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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交心
封睿更是在心里暗暗点头:在这1994年的当儿值得五百万, 放在后世, 怎么也是五千万以上了, 再加上后来这些东西被各种爆炒,最终值得上亿也不为过。
这种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 无论放到哪个富豪之家,也算得上拿得出手的传家宝,何况刘家这种乍富的阶层呢。
不得不说, 傻人有傻福啊!
吴经理一下子就听见了刘东风流露出来的薪金,心里大动,赶紧道:“刘先生, 您想出售这块宝石吗?我们店里随时可以接收,等切割好了定下成色, 价格可以商量的。”
既然是个不富裕的人家, 谁都愿意套现吧?这可是五百万啊!
刘东风正在犹豫, 旁边封睿实在忍不住了,在心里不耐烦地叫道:“别叫他犯傻!不准卖。”
听着他颐指气使地说话, 邱明泉却满心高兴, 忙对着刘东风说:“东风哥,我们不卖。你家又不缺钱, 再说了, 钱可以随时挣, 好东西想找可就难了。”
刘东风果然犹豫了,想想这么大的事,总得回家和爸妈商量一下, 于是便点头:“对的,容我们考虑一下。”
吴经理心里暗暗失望,可还是满脸堆笑:“好的好的,那么切割加工什么的,就放在我们这里吧,我们店的工艺您放心,绝对能叫您的东西焕发出最美的光彩。”
那位老师傅也眼光有点殷切起来,可是态度还是矜持的:“信得过的话,就交给我好了,切工什么的,我老朱也算干了三十多年。”
吴经理赶紧点点头:“朱师傅在这行的手艺,你们打听打听,整个东申市都是有名的,放心的啦!”
邱明泉看看刘东风,帮他点头:“好,那就先放在这里切割,然后等你们给出设计方案,我们再详谈。”
双方留下详细字据,刘东风晕乎乎的还沉浸在恍惚里,忽然伸手掐了一下自己的脸:“还是真的啊!”
邱明泉露出了一点温润笑意:“东风哥,你是有福气的人。”
刘东风傻呵呵地笑了一会,忽然正色道:“到时候东西出来,我分你一半!那时候要不是你撺掇我,我可能就错过了!”
邱明泉嘴角噙笑:“我才不要,你留着给你将来的媳妇儿吧。”
心里,他欢欣雀跃地对着封睿小心奉承:“还是你厉害,这东西是你一力促成东风哥买下的啊!”
“呵呵。”
“东风哥是好人,所以有好福报呢。”
封睿淡淡道:“是啊,像我这样又自私又阴暗、又冷血又刻薄的人,可不就落得尸骨无存,没有好报么?”
邱明泉欲哭无泪:这天是没法子聊下去了啊!……
把刘东风送回了医院,邱明泉开着车,又去见了一面程宵。
自从俄罗斯回来以后,他第一时间联系了明乐家电的总经理程宵。他并没有任何隐瞒,直接把自己在俄罗斯的这趟见闻和盘托出,当然,他并没有透露自己经手的这次贸易额的总数,只是委婉地表示,他不过是初次尝试,带了一点点货过去,结果就找到了极好的买家。
程宵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刻就欣喜若狂地嗅到了这里面的商机,也完全明白了邱明泉的意思。
这个小合伙人啊,自己没有时间精力做这些具体的贸易,所以就当机立断,毫不吝啬地将这些珍贵的商业信息直接告诉他,交由他这个专业人士去经营。
反正他在明乐也是最大的股东之一嘛!
说到这一点,程宵和邱明泉接触得越多,就越是对这个年记不到二十岁的大学生充满了由衷的敬佩,甚至随着时间越长,这种敬佩慢慢还滋生出了一点点类似敬畏的感觉。
随着明乐家电的生意越来越红火,销售额、利润几乎呈现爆炸式的增长,而这种增长,程宵比谁都知道其中重要因素之一,就得益于邱明泉个人掏腰包做的那长达两个月的超级广告。
《东申日报》整整一页版面的广告,天天鲜红的套红字那么明晃晃地闪着每一位读者的眼睛!
除了广播电视,家家户户、机关厂矿学校都会订阅的报纸,这可就是最常见的宣传媒介了,要知道,那是多大的影响力!
而且这种包了一个版面的巨型广告,对于如今的人们来说,不啻于重磅炸弹!
没过几天,“明乐家电”这家新出现的民营家电零售企业的名声,就在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中,彻底火了起来。
而这一切,还有个不容忽略的背景。
那就是,在当初邱明泉建议明乐出资做广告时,程宵只拍板同意了包下中缝广告,没想到杜强中途杀出,邱明泉临时决定加价,而多出来的十几万广告费,是他私人腰包里出的。
程宵不是糊涂人,得知之后,第一时间就要从公司走账补偿,却被邱明泉坚决拒绝了。
“我没和您这个总经理商量,就妄自做了决定,自然应该由我来承担,不然万一我判断出错,就太羞愧难当了。”邱明泉当时这样含笑解释着,“假如效果好,以后真挣钱了,您大手一挥,给我这个小股东多点分红,也就是了。”
瞧瞧,既做了天大的好事,却绝不邀功,在要求合理的分红时,说得又这样委婉,客客气气地捧着他这个总经理,叫人从毛孔里都觉得舒坦。
更何况,这广告的效果是如此逆天!
换了是他,陈宵事后再三想过,他未必有这个胆识随随便便就撒出去几十万做广告——整个企业的注册资本金才两百万,进货、培训、周转,处处都要钱,他每一天都在绞尽脑汁精打细算,可真不敢这样豪气干云,一掷千金。
现在,坐在沿街的一间小茶室里,邱明泉正和程宵面对面坐着,面前是一壶香气扑鼻的黄山太平猴魁。
“邱老弟,快尝尝这家的太平猴魁,正经黄山深山里的好东西。”他亲自帮邱明泉斟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
没用常见的白瓷杯子,而是特意用了透明的大玻璃杯,隔着晶莹剔透的水晶玻璃,硕大的叶片苍绿,叶脉微呈红褐,澄澈明亮的茶汤中,叶片舒展微微漂动,和一般的小型芽尖完全不同,霸气尽显。
邱明泉微笑接过,轻轻抿了一口,果然茶香和叶形相得益彰,也是浓香醇厚,和碧螺春、龙井一类的淡雅完全不似。
“好茶,味醇却不张扬,有回味。”他微笑道,“程大哥喜茶吗?我那里有些朋友拿来的好茶,过几天带点给您。”
这两年他已经成人,封睿这人品位挑剔,虽然不教他张扬奢侈,可是日常的生活细节上,早已潜移默化地讲究起来,连带着邱明泉的气质也早有了巨大变化。
前世那个平庸而暗淡的小农民工,似乎也早已经是隔了几生几世的事。
程宵连连摆手:“邱老弟可别客气,我喝茶倒是随意的。只不过啊,这家茶室的老板是我熟人,他和我说起他们的供应商的事,我觉得挺是感慨。”
“哦,怎么说呢?”
程宵笑着喝了口茶,腕上的崭新名表在茶室的幽暗中闪着低调的光彩:“那个供应商是黄山当地的一个茶厂老工人。他实在受不了国营老厂的管理粗糙,觉得按照这么胡乱经营下去,传承了几辈子的炒茶工艺都得毁了,就愤而辞职,带着全家十几口人,自己创了个茶叶牌子,专做太平猴魁。”
邱明泉点点头:如今的时代,这样的人可不少见。
“这没到两三年,就把生意做到了年销售百万元,还拿到了不少出口订单,据说在一些海外华侨中都做出了口碑。”
程宵深深叹息一声:“我上次来和客户喝茶,正好遇到那个老板亲自来东申市送货,他和我聊了聊,言语里还是对原先的茶厂充满不舍和痛惜。”
邱明泉善解人意地点点头:“我懂的,程大哥。就好像您看见自己原先的企业不行了,心里还是难受。”
程宵原先所在的那家家电零售公司刚刚传出了消息,不仅在刚刚过去的一年中大幅亏损,而且人员流失严重,已经到了奄奄一息的境地。
程宵他们一批骨干员工破釜沉舟辞职,不愿意在这艘将沉的破船上继续等待,自然也更加速它的沉底。
愿意走出来看看这大千世界的,都会发现,原来世界这么广阔和充满生机!
邱明泉看着程宵有丝黯淡的神色,和声安慰道:“程大哥,看开点。您看,无论是那个老茶厂,还是你们原先的单位,假如不能在时代的浪潮中找对新方向,就会迅速被这个崭新的时代淘汰,这怨不得你们——就算没有您,没有那个茶厂老工人,一定会有别的人来做这个推力。”
他笑着拿出刚刚寄到他手里的最新的长虹彩电宣传册:“而且您看,也有这么多真正厉害的国企,痛定思痛、迎头赶上了不是吗?任何时候,机会都只会给真正的弄潮儿,不会给躺在旧体制上的庸才。”
程宵被他说得终于笑了起来,斯文的脸上充满无奈:“邱老弟,每次和你聊天,我总觉得你像是长我二十岁。”
还真的比你多活了二十年呢,邱明泉在心里暗暗道。
程宵拿过宣传册,随便扫了一眼,就放在了一边:“邱老弟,我今天来,是想介绍一个大客户给你认识一下,他马上就到。”
邱明泉有点惊奇,笑道:“程大哥,您觉得好的客户,您全权做主签订单就是。”
平时他精力有限,当然不可能参与过多的明乐家电的业务决策,程宵除非遇到非常大的事,才会和他知会商量,难道今天的客户非常大吗?
程宵笑道:“还真是个超级大客户。”
就在这时,他手里的大哥大响了起来,他接了以后,向邱明泉稍稍示意,就起身离去接人。
没过片刻,他就带着一个人,从茶室外面走了进来。
邱明泉正在低着头思考问题,忽然地,一片阴影就笼罩在了他们面前的茶台上。
他淡然抬头,目光和程宵身边的来客一接,两个人全都震惊地呆在了当场。
精干的身躯,谦和的微笑,傲慢的眼神——竟然就是刚刚打过一场恶仗的中岛!
中岛显然也被邱明泉的在场惊得完全呆滞,一脸和气的微笑就像被冻住了似的,半晌才忽然碎裂。
他转过头,毫不掩饰脸色的阴沉,用流利但是生硬的中文冷笑:“程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程宵被他的反应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诧异道:“什么意思?这就是我和您说过的,我们明乐的大股东之一邱先生,我们谈这么大的生意,我想约您和他也见见,好生聊一下啊。”
他看看邱明泉那和平日大不相同的疏远笑意,终于后知后觉地问:“你们二位认识?……”
邱明泉在心里等了一下,照例没等来封睿的指点,好在现在的他,早已非昔日吴下阿蒙,应对也不会怯场就是了。
他似笑非笑地摩挲着手中的茶杯,淡淡看着中岛:“对啊,有过两面之缘。第一次,我抢了他几千万的生意;第二次,他在火车上看到我,不知道为什么,像是见了鬼一样。”
看着中岛一瞬间更加青白的脸色,他心中更加笃定当日的猜测,目光也微微变冷起来:“可能在中岛先生眼里,我本就该是个死人才对。”
中岛再忍不住,唇边浮起一个虚伪的笑意:“在我见过的中国人中,像邱先生这么年纪轻轻却老谋深算的,是我平生罕见。”
邱明泉微笑颔首,明眸一瞬不瞬盯着他:“谢谢夸奖。不过中国人聪明的可多了,中岛先生这是见识太少。”
中岛不接这句,却冷笑一声:“只可惜你们中国还有一句老话:情深不寿,慧极必伤。邱先生思虑过深,小心短命哦。”
程宵再摸不着头脑,这时候也看出来两人之间的情形完全不对了,赶紧尴尬地圆场:“哈哈哈,中岛先生真是中国通,不过这些成语俗语什么的,还是容易用错啊!”
邱明泉目光清冷,却似乎完全不在意这明显的诅咒,只微笑道:“没关系,我命大福大,中岛先生每造一份口舌业孽,必然会回报在自己身上就是了。”
程宵额头简直有点冒汗了,这是什么情况?这唇枪舌剑的,根本不是什么普通恩怨了,简直是都恨不得对方立刻暴毙一般?!
“大家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这样,坐下来谈谈,一定是能解开……”
他话还没说完,中岛已经阴冷地瞥了他一眼,神情充满傲慢:“对不起,今天就到这吧。生意的事,容我还要好好考察一下贵公司。”
程宵大吃一惊:“中岛先生,这、这……”
他看了看那邱明泉,小心地试探道:“公是公,私是私,要不……今天就到这,我们下次再单独约出来谈?”
中岛冷冷看了他一眼:“东申市这么大的市场,又不是只有你们一家家电零售商。可供我们选择的余地,可大着呢!”
他转过身,正要掉头就走,身后,邱明泉却忽然悠悠开口。
“中岛先生,我有句忠告要送你,愿意听吗?”
中岛身子一顿,缓缓转过头。
“第一,东申市的家电卖场,我们明乐一定会做到最大,不和我们合作,是你的损失,不是我们的。”他俊秀温润的脸上人畜无害,声音温和动人,可是下一句却锐利如刀,“第二,这里是中国,是我们的地头,不是俄罗斯那个无法无天的地方。在这里,你最好遵纪守法。”
中岛脸上肌肉抽搐一下,阴沉地看着他半晌。
邱明泉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他举起手里的茶杯,做出碰杯的姿势,向着中岛遥遥一举:“否则的话,小心埋骨异地、回不了你们的东瀛故乡。……”
不知道为什么,距离在莫斯科的郊外庄园里剑拔弩张只过去了两个月,可是中岛却仿佛觉得,这个看上去温润无害的年轻人身上,又多了一些什么东西,叫人隐约警惕和惧怕。
他当然不知道,那是经历过生死艰险后的血光磨砺,来自于命悬一线后的必然成长。
……
看着中岛一言不发仓促离去,邱明泉才慢慢舒缓下紧绷的神经。
刚刚的针锋相对,他虽然表面上丝毫不落下风,可是不知不觉中,他还是挺直了背脊,身体不由自主做出了严阵以待的姿态。
不,不是怕中岛,他心里清楚地明白。
他是觉得孤单。……
以往这种时候,身边都有一个人。用熟悉的声音和语气,对他指点和教训,好像有时还带着颐指气使的不耐烦。
可是,他爱听那个声音,爱听那个人的显摆和得意,爱听他每每骄傲地说一句:“所以不懂要问,知道吗?”
正沉浸在恍惚里,身边,程宵重新坐了下来,给邱明泉续了半杯新茶。
“邱老弟……这个人是日本凌友株式会社在东申市新任的社长,负责全面总代理。”他苦笑道,“我好不容易才联系到他,定好了初步合作意向,今后明乐家电的高端日系彩电,可就指望他们供货呢。”
邱明泉淡淡看了他一眼,并不隐瞒:“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我在俄罗斯狠狠抢了他一笔订单,他对我恨之入骨,另外,我在莫斯科被人买凶追杀,应该就是他开的价。”
程宵猛地大吃一惊,声音都发颤了:“这、这是真的?!”
邱明泉淡淡道:“生死大事,我不开玩笑。”
程宵咬了咬牙:“我明白了,本来我是可惜这样的一个生意大机会,可是既然和邱老弟有这样的大仇,那就叫他滚一边去,求我们来合作,我们也不干!”
邱明泉终于哑然失笑:“这倒不必。假如他真的愿意合作,价格又合理,您做主去谈就是,不用理会我的私人恩怨——不过我是觉得,他恐怕心存着极大的恶意,不太愿意和我们明乐有任何交往了。”
程宵也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他是何等懂得审时度势之人,立刻就选定了立场:笑话,宁可得罪十个中岛,他也不愿意和邱明泉这个小贵人有任何嫌隙!
