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130
第121章 出卖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邱明泉缓缓坐下, 轻轻松开了握住三棱刮刀的手, 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已经微微出了汗。
真的打起来, 这里地方狭窄、闪展腾挪不便,他真的没有什么把握,能护住所有人的周全。
“呜呜……”身后, 赵晓缘终于敢哭出了声,一把抱住了向明丽,“明丽, 吓死我了,我以为他们也会来搜我们的身!”
邱明泉转过头, 轻轻地道:“不会的,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赵晓缘不好意思地擦了擦泪, 近乎崇拜地看着这个小自己好几岁的大男孩:“你好厉害啊……怎么敢那么看着他们,还敢和他们说话。”
刚刚那一刻, 邱明泉一个人守着包厢的门, 从她这边看过去,那个清瘦又修长的身影, 竟似格外高大威武, 有着无尽的勇气和担当。
旁边的包厢里, 络腮胡子淡淡地看了一眼邱明泉,露出了一丝极为古怪的探究。
邱明泉冷冷瞪了回去,眼神中带着警惕。
封睿淡淡道:“这趟行程危险重重, 比我们以往经历的任何时候都凶险万分,可是你好像并没有真的打起精神来。”
邱明泉在心里不解道:“刚刚我明明准备随时反击。”
封睿“哦”了一声:“不是说准备打架才是准备,你有认真时刻在观察吗?有没有用脑子?”
邱明泉一怔:“我、我有观察啊。”
封大总裁认真地道:“假如你真的好好思考了,就该知道,现在应该过去找那个大胡子,好好向他道声谢谢。”
道谢?……邱明泉一阵发蒙:“为什么?”
封睿的声音中有了难得一见的严肃:“你把上车以来所有的事情仔细回想一遍,不着急,慢慢想。想明白了,才有资格对你姐姐她们说一声‘我能保护你们’。”
邱明泉不吭声了,他心里隐约知道自己一定疏忽了许多东西,可是左思右想,却没能找出来。
半晌,他才低声道:“那‘翡翠’烟壳到底怎么回事?”
封睿道:“殷姐号称‘有情有义’,他们那帮人,私下曾经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凡是他们团伙的亲戚朋友走这条线,就以一张‘翡翠’香烟壳作暗号,道上的其他团伙不敢惹他们,就给殷姐他们这帮人一个面子——凡是拿着‘翡翠’空烟壳的人,就不下手,放过去。”
这是他在事后的案情通告中看到的,在寻常的倒爷中,当然没有传开,不然岂不是人人都拿着烟壳护身?
邱明泉忽然眉头一皱:“那隔壁那伙人,岂不是也是殷姐团伙的朋友?”
封大总裁反问:“你是不是还是想说,他们也不是好人?”
这家伙,脑子全都放在算数上了,对于人情世故,还是不行。
……车厢里一阵压抑的气氛,哽咽和呻吟渐渐平息,受伤的人开始简单自我包扎,地上的血迹也有人擦去。
可是,在傍晚新一个车站到来时,车厢里的气氛终于再次变化了。
这是一个明显人气旺盛得多的城市,列车还未进站,道边就已经依稀看得到成片的建筑,带着典型的俄罗斯民族风貌,更远处,则隐约有一大片静谧的湖水,在丛林掩映中露出一汪碧蓝色。
李教授坐直了身子,向往地看着那边:“同学们,这里是乌兰乌德,它是东西伯利亚的第三大城市,那边,看到没?就是著名的贝加尔湖!”
几个年轻人正要惊喜地扒在车窗上欣赏这著名的湖泊,可是,转眼之间,他们就被人流挤在了一边。
“让开让开,不做生意的,腾点位置!”
脸上还带着血的倒爷们,再次热情洋溢地扑向了车窗,饰品,小商品,毛衣再次招展成了万国旗。而这个繁荣大城市的车站,早早等候在这里的俄罗斯人,则更多!
和上个小站不同,这一次涌到车站进行交易的俄罗斯人,很多人同样带来了各种货物!
一点杂色都没有的好动物毛皮、做工精美的俄罗斯手工艺品,还有当地矿山出产的一些粗加工宝石!
有的干脆就不经过货币了,直接以物易物,邱明泉就亲眼看见老周手里的几件做工不错的女式棉袄,换来了十几条油光水滑的红色和白色狐狸皮!
原本的压抑气氛一扫而光,随着一张张、一沓沓的钞票落入口袋,所有人的脸上重新洋溢起满足的笑容。
“这么快又生龙活虎了吗?”赵晓缘喃喃道。
向明丽帮她轻轻扒掉头发上沾着的方便面条,不由也笑了:“是啊,他们恢复得真快。”
邱明泉斜依着包厢门望着,心里有些迷糊的震动,封睿和他一起注视着这繁忙和充满活力的景象,心里也是感慨。
这些人都是改革开放后那些最早的活跃者,过惯了过去一穷二白的日子,忽然有一天,在艰难的生活中看到了一丝亮光,于是纷纷抱着最朴素的发财梦,开始了不一样的人生。
他们吃得了苦,挨得了痛。有的像马钧定一样,靠着敏锐的嗅觉赚到资本市场的第一桶金;有的则像这些国际倒爷一样,风雨中打滚,一点点攒下身家。
全国各地,都不乏这些人的身影。在接下来的时间,这些先富裕起来的人们带着对财富的渴望,纷纷投身于实业,有很多人都成了日后富甲一方的企业家、实干家。
时代来临时,只有极少数人赶上了大海的潮汐,扬帆出海、奋力搏杀,最终才能笑傲人生。
当然,也有人吃不了苦,挨不了难,却同样梦想着一夜暴富,于是最终走上了罪恶的道路。
就好像这条黄金之路上的饿狼和吸血虫们。
……
接下来的几天几夜,并没有风平浪静。
邱明泉他们所在的车厢,一路上,总共遭遇了三次洗劫!
邱明泉在这几天里,没事的时候,特意去了别的车厢打探,看到的情况简直是触目惊心。
据他初步的估算,这趟列车,在这六天的行程里,竟然遭遇了四批犯罪团伙的轮番洗劫,就在和他们隔了三个车厢的那几节,就遇到了殷姐那一批最为穷凶极恶的。
仅仅在一节车厢里,就有两个人因为不想交钱被打到吐血,还有一个人被拖到了开水房,用滚烫的开水烫得整张脸血肉模糊!
邱明泉默默听着这些叙述,心里一阵阵后怕。
——假如那个恶名远扬的殷姐集团选择下手的是他们这节车,“翡翠”烟壳就会露馅和失效,那么他到底怎么应付?
真的奋力反击吗,凭着一个人,两把刀,一身血勇?
……
站在莫斯科的车站,邱明泉长长舒了口气。
经过整整六天六夜的颠簸,他们一行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莫斯科的车站,建筑都有了些年头,中央车站搭配着耸立的半圆形顶盖,造型典雅大方,一派高阔端正,可是仔细看来,外墙的浮雕却斑驳破旧,显然是年久失修。
广场上,满眼都是高鼻深目的俄国人,少女们高挑美丽,小伙子帅气热情,可是年纪稍大一点的,就肥胖者比比皆是了。
“这里气温常年偏低,生活在这个纬度的人类,习惯了在体内囤积大量的脂肪来抵御严冬。经年累月下来,肥胖的基因就得以成为自然进化的优胜者。”封大总裁兴致勃勃地看着大街上的俄罗斯美女们,“也就这个年纪的姑娘还能看了,一旦再大点,少有不成粗壮大娘的。”
这个国家,刚刚从前苏联的分裂中稳定下来,大量的财富被用于发展军事和重工业,轻工业、电子产业等都严重匮乏,这也是来自邻国中国的产品格外受欢迎的缘故。
“科学家,小兄弟们,你们怎么住啊,有人来接吗?”老周拎着大包小包,里面装着一路收来的皮毛货物,客气地招呼着他们。
张涵腼腆地回答:“还真没有呢,我们今晚得找地方住一宿。”
俄罗斯刚刚动荡不久,和我们国家一样,高校的经费少得可怜,学术交流会议明天才报到,也没人专门来接。他们特意早到了一天,打算明天一早再包车,前去国立莫斯科罗蒙诺索夫大学的会务组。
而邱明泉原本也是要在车站附近继续住着的,顺达的燕京分公司帮他订的三节火车皮的彩电,随着客运列车一起到达,明天一早,他就要凭着单据去提货,再找寻仓库卸货。
老周立刻热情地道:“那跟我走吧,我有熟悉的落脚点,就在车站附近的旅馆,不贵!”
邱明泉摇摇头:“不了吧,我们找辆车去大旅馆。”
老周吓了一跳,四下看看:“你们真是什么都不懂啊?这里你叫车,搞不好就上了黑车,给你拉到郊外卖给劫匪咋办?这可不是吓人,这里专门拉人的黑车可多着呢!还是跟我走吧,起码知根知底不是?”