邱明泉看出了他的肉疼,淡淡一笑,重新把桌上的长虹彩电宣传册拿过来:“程大哥,我正想和您说呢,以后我们的明乐,我建议把重心全部放在国产品牌上。”
……
终于和程宵就下一阶段的经营策略、方向做了大致的确定,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多。
邱明泉提出来的建议,大多是和封睿前一阵就探讨过的,虽然现在没有得到他的参与,但是邱明泉早已经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唯命是从的、刚刚重生的小民工了。
够凭着平日如饥似渴学习的各种经济学知识,再加上前世那些有限的记忆印证,如今的邱明泉已经能够自如地和程宵这样的优秀企业家直接对话。
两个人从茶室出来,分别开着自己的车分道扬镳。
邱明泉独自开着车,一时之间,竟然不太想回家。
车窗外的夜色已经渐深,七月初的气温微热了,可是开着的车窗中迎来的风削减了那份热意,邱明泉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开着,目光掠过这外面的街景。
似乎是熟悉的,又似乎陌生。
逐渐繁华起来的街道,依稀有了点后世的高楼林立的影子,可是有的地段,还有旧弄堂和老建筑的影子,看着它们,邱明泉有点恍然。
时光如水,光影错乱,不知不觉地,距离他重回这一世,已经过去了六年多。
“封睿,你还记得吗?我们刚回来的时候,这条街道还很窄呢。”他开着车,随便开着就开到了静安区的一处街道上,刚刚掠过的那个招牌是如此熟悉,一闪而过,却在他的后视镜里留下一道清晰的光影。
“那是第一次全国放开国债试点时,很多人来排队买卖国债的那家银行网点对吧?”听不到封睿搭理他,他只顾自己说着,声音温柔,“那时候我身量还小呢,坐在对面的那个包子铺里。一边喝豆浆,一边看最新的国债行情。我那时候舍不得钱,你却逼着我每次买肉包子吃,不准我买纯素馅儿的。”
记忆是如此温柔又甜美,叫他的嘴角慢慢不知主地浮起笑意来:“那时候我总是怀疑你是自己想吃肉包子,想要上我的身,可是现在想想,我真蠢啊……你那个时候,明明是觉得我可怜,想叫我吃点好东西吧?”
心里,封大总裁依旧一声不吭,冷冷不语。
邱明泉慢慢在路边停下了车,久久等不到封睿的回应,他埋下头,趴在了方向盘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依旧等不来那个人说话的声音,他终于抬起头,重新开始发动车辆,可是后视镜里映出的一双眼睛却微微红了。
终于,心里的封大总裁哼了一声:“并没有。我这么自私的人,谁有空管你,我是怕我的宿主身体差,我也跟着挂了!”
邱明泉听着他的冷言冷语,抽动了一下鼻翼,心里难过又无措,睫毛上也沾染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水汽。
封睿烦躁地沉默了一阵,终于出声:“这么大人了,居然还哭?!”
“我没有。”邱明泉带着鼻音。
“什么没有,这么多天都没笑过了,现在这样子真丑……笑一个看看。”
邱明泉愕然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心里欣喜若狂:“你不生气啦?”
“少啰嗦,叫你笑一个呢。”
邱明泉怔怔半晌,终于展颜轻笑起来。
封睿透过他的眼,在后视镜里看着他眉眼弯弯、眼眸间星光灿烂,忽然又莫名不快:这么好看的笑容,他会对着同学笑,对着那个女生笑,对着程宵笑,甚至中岛那个贱人都能看到他的冷笑呢。
“喂,封睿。”邱明泉轻声道。
“……”
“封大总裁?”
“……”
“封总?”
“干什么?你好烦呀。”
邱明泉不说话了,却根本没有收敛自己的笑意,相反,镜子里的笑容却越漾越大,快要从眼角眉梢满溢出来似的。
“没什么,只是想叫叫你。”他叹息一声,“这些天,听不到你和我说话,我快要急得发疯啦。”
封睿又没有声音了,猛然陷入了某种震惊中。
这个一向沉闷又嘴巴笨拙的家伙,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忽然就这么大胆起来,敢说这样的话!
这样的一句话,好像也耗尽了邱明泉最大的勇气一样,他忽然也不再开口了。
好半晌,封睿终于咳嗽了一声,扭扭捏捏地道:“好了,知道你离不开我了……嗯,下次不准再冤枉我。”
“好,一定。”
“以后少对别人笑。”
“……也行。”邱明泉的回应异常柔和。
封睿忽然狐疑地发现,虽然车里没有开灯,可是邱明泉的脸上,那是什么样的光晕在闪动呢?
微红的,好像是羞涩,又好像是按按不住的欣喜。
车窗外,街道上渐渐丰盈起来的霓虹灯五彩斑斓,映在邱明泉那光洁如玉的脸上,好半天,邱明泉才在心里低声道:“对不起。”
封睿当然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思前想后,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冷了半天场,才傲然回了一句:“原谅你了。……”
邱明泉忽然非常想接着笑。
和那个少年老成的小封睿比起来,怎么这个反倒更加像小孩子呢?可是总算他有点最基本的情商,话到嘴边,他还是把这种对比咽了回去。
假如不小心说出来,这个家伙一定会再加一条规定,不准他对着那个少年的自己笑吧?
……
韦青穿着一身藏青色的短套裙,迈进家门,将手中的讲义和教案放在了门口。
厨房里的饭菜香气已经飘了出来,保姆朱嫂正在挥汗如雨抓紧做着饭菜,她本来是在隔壁封家做了很久的,自从封家举家搬离后,向家就接着雇佣了她。
向家两位大人都是工作繁忙,韦青也向来不擅厨艺,朱嫂的到来正好解决了家里的吃饭问题。
已经到了暑假,女儿向明丽在上个月回国,参加了毕业考试和论文答辩,本科顺利毕业后,已经确定好了研究生的导师,现在也刚刚回到了家里。
“朱嫂,明丽在家吗?”韦青走进厨房,拿起碗筷往外面桌上摆。
朱嫂往锅里的蒸鱼上浇了一层热油,“刺啦”一声,扑鼻的葱蒜香气瞬间被激发,令人食指大动。
“小姐啊,在楼上呢,一整天都没有出去!”朱嫂大着嗓门回答。
韦青摆好碗筷,上了楼梯。
女儿的房门虚掩着,没有开空调,桌前的长城小电扇悠悠开着,向明丽坐在窗前,背对房门,正专心致志地做着什么。
韦青地走了过去,在背后一看,就怔了一下。
这大热天的,打毛线算是怎么回事?
小风扇虽然吹着,但是向明丽的额头上还是有一层细密的小汗珠,显然是已经打了好一阵子,银灰色的毛线在她手下不停纷飞,一条围巾的雏形已经初具规模。
从侧面看过去,她神色温柔,年轻的面庞洁白如玉,一双眸子晶莹专注。
“这是做什么呢?”韦青终于忍不住好奇道。
向明丽猛地一停,手里的竹毛线针就扎了手,她慌忙扔下手里的毛线,脸色涨红了:“妈,您进来怎么也不敲门?”
韦青嗔怪地看着她:“你自己没有关门呢,这是怎么了?”
她歪着头,捡起桌上的毛线:“给谁打的啊,这大热天的,难道冬天才送人?”
向明丽红着脸,声音小小的:“我……我给刘大哥织的,上次春节家宴时,他不是问我也要过吗?”
韦青仔细一回想,依稀记得有这回事,恍然大悟:“那小伙子真是不错,这次火车上的事要不是他,真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说起来,他可是你和明泉的恩人。”
向明丽脸上的红色褪了些,小声道:“是啊,他妈和他妹妹做生意都特忙,也没人管他,见我织了围巾给明泉和小城,羡慕得紧。”
韦青连忙点头:“上次我们去探望他,带的那些吃喝礼品也不显得什么心意,你这个好。对了,他还没出院吧,明儿我再和你去一趟医院?”
向明丽有点忸怩:“别去了,我今天刚去过……”
韦青看着女儿娇羞的神情,忽然有点怔忪。她平时素来在这些事情上粗枝大叶,可是毕竟母女连心,忽然之间,就有点古怪的联想。
“明丽啊,你在大学四年了,也没听你说谈过恋爱?”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女儿的神色,“有没有心仪的男孩子呢?其实我们都开明得很,读研究生的时候,结婚什么的也算是适龄。”
向明丽脸上好不容易消退的红霞,迅速地又浮了起来:“妈,没有啦,学校里的那些男生,一个个都是老学究,我才不喜欢呢。”
“哦……”韦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啊?不做学问的?”
向明丽把嘴巴一抿,随口就道:“喜欢爸爸这样的呀,像个男人!”
她整理着桌上的毛线团,半晌听不见妈妈的回答,抬头一看,却是一愣。
韦青的脸色有点奇怪,充满了担忧和隐约的探究。
“妈,您怎么了?”
韦青凝眉道:“我可不同意你找个你爸爸那样的人,你最好考虑清楚。”
“为什么?”向明丽一下子就急了,“您不就找了爸爸吗?”
韦青凝视着女儿激烈的反应,心里模糊的猜测更加笃定。
“正因为我嫁了你爸爸,我才知道,这条路有多苦。”她淡淡道,“我不想自己的女儿,再过这样的日子。”
向明丽默默地看着妈妈,倔强地抿着嘴:“您和爸爸,明明就恩爱得很。”
第132章 全仓买入!
“嫁给你爸爸这样的人, 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韦青叹了口气, 拉住了女儿细嫩的手, “他们没有节假日,很少能和你一起共度晨昏。你睡下的时候, 他们可能还在紧急出警,你醒来的时候,他那半边的被窝……可能彻夜冰冷。”
她有点恍惚:“你生产时痛得死去活来, 他们可能没办法陪在你身边;你和孩子生病时,他也许在开最紧急的工作会议。……”
向明丽不说话了,是啊, 她和向城小时候生病时,印象中都是韦青一个人照顾他们, 隔壁封云海叔叔来探望的次数, 都比父亲向元涛多。
“这些都是次要的, 一个女人,都能忍。”韦青一向清冷淡定的脸上, 慢慢有泪水落了下来, “可是假如还有别的痛苦呢?比如,你们的孩子因为他的工作, 而被杀害丧命?”
向明丽猛地抱住了妈妈, 眼泪也盈满了眼眶:“妈, 您别说了。我知道……”
弟弟明泉的命运,假如不是阴差阳错遇到了那个忽生一念之慈的劫匪女人,如今早该是一堆幼小白骨了呀。
“我不是吓唬你, 孩子。”韦青心痛如绞,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的女儿得到最好的爱情和婚姻,“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才会经历这些。你父亲有一次在看旧日的战友相册,忽然悄悄落了泪,那一晚,他对我说,有一张合影上的二十多位一线缉毒干警,如今依旧健在的,不到二分之一。”
或者埋骨在青山绿水,或者消失在某处不为人知的荒山野岭。
韦青接着道:“我和你爸爸的确是感情很深,才觉得再苦也是甜,才觉得没有后悔和怨恨。可你现在想必还没有喜欢得那么深,那么,重新选择一下,未必不是好事。”
“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你有没有喜欢那个男孩子到那种地步,就算知道将来可能面临爱人离去,甚至亲生骨肉面临危险,也在所不惜?”
韦青一句句说着,语气并不激烈,可是却字字惊心。
向明丽茫然地看着妈妈,怔怔的没有说话。
“妈……那您和父亲,为什么能走到一起?”
韦青微微笑了笑:“有一次,我和大学同学去买东西,在街上遇到了小偷,你父亲那时候还在当兵,正好路过,就把小偷抓住扭送了派出所。”
“这就认识了吗?”向明丽好奇地问。
韦青摇摇头:“他死活不留姓名,当时也没有穿军装。然后几天后,有个战士英模团来我们学校给大学生作报告,我负责接待,就在送水时,发现了你爸爸。”
她的脸上有了点难得的红晕,神色温柔:“那时候的人啊,比现在还要单纯。没有什么山盟海誓,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就那么几个眼神后,好像就认定了这个人。”
“啊……那后来,就这么恋爱了吗?”
韦青温和地笑了笑:“是啊,鸿雁传书,异地相恋,也只能这样了。但是,你外公外婆他们,当初也都是不赞同的。他们说,‘我们知识分子家庭,不是怕对方家穷,只是怕孩子你自己过得苦’。”
向明丽轻轻挽住妈妈的手臂,轻声道:“那后来呢?”
“后来啊,我带着你爸爸和他们见了面,他们也都喜欢上了你父亲的正直品行,可是你外婆依旧是不赞同这段婚姻的。”韦青拂了拂女儿的额前黑发,“直到后来你弟弟明泉出了事,两位老人都很迁怒你父亲……”
怎么能不痛心疾首呢?刚刚看了初生的孩子几眼,就出了那样惨绝人寰的事,甚至连累心爱的女儿差点丧命,两位老人急怒攻心之下,当年甚至重重打过向元涛一个耳光。
现在明泉虽然认了回来,可是早逝的两位老人已经不知道了,都说隔代最亲,一直到死,二老都郁郁寡欢,比身为母亲的韦青更加难以放下。
“明丽,你是大人啦。”韦青轻轻叹了口气,“我把话都说清楚了,我只是希望你想清楚。婚姻不是恋爱,它有一辈子需要携手度过,女人啊……稍微多为自己考虑一下,不是坏事。”
向明丽娟秀的脸上微微发白,半晌才轻轻点点头:“妈妈,我知道了。我会认真考虑的。”
……
魏清远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凝眉望着一片惨绿的股市行情,深深吸了口气。
下跌,下跌,还是下跌!
屏幕上的指数已经在400点左右来回争夺了好几天,可是今天一开盘,股指就直接跌破了整数关口。
刚刚他出去上了一次卫生间,略略一看,一排办公室里都悄无声息的,同志们个个无精打采,神情凝重。
股市开市以来,大跌也不是没见过,可是这样从一千多点直接暴跌加阴跌,没完没了地直下到几百点,还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
房门上响了几声,下面的一位小科长敲门进来,愁眉苦脸地递上来一份报表:“魏处长,这是本星期的股市成交额统计,又在下降了。”
魏清远看了一眼报表最后一栏,眉头就是一跳。
东申市的股市,就像他自己的亲儿子一样,从出生到牙牙学语,无不倾注着他和手下这些同志们的心血和期望,可是现在这段时间的发展,就连他们,也感到了丝丝无力。
现在东申股市的情况,简直可以用兵荒马乱、愁云惨雾来形容了。大街小巷一片唉声叹气,亏损的股民们比比皆是,到处是一片恐慌的气息。
而这种巨大的无序涨跌,就连魏清远他们所在的管理部门,也是一筹莫展。
没有办法,市场的力量太大,而他们的经验,太少了。……
“魏处长,我们身边的不少同志,就连自己都亏得很惨了。”小科长苦笑,“您给我们说说,这股市啥时才能跌到头,也好叫我们安安心。”
要是说给外人听,说证交所的内部工作人员自己买股票都亏,那估计没人肯信,可实际上,在早期的股市,这些同志还真的既没有办法搞到原始股,又不可能预测涨跌。
本身就是在这一行,天天看着那么多人暴富,这时候尚未出台证券从业人员不得直接炒股的规定,导致魏清远身边,不少工作人员也都兴致勃勃地冲了进去。
只可惜,股市并不因为你的身份超然,就会网开一面择人而噬。当市场的獠牙张开时,无论是普通的工人、市民,还是官员、教授,哪一个都逃不过去!
魏清远无奈地笑了笑:“小张啊,你来问我,我可也真的说不上来。我们都只是这个庞然大物的服务人员,它的脾气,谁也摸不透啊!”