邱明泉一怔,在心里问封睿:“怎么办?”
封睿也有点犹豫:他前世来这里都是有人接待,出入奢侈,还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正犹豫着,李教授和张涵已经一起点头,感激地应道:“那敢情好,太谢谢了!有你带着,总好过乱跑。”
“都是中国人,一路上同一个车厢,那就是缘分!”老周笑得憨厚,赶紧在前面领路。
……
老周口中的那个小旅馆果然不远,三绕两绕,就在中央车站的背后一条小巷子里,找到了大门。
一栋两层高的小楼,灰扑扑的,推开正门进去,一个黄种人面孔的中年妇女坐在柜台后面,跷着脚嗑着瓜子。
“老板娘,我又来了。”老周熟门熟路地凑近柜台,“带了几个朋友来住店,还有空房不?”
老板娘瘦长脸,指甲也长长的,闻言抬起眼,懒洋洋地伸出手:“10美元一晚,不收人民币啊,要几间?”
邱明泉四下打量了一下,狭窄的楼梯阴沉沉的,只有唯一的一条,通往同样黑黢黢的楼上。
大概是和国内宾馆的构造不同的缘故,再加上灯光昏暗,这里看上去有种不舒服的观感。
邱明泉皱了皱眉,对老周道:“这里条件也太差了,附近有没有条件优越点的,周大哥知道吗?能不能带我们去?”
老板娘抬起头,慢悠悠地挥挥手:“随便去找,附近有空房间算你本事!待会儿再回来,我可就坐地涨价了。”
老周赶紧拉了拉邱明泉:“小兄弟,这趟列车一星期只开一趟,时间是固定的,别的时间还好,今天晚上这车站附近的旅馆,哪一家都是爆满,你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根本就找不到任何旅馆好不好?一行还有这么多人!”
他指了指老板娘:“我们都是老客人了,每周这个时候才会给我们留客房。”
老板娘闻言,冷笑的又斜瞥了他们一眼:“滚滚滚,不住就快点滚。”
老周小声的靠近了邱明泉:“不是我吓唬你,这么黑灯瞎火的,你们简直不知道这里的黑司机跟歹徒有多少勾结,这个时间点再乱跑,可真危险。再说了,出门在外,什么条件不条件的,凑合一下吧,又不常住。”
张涵赶紧道:“小邱同学,我们不讲究,随便吧,就一晚上的事。”
李教授叹了口气:“我的脚也不行了。实在有点走不动道了,就这儿吧?”
老年人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委实有点吃不消,老教授露在外面的脚背已经高高肿起,刚刚走路的确已经一瘸一拐了。
封睿也没有办法,只得道:“也只能这样了。”
邱明泉微微蹙眉,看了看老教授的脚背,也只有道:“好,三间吧,我单独一间。”
老周点点头:“我也单独要一间。”
毕竟是萍水相逢,车上也就罢了,要是拼房,钱物丢了,可就不好说了。
邱明泉从怀里掏出零散的几张美元,交了过去,大概是因为住的都是这种国际倒爷,老板娘根本没看任何证件,直接就扔过来几把钥匙:“喏,新客人呢先说好,晚上无论什么人来敲门,可别开。出啥事,可别来找我。”
邱明泉眼里锐光一闪:“什么意思?”
老板娘厚厚的嘴唇一撇,笑意讥讽:“意思就是被人抢劫了、殴打了,我们不管的。”
邱明泉静静盯着她:“黑店么?”
老周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尴尬地连连对老板娘道歉:“对不住啊,他们第一次来莫斯科,不懂事!”
一把拿过钥匙,他把邱明泉一行人往楼上带:“你们啊……真是啥都不懂,这是哪?莫斯科啊!黑帮、地痞、地头蛇到处都是,住在哪里都有这种危险,报警都不管的!”
向明丽皱着眉,跟在他们后面:“俄罗斯的警方这么不作为吗?”
老周拖着大包裹往楼梯上走,不以为然地道:“凶手是我们中国人,被抢的也是,他们吃饱了撑的才会管呢!”
赵晓缘又快吓哭了:“那、那怎么办?我们会不会再遇到这里的坏人啊?”
邱明泉慢慢地一边走,一边细细观察着楼梯的布局,闻言赶紧安慰道:“老板娘不是交代了吗,任何人来,都不开门就是,歹徒总不能一间间破门。”
上了二楼,走道更加逼仄,整个过道上就只有一盏昏黄的灯,邱明泉他们下车已经是傍晚,现在外面正是一片漆黑。
走到走廊的尽头,他们才找到自己的房间。黑乎乎的房门上贴着黄色木牌,房间号赫然在目。
向明丽和赵晓缘一间,李教授和张涵一间,邱明泉则自己住了单独的一间。邱明泉帮着姐姐她们将行李安顿好,又再三叮嘱了任何时候都不要开门,这才转身出了门。
刚刚走到走廊上,忽然地,旁边的楼梯一阵重重的脚步声,一张胡子拉碴的脸走上楼来。
——竟然是那个火车上的络腮胡子!
他显然也没有料到会在这里又遇到邱明泉,明显也是一愣。斜着眼看了看邱明泉,他走到隔壁的房间门口,却没有立刻敲门。
他抱着胳膊,审视地盯住了邱明泉,忽然轻蔑地道:“你跟着我们?怎么到哪都有你啊?”
邱明泉心中奇怪,的确找不出这人身上有什么好,可为什么封睿却一直说,自己该谢谢他?
“这旅馆是你家开的?”他淡淡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们可是先来的。”
络腮胡子定定看着他,半晌伸出手指,冲着他遥遥一点:“好,有种,希望你别死得太难看。”
“林哥?”房间里,有人打开了门,“站在门口和谁说话?”
邱明泉一看开门的人就认了出来,正是火车上和这个人一伙的那几个同伴之一。都带着天津口音,开口有点直率坦白的味道。
“没啥。”络腮胡子冷笑一声,闪身进去,重重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他的两个同伴正打开了随身的巨大行李,整理着路上被压扁了的手表盒子。
和那些带衣服的不同,他们的货物价值较高,在沿途卖不掉太多,每次最终的目的地本就是莫斯科的固定买家。
“门口是那个大学生?”一个圆圆脸的小伙子开口奇道,“又遇见他们了,这群雏儿,怎么也敢住到这虎狼窝里来?”
另一个同伴身材更加魁梧些,瓮声瓮气地道:“估计是凑巧,乱打乱撞就摸到这里了。”
圆脸小哥看了看那个络腮胡子:“林哥,还在担心他们呢?”
那个叫大林的络腮胡子冷笑一声:“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鸡仔,又蠢又傲,我看迟早带着那两个姑娘一起倒大霉。”
圆脸小哥叹了口气:“你也算仁至义尽了,这种人啊,你管他来的这一路,还能再保他在莫斯科也毫发无伤?”
林哥沉默了片刻,默默地点燃了一根香烟,神色恢复了漠然。
“你说得对,赶着去投胎,阎王爷也拦不住。萍水相逢的,呵呵。”
他随手从腰包里掏出了几件东西:“买到了。大家一人一把,防身用。”
赫然亮出来的,竟然是几把乌黑的军用马卡洛夫9mm手枪!
“真要买这个?”旁边一个大个子犹豫一下,冲突时常有,拿刀什么的都好些,真开枪那事情就大了,也容易失手。
“防患于未然吧。最近实在不太平。”林哥神色郑重,以前他们往返俄罗斯也没有买过枪,可是这一次实在有点心里不安。
“啊,还真买到了?这么容易?好货色啊!”那个圆脸小哥惊讶道,扑上去抓起枪,爱不释手地在手中抚摩,“啪”的一声就拉开了保险。
“好买得很。”林哥淡淡一笑,“前些年苏联刚解体的时候,一个团长、连长就能决定把一辆装甲车卖了。你只要有钱,直升机都能联系上卖家。我那哥们当时弄了好几辆装甲车,直接从冰封的江面上开出了国境!他本以为能发笔军火财,可惜,结果没想到还是没卖掉。”
身材魁梧的那个同伴问:“为啥啊?那个谁,不是贩了几架飞机到我国川航吗,那都能成!”
林哥狠狠吸了一口烟:“民品国家不管,你们自己民间贸易倒腾去。军用品那就不行了。中俄贸易得通过‘军品贸易委员会’的,这可不能放开。结果我那哥们没辙,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了啊?”
“找的人开着坦克在路上几十天,最后只好转手贱卖给蒙古了。”
“哈哈哈,也是厉害!”