目送着小科长苦着脸出去,他端坐在桌前,想要提笔写点什么,可是终究还是想不出什么措辞。
“股市有风险、涨跌是常态”这样的话,他们已经在报纸上宣传过多次了,可是现在再反复说,只怕会引来老百姓的怨气。
最糟糕的,看着这巨大而惨淡的跌幅,就连魏清远自己,也恍惚地生起了一点茫然。
真的……还会上涨吗?股市这种东西,到底是不是适应中国国情的呢?
万一他们真的走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那么现在,再苦口婆心地劝老百姓镇静坚守,岂不是害了他们?
思前想后,魏清远依旧无法淡定,幽幽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他桌上的固定电话忽然响了。
拿起听筒,对面传来了一个清亮声音:“魏叔叔,您好,是我。”
魏清远听着那熟悉的声音,心情不知怎么,忽然就好了许多:这个小福星!
“小邱啊,你好你好,好久没见到你了,在大学学习还好吗?”他含笑道。
邱明泉的声音比起前几年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属于青年人的清朗温柔隔着电话也如清泉叮咚:“挺好的,谢谢魏叔叔关心。对了,我们公司近日要派人给尊享版软件的客户升级,您有空吗?有空的话,我叫技术员下午去您办公室?”
魏清远想了想,忽然开口:“你在放暑假吧?不忙的话,来我这里坐坐?”
……
不出半个小时,驱车赶到的邱明泉已经坐在了那栋熟悉的申交所办公楼里。
秘书进来送了清茶,魏清远亲自端到了邱明泉面前,打量了他一眼,由衷地道:“真的长成大小伙子了啊,今年快二十了吧?”
邱明泉有点羞涩地笑了:“是啊,虚岁二十。”
魏清远感慨万分:“想那一年在正红小学门口看到你,你才这么点大的小豆丁呢。”
他用手比画了一下小孩的身高,忍不住笑了:“这一眨眼的,都比我高这么多了。”
邱明泉也微微笑了。在寒风里贩卖金笔的事仿佛依稀就在昨日,距离刚刚回来那身无分文、家徒四壁的时光,也不过刚刚过去了六年。
“怎么样,最近你们的股票软件卖得好吗?”魏清远随口问。
现在这个时间点上,电脑的发展已经呈现出飞快的苗头,仅仅在两年前,一台最简陋的只能运行dos系统的电脑还需要几万元一台,而现在,价格不仅飞快降低到了万元左右,也有越来越多的地方开始运用起来。
计算机专业变得炙手可热,到处都急缺专业的电脑人才。
银行、证券,这些金融系统更是一马当先,大量开始引进电脑系统,替代了过去由人工作业的很多环节。
而两个证交所,更是得益于两年前的先行一步,那时候咬牙硬上的电脑交易系统如今看来,实在是明智又具有前瞻性。
整个股市在不断扩容,电脑交易的成交量越来越大,魏清远每每想起几年前那时的犹豫,真的一头冷汗、后怕不已。
——假如那时候启用的是人工结算系统,那么可以想象的是,现在又将面临新一轮的改造,那将是多么混乱和糟糕!
而面前,这款由高校教师带着几个高中生捣鼓出来的“财富智慧”软件,以及他们开的那家科技公司,其规模和盈利别人尚且可能认识不足,魏清远心里可是门清。
假如说淘金者有的尚且还会一无所获,那么金矿边卖铲子和卖水的,才会真的赚个盆满钵满。
——这家不过几十人的科技公司开发的产品,几乎占据了全国70%以上的券商和投资者的电脑。不显山不露水的,挣到的才是大钱呢!
“近来很不好啊。”邱明泉谦虚地道,“股市这么惨淡,愿意续费和购买的意愿都少了呢,我们也只有尽力做好服务来挽留客户了。”
邱明泉带来的技术员已经挨个给他们证交所的办公室升级软件去了,正如同他说的,行情不好,服务更加不能减量。
魏清远深以为然,忽然道:“对了,你爷爷身体还好吗?他对最近的股市有没有什么看法?”
他也曾向邱明泉提过几次想上门拜访那位睿智又神秘的老人家,奈何邱明泉一直强调他爷爷非常不喜欢见外人,这事也就一直没成。
可今天,魏清远只觉心里一片烦闷彷徨,不由自主地就想听听那位老人家的意见。
在他的记忆里,这位老人和孙子的交谈中,闪现的那些智慧火花,简直堪称高屋建瓴、深远通达!
封睿在邱明泉心里笑了:“哎呀,想我了这是?”
邱明泉立刻猜到了魏清远的苦恼,实际上,平日里封睿早已经和他讨论过中国股市的几次著名的暴涨暴跌,1994年的这一次,也是历史上比较有名的一回。
他的心里,对这些历程虽然不如封睿那样了然在心地熟稔,但是也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一无所知般地陌生了。
“魏叔叔,我爷爷——”他顿了顿,斟酌着措辞,“他最近也非常关注股市,而且在家的时候,也常常和我讨论呢。”
魏清远眼睛一亮:“哦,他老人家怎么看?”
邱明泉淡淡一笑:“股市涨涨跌跌,他觉得太正常了,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不是有个词,叫螺旋式上升吗?”
魏清远苦笑了一下。
他又何尝不知道螺旋上升这个道理呢?
股市这种人类经济学的智慧结晶,在任何国家,都不可避免地经历过风波波折,涨涨跌跌,就算是市场经济的领头强国美国,它的股市也是经历过好几次风雨萧条、哀鸿遍野的。
可是历史最终还是证明了,证券市场最后的总趋势,依旧是向上的!
“我知道,任何市场都会经历风雨。”魏清远深深叹了口气,“可是我担心的是,纵观全世界的股市,无论是老牌资本主义国家,还是拉美印度等相对贫困的新兴市场,在体制和规模上,都和中国完全不同。我们的国企和民营企业……到底真的适合股份制吗?”
整个中国的股市,就是真正地摸着石头过河,在别处找不到任何经验可循啊!
封睿在心里微叹一声:“他的顾虑也是正常的。毕竟现在的这次暴跌,实在是吓人了点。”
自从1992年股市正式开始运行后,东申和南圳两处股市的联动效应就非常明显,一荣俱荣,一损皆损。
而现在,两地的股指在1993年的触顶暴涨后,就开始迎来了史无前例的一场暴跌。
有人在几个月内变得腰缠万贯,就一定有人在随后变得囊空如洗,倾家荡产。身为东申市证交所的负责人,魏清远心中的压抑可想而知。
“魏叔叔,您放心吧。股市涨跌自有规律,而且我觉得……”邱明泉含笑指了指桌上的地球仪上,中国正中心燕京的位置,“上面的决策层们,比你我更关心着这个市场的风吹草动呢!”
魏清远微微一惊,这孩子,敏锐度实在是惊人啊。
没错,就在这两天,他已经接连接到了好几次来自燕京市证监会的电话,分管的高层一再和他们进行了垂询,看上去,上面的关切程度,远远高于他的想象。
在东申和南圳相继开设了证交所以后,各种金融创新都如火如荼地开展了起来,比如几年前刚刚允许流通的国债,现在甚至允许以国债为期货标的,开展起了国债期货市场了呢!
燕京市那边也紧接着成立了证监会,直属财政部管辖,专门负责监管东申和南圳两家证交所的日常工作,这不,眼看着两地股市陷入水深火热,上面也着急啊!
他小幅度地点点头,声音都放轻了:“你说得对,上面的确很关心。”
邱明泉眉眼一弯,笑得如同春风掠过湖面:“那您还担心什么呢?”
魏清远这可真的苦笑了。
“小邱,上面就算再着急,谁又能真的管得了市场涨跌呢?”他长长叹了口气,“美国的股市成熟吧?交易活跃、市场化程度高吧?可是那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地会遇到1929年的股灾吗?”
封睿懒洋洋在心里一笑:“叫他放心吧,咱们中国的股市,还真的和他们外国的不一样!”
现在的魏清远自然不知道,在接下来的长达二三十年的股市中,中国股市一直有着一个明显的特征,就是政策干预,人为左右涨跌。
没有办法,实在是没经验啊!
涨多了,国家忧心忡忡怕市场过热出现泡沫,就会人为地打压一下;跌狠了,又赶紧好好地安抚,人为地拉起来一点。
他记得很清楚,在1994年的这次暑假暴跌中,最终就是因为上面直接表态,用殷切呵护的心态,直接将股市拉了起来!
算算时间点,距离上面直接出手,在《新闻联播》中大赞股市的日子,也不远了呢。
邱明泉笑了笑:“魏叔叔,我们国家的股市还稚嫩,完全放手由市场说了算,恐怕是容易自己走过头的。”
他随手拿起魏清远桌上摊着的一本《邓选》:“走中国特色的市场经济道路,本来就要更多地进行市场干预啊。——万一错了,再改就好了,又不是没错过,怕什么呢?”
魏清远哑然失笑:初生牛犊啊,就是不缺少锐意进取。
邱明泉看出了他的犹豫,忽然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的电脑边:“魏叔叔,我登录一下我的账户可以吗?”
魏清远一怔,偏着身子让开了:“当然可以,你用。”
这孩子,要干什么呢?
封睿淡淡道:“就叫他看看你的信心。”
邱明泉微微抿嘴一笑,直接登录了魏清远桌面上的股票交易系统。
这已经是1994年,一些小城市的券商尚且还在使用人工报价、柜台递送单据的交易方式,散户也只能这样在柜台填写委托单。但是在东申市这种先行之地,已经出现了大户室这种东西,腰缠万贯的大户们单独进行电脑交易,已经越来越普及。
而魏清远的桌上,自然不会缺乏这样的交易直通系统。
随着邱明泉的账户打开,他的表情就是微微一惊。
整个账户上,孤零零的没有任何股票持仓,只有现金!
现金的余额,是三百多万元。
以魏清远的地位,只要想,就有权调动任何人的账户来查看明细,但是他没事当然也不会因为个人好奇,真的去时刻查看别人的账户隐私。
他是亲眼看着这个孩子从小贩卖金笔、倒卖股票、贩卖国债一路过来的,后来又亲眼看着他和小伙伴合伙开了电脑软件公司,对于他的身家,早已隐约有了猜测,可是今天亲眼看见时,依旧免不了吃了一惊。
一个学生,这个账户上就有这么一笔巨款,再联系到以前邱明泉用爷爷的身份证还开过别的户,很显然,这孩子手里,绝对不止一个账户。
到底他有多少钱,五百万,还是一千万?……魏清远都禁不住在心里暗暗揣想了一下,恐怕是个天文数字?
此时的魏清远假如知道,邱明泉所有项目和股权上的资产总额,已经超过了真正的一亿之数,大概会彻底吓得目瞪口呆。
股市里长期保有的大量股票,顺达快递的20%的股权,黄金地段完全产权的几十家超市店面,“东方智慧”公司的20%股权,明乐家电的40%股权,再加上刚刚入股川蜀长虹的一千万原始股,以及在俄罗斯挣到的数千万元净利……
在前世那个商业精英封大总裁的步步为营、准确踩点下,这一世的他们,已经悄然赚取了巨额的财富,而且资产分布极为合理。
各个领域中,实体经济有店面商铺,股权资产有原始股也有公开市场上收购的,到处都有他们的布局,还有不少流动资金随时可供驱动。
邱明泉打开账户后,明亮眼眸看向魏清远:“我爷爷说了,人弃我取,市场恐慌时,我们就该贪婪。”
魏清远苦笑一下,这些道理谁会不懂呢,问题是,真正的恐慌到来时,它就像是一种具有传染性的瘟疫,你根本不知道它何时才会在某个时候戛然而止。
在这之前,你贸然冲进疫区,极可能白白丢掉性命,挨不到活着出来的那一天。
封睿轻轻一笑:“你做吧,给他看看。”
邱明泉不再说话,沉静目光转向了电脑,开始有条不紊地在键盘上敲下一串串指令。
代码:600602真空电子,买入:10万股;价格:现价。
代码:600655豫园商城,买入:10万股;价格:现价。
……一行行买入指令犹如行云流水,这些常见的股票代码对于邱明泉来说,早已经是熟悉到手到拈来,在他修长的手指下翻飞键入,不一会儿,邱明泉已经撒网般地,输入了几十只权重股票的买入指令!
魏清远心头一颤,随着邱明泉依旧不断地输入,他终于颤声开口:“小邱,你……你在做什么?”
邱明泉顽皮一笑,并没停下:“就随便买啊,想到什么买什么,您不是看见了吗?”
魏清远一阵语塞:他当然看见了,而且看得眼花缭乱,触目惊心!
“你……你这是漫无目的地买,还是怎样?”魏清远狐疑地问,这孩子实在是太爱行事奇诡,他完全不觉得自己能猜到他的心思。
邱明泉莞尔:“真的就是随便买了。”
此时的封睿在他心里,说的正是:“你就随便买啊,反正马上是要集体暴涨的,鸡犬升天,一荣俱荣呗!”
具体的财经大事的节点封睿记得,特别有代表性的事件他也记得,比如1994年会有一次暴跌触底后的大反弹,而且是在中央的拳拳呵护之下发生的,他都知道。
但是你真要叫封睿说出来这次反弹中,哪些股票涨幅最好、最为风光,对不起,他也不记得了——毕竟他也不是自带浏览器搜索引擎回来的不是?
再说了,假如他真的知道哪一只涨幅最大,他们也绝不敢、也绝不会只挑那一只去买。
笑话,万一被有心人发现了,这不是明摆着叫人疑心么?!
魏清远看着屏幕上一行行买入指令继续敲击,心头越来越发颤。他已经看出来了,邱明泉竟然真的在无差别买入,就连股数都是统一的十万股,不作区别!
邱明泉整个账户上的钱,终于在下一刻彻底告罄!
魏清远目瞪口呆地看着邱明泉花钱如流水般的行为,就算是他每天看到无数资金在这个系统里进进出出,可是真的面对面看到有人这样一掷千金,对于他来说,都是第一次!
刺激啊,真是刺激。……
随着邱明泉悠悠停下动作,这场豪买也不紧不慢、优雅从容地进入了尾声,旁边的成交小窗口上,已经开始不断跳出一行行新的回报数据!
豫园商城,买入500股成功!
真空电子,买入1000股成功!
浙江凤凰,买入800股成功!
这时候整个市场的成交量还小,邱明泉这么一掷千金,市面上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卖出额满足,眼见着,这些股票的价格就在他的现价大单下,节节攀升了!
“这种几百万金额的扫货,假如放在后世,怕是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任何一个大户或者游击队,都能在一天内轻易下单这个数目。”心里,封睿淡淡道。
邱明泉也在心里回应:“不过放在今天,就这个金额,怕是已经足够惊动市场了吧?”
随着他们在心里对答,电脑上,几十只股票的价格,真的已经开始了异动。
外面的办公室里,负责监控数据的工作人员正在百无聊赖地打瞌睡,忽然一眼掠过电脑,就猛地睁开了眼睛。
“哎哎,大家快看,市场异动!”
被他这么一吆喝,好几位同志都赶紧看向了面前的电脑,哎呀,还真是!那么多股票都明晃晃地挂着买单,一笔笔横扫着卖盘,这些股票无一例外,都在一毛两毛地缓慢攀升中!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有大鳄出动了吗?”
“不像啊,哪有扫货这么齐整的,怎么也得隐蔽点?……这不是明摆着叫人惜售吗?”
那名先前去汇报的小科长盯了一会儿大盘,忽然惊叫:“哎呀,整个股指都被拉起来了十几点!”
没错,这种无差别的买入,而且首先买的是一些最重要的权重股票,整个市场的指数都被瞬间带动了!
他“噌”地站起身,激动地跑向魏清远的办公室:“魏处长!刚刚市场有异动,疑似有神秘资金进场!您快看……”
话没说完,他一眼就瞥到了魏清远桌上的电脑屏幕。
——密密麻麻的成交回报,全是他刚刚看到的那些!
他下面的话整个卡在了喉咙里,尴尬不已地站在了门口:哎呀我的妈呀,魏处长这是担心股市真的崩盘,亲自拜托了神秘资金,前来救场吗?!
邱明泉看出了他的震惊,也刻意不隐瞒,含笑冲他点点头:“没错,就是我在买入。这样操作没问题吧?”
小科长的头点得像是拨浪鼓,培训过多次的理论知识脱口而出:“没问题没问题!欢迎任何投资者随时买入卖出啊!”
小科长一溜烟地跑了回去,他神秘兮兮地关上办公室房门,扔下石破天惊的一句:“同志们,上面出手了!”
“哦哦哦,你这是哪里的消息啊?!”办公室的同事不少都同样被股票套牢得欲生欲死,闻言全都两眼放光。
有人又狐疑起来:“得了,有啥风吹草动的,我们能不知道吗?”
“你懂啥!真要是有什么大动作,我们也绝不可能提前知道的,谁没个三亲四戚啊,你知道他知道,全世界还不都知道了?!”小科长信誓旦旦地压低声音,“我刚刚在魏处办公室,看到那个那个——”
他顿了顿,终于想起来这个早在他们这里挂上号的名字:“那个东方智慧软件的小老总,他正在魏处的电脑上,帮魏处大笔横扫股票呢!”
“啊!”几位科员惊叫一声,“这刚刚的异动,是从魏处办公室里直接动手的?”
“是啊!”小科长兴奋又激动,“千真万确,你们想啊,一定是魏处自己不熟悉大单操作,请了这个懂电脑的帮他操盘,背后啊,说不定就是上面!”
众人面面相觑,忽然有人悄悄倒吸了一口冷气——虽然在这个部门工作,可是一些最核心的决定和政策,那也不是人人能够得知的。
瞧这架势,是所谓传说中的“国家队”出手救市了?
……
此时此刻,邱明泉正在魏清远办公室里,并不知道他的举动已经在外面被荒谬地解读成了什么模样。
魏清远迷茫地看着刚刚上涨了十几个点的指数:“你……你疯啦?”
邱明泉摇摇头,目光清澈坚定:“魏叔叔,我只想告诉您,我是真心觉得,中国股市在发展中,可能过程坎坷曲折,但是前途一定会是光明的。”
他平静地指了指屏幕:“我无比坚信,这些钱投下去,一定会有巨大的回报。以国家经济的腾飞做背书,没有理由我们的国企和民企不蒸蒸日上,企业做好了,它们的股票又怎么不会好呢?”
第133章 故人重见
魏清远默默听着, 是的, 这些是最朴素的道理, 他原本是坚信的,可今天, 为什么也会有犹豫和彷徨呢?难道说,他的见识连一个孩子也不如吗?
“魏叔叔,您是整个申交所的掌门人, 您可不能在这个时候不坚定啊。”邱明泉转眼看了看屏幕,轻描淡写地道,“我今天的买入, 并不敢说就是买到了最低点,一定还会面临亏损, 但是我绝对相信, 这已经是底部区域了。”
就好像是印证他的话, 屏幕上,刚刚因为邱明泉这几百万的大单而瞬间急升的股指, 又开始了惯性的下跌。
市场的力量就是这么巨大, 并不是一个人能左右的!
魏清远蓦然抬头,看向电脑, 忽然就是眸子一缩。
交易软件上, 明晃晃的一个惨绿的数字, 即时的亏损额!
仅仅是这说话的工夫,邱明泉投入的三百多万股票,因为没有持续的买盘, 已经又重回下跌,——四万多元的亏损,已经瞬间出现在邱明泉的账户上方!……
“你、你这……”魏清远忽然眼睛有点酸涩,这孩子,是因为要给他信心,为他打气,才这样忽然冲动买入这么多股票啊!
邱明泉看出了他这一瞬间的内疚,忍不住微微笑了。
“魏叔叔,其实我本来就打算在最近大量买入股票的,既然您问起,我真的就是随手演示一下。您放心,我不会真亏的,这些浮亏而已,哪有任何人能保证自己一买就涨的呢?”
他温柔俊美的脸庞带着笃定的笑意,自信而光彩照人:“时间是最好的催化剂,播撒下去,等待玫瑰绽放就好。”
他之所以敢这样做,那是因为封睿早就清楚地告诉他,最多也就是跌到三百多点,距离现在的位置,大概还会跌去20%之多!
可是,邱明泉却并不在意。
这些钱,不过是他六七个常用账户中的一个而已。
在接下来的时间,他会慢慢地、极有耐心地一点点进货,就算进不到最低价,也完全没有什么。
因为将来的暴涨,将会达到整整一千点上方!
三倍的涨幅,假如处处都是最低点进,最高点出,万一将来某个契机下被有心人发现,这就有点太匪夷所思了,一定要杜绝这种可能。
这绝不是杞人忧天,封睿的商业头脑和卓越见识是在前世打磨多年的,他早就严肃地告诫过邱明泉:在计算机联网下,别说魏清远,就连关晋升这样的券商老总,只要他们想,就没有拿不到的数据,邱明泉这种个人账户的数字,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个透明的存在。
……所以邱明泉的身家,一直分布在邱家三个账户以及刘家的四个账户上,没有暴露在人前。
魏清远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个触目惊心、依旧在下跌的账户,他深深吸了口气:“小邱同学,谢谢!每次和你见面,我都受益匪浅,你可真是我的小福星啊!”
邱明泉站起身,忽然想起了什么,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罐精美包装的茶叶:“魏叔叔,我记得您爱喝茶,我带了点给您,这是黄山的太平猴魁,您尝尝。”
魏清远也没客气,笑着也就收下了,邱明泉这孩子每次来,随手带点小礼物,却从不贵重,只显心意,叫他这个敏感位置的官员都能放心收下,不得不说,也是相当聪明和识大体了。
“魏叔叔,知道我为什么带这个茶叶来吗?”邱明泉笑着道,“这是一家皖中省的民营茶厂炒制的,我和他们老板聊过一次,您可能想不到,他们这个小小的民营企业里,已经自发地实行了股份制了。”
魏清远猛然一愣,心里一阵激荡:“是真的吗?他们怎么想起来的?!”
邱明泉点点头:“真的。老板自己是茶厂老工人,没人教他这些什么股份制啊市场经济啊的,但是他就自己琢磨着,把厂子的股份拿出一部分,低价卖给了技术最好的一批工人师傅——有钱一起赚、有力一起使,风险也共担。这就是他们最朴素的想法!”
魏清远怔怔地端坐在座位上,好半天没有言语,胸口最后的烦闷和彷徨却如同被春风吹尽,只剩下一片风光霁月。
“小邱,谢谢你的茶叶。”他郑重地伸出手去,本想像过去一样拍拍他的肩膀,可是忽然就发现,面前的青年身材颀长玉立,比他都高出了小半个头。
他哑然失笑,改为伸出手去,和邱明泉亲热地握了握手:“那就祝我们的证券市场越来越健康,也祝愿你这样支持股市的超级散户们,都赚到市场发展的红利!”
……
邱明泉出来时,电脑公司的技术员也做好了简单的升级服务,邱明泉向他招招手:“小黄,来,我开车送你回公司。”
小黄乐呵呵地跑过来:“谢谢老板!”
小黄是今年刚招进公司的本科生,电脑专业的毕业生现在极为紧俏,他本来也是待价而沽,想要找个知名大企业,一直在东挑西拣。
上一届的一位学长悄悄给他介绍这一家名不见经传的本地小企业,他原本有点不想来,可是一面试,立马就被应聘的激烈程度吓得一激灵,妈呀,全是知名学府的应届生?!
再一看工薪条件,他终于拜服得五体投地——人均工资不到五百元的东申市,这家本地企业开出的薪金,高达整整两千元!……
好不容易过五关斩六将,他才拿到了这个职位,进来没多久,他就搞清了这家企业真正的核心人物是谁。
常年驻守公司的陈副教授固然是大老板,可是就连这位大老板,都时刻要对这位小老板恭恭敬敬、礼敬有加。
这位小老板啊,什么都好,就是这车的档次似乎和身价不符了吧?
坐在那辆白色帕杰罗上,小黄在心里暗暗瞅了一眼已经略显落伍的车型,当然不会傻到说出来。
就在他们身后,小科长探头探脑地看着他们离去,脸色已经没有刚才惊喜了。
“小吴啊,你这不靠谱的家伙。”科室里的几个职员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什么神秘资金,什么国家队出手,可别笑话死人了。”
是啊,就这一会儿,刚刚稍微拉起来的股指,又有气无力地掉头向下,一去不回了。
刚刚在魏处办公室里出手的资金,无论是谁的,这短短片刻工夫,损失的怕就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
开着车回到公司,邱明泉刚踏进办公室,一个高大的人影就忽然扑了过来!
“班长,哈哈哈,是我!”一张热情洋溢的脸猛然出现,嘿嘿地得意笑着,“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邱明泉毫无防备,冷不防被他吓了一跳,定过神来,才露出惊喜的笑容:“韩立?”
原本就高大健壮的少年如今已经出落成青年模样,个子又蹿高了好几公分,一身时髦的名牌t恤和牛仔裤,大长腿显得格外地健美修长。
好好的室内,浅茶色的墨镜还酷酷地架在鼻梁上,一副跩跩的模样。
“哎呀我的天,这傻大个怎么打扮得这么欠揍啊?”心里,封大总裁毒舌地揶揄着,“室内这么暗的光还戴墨镜,也不怕得眼疾吗?”
邱明泉在心里笑着反驳了他一句:“哪里傻大个了,人家上电影画报都够格。”
刚刚上高中时,还有点没心没肺的,现在都已经二十岁的韩立好歹是大学生一个,家境又好、教养又佳,生长在大城市见识也不错,加上从这家公司里赚到的丰厚分红养成了富裕的生活习惯,如今的韩立,无论走到哪里,都算是一枚耀眼的发光体。
浓眉星目,身材高大健美,走在大街上,不知道多少女孩子屡屡地回头看呢!
“明明就是傻黑粗,男生长到186还不足够了吗,你瞧他长得都快190了吧?并不好看。”封总在那里嫌弃着。
邱明泉差点笑出声:186是封大总裁自己的身高吧,所以就是最完美数值?
他一边在心里和封睿聊天,一边笑吟吟地端详着韩立:“怎么这么晚才放寒假,不是早该回来了吗?”
韩立摘下墨镜,惬意地在旁边的小沙发上坐下来:“跟着导师做课题呢,就这老师还不肯放我走,勒令我开学前半个月就赶回去。”
邱明泉叫人给他倒了杯水,闻言一笑:“你这样早早接触了专业计算机知识的尖子生,在系里是香饽饽吧?”
韩立扬扬得意地跷着大长腿,斜在沙发上没个正形,可偏偏就是帅气青春:“那必须的。点名要我的教授说,我是第一个本科生就跟着他的。不是我吹牛,我那些师兄师姐们看到我们公司的软件,一个个就差没给我跪了!”
邱明泉却知道,韩立可没夸张。
在封睿这种开挂的前生记忆下,他们做出来的股票分析软件实际上是以后最成熟的几种分析软件的综合体,一开始的内容受限于电脑的硬件无法匹配,做得虽然简陋,但是无论怎么样,都是后世成熟软件最精华和基础的部分。
随着电脑的硬件日新月异地发展,他们的最新版本也时刻紧跟着时代的脚步,做出的东西无疑保持着无以伦比的前瞻性。
别说韩立的师兄师姐们,就算是他的导师亲自带着课题组来做,邱明泉也有十足的把握,他们的“财富智慧”软件能碾压任何人。
他笑道:“我可先说好,你是公司的大股东。在学校回不来我就放过你了,现在既然回来了,你可得天天来上班打工,给我们公司奉献劳动力。”
封大总裁异常不满:“你叫他来上班干什么,天天对着他,好烦心的。”
韩立斜着眼看着他,忽然哀嚎了一声:“班长你怎么这么残忍,我刚回来,看到计算机我就想吐!让我休息休息,我还得找向城和伍小天他们玩几天呢!”
邱明泉一怔,心里微微就是一颤:是啊,寒假里向城他们军校参加雪灾抢险去了,整个寒假就没回来,这个暑假,终于能回家了。
“他也这么晚才回来吗?军校总是这么忙?”他压住心里的异样,开口问。
韩立扬了扬剑眉:“这个傻家伙,自己主动去参加了什么公路施工任务,干了半个月。哎你说,部队就是锻炼人啊,简直可以改造人的灵魂!——他以前又懒又皮又爱玩的,现在怎么这么又红又专了呢?”
邱明泉静静听着,半晌才轻轻道:“可能……人都是要长大的吧。”
韩立挠挠头:“也是啊!哈哈哈哈,班长你不知道,上次他给我寄的照片,哎呀晒得像个黑炭似的,我这就得去找他比一比,看他还敢不敢笑话我黑!”
邱明泉含笑看了他一眼:“你哪里黑了,一点也不黑。”
韩立原先肤色也就是健康的小麦色,浅浅的棕色中带着光泽,可是现在闷在学校里学习,硬生生被闷得变白了些,正是好看养眼的淡蜜色,放在后来邱明泉他们生活的那个时代,还真就是最受欢迎的那种,不知道多少男影星得借助紫外线灯才能烤出来呢!
韩立听着他的夸奖,受用得不得了,笑得一口白牙闪着光:“班长你永远是发光的小天使!对了,再给我三天假,我就一定回来上班,为公司出力,为年底分红奋斗!”
就算这一年来股市一直在跌,软件的销量增长没有持续暴增,可仅仅是日益膨胀的股民数量,都足够他们完成极其亮眼的销售,陈老师带着一群高级电脑人才,夜以继日地奋战在研发一线,公司的业务也早已走上了正轨。
而整个公司里,股份最多的,现在依旧是陈老师和韩立。
少年封睿临出国时,转让给韩立的那20%股份,现在已经膨胀到价值数百万之巨了。
“对了,班长,你和封睿那家伙有联系吗?”说到分红,韩立也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个人,“你俩原来那么好,他在国外哪里上学啊?我问他们班的同学,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切断了一切联系,这人怎么这么无情的啊!”
他一抬头,正看见邱明泉那幽黑眼神,就是一怔。
说不出哪里不对,班长那一向温和淡然的脸上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可是那眼睛里的情绪,却叫粗枝大叶的他也有点觉得奇怪。
隐约的一丝思念、一丝惘然,还有一闪即过的悲伤似的。
邱明泉没有立刻回答,好半天才微笑道:“他挺好的,在美国上了名校,刚刚还去俄罗斯玩了一趟呢。”
韩立这才放下心来,哈哈大笑:“我就说嘛,那家伙怎么会过得不好,一定在资本主义世界里被腐蚀了,天天乐不思蜀,纸醉金迷。”
正说着,邱明泉包里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按下了接听键:“姐姐?……哦哦,好,我晚上回去吃饭……一定。”
关上电话,对面的韩立盯着他的手机,眼睛都直了:“我草,班长你从哪弄的这东西,这么小!”
他一把扑过来,抢过邱明泉手中新买的诺基亚1011款手机,爱不释手,满眼迷醉:太神奇了,比街上常见的那些大哥大要小巧那么多,放在手里,简直堪称秀气精巧,关键是,这屏幕比一般的大哥大还要宽大一些,上面居然有汉字!