……
隔壁,邱明泉把自己的行李放在了房间的桌上,打量了一下。
房间很小,一张大床挤占了大部分空间,没有电视、没有空调,只有一张简单的桌子,幸好的是,房间里有独立的厕所。
房间的窗户很高,而且看上去像是钉死了,并不能从那里出去的样子,他走进卫生间,眼睛终于一亮。
大概是为了通风,厕所的木头窗子开得低多了。他伸手去试了试,能推开,而且容得下一个成年人钻进钻出。
“你在干什么?”心里,封大总裁发问。
邱明泉认真回道:“你说的,这里异国他乡,再小心都不为过。以前你教过我,在危险的陌生地方,首先要观察退路,找到有效的逃生路径。”
封睿的声音终于听上去赞许了些:“嗯哼,干得不错。”
“可是我还是不知道那个大胡子哪里好,怎么看,怎么都是一个爱找事的家伙。”
“……呵呵。”封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可是忽然地,他声音就是一肃,“等等!你钻出去!“
邱明泉正从窗户边探身回来,闻言一怔,卡在窗框的身体就重新钻了出去。
小旅馆整个就只有两层,外面有一圈水泥窗边,踩在上面,堪堪正能站立,但是也惊险万分。
三月底的俄罗斯依旧是零下左右,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可是站在外面依旧天寒地冻,有点发蒙:“干什么?不会要真的演习一下逃生吧?”
封睿的声音严肃而冷静:“你往隔壁老周的房间那边移动一点,我要听听,那边不对头。”
邱明泉知道他五感比正常人的灵敏,心里立刻一紧:难道老周那边孤身一个人,出事了?
他轻轻移动脚下,慢慢在那水泥窗沿上挪动,手掌死死扣住墙壁上露出来的缝隙,终于有惊无险地靠近了老周那间房的厕所窗外。
不能再近了,不然来上厕所的人一抬眼,就能看见他!
果然,隐约从老周的房间里传来了小声的说话,邱明泉细细倾听辨别着。
“王八蛋!”封睿的声音冰冷,如同这窗外呼啸的三月寒风,竟似有点咬牙切齿。
没错,就连邱明泉都能听见里面的谈话了,虽然不太清晰,可是大致是没错的,封睿的五感异于活人,更加听得清清楚楚!
“真的真的,隔壁那几个来出差的学生和教授,身上有钱!钱都放在那个长得最好看的小伙子身上,我亲眼看见的,吃饭买单都是他,就住在我这间的隔壁,208!”
老周的声音并不像被胁迫,更没有害怕,反而带着讨好:“老大,我可把他们带过来了,本来说不想住这呢。……”
“算你懂事。”一个粗犷的声音说着中国话,冷笑一声,“老规矩,这次你的上供费就免了。”
“那你们啥时候来啊?”老周的声音嘿嘿谄媚着,“除了有钱,那两个女大学生长得可都不赖,水灵着呢!”
邱明泉站在外面的寒风中,一股怒火疯狂燃烧在胸口,手下扒着水泥窗台的力气就大了些,一块风化的水泥块被他抠掉,忽然掉落了下去!
猛然地,房间里就安静了下来。
“哪里的声音?”那粗犷声音狐疑地道,似乎到处看了看,然后,厕所的门被推开了。
邱明泉紧张地侧着身子,艰难地将身体隐藏在窗边,屏住气息。
俄罗斯的房屋建筑高度比国内的明显高一些,他所处二楼高度不高,可是真要是摔下去,那也是极有可能轻微骨折的,窗外冷风拍打着他的脸,终于,过了片刻,厕所里响起了撒尿的水声。
片刻后,冲蹲坑的声音响起,那个粗犷男人重新回到屋里:“我去叫人,马上到,你老实待着!”
“是是,我关着门,啥都不知道。”老周连连附和,把那人送出了门。
他美滋滋地反身回房,忽然,厕所里就是一声奇怪的声响,他困惑地走近,刚想看看,忽然,整个厕所的薄木板门就猛然飞开,一个人影如同猛虎般蹿了出来!
他张大嘴,惊恐地刚要呼叫,邱明泉已经一拳砸上了他的脸!
“王八蛋,我杀了你!”他毫不留情,飞起一脚把老周踢翻,整个人骑在了他胸口,随手扯下床上的枕巾,死死塞进他的嘴巴,然后一拳拳狂殴。
他压低声音,从牙缝里透着冷冽:“你个黑心的托,勾结劫匪是吧?我说你怎么一路这么热络。”
老周脸上鼻子上全是血,嘴巴被堵,只能疯狂地“呜呜”叫唤,邱明泉不为所动,又打了一会儿,直到老周涕泪交流,奄奄一息才住了手。
他是真的气得不行,老周假如只是勾结外人出卖他,他反倒不会如此盛怒,可是老周最后那句话,却切切实实触到了他的逆鳞。
他那一句,竟是直接卖了向明丽她们两个无辜的女孩子,叫歹徒对她们下手!