“这是诺基亚今年新出的,不叫大哥大,叫手机。因为做得手掌中盈盈一握,所以被称为‘手机’。它的屏幕上面,可以直接发送和接收文字信息,以后就不用再买Bp机了。”邱明泉一边演示给他看,一边耐心解释。
没错,这就是诺基亚在1994年上市的第一款移动电话,一改大哥大的笨重,开始竭力缩小机身,所以才让移动电话有了“手机”这个概念。
封大总裁那可是一个科技迷,重活一世,对这个电脑和手机尚未普及的世界相当不满意,这不,时刻关注着呢,诺基亚刚刚推出这款跨时代的新产品,他就催着邱明泉入手了一部,售价高达八千元!
这款在后世的人看来粗笨又难看的黑色塑料壳手机,是全球第一款gsm手机,同时也是首部能发短信的手机呢!
韩立自然没有见过这东西,在他眼中,这小巧又精美的东西,简直是一款散发着迷人科技之光的神奇玩具,自己包里的大哥大立刻显得又蠢又笨,毫无美感。
“班长,我要这个,你在哪搞的新奇玩意?”他“嗷”地叫了一嗓子,热烈地抓着邱明泉摇晃,“快快,我这就去买!”
邱明泉无奈地白了他一眼:“八千块,我托人从香江带的,正式在东申市铺货大概还要几个月。”
“我不管,你找人再帮我带一台,求你了!”韩立眼馋得不行,“钱我这就打给你,或者你从我中期分红里扣。啊……不对不对,你帮我带两台!”
邱明泉被他晃得头昏:“好好好,我找人给你带——居然要两台,孝敬老爸啊?”
韩立忽然摸了摸头,脸上有丝忸怩:“我送向城一台,这样以后就不用寄信了,直接发短信!”
心里,封睿诧异地又憋不住了:“我说他傻吧,还真是。以前不是和向城打得你死我活的么,现在居然巴巴地送这么贵的东西?”
八千元,现在东申市平均年薪的两倍!
邱明泉在心里一笑:“哪有的事,在高中玩乐队时他们就很好啦。小孩子打打架,以后回忆起来,都是超有意思的。”
再说了,现在的韩立虽然只是一个即将大二的学生,可是身家这么富庶,俨然已经有了点科技新贵的影子,难道会在乎这么万儿八千的钱吗?
……
向家的晚餐桌上,一片丰盛无比的菜肴,色香味俱全,荤素搭配得当,韦青和向明丽虽然都不擅厨艺,可是也都忙前忙后地,帮着朱嫂打下手。
向元涛更是早早地推掉了一切公事,按时下了班,推门进来的时候,目光一亮,方正冷厉的脸上露出一丝惊喜的笑意。
整整快一年没见的向城,正背对着门,弯腰站在客厅的落地灯前捣鼓着什么。
“哎呀小弟,别弄了,那灯坏了有一阵了,也不碍什么事。你那手啊,只会拨个琴弦,哪会修东西啊?”向明丽端着一盘蒜蓉开背大虾走过来,微笑调侃,“快点去洗手,马上吃饭了。”
“别急,我会弄。军校里这些小技能都有教。”向城应了一声,随着他的话,“啪嗒”一下,熄灭了许久的落地灯忽然绽放了光明。
向城清瘦的背脊立起,拍了拍手站起身:“特简单,修好了。,灯头那里的电线没搭好,我剪短了重新接一下,用绝缘胶带包好就行了。”
向元涛默默地看着,有刹那的发怔。
走时还多少是个少年的模样,这一转身回眸,向元涛已经看清了他被晒得微黑的肤色,还有剪得极短的板寸头。
没有穿军服,浅白的衬衫利索地扎在裤子里,周身上下清爽干净,可是眉眼中却有了一点军校生活磨砺出来的锐气。
恍惚中,向元涛就好像看到了那个逝去战友的一点点眉目踪影和往昔音容。在部队里,就数那个家伙学这些最快,也心灵手巧。
他站在那里,没有上前,一瞬间忽然有点眼睛湿润。
“爸……”向城回身看到他,站在那里,嘴唇微颤。
向元涛快步走上前,掩饰不住自己忽然激荡的心情,重重抱了一下久未归家的孩子,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这么一看……长大了。”
向城一动不动被向元涛抱着,身体有刹那的僵硬。
从小到大,向元涛都是严厉方正,不苟言笑,虽然对他也是充满拳拳爱护之心,可是这样的肢体亲近,除了很小的时候似乎有过,稍大一点就再也没有印象了。
近距离看着肩膀边的向元涛,他看见了父亲鬓边的几丝雪亮白发,突然之间,向城眼圈就红了。
韦青站在厨房门口,静静地拿着一瓶刚开封的白酒,忽然也低下头,悄然擦了擦眼角。
“爸,妈!”向明丽赶紧打破这伤感的气氛,“明泉马上也到了,快点端菜吧,别站着啦!”
随着她的声音,门铃响了,向明丽飞快地跑去开了门,笑吟吟地迎进来了邱明泉:“快进来,菜都上得差不多了。还带什么水果啊,妈妈刚刚买回来一大箱子,什么都有。”
这一年,向明丽和向城都在外地上学,只有邱明泉一个人在本地,向家夫妻俩本来就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思念得不行,邱明泉心里也对父母充满亲近之情,一般在一周里,总会来家里吃上两三次晚饭。
邱明泉放下手中拎着的一小箱新鲜红提和荔枝,微笑道:“出门时在自家超市拿的,也不费事。”
一眼看见向城,他心里也是一阵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自从那次大君山之夜后,两个人只隔着毕业礼的舞台遥遥见过一面,再以后,向城就默默去了远在西北的军校,整整一年多,他只有偶然从韩立和父母这边听到一点向城的消息。
这一别之后,向城的变化,的确大得叫人有点无法相信。
向城隔着几步,同样神色复杂地望着他,可是很快,就隐去了眸子里的情绪,他轻轻开口,叫了一声:“明泉哥,好久不见。”
心里,封睿都是微微一阵唏嘘。
这是第一次从向城嘴里听到这样平和的称呼,邱明泉比他大了两三个月,在年龄上,叫邱明泉一声哥,是最正常不过。
可是以前,又何曾听他这样叫过呢?
还有就是,在上一世的记忆里,向城是考了音乐学院的,毕业后也一直醉心他的摇滚乐队,什么时候看,身上都是有着浓浓的音乐人和艺术圈的那种味道,可是重活一世,眼前的向城,就连他,也觉得陌生得不敢认。
……
向元涛首先压下心里的澎湃心绪:“来来,赶紧都坐下,小心菜都凉了。”
向明丽赶紧招呼着两个弟弟坐下,圆桌边一家五口终于难得聚在一起,两位长辈固然又高兴又欣慰,看着青春漂亮的女儿,看着两个优秀懂事的儿子,就连一向性子清冷的韦青,都难得地话语多得有点惊人。
“多吃点这个,你爱吃的多宝鱼,还有这个清炒茭白。在军校里训练苦吧,我怎么觉得比上次寄来的照片上又瘦了?”韦青不停地往向城碗里夹菜,毕竟邱明泉每周来几次,而向城是整整一年没见,看着变得肤黑劲瘦的向城,她心里只觉得心疼得不行。
“没有瘦,我体重其实比入学时还重了。”向城说话显得稳重多了,可是扒饭的速度却比过去在家里快得多,向元涛看在眼里,心里自然知道这是军校训练的结果,心里也是一阵难言的滋味。
酸涩,但是也欣慰。
他亲手夹起一筷子红烧肉:“这个,这个朱嫂烧得好,多吃一块。”
向城赶紧伸出碗去接,红亮亮的五花肉烧得皮酥肉烂,上面裹着一层冰糖熬出来的糖色,煞是诱人。
他接了过去送进嘴里,忽然又同样夹起一块红烧肉,送到了身边邱明泉的碗里,声音含含糊糊的:“我记得明泉哥也喜欢吃这个,以前在睿哥家吃饭的时候。”
邱明泉心里微微一颤,竟然有刹那的鼻子酸涩。
他上辈子吃得差,一直到很大都没太吃过肉,这一辈子虽然很快就不缺吃穿,可是前生实在是缺少吃荤,导致这一世还是偏爱肉食。
这一点,别人发现并且记住并不奇怪,可是向城竟然也记住了,就叫他异常惊讶。
他赶紧微笑着接过来,微微有点羞涩:“嗯嗯,我也喜欢,朱嫂烧得可真好……比学校食堂那可高了好几个档次。”
韦青和向元涛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高兴得不行。
以前几个孩子在一起上高中,不知道怎么,向城和明泉两个孩子和隔壁的睿儿那孩子都相处良好,可是偏偏他们在一起,就始终别别扭扭的,大人们也都看了出来。
虽说小孩子脾气处不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可是向元涛心里,却比谁都遗憾和不甘——自己的孩子和战友的孩子,他曾经在心里憧憬过无数次,能像当年的他和战友一样,情谊深厚脾气相投该多好啊!
好在现在孩子们都大了,懂事了,现在这样你谦我让,互相关爱的情形,简直让他比看到什么都高兴。
……
晚饭在一片温馨高兴的气氛中结束了,向元涛格外心情好,以至于大大地多喝了好几杯,难得有了醉意。
韦青看他脸色已经极红,赶紧扶着他在沙发上休息,向明丽忙着去倒醒酒的茶,厨房里,邱明泉把饭后的脏碗筷都搬进水池,默默地清洗起来。
“哎,小弟,脏碗筷你放着!”向明丽急着叫,“你别动手,我来。”
邱明泉动作麻利地倒着洗洁剂,笑着道:“姐姐你照顾爸吧,我在家常做的。”
其实,又何止在家常做呢,前生他可是在餐馆的后厨里,做过那么久的岁月。
身后一声轻响,有人把尚未来得及收的大鱼盘送到了水池里,又伸手接过了邱明泉刚刚清洗了一遍的饭碗。
正是挽着袖子的向城。
邱明泉静静看了他一眼,正看见他闷着头想要把那几个碗往橱柜里放,不由轻声喊了一声:“等等,还没清洗第二遍呢,只洗了一遍,还会有洗洁剂的残留。”
向城一愣,尴尬地停在了那里。他“哦”了一声,又赶紧把那摞碗重新放在洗菜池边。
他默默看着邱明泉动作熟练地洗着碗,忽然道:“这些事……在家里都是你做吗?”
邱明泉含笑看看他:“是啊,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以前他们出去捡垃圾一天,回来累了,我会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
他说得平淡而自然,也没有诉苦的意思,可是向城听着,眼中却是一黯。
“我以前,在家里从来没做过这些。”他低声怅然道,“爸妈……把我照顾得很好,只叫我好好学习。可惜那时候我不懂事,一点也不喜欢学习,只喜欢玩乐器。”
邱明泉沥干了最后一摞碗筷的水,开始第二遍清洗:“那也没什么不好,我听爸说过——”
他卡了一下,不由自主看了向城一眼,这一声爸不知道为什么,总叫他有点感到不安似的。
向城却没有什么异色,只静静听着,邱明泉这才微微舒了口气,心里,封睿也叹了口气:“你不用小心翼翼,向伯伯本就是你的父亲。”
“我听爸说,他其实有点后悔总是给你压力去考军校。他说,你自己的人生,到最后还是要按照自己的喜欢去走,才会开心。”邱明泉斟酌着措辞,“玩乐器也好,搞音乐也罢,只要是真心去做,不是当成玩闹嬉戏,那也没什么不好。”
向城淡淡一笑,眉目间有丝惘然:“不说这个了,我现在……在军校过得也挺好。”
两个同样俊秀安静的青年在水池边随意地聊着,韦青在远处探了探头,心里高兴,也就不过来打扰他们。
向城踯躅了一下,忽然犹豫着道:“明泉哥,你为什么不住在家里?爸妈年纪越来越大了,我知道……他们很想念你,你没事,就多回家住住。”
邱明泉默默看了他一眼,眉目在厨房的小灯下显得温柔平静:“你也一样,爸妈都想你想得厉害。你寒假没回来,说到你的时候,妈落过好几次泪。”
向城的眼圈忽然红了,他狼狈地伸出手,飞快地擦了擦泪:“军校太忙了,我……”
邱明泉平静地打断他:“韩立和我说了,这次回来这么晚,是你主动请缨去参加任务的。不管你想什么,我都要告诉你,我们俩,都是爸妈的孩子,孝敬他们,是我们共同的义务。你假如想一些有的没的,那就真的是戳他们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韩立:(兴高采烈)我要买两个手机,送向城一个,他没钱买手机呢。
向城:(自卑)要是我有钱就好了,我也想买两个手机,送睿哥一个。
小封:(若有所思)听说国内流行手机了,回去买两个,送明泉一个,不过他有钱,也许买过了?
明泉:(讨好地)我也买两个手机,给你一个好不好?……
大封:(冷漠脸)没身体,不用手机,谢谢。
emmmmmmm好像有一条奇怪的单向箭头……
第134章 情愫初生
向城身子微微一颤, 沉默着低下了头去。
好半晌, 他才嘶哑了声音道:“好, 我知道了。”
他伸手接过邱明泉终于清洗完毕的一摞碎花小碗,忽然低眉问:“睿哥……和你有联系吗?”
邱明泉脊背一僵, 伸去关水龙头的手就顿了顿,等到他终于从怔然中醒过神,“哗哗”的水流也不知道淌了多久。
向城伸手帮他拧了水龙头, 明亮的丹凤眼有点探究地看着他:“怎么了吗?”
邱明泉掩饰住心里的异样,强笑一下:“他出国前,和我发生了一点争执。所以……就生分了些, 一直也没有太联系。”
向城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才低语:“我和睿哥通过国际长途。他……也这样说的。原来竟然是真的。”
他猛然抬起头, 一双寒星般的眸子里有种微弱的光彩:“那……那你们以前那么要好, 不能大家各退一步, 和好如初吗?”
封睿忽然在心里有点烦躁地道:“你跟他说,你会和我和好的, 叫他别痴心妄想了!”
邱明泉默默地摘下围裙, 修长纤细的手指在擦手巾里轻轻一握,然后转过身, 心情复杂地看着向城。
时至今日, 他又怎么会再看不出向城隐约期盼的心意?
“我和封睿……也就是这样了。他会走他的阳关道, 我会走我的独木桥。”他无意识地绞着手里的擦手巾,终究还是这样说道,“封叔叔他们一家搬走了, 他以后无论是留在国外,还是归国,应该都会有他的人生。”
向城身子轻轻一颤,半晌才定定地道:“距离从来都不是问题。”
邱明泉唇边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如初冬里的一抹萧瑟掠过树枝:“对,不是距离,而是别的东西。……”
向城充满疑惑地看着他:“什么东西?你什么意思?”
邱明泉深深吸了口气:“是我的问题。我们不是小孩子了,都有自己的人生要过,不可能毫无顾忌、肆意妄为。”
向城怔怔看着他,终于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蓦然地,他幽黑眼睛里有了一丝轻怒之意:“明泉哥,你这样算什么?……睿哥那么好,那样掏心掏肺地对你,你却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邱明泉苦涩地笑了笑,没有辩解。
“你不是一直很有担当的吗?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你有权利选择是否接受,可是你把睿哥的一片心意,叫作肆意妄为?……”向城扔下手中正要放入筷笼的一把筷子,“我瞧不起这种懦夫的样子,更为睿哥觉得不值。”
竹木筷子在水池里荡出一片脆响,韦青嗔怪地从餐厅远远看过来:“谁呀,谁笨手笨脚地摔了东西?就说你们两个男孩子不会做厨房的事,还要抢着动手。”
两个大男孩互相对看一眼,心有灵犀地同时收起了异样的情绪。
向城飞快地转身,向着那边微笑:“没有,不小心把筷笼碰倒了而已。”
邱明泉也赶紧接口:“是啊,我们这就重新洗一遍。”
……
坐在自己的汽车驾驶室里,邱明泉向着送出来的韦青和向明丽挥挥手,踩下了油门。
心里,封睿的声音终于不快地传来:“你为什么不按照我说的去说?你这样岂不是又给了他希望?”
邱明泉默默地开着车,半天后,才平静地道:“向城是一个独立的人,他不需要你我为他选择人生、规划路径。”
“你!”封睿猛然提高了声音,“我们明知道前生的轨迹,明明可以做点什么去阻止的,你这是不负责任!”
“那你要我怎么做?告诉他,我和那个远在美国的你自己,依旧余情未了、有可能发展出什么禁忌的感情,然后告诫他没有任何机会,叫他死心?”邱明泉一连串地发问,口气看似冷静,可是语速已经越来越快。
“明明这都是假的,你为什么要我欺骗向城?你觉得这是为了向城好,可是他不是傀儡,他有自己的人格和感情,你为什么要左右他?……你也听到了,向城说替封睿感到不值,对啊,我也会觉得对那个封睿感到抱歉,因为他从头到尾都被我们蒙在鼓里。你同样也说一切都是为他好,可是最终他却比前世痛苦,不是吗?”
路边的树影飞速倒退,飞掠的路灯光晕迷离,车速越来越快,终于,封睿大吼一声:“你给我停车!开这么快干什么?”
邱明泉咬着牙,猛然一打方向盘,车轮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在路边戛然停下。
……昏黄路灯下,他颓然地坐在车里,抿着嘴一声不吭,胸口微微起伏。
仿佛过了很久,心中,封睿的声音才响了起来,带着一丝少见的疲惫:“你在为那个我,感到难受和不平,是吗?……”
“是。”第一次,邱明泉这样痛苦地面对这个问题,“我有时候会忍不住去想,虽然他就是你,可是我现在对他做的,是不是对他太残忍?”
封睿叹了口气,良久之后,才幽幽地问了一句:“邱明泉,假如叫你选,且只有一个选择,我和这个时空的他,最终只有一个能存在,你选谁?”
邱明泉怔怔地听着,半晌才有点焦躁地道:“绝不会有这个可能,我不做这种无聊的选择题。”
封睿沉默了一阵,终于淡淡笑了:“是啊,不会有这种选择的。是我太自私了。”
他的声音温柔起来,却有种邱明泉没有听过的怅然:“真是抱歉了。你得替很多人着想,我却一直只想着自己。”
……
市人民医院的四楼走廊,邱明泉和刘媛媛并肩走来。
就在这个暑假,两家人刚刚又买了新房子,从几年前买的高档居民小区换到了高级豪宅区,和过去一样,都舍不得老邻居,他们两家又都不缺钱,一合计,就又把新房子买在了相邻的别墅。
独门独栋,楼上楼下两层面积总计接近三百平米,带着地下室和车库,附赠面积极大的庭院。
邱明泉看着房型和地段好,索性就一口气买了五套囤积着,反正也不算太贵。以今时今日的物价和工资来说,这别墅的售价自然还是天价的,可是关键是这种黄金地段、容积率又低的好房子,以后怕是想买也买不到了呢。
刘琴花一看他买,大手一挥,也跟着在同小区买了一共三套,豪言是“以后老两口一套,儿子结婚一套,女儿嫁妆一套!”。
不得不说,刘琴花的这个思想,还真是走在了时代的前面,后世推崇的那种“父母和子女住在一个小区、却又分别有独立的住房,彼此间一碗汤的距离”,可不就是她说的这个意思吗?
如今的东申市,黄金地段的高档住宅区已经开始出现热销的苗头,有钱人犹如雨后春笋一样,越来越多。
而刘家,在邱明泉和封睿的刻意指点下,正赶上了最好的改革开放的时机,又抓住了市场上急缺的高端美容美发行业这个痛点,几年的辛苦打拼后,再加上及时的贷款扩张连锁,真的已经成了最先富起来的一批人。
刘琴花重点经营美发行业,精明能干的女儿刘媛媛打理美容院,在整个东申市不仅做到了行业龙头的地位,连锁店开了几十家,甚至近来,封大总裁已经在考虑着,帮他们在别的省市寻求连锁经营的事宜了。
邱明泉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刘家母女俩直接就大手包揽了别墅的选购和装修,这一次,再也不像几年前那样简单大方就好,正如封大总裁几年前时说过的那样,整个别墅的装修,直接就提升了几个档次。
客厅和餐厅成套的红酸枝家具,有的小件则搭配了珍贵的小叶紫檀,所有卧室里家具的材料都是海南黄花梨。
封睿的眼界高,品位讲究,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家具选用的尽量都是体积大的整块木料,这个时候,市面上尚且能找到不少好料子,再过十几二十年,怕是都难找到货真价实的整料做的小件家具了呢!
“我觉得爷爷奶奶用这种家具倒是挺好的,我自己好像还是喜欢简约风……”邱明泉弱弱地表示。
封睿却恨铁不成钢地反对:“简约风是什么东西,也就黑胡桃木这样的做主材了,能升值吗?你买红木家具,什么时候不想要了,转手就是十倍、几十倍,有点投资意识好吗?再说了,红木家具哪里不美?高档的红木中式家具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美感好吗?!”
家很快就搬好了,宽敞精美的别墅二楼,两位老人的主卧室和邱明泉的卧室相邻,各自都连着面积不小的衣帽间和独立卫生间,再对面,是邱明泉自己的书房,也是有接近二十平米。
硕大的两米长书案上,已经摆好了一台目前最先进的电脑,Cpu是Cyrixti的Cx586,主板上的内存条插的是双根,单条256kB,硬盘是ide接口的,容量是210mB。
……没错,这在1994年已经是相当主流的高配置,而且这样一台电脑,依旧要花掉一万多元巨款,寻常人家自然不够普及,就连很多高校的专业需要用到电脑时,依旧要大家轮流排课,轮到的才能全班去上一次机。
上机的时候,甚至还要换拖鞋进机房,以保持机房的严肃和整洁呢!
今天,邱明泉就是直接在隔壁约了刘媛媛一道,各自开着车,来医院接刘东风出院的。
这几天,刘家可是一片唉声叹气、鸡犬不宁。
自从俄罗斯回国以后,果然,就如刘东风猜想的那样,刘琴花一看儿子身上中枪,魂都吓没了半边,以前只是埋怨和担忧,现在就哭闹着,要刘东风赶紧辞职,彻底脱了这身警服了。
按照她的话说,以前叫儿子考警校,只以为做个小片警安安生生的就好,还能帮家里遮风挡雨,现在倒好,升得快,任务也加倍危险了。
没有遮风挡雨,倒是腥风血雨了起来!
“我妈昨天来探病,和我哥说了半天,我哥也犟着不答应,气得我妈回家抹眼泪呢。”刘媛媛脸上化着颇为精致的妆,这个时代没有什么自然的裸妆,都还讲究个唇红齿白、柳眉纤细,“可刚刚在家煮了半天的绿豆汤,又巴巴地拿冰块镇了,叫我送来。”
邱明泉也不知道怎么接话,他知道刘东风是真心喜欢警察这份工作,任何人劝他脱警服,他怕是也不会听,可是刘琴花的心情,他也同样理解。
“你们好好说,万一真劝不动,你也叫刘婶想开点。”他只有这样温言劝道。
刘媛媛叹了口气:“我哥也真是的,明明家里现在不缺钱了,他回家帮忙的话,随随便便,挣的钱也比那点警察工资强上一百倍,何必呢!”
正说着,两个人走到了刘东风的病房前。
虽然是双人间,可是刘琴花可没叫公家出钱,自己出钱给儿子住了最好的那种,而且现在病人不多,隔壁床没住上人,就相当于是单人病房了。
门半掩着,刘媛媛走在前面往里一看,忽然顿住了脚,回头冲着邱明泉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邱明泉好奇地探过头,和她一起往房间里望去。
只见刘东风正斜靠在床头,大热天的,只穿了背心和短裤,可是脖子上却戴着一样奇怪的东西。
邱明泉揉了揉眼睛,才确定,那毛绒绒的一大圈玩意,好像是毛线围巾?
只见刘东风在脖子上摸来摸去的,一会儿又解了下来,忽然站起身,捂着腰间的伤口,走到了窗户前,重新又围上了围巾,在玻璃上左右端详着,半晌,忽然嘿嘿傻笑了一下。
冷不防地,身后一个声音幽幽地在他耳边响了起来:“哥,你只是身上中枪,脑子没进子弹吧?怎么感觉有点傻了呢?”
刘东风一个激灵,猛地回过头,呆呆地看着身后的妹妹和邱明泉。
他想一把将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可是心急出乱子,慌乱间绕在了一起,偏偏又舍不得大力撕扯,没一小会儿,就急得满头是汗。
刘媛媛也不帮他,只“啧啧”围着他左看右看:“哎呀,还是马海毛的呢?哪个女孩子这么没眼力见儿,七月份送围巾,焐出来痱子她负责送痱子粉吗?”
刘东风脸涨得通红,终于把围巾摘了下来,飞快地拿起床头柜上的一个漂亮盒子,小心翼翼叠好放在里面。
“你这小丫头片子,从小到大也没给我织过围巾手套啥的,人家送了,你还嘲笑人家!”
邱明泉瞧着那盒子,没由来地就觉得眼熟,再回想着那熟悉的绞花图案,忽然心里就是一动。
刘媛媛也同样盯着那盒子若有所思:“我怎么觉得这盒子是见过的呢?”
刘东风赶紧咳嗽一声:“你那保温瓶里带的是啥,快点给我看看。”
刘媛媛终于不再盯着那围巾了,她笑嘻嘻地打开保温桶,在床头柜上拿了两只碗,倒了清凉冰镇的绿豆汤出来,给哥哥和邱明泉各自倒了一碗。
“妈知道你不爱吃绿豆皮,煮好了以后,亲手把煮脱落的绿豆壳全都捞出来了。”刘媛媛斜着眼看着哥哥“咕嘟咕嘟”地喝绿豆汤,“我说你啊,就别再气咱妈了!”
刘东风只装作听不见,几口下去把冰镇绿豆汤喝了个底朝天,砸了咂嘴:“真好喝,放冰糖了吧?”
刘媛媛翻了个白眼,不容他转移话题:“咱妈说了,她这几天就亲手写个辞职报告,帮你递交上去。赶紧麻利地回来帮家里的生意,别逃避责任!”
刘东风一下子真的急了,“噌”地从床上跳了起来,触动伤口又咧了一下嘴:“她要干什么呀?她有什么权利帮我递辞职报告?我就爱当警察,当警察的受点伤,不是常事吗!”
“谁说是常事了?干别的工作就不会这样!”刘媛媛性子泼辣,打小就和哥哥打闹惯了的,“你看看你这伤,子弹再歪几寸,说不定就真的把命丢在俄罗斯了!”
刘东风又烦躁又无奈:“都不受伤,都不做警察,难道就放着罪犯不管吗?!”
“要管别人去管,要死别人去死!咱们家现在富裕了,轮不到你去拼命!”刘媛媛毫不退让。
刘东风忽然沉默了。他静静地望着妹妹,神色有点难过:“媛媛,这是你的心里话吗?因为咱们家现在有钱了,所以命就金贵,遇到该死人的事,就叫别人上?”
刘媛媛张口结舌,半晌勉强道:“哥……我不是那意思。”
刘东风疲惫地躺下,挥了挥手:“你回去吧。这么热的天,家里生意忙,你多多帮着妈一点。”
刘媛媛委屈无比地坐在病床边,开始抹眼泪:“哥你怎么就想不开呢?你回来,咱们一家子齐心协力,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不好吗?”
邱明泉沉默地听着,想要说话,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刘东风是为了救他和向明丽才受伤的,这时候,去劝刘家人不要干涉,似乎有点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可是真的去劝刘东风,他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邻居家的大哥有多真心爱着这份职业。
刘东风长长叹息一声:“媛媛,我知道,你帮着家里挣钱,辛苦了。——以后家里的钱,我一分钱都不要……”
这句话,却活生生捅了马蜂窝。
刘媛媛腾地一下站起来,气得柳眉倒竖:“你说什么混账话!家里的钱,我自己挣的自己会拿着,爸妈挣的,给你花也是天经地义,你说什么全给我,是要扎我的心吗!”
刘东风目瞪口呆:“我、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我就想当个小警察,不想继承家里的生意。”
他手足无措地去拉妹妹的手:“生意都是你在辛苦,你有经济头脑,又是大学生……我也只有中专学历,想学也不会嘛。”
“你混蛋!”刘媛媛难得地大爆粗口,瞬间眼圈红了,“以前家里穷的时候,你成绩比我还好呢!是谁早早地放弃考大学?是谁急着上中专出来工作养家?”
她“呜呜”地哭了起来:“我都知道,这些年没说过,可是我都知道!当时家里的钱只够供一个人上大学的,你私下和爸妈说,你是男孩,要承担责任,叫妹妹去上大学……我明明偷听到了,可是我特想上大学,我就忍着,没敢出来谦让。”
她抽噎得厉害,多年来的内疚一股脑跑了出来。假如不是哥哥把上大学的机会让给她,自己去考中专,到今天,哥哥又怎么会只有这样的低学历,又怎么会做这样危险的工作呢?
中学时,刘东风的成绩比她还要好,就算是考警察中专学校的时候,也是高分录取,哥哥从不是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男孩子啊!
别人家十有八九都是保男孩上学,可他们家,却换了性别,就连刘琴花夫妻俩,都没有坚持过儿子才该出人头地,逼着女儿放弃什么。
这一点,刘媛媛从来也没有说过,但是人非草木,她和哥哥感情又好,这些年来,是真心觉得自己隐约亏欠了哥哥的。
刘东风轻轻地拉住妹妹的手,把她拉在床边重新坐下。神色有点温柔。
“没有,媛媛你别这样想。我是家里的男孩,当然要早点工作养家,这是我的责任呀。”
刘媛媛难过地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哭泣着道:“那现在,回来继承家里的生意,不也是身为儿子的责任吗?”
旁边,邱明泉终于轻声道:“媛媛姐,东风哥是觉得,责任,也有大有小吧。”
他沉静地望着刘媛媛,目光清澈又怜惜:“身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肩扛家庭,这是保卫小家;守卫群众,这是保护大家。”
刘媛媛怔怔看着他:“明泉……”
邱明泉微微一笑:“正因为东风哥一直是这样懂得责任的人,所以他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是吗?”
旁边,刘东风终于面红耳赤了:“明泉,哪有那么多大道理啊?都怕死,都不想遇到危险,那总得有人来干吧?我就是爱干这行,就算我考大学,出来还是干这个!”
刘媛媛扁着嘴,还是眼泪汪汪。
刘东风一把揽过妹妹的头,粗鲁地揉了几下:“不准哭了,又丑又怪。走出去,说你是琴华美容院的女经理,这得活活砸招牌。”
刘媛媛终于破涕为笑,挣扎着从他手里逃出来:“我不管了,你自己去说服咱妈吧!我去给你办出院手续去。”
……
病房里没外人,邱明泉歪着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刘东风,刘东风初时还若无其事的模样,随着邱明泉探究的目光凝视越来越久,终于脸色越来越红。
“你看啥?”他不太自然地摸摸头。
邱明泉慢吞吞地道:“这个围巾盒子,我春节时也收到一个呢。”
刘东风顾左右而言他,咳嗽了一声:“呵呵……是吗?”
邱明泉认真地回答:“是啊。”
这一下,刘东风实在没法子装蒜了,心虚地笑笑:“嗯啊,你姐姐大概给你打毛线剩下了点吧,就顺手也给我织了一条?”
邱明泉似笑非笑地看看他:“好像颜色不太一样,不是剩的毛线呢。”
刘东风挠挠头,忽然嘿嘿傻乐了一下,索性打开盒子,美滋滋地把围巾又拿了出来,在脖子上又比画了一下:“还真挺好看,向小姐真是心灵手巧。”
邱明泉好笑地试探着道:“我姐姐怎么会现在送你这个?”