一想到这背后的含义和龌龊,他就一阵恶寒。
一路上,这个人和自己笑语晏晏,吃着他递过去的食物,和他们聊着天南地北,可是到了异国他乡,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们卖给本地的犯罪团伙!
一把扯下塞嘴的枕巾,他手腕轻扬。那柄小弯刀就抵住了老周的咽喉,寒光逼人,语声冰冷:“既然中国人互相抢劫俄罗斯警方不管,死了人的悬案,他们也不管吧?”
老周惊恐万分地盯着眼前的刀,都是路上常跑的人,怎么不懂这玩意的凶悍,一刀下去,割喉断腕,无所不利。
最可怕的是,火车上原本温柔俊秀的这个大学生,怎么忽然就换了一副模样?凶神恶煞,宛如亡命之徒一样!
“饶命,饶命啊……”他哆嗦着,眼泪乱淌,跨下一片濡湿,不知道是被打的,还是被吓的,“我也是没办法,每次到了地头还免不了再被抢一次,只有主动向他们提供肥羊的,才能被放过,我也是被逼的啊!”
“说,那些人是什么人,在本地势力大吗?”
封睿沉声道:“快点盘问,别太耽误时间!”
老周身上剧痛,眼泪流得更多:“他们势力很大!就是那个叫殷姐的手下。这几个人不跑火车,常年在莫斯科车站待着,专抢落脚后的倒爷,大概有四五个人,呜呜……”
竟然就是那个殷姐团伙的人,最臭名昭著,心狠手辣!
邱明泉心里一阵警惕:“带枪吗?”
“为首的有枪,别的都带着刀和匕首啥的。饶了我啊,我真的是被他们抢过,没办法……”老周痛哭着。
“所以就出卖同胞,换自己的安全?”邱明泉咬牙,眼中冰寒一片,“而且主动提醒他们,有漂亮的女孩?!”
老周颤抖着不敢搭话,封睿冷哼一声:“让我上身!”
不再废话,他伸手重新拿枕巾塞住老周的嘴,另一只手,忽然手起刀落,在他脸的一侧,挥了下去。
血花飙飞,老周的一只耳朵,被他毫不留情地割了下来!
老周嘴里发出一声含糊的痛叫,“啊啊”地疯狂扭动身体,地上很快就汪起了一片血洼。
邱明泉死死按住他,等待老周不再出声,这才起身,迅速拿起床单割开,将老周绑定在床边。
“你不是一次两次坑同胞了吧?这只耳朵,就算是惩罚。”邱明泉忽然想起什么,又翻出他身上的钱包,把所有的美金搜罗一空,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不是怕被抢吗?那就叫你血本无归喽。”他淡淡道。
忽然间,封大总裁急促地叫了一声:“不好,我听到远处有人冲着这边来,好几个人的脚步声!快点走!”
邱明泉悚然心惊,猛地站起身,向着窗户外一看,果然,影影绰绰的,五六个男人正穿过对面的马路,快步向着旅馆走来!
隔着这么远,仅仅是昏暗的路灯照射下,邱明泉都能看到其中几个人的手上,拿着雪亮的刀!
他飞身跑出房间,用力拍打着姐姐向明丽她们的房门:“姐姐,开门,快点!”
门很快就开了,向明丽诧异地拿着毛巾,脸上还沾着水珠,显然是正在洗脸:“怎么了?”
赵晓缘也从她的身后探出头:“小邱弟弟啊?”
邱明泉一看她俩光洁细腻的脸,心里更加焦急不安,钱都是次要的,万一姐姐真的出了事,他不会原谅自己的。
刚刚在下面,就该听封睿的话,坚持换一家旅馆!
他一把抓住向明丽的手:“你们出来!”
两个女孩莫名其妙,但是看他眼神,知道必然不好,赶紧跑了出来,邱明泉转身又去狂敲李教授他们的房门,同样把两个人紧急叫了出来。
张涵穿着拖鞋,男生没有女生洗漱那么讲究,他已经躺下了,此刻呆呆地望着邱明泉:“这又做啥啊?这么晚了?”
邱明泉没搭理他,因为他的心,已经开始狂跳了起来!