这也太不合时令的吧?!
刘东风脸色红红的:“向小姐说,那次春节我随口说过的,她就记住了。……这几天,她天天过来看望我,真是一个特别温柔的人呢。”
心里,封睿实在忍不住,呵呵就笑了一声。
邱明泉这就有点惊讶了,姐姐向明丽居然天天来看刘东风,却从没向他提起过,他竟然不知道。
可是越看刘东风,他就越觉得可疑,终于忍不住八卦了一下:“那东风哥……喜欢温柔的女孩子吗?”
刘东风猛地一怔,脸色就有点异样了。
半晌他才强笑着:“刚刚媛媛说的,你也听到了。我们干这行的,哪有什么资格喜欢人?……朝不保夕的,说不定哪天就重伤残废,甚至没命了。喜欢谁,那就是害人呗。”
邱明泉静静看着他:“没有这样的事,难道做刑警的、干公安的,都不结婚成家了?”
刘东风呆呆地看了那围巾好一会儿,忽然索然无味地将它重新装了回去。
“不说这个了。”他苦笑一下,英挺的眉目上有丝黯然。
……
一会儿,刘媛媛把手续办理完毕,几个人收拾了随身东西,刘家兄妹直接开车回了家,而邱明泉则驱车来到了隔了几条街的一处咖啡馆里。
刚一进门,正对着门的卡座上,两个男人正在坐着聊天,其中一个立刻发现了他,笑着向他挥了挥手。
邱明泉快步走过去,脸上浮起由衷的笑意,对面的男人已经站起身,伸出手重重和他拍了一下巴掌:“邱老弟!”
刮干净了胡子,露出了方方正正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面前的男人眼神锐利,动作干练,正是俄罗斯之行认识的生死之交,林哥。
他身边的圆脸小哥小何也嘿嘿笑着,和邱明泉亲近地握了握手。
林哥全名叫作林正炎,那个圆脸小哥叫何苗。几个人在车上早已经交换了姓名,邱明泉和他们留了彼此的联系方式后,这次则是专门约了他们来东申市。
邱明泉伸手点了饮品,热情地招呼二人坐下,笑着责怪:“林哥你们什么时候到的?我说了去车站接你们,非不告诉我车次,太生分了吧?”
林哥微微一笑:“咱们兄弟,就不整这些虚的了。本来也叫了大李,结果他家里媳妇快临产了,就不能来了。我俩上午到的,安顿好了旅馆,这不,下午就找你来了?”
大李就是俄罗斯之行中,他们三个人中身材魁梧的那个,平时话少,可是身手也挺不凡。
小何长着一张讨喜的娃娃脸,总是笑嘻嘻的:“是啊,我俩刚刚在外面的小饭店吃了饭。”
邱明泉笑吟吟道:“待会儿谈完正事,我请你们吃顿好的,就在附近,尝尝东申市的老馆子。”
林哥听到正事二字,脸色一肃:“邱老弟,你上次在电话里说得不清不楚的,说俄罗斯这条线以后不能再跑了,有政策风险,是不是真的?”
邱明泉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认真地点点头:“是的林哥。这个跨境倒爷的营生,以后不能做了,你们千万要提早抽身,想想别的出路。”
小何晕乎乎的:“到底啥事啊这么严重?”
邱明泉郑重地压低了声音:“我从一个靠谱的渠道打听到一些消息,这次跨国列车上的重大犯罪不仅引起了公安部的注意,也引发了商贸部的关注。大家做的是国际倒爷的小生意,真没人管也就罢了,可是现在,有风声说,要打击这种乱象丛生的小额贸易。”
林哥和小何互相望了一眼,脸色都有点难看了。
邱明泉说的道理,他们自然也是懂的,毕竟是灰色地带,法无禁止就算了,现在真要是整顿的话,只要在这条列车线上定点巡查,那可就是彻底断了门路。
林哥叹了口气:“我也想过这条路不长久,可是既然上面不允许了,那也只能这样了。”
封睿在心里淡淡道:“不仅仅是国家要管,更重要的是,我们自己的商品毁了自己的名誉。”
这几天,他已经和邱明泉详细说了这之后几年的中俄边境小额贸易,叫人唏嘘的是,最终毁掉这条生财之路的,其实不是上面的禁止,而是中国的商人自己。
中国民间现在已经出现了相当多的一些所谓“聪明人”,头脑灵活却歪门邪道层出不穷。在一些小厂里,外表光鲜、内里稀烂的小商品被大量制造出来,有的还打着名牌的商标,仿冒假造。
而销往俄罗斯的这些小商品,已经开始出现了这种苗头!
在接下来的几年内,一方面国家也在管控,另一方面,大量的伪劣商品的确在俄罗斯盛行,迅速毁掉了俄罗斯人对中国货的信任,要不了多久,这些没有生产厂家、没有正规贸易公司的小商品市场,就会迅速萧条,成为再难复制的、昙花一现的历史。
邱明泉笑了笑:“林哥,就算国家不管,你难道没有发现,你们倒腾往俄罗斯的东西,现在滥竽充数的多起来了?”
林哥一怔,神色凝重地点点头:“我也发现了,我们贩卖过去的电子表,最近几趟就进到了假货,我们到了俄罗斯才发现。”
邱明泉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发现了以后怎么办?”
林哥苦笑了一下:“还能怎么办?同行的倒爷都装作不知道,照样卖了,我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就没出手,原路带回了国。”
小何在旁边嘟囔了一句:“结果回去找进货的商家,人家根本不认,只有个伙计出面,我们也不能逮着伙计打啊。林哥气得把货全砸了,这一趟,足足损失了好几趟的净利,全都白干了。”
封睿在心里淡淡点头: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林哥这几个人,的确有着叫人信得过的品行。
邱明泉叹了口气,看着二人真诚道:“这种造假现象既然有着巨大的利益驱动,就一定会越演越烈,迅速毁掉这条发财之路。林哥,小何,歇手吧。”
“那我们……以后可怎么办?”何苗喃喃道,开朗的圆脸上也没有了笑容。
他刚刚跟着林哥出来没跑两年,挣的也不多,从部队退伍后就回了老家务农,好不容易找到这个迅速致富的门路,一时间,只觉得怅然若失。
邱明泉目光幽深,看着二人:“林哥,小何,我们既然是过命的交情,我就斗胆建议一下了。”
他从身边随身携带的真皮小包里拿出一份发黄的旧报纸,轻轻推到了两人面前,下巴轻点,示意他们看看。
林哥和小何疑惑地低下头,脑袋凑在一起。
第135章 巧妙商机
林哥和小何疑惑地低下头, 脑袋凑在一起。
微黄的报纸是《东申日报》的社会版, 正上方的位置那里, 一则篇幅很长的警务新闻明晃晃地刊登在那里。
《黄浦滩边巨富一夜被劫,警方连夜追捕击毙嫌犯》!
内容很详尽, 从那家巨富因为购买认购证暴富说起,说到歹徒中有苦主认识的熟人,再说到他们趁着男主人不在家深夜蒙面带枪上门, 女主人和邻家孩子被劫持,最后说到警方连夜追凶,一直追到远郊才凶险无比地抓获了嫌犯, 并且击毙了为首的凶徒。
虽然已经是旧事,可是那报道写得详尽又写实, 看起来依旧有种惊心动魄的残酷和凶险透过纸背, 张牙舞爪地扑面而来。
两人看完后, 都不明就里地抬起头:“这个报道怎么了?”
邱明泉笑了笑,修长的食指伸出来, 点了点文章中的某段:“这里说到的被劫持的邻家孩子, 就是我。”
两人愕然张大了嘴:“你?!”
邱明泉点点头,咖啡厅外的炙热阳光透过窗边的毛玻璃照在他身侧, 空调开着, 他洁白如玉的脸上没有什么汗迹, 显得格外从容冷静。
“对,差点没命。”他轻笑起来,脸上丝毫没有后怕的模样, 却有点顽皮,“我不是来诉苦的,我给两位哥哥看这个,是想说——这里面,有商机。”
林哥皱着眉,忽然锐利的眼睛一亮,小何几乎和他同时想到了什么,两人互相心有灵犀地一望。
他们走南闯北,比那些普通人更能感受到国家经济的腾飞,他们对于这片土地上迅速崛起的富人阶层的数量,更是有直观的体会。
小何首先叫出了声:“你说……给有钱人当保镖?”
林哥却犹豫了一下:“这个应该会有需求,你能帮着介绍雇主当然很好。小何这样身手好、又没成家的年轻小伙子真可以试试。”
他苦笑着道:“可是这活得长期跟在雇主身边,像我这样拖家带口、有妻有子的人,就不太适合了。”
邱明泉却摇头轻轻笑了:“不,我并不想要给你们介绍雇主。虽然我认识的富人也不少,很容易找到他们。”
林哥困惑地问:“那是什么意思?”
邱明泉一双明眸闪着光彩,宛如黑曜石般熠熠生辉:“你们的身手好是不假,可是又能保护得了几个雇主,一份死工资又值得几个钱?”
他伸手指了指窗外,炎热气浪中,外面的街道上依旧人流如织,行色匆匆,这繁华都市里,衣着靓丽的富裕者坐在日渐增多的汽车里:“既然都知道有市场,那么为什么不想想,这个市场到底有多大?为什么不主动出击,将这个巨大的需求满足起来?……”
林哥的眼睛,终于亮了!
他的眼神也有了点激动的光彩:“你是说……我们、我们几个兄弟开个小公司,不是单干?”
“对!你身边那么多退伍的战友,这都是最好的人力资源。”邱明泉鼓励地道,“林哥你假如相信我,就开一个安保公司吧,不仅仅为日益壮大的富豪阶层提供保镖服务,可以做的事多得很呢!”
小何呆呆地听着,脱口而出:“还能做什么呀?”
心里,封睿淡淡道:“那可太多了。规模做大的话,由公司出面,给富豪提供全方面人身和住宅保护,给日渐多起来的明星歌星提供贴身护卫,给企业的大型活动提供现场秩序维护;甚至在警方人手不够时,以接单的业务方式联手为政府机关提供安保——真的做大做强了,特别是做出口碑和品牌效应后,这一切都不是梦。”
邱明泉按照他的话,一条条安静叙述出来,不疾不徐,却带着强烈的感染力,林哥和小何听着听着,都是越来越敬佩莫名。
——假如说,在火车上他们也只见识了这个青年的处变不惊和过人胆识,那么现在他的表现,才是真正叫人看到另一个光芒绽放的侧面。
最终,邱明泉详细分析了前景后,郑重地加了一句:“不是几个人合伙开个小公司,而是规模越大越好!实力雄厚、专业强悍、事先做好严格培训和人员资质的筛查,这样才能迅速在富豪圈中形成口碑,一旦口碑起来了,那么,这个阶层的服务对象,他们恰恰不会讲究什么性价比,他们愿意出最高的价格,换来最安全的服务。”
别说内地现在根本没有像样的安保公司,就连那桩震惊后世的香港巨富李嘉诚长子被绑票的案件,此刻都还没有发生呢!要不然,他们去俄罗斯之前也不会根本找不到信得过的专业保镖一起同行。
所以这次回来,封睿和邱明泉一合计,就想到了这件事情。
林哥和小何都不是头脑僵化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跨入国际倒爷这个行当,听了邱明泉的分析后,全都立刻理解了其中的逻辑。
林哥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个行业和一般的服务不同,一定要展现出我们强悍的专业性,还有雄厚的财力,这样雇主们才会相信我们有能力进行专业的培训。”
他沉思一下,转脸看看小何:“你这次回家相的那个女孩,不是挺中意吗?再谈谈,说不定很快也要娶亲生娃了吧?”
小何的脸腾地红了,不好意思地咧开嘴:“嘿嘿,人家姑娘……还、还没正式表态呢,哪有那么快。”
说是这样说,可是他眼睛里的羞涩和喜悦却出卖了他,林哥哈哈一笑,对着邱明泉道:“别听他害羞,明明两人连嘴都……”
小何急得一下扑过来就要捂他的嘴:“林哥!说好了帮我保密的!”
邱明泉含笑看着他们,等到他们停下,才正色道:“两位哥哥,我也只是提个建议,小何哥假如觉得在老家找个营生,安心过小日子,那自然也是极好的。林哥你也一样,一家老小在县城待着,你的存款也足够盘个好点的店面,就是收租,也会旱涝保收。”
可是,接下来,他的脸色却露出了淡淡的锐气逼人。
伸出手,他遥遥指向了外面一片繁华景象:“这里是全国最大、经济最发达、活力最旺盛的几座城市之一,正面临着最蓬勃发展的机遇,留给外乡人大展身手的领域,比比皆是!”
林哥和小何顺着他的手势望去,不远处,半边街道正在紧张地施工拓宽,极目远望,街道完全不像自己家乡县城般狭窄暗淡,无数漂亮的楼宇正在兴建和拔地而起。
忽然之间,林哥和小何都一阵心旌动摇,某种热血激动的感觉不受控制地,正在他们身体里急速升起。
假如现在留下来打拼,时代和命运将会给他们什么样的回报?
一边的路,是囿于家乡的黄土地,过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看得见一生的轨迹和归宿;另一边的路,是投入这陌生而充满活力的城市,辛苦劳累打拼,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同时也承担失败而归的风险?
邱明泉早已在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了悸动,他微微一笑:“林哥,你家的娃娃,将来可是要上学的。你是想他留在县城接受教育,还是想彻底有一个城市户口,将来,也成为这个城市的一份子?”
这一下,林哥可坐不住了,就连小何也呆呆地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两个人再度互相望了望,共同走南闯北的相交和默契,使得他们都在对方眼里看明白了彼此的心思。
“邱老弟,我们想试试!”林哥狠狠心,“大不了把钱都亏光了,我们再回家种地去,好歹还有几亩责任田不是?”
小何也睁着黑亮亮的眼睛,年轻人的闯劲更是大些:“我……我也想在大城市试试。我、我把我对象也拉来一起,她可喜欢大城市了。”
“哎哟,现在是对象啦,刚刚谁说还没表态的?”林哥笑哈哈地打趣。
小何脸又红了,心里真的动了心思。刚刚处的这个对象性格活泼、长相甜美,虽然是乡里的老人介绍的,可是也有高中文化,在县城里一家小商场做营业员,两个人脾气特别相投,对外面的世界,都充满了年轻人的好奇。
邱明泉和封睿,都在心里轻轻笑了。
要是别人,他们才没有义务这样一再提点和劝说,可是林哥和他们,那真是过命的交情,假如说莫斯科旅馆中放他们进去庇护是举手之劳,那么后来在白桦林命悬一线,林哥追来的举动,那就堪称把性命都交付了出去。
面对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人家能做到这一步,怎么都值得他们倾心回报,指点一条真正的富贵人生。
林哥长长吸了口气,有点不好意思:“不瞒你说,我挣的钱在家乡县城买了大房子,还买了车,小日子过得还不错,但是小何和大李都刚干几年,积蓄可真不多。我假如破釜沉舟,把家里的房子和车卖了,才能凑点小几十万家当。小何和大李就更少了——”
小何咬咬牙:“我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假如他们支持,我把婚房的钱和跑倒爷的积蓄拿出来,再凑凑借点钱,能有一二十万吧。”
在这个年代,他一个二十来岁的小退伍兵,要不是胆大心活,跟着林哥走了这两年边境列车,别说二十万,就连二万积蓄恐怕都难。
邱明泉摇摇头:“哪有卖房卖车的道理。嫂子在老家带娃,当然要有遮风挡雨的地方,总不能叫嫂子回农村。”
他想了想:“你们假如有信得过的同伴,也可以找来一起做合伙人,成立一个公司。当然,我强烈建议你们出大头,占绝对多的股份。”
林哥慎重地想了想:“我心里有数。信得过的人才能拉来入伙,而且,不是特别有才能的人,想入伙我们还不要呢,最多拉来做员工。”
小何连连点头:“我有不少战友,他们身边退伍的兵很多,绝大多数都是在老家忙活,那些年轻的,我觉得愿意来大城市闯闯的应该不少,我这就回去游说,这早期的员工数量,应该不成问题。”
邱明泉沉吟一下:“要租用办公场地,装修室内,招聘人员后要集中严格培训,以及广告宣传。我觉得,注册资本金加上后期流动的现金,在一起,怎么也要一百万以上。”
早期开这种公司,肯定不会立即有收入,却要按时发放人员工资,大城市的衣食住行更是处处要钱。
对面的两个人脸色这就灰暗了,再怎么凑,他们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啊!