糟了,楼下的脚步声已经传来,木制的楼梯似乎都承受不住这压力,正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
来不及了,从楼梯走,正好被堵。而回身翻窗户,这两个女生和老教授跳下二楼,不骨折才怪!
怎么办?怎么办!
一时间,他汗如浆出,掌心冰凉。
“敲那个大胡子的门!”心里,封睿忽然沉声发话,“快!”
来不及多想,邱明泉急促地奔到自己隔壁另一边,开始用力敲打!
“谁?!”很快,门里有人回应,充满警惕。
“我是隔壁的,火车上见过,请你们开开门!”邱明泉压低声音。
门里安静了那么几秒,邱明泉心急如焚,听着楼梯那里越来越近的上楼脚步声,心都悬在了嗓子眼。
门终于开了。
那个络腮胡子打开了一条门缝,一双眼睛从门缝里冷冷看向他们,显然也没料到外面这么多人:“这么晚干什么?”
第122章 一狙退敌
邱明泉急促地道:“拜托你, 让我们进去躲一下, 下面有劫匪, 马上要上来了!”
络腮胡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然后抬起头, 警惕地倾听着外面杂乱的脚步声。
越来越近,好像就要转过拐角,长驱直入了!
就在邱明泉心里焦急万分的时候, 他面前的门,终于彻底敞开来。
“进来。”络腮胡子冷声道。
那道打开的门就像黑色牢狱中开了一扇明亮的窗,阳光洒入, 豁然开朗。
“快快!”他转身拼命催促着,好在一行人知道事情危急, 片刻之间, 几个人就一窝蜂涌进了隔壁的房间。
就在房门刚刚关上的一刹那, 狭窄昏暗的走廊上,终于冲上来一群武装到了牙齿的男人!
大约五六个, 除了为首的一个腰间悬着枪, 剩下的全都带着刀和匕首,凶神恶煞地直接扑向了走廊尽头的208, 正是邱明泉住的那一间。
连叫门都没有, 为首的男人飞起一脚, 直接踹开了原本就不牢固的房门。
木屑乱飞,房间里还亮着灯,可是却空无一人!
几个人都是一愣, 立刻有人跑进了厕所,骤然发现窗户大开,窗框也被挤得有点变形,不由惊叫一声:“怎么搞的,居然跑了?!”
探出头看看下面,这样的高度也摔不死人,竟然真的跳下去了吗?
不该啊,这小肥羊是怎么知道他们要来劫财劫色的?
那个邱明泉听到的粗犷声音,是一个身高最少一米九的壮汉,眉头一皱,对着头领道:“他一个人跑得了,旁边的同伴总跑不了。就在对面,那儿有两个俏娘们呢!”
一群人面露兴奋的淫色,纷纷大笑:“我就不信两个娘们也能都跳窗!走走,快活快活去。我说大刘,你看到脸了么,该不会是母夜叉吧?”
那个高壮男人狞笑一声:“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要我说,只要年轻,怎么都看得过去!”
“对对!哈哈哈……”一行人蜂拥跑到对面,同样一脚踹开门。
这一下,望着同样空无一人的房间,众人的脸色可就难看了。
有个长相精明点的歹徒走近床头,摸了摸尚且温热的茶水杯,脸色狐疑:“刚刚还在呢,这是去哪了?”
推开厕所,这次,窗户是完好的,根本没有逃走的迹象。
一行人面面相觑,那个高壮男人脸色阴沉,调头向着外面走去,一脚踹开了老周的房间!
……
邱明泉站在门后,屏息听着外面的嘈杂,歹徒们的凶悍和调笑声几乎隔着门扑面而来。
声音似乎小了点,他微微松了口气,转身看向了房间里。
李教授一行人都猜到又发生了什么,一个个沉默不语。向明丽深深吸口气,轻声问弟弟:“明泉,你怎么知道的?”
邱明泉脸色冷峻,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我隔着墙,凑巧听见老周把我们卖了。那个混蛋,他专门收集同列车的富人信息,出卖给劫匪。”
他身后,络腮胡子一直没说话,闻言忽然玩味地一笑:“富人?”
举起手,他掌心不知道何时已经亮出了一把乌黑的马卡洛夫,遥遥对准了邱明泉的眉心!