邱明泉看着他们的脸色,微微笑了:“两位哥哥不用担心,你们把所有能拿出来的现金,全都拿出来在一起凑凑,剩下的,我出。”
两个人大吃一惊,林哥更是连连摆手:“邱老弟,要按照这个数目,我们的资金缺口还差好几十万呢,这、这不行。”
邱明泉柔和一笑:“林大哥,我实话实说,对于我来说不是个事。至于是算我入股,还是直接算借我的,都行。你们看着办。”
封睿和他早就认真分析过这件事的前景,在后世,随着震惊全国的几起香江绑架案,大量的富豪阶层开始雇佣专业的保镖,封睿家中的就是从专业安保公司筛选来的顶级好手,工资也高得惊人。
而他们身边的阶层,哪一家不是都如此?
孩子上学要贴身护送,妻子老人外出要有人陪同,家主平时更需要有专业保镖随行……不少家庭雇佣的专业保镖都高达多位。
而现在,这个市场正是方兴未艾之时!
再加上他们在一边协助指点,林哥他们只要有胆气放手一搏,他们绝对有信心,这是一个亟待开发的处女之地。……
七月底,炎炎夏日,东申市的天气闷热而潮湿,可偏偏下不来一丝雨,走在室外,就像是进了一个巨大的蒸笼,叫人浑身黏腻。
而这几天,整个东申市的民众们心里的低气压,却比这温度计上的还要低上几分。
就在月底的29号,距离月底还有最后两天,东申市和南圳市的股指,刚刚双双跌破新低。
申交所的指数,从月中的400点左右,继续暴跌到了325点,足足再下了将近20%的台阶!
没人再赚钱了,就连最早的一批老股民,只要是没有及时抽身而退,那么到今天也很少有人能继续保持正收益。
这个开了两三年的股市,这个造就了无数暴富神话的场所,现在却挥动着血淋淋的铡刀,收割着财富,也收割着人们对于股份制改革的信心。
……而现在,是7月30号,周六下午的六点多,“东方智慧有限责任公司”外面的办公室里,技术员工都已经下了班,可是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却虚掩着,空调依旧在“嗡嗡”地制着冷。
邱明泉坐在办公桌后,托着腮凝神看着电脑屏幕。
对面的桌上,韩立摘掉了那款骚包的墨镜,换上了一副浅度数的近视眼镜,阳光英气的相貌因此多了丝少见的书卷气,面色同样凝重。
他抬起头,对着对面的邱明泉懊恼地道:“喂,你怎么看现在的行情?照这样下去,我们公司真得另辟蹊径找活路了,吊死在股票软件这一棵树上,迟早随着股市崩盘,大家都得饿死。”
短短的这一个月,他们股票分析软件的销量几乎完全停滞,就连主动上门去做服务升级,都遭遇了前所未遇的窘境。
——有好几次,技术员都被人劈头盖脸地赶了出来:“快点滚!老子根本都不打开电脑看行情了,还升级个屁!”
邱明泉抬头看看他焦急的神色,不由得微微一笑:“你急什么,凡事自有天定,股市这种东西起起伏伏的,不是太正常不过?”
“我都快要愁死了,大班长你怎么优哉游哉的,完全不担心啊?”韩立浓黑的眉毛纠结成一团,“这个月的销售额几乎是零啊,切切实实的零!外面这水电、人员工资,我们还送了一批员工去邻省大学进修、来回车费食宿……成本这么大,坐吃山空可怎么行?”
韩立在大学上的是计算机专业,可是邱明泉和他聊天时,一直叮嘱他要学点企业管理的知识,他一向对这位小班长言听计从,可就真的往心里记住了这事。
平日里,除了认真钻研本专业外,韩立专门去学校的经管专业旁听了课程,相关教材也看了不少,小小年纪,说起来企业管理和发展,也有了一点基本的知识储备。果然,这和邱明泉说起来公司日常时,就完全能跟得上他的思路。
封睿不知道怎么,老是看韩立各种不顺眼,但是也曾和他提过,上一世高中同学毕业十年聚会时,隔壁班的韩立也是行业精英,混得不错的样子,至于到底怎样,他也没记清楚。
“可是再混得不错,那是肯定不如这一世的。”封大总裁不止一次酸溜溜地冷笑,“抱上了我们这条粗大腿,真不知道这傻大个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邱明泉淡淡笑着,随手打开了桌上放着的一个小收音机,佯装无意地拧到了新闻频道。
墙上的时钟接近了七点整,即将要开始《新闻联播》,广播里这前面的黄金时间,忽然地,传出来一个清亮活泼的女孩声音:“妈妈,彩电里的孔雀要跑出来啦!”
“是啊,我们去看看它吧!”温柔的母亲声音响起,伴随着孩子“咯咯”的笑声,格外温馨甜美。
邱明泉已经在电视里看过这则广告,在画面上,一家三口正笑容满面地走进公园,那只五彩斑斓的孔雀正徐徐开屏,展现出无与伦比的艳丽色彩。
很快,旁边的广告词适时地跟随响起:“让生活添彩,叫色彩发声。天上彩虹,人间长虹!”
川蜀长虹的广告,正如前世一样,在这个风起云涌的夏天,如期铺开了。
比过去整整下调了30%左右的售价,一下就把国产彩电的价格拉下了一个大台阶,相应的媒体测评和软广告一并铺开,很快就打消了消费者对质量的担忧,全方位的广告轰炸加上媒体测评,很快,全国的卖场里,长虹彩电就成了销量暴增的畅销款,厂家虽然做好了准备,可是备货和产能还是不可避免地有点跟不上了。
……
“对了,最近有和向城见面吗?”邱明泉随口问。
韩立嘿嘿一乐:“当然有,我们几个人每天傍晚一起去游泳呢。哎我跟你说真见鬼,军校操练人真特么的狠啊,向城那小子以前就一只白斩鸡,现在一脱衣服,啧啧!”
“啧啧什么意思啊?”邱明泉笑着问。
“啧啧的意思就是我得加油了!比肌肉啊谁怕谁?”韩立蜷起胳膊,亮出黑黝黝、坚硬似铁的一块块肌肉,“班长我跟你说,向城那小子特欠揍,说我这是‘健身房肌肉’,和他们军校生肌肉不一样,我就奇了怪了,都是肌肉,哪里不一样了。我体重吊打他十条街!……”
邱明泉含笑听着他欢快的声音,心里,封睿凉凉地道:“你跟他说,他那一身腱子肉都是蛋白粉养出来的,的确虚得很。”
邱明泉当然不会这样胡说,只笑着调侃:“你也好意思和向城比体重,你也不看看你自己身高比别人高了多少,现在得高了有十公分了吧?哎我说,你这肌肉怎么练的,吃蛋白粉了吗?”
韩立明亮的眼睛瞪大了:“才没有呢!我是健身,又不是专业健美,哪里需要那么大量的蛋白质?”
他雄孔雀一般骄傲地做了几个健美动作:“我的体脂比可健康了,简直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好吗!健身房里那群做瑜伽的小姑娘,每次眼睛都盯在我身上移不开呢!”
封睿嫌弃地在心里“呵呵”一声:“哪里需要脱衣,现在已经满眼的肌肉到处满得往外溢了。”
邱明泉:“……”
“哎对了,我妈说想把家里的18寸彩电换了,就想换这个做广告的长虹。”韩立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家这边的明乐家电有没有货,我妈跑了两家店,都说24寸最高端的那一款没货了。”
邱明泉随意地摆摆手:“有,你拿我私人名片去我们明乐的分店,叫阿姨直接去提货。”
韩立大喜:“哎哟我的好班长,你们明乐真厉害,怎么别家店都没了,你们还充裕得很?”
邱明泉微微一笑:“我们明乐的总经理厉害呗,他啊,刚刚在长虹打响名气之前,和厂家签了长期优先供货协议。”
韩立长长地“哦”了一声:“老大你厉害,结交的都是能人!”
邱明泉家开的百货连锁店同学们都知道的,一阵子没去,就发现邱氏百货的店面和明乐家电并在了一处,再一问,邱明泉也不瞒他,直言自己家以店面使用权入股,做了一个小股东。
邱明泉拿起热水瓶,翻找着柜子里的存货:“晚上想吃什么,红烧牛肉还是香菇炖鸡?还有黑椒牛柳?”
韩立眼睛一亮,一抬头看见他拿出来的几包方便面,脸都皱了:“……在学校吃得都快要吐了好吗,班长!”
邱明泉“扑哧”一笑,拿着开水泡进面碗里:“不是你说的,公司马上就要完了,我们还不节约成本?”
与此同时,整个东申市、整个中国,无数家庭也都和平日一样,在雷打不动的七点整,或者打开了电视,或者打开了收音机。
马淮定坐在自家小别墅的餐厅里,一边食不知味地扒拉着嘴里的饭菜,一边斜眼看着客厅新买的24寸大彩电。
熟悉的旋律响起,他习惯地倾听着一如既往的男女播音员的开场白。
他老婆一边给两个孩子盛饭,一边忍不住叨唠:“今天股市是不是又跌了?早说了,见好就收,非那么贪!现在好了吧……”
马淮定脸色灰扑扑的,心里一阵懊恼。——老婆叨唠得难受,可是要真的早听她几句,落袋为安就好了!
他这几年在股市顺风顺水惯了,以至于丧失了最基本的警惕和克制,这今年以来,越跌越不甘心,越不甘心越补仓,全部身家的几百万,已经凭空减少了一大半!
心疼啊,怎么会不心疼?这其中,有多少是来自于前几年风餐露宿、日夜颠倒贩卖国债才攒下来的啊!
……
张峰松一家,同样也围坐在饭桌前,整个家里的气氛也是死寂一片。
冯老师不说话,只低着头吃着饭,丈夫老张则是满脸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出,一看老婆碗里的白饭吃完了,立马站起身:“我来我来,我给你盛汤。”
……张峰松皱着眉看着老爸的举动,心里一阵烦闷。
他爸可真是不省心。早几年不懂股票,差点把家里小邱老板赠送的股票扔了不说,后来一看到股市这么疯狂,立刻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非要学着炒股了!
股市真的这么容易挣钱,就好了!张峰松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几年他跟在邱明泉身边小心翼翼地学了很久,也完全无法理解他的很多理论和举动,倒是亲眼目睹一幕幕的惊心动魄,明暗厮杀。
假如不是这个小邱老板好几次在关键时刻稍加指点,他如今恐怕也就早亏得底裤都输光了。
可是老爸却偏偏不信,自己买了几本股票技术书,就兴致勃勃地自己钻研起来,一开始小亏也就罢了,就当是交了学费,可是这半年来,他越投入越大,竟然瞒着妻子冯老师,把家里积攒了这几年的十万元,全部投进去了!
家里原先从延中实业和新股发行中赚到的钱,都变成了这套崭新的商品房,全家早已搬进了新家。
而现在这十来万元,绝大部分是张峰松这几年的薪水所得,要不是他命好,在妈妈的这位学生这里拿到了高薪,又哪里挣得出来?
早知道,就自己握着自己的积蓄了,不该想着孝顺,把钱交给这个糊涂的爹!
张峰松越想越是郁闷,实在忍不住:“爸,你到底买了哪几只股票,说给我听听,我明天去问问我们邱老板,听听他的意见也好。”
老张期期艾艾地:“我……我手里没了。”
张峰松一愣,不好的预感瞬间冲上了心头,他猛然站起身:“爸!你说什么?你把套牢的股票卖啦?”
冯老师也愣愣地看着丈夫:“儿子不是说明泉那孩子再三交代了么,叫我们套牢了也不要着急,总有解套的一天?你……你卖了多少钱?”
老张缩了缩脖子:“哪能听那个娃娃的,他就是运气好。我这些天听了很多高手的分析,说股市这么跌,国家也不管,肯定是上面不满意这玩意,乘机想关了股市呢。他们都说,乘着还没彻底清零……”
张峰松只觉得头脑“嗡”地一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爸!你到底卖了多少钱!”
老张脸涨红了,低声道:“卖了两万多,总比彻底没了好啊。儿子,我知道是我不对,把你的血汗钱败光了,可是这也不怨我啊!”
他说着说着激动起来:“都是这股市坑死人,这就是无底洞,吸血的!我们是被坑了,没人管我们!”
张峰松又气又急,哆嗦着嘴唇,忽然站起身,猛地扔下了饭碗。
“咣当”一声,花瓷碗歪倒在桌上,剩下的半碗丝瓜鸡蛋汤全都洒在了桌上。
“爸,你疯了!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我辛辛苦苦工作这么久……”他年轻的脸上充满痛苦和绝望:两万多……他几年攒下的积蓄,就这样被他爸糟蹋光了?
最重要的是,邱明泉明明再三告诉他,不要怕,套得再深都不要怕,国家不会真的放任股市打击民众的信心,更不能容忍改革开放的步伐在这里停滞的!
天空中,燕京市飞往东申的飞机正在渐暗的云层中缓缓下降,魏清远闭着眼睛坐在机舱座位上假寐。
而他心里的波涛汹涌,却丝毫不比这窗外的云层平静。
就在上午,他刚刚参加完的那个高级别会议上,定下的总体基调之正面、积极,就连他也没有想到。
原先奉命去京,他只是想尽可能诉诉苦,叫叫难,可是却没想到,收获如此巨大,得到的政策扶植,更是叫他激动得差点落下泪来。
开的是最高保密级别的会议,决策是在股市收盘后最后定下的,全中国的此时此刻,知道今晚的《新闻联播》加播新闻的人,也最多不过区区十几人之多。
作为这一行的最资深人士和顶层决策者之一,魏清远完全知道,今晚的新闻一出,明天的股市将会是怎样一种盛景。
……扶摇直上、疯狂暴涨,所有股民欢声一片,重新燃起对股市的信心?
他微微摇了摇头。
这个市场啊,还是太脆弱、太冲动,也太缺乏自我调节的机制了;而这个市场中没有受过专业培训的普通散户们,也最容易受伤。
当然,也有例外。
他的眼前又不由自主浮起一张俊美温柔的脸,眼睛却如寒星般灿烂:“我爷爷说了,人弃我取,市场恐慌时,我们就该贪婪。”
仅仅就在半个月前,那个青年就在他的面前,亲手敲下了价值几百万的买入代码。
经过今晚之后,这笔刚刚亏损了几十万之多的投资,又会神奇地暴涨几倍了吧?
忽然之间,魏清远有点怔忪。
现在回想起来,这个几乎在他的注视中长大的孩子,每次的言谈举止,完全就像是有如天助一般,他的身后,那个开了天眼般的爷爷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神奇存在?
……
飞机掠过东申市的云层,缓缓开始降落时,外面千家万户的收音机和电视机里,《新闻联播》的整点音乐终于响了起来。
邱明泉强压住心里的激动和好奇,顺手把音量拧大了些。
…………7月30号,这是一个重要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