“富人的话,怕他们抢你,就不怕我吗?……”
向明丽一声轻叫,就要扑过来去挡,邱明泉手疾眼快,一把将姐姐拉在身后,安抚地摇了摇头。
那络腮胡子黑洞洞的枪口稳如磐石,一动不动瞄准了邱明泉,而他身边的两个同伴也都齐齐站起身,第一时间把手按在了腰间。
邱明泉一眼扫过,眸子就是一缩——那也是枪!这屋子里的人,武装只怕比外面的那帮人还要强悍。
真是刚逃出虎山,又掉进了狼窝。
他静静地望向那络腮胡子,心里飞速转动,不知道为什么,封睿却一直沉默着,并没有说话。
奇怪,封睿为什么毫无紧张之色?邱明泉脑海中有什么一动,灵光终于闪现。
他静静地望着那男人,忽然微微一笑。
就好像完全没有看到那黑洞洞的枪口,他款步走过去,径直坐到了络腮胡子的对面。
“谢谢大哥高义,实在没办法报答,以后回国到东申市,我来招待。”
络腮胡子大概也没有料到他竟然毫不惧怕,还说出这番话,眉目间讶异一闪而过。
“怎么,不怕我是坏人么?”
邱明泉飞速回想着路上的一切细节,点点滴滴,越来越心间敞亮,暗暗埋怨自己糊涂。
那么多细节,早就在眼皮下若隐若现,而现在,只要弄清楚老周才是奸人,那么站在对立面去想,这个络腮胡子的行为,就都有了解释!
他语速有点慢,在心里整理着思绪:“大哥怎么可能是坏人呢?一上车,我们和老周聊天,他在套我们的话,打探我们的身家,你叫我闭嘴,其实是在提醒我不要露富。”
他静静地看着男人:“劫匪来的时候,你把方便面泼在我姐姐脸上,其实是帮她们遮挡容貌。”
赵晓缘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一双妙目看向那男人。
什么,一路上的热心人老周才是心怀鬼胎,而这个讨人厌的大胡子,才是好人吗?
络腮胡子冷笑一声:“谁有空管你们这些闲事?”
邱明泉目光渐渐温柔,真心感激地道:“还有,你知道这里不安全,刚刚在走廊就暗示我们走,对吗?”
心里,封睿忽然淡淡一笑:“你漏了人家最大的一桩恩情。”
邱明泉正在发怔,一眼看见络腮胡子嘴边叼着的那支香烟,心里忽然一亮,彷如醍醐灌顶,霍然明白了什么!
他从身上摸出那张自己的“翡翠”烟壳,慢慢推到络腮胡子面前。
“我只知道烟壳可以冒充殷姐的熟人,可是却知之不详——实际上,只有旧的烟壳,才是真正的暗号,对吗?”
所以这人不忍看他当场穿帮,才把他的烟壳抢去碾上几脚!从头到尾,这个人都是古道热肠,暗中相助。
就连封睿也没在案卷里看过这个细节,所以无法提前做好准备。要不是这人帮忙,准备了烟壳也是浪费!
那络腮胡子定定看着他,终于淡淡一笑,漆黑眸子里的轻视淡去,变得隐约柔和了些。
旁边的圆脸小哥忽然“扑哧”一笑:“哎呀,终于想明白了?刚刚不还好像要吃了我们林哥一样?你说对了,旧烟壳代表‘旧友’,你那个崭新的啊,一下就穿帮了。”
邱明泉脸上火热,羞愧地一笑:“刚刚想明白。”
林哥收起了手枪,漫不经心地挥挥手:“能想明白也不错,比哪边几个书呆子强多了。”
李教授吃惊地听着他们对话,终于才反应了过来:“这……太感谢你们了,多谢多谢。”
林哥咧嘴一笑,淡淡道:“老爷子,我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您啊,是我们国家的宝贝,得好好护着。”
就在这时,忽然,走廊上小了一点的嘈杂声又起,林哥和邱明泉几乎同时一跃而起,趴到了门边,神色凝重地倾听着。
外面,那群歹徒骂骂咧咧地从老周房间里走了出来。老周被绑着,耳朵上的血流了一地,整张脸看上去异常恐怖,把几个人吓了一跳。
给他松绑,弄清楚原委后,几个人更加怀疑——就在片刻前还在这里打人,转身就不见了,旁边房间的同伴也一起消失了?
“大哥,不对。”那个精明模样的男人扫视着走廊上紧闭的房门,“一定是躲到哪一间里了,挨个搜,我就不信找不到!”
几个歹徒纷纷聒噪起来:“对,一定在这层楼,没跑掉!”
那个头领阴沉的目光扫过安静如坟墓的走廊,缓缓点头:“小四,你去楼梯口守着。剩下的,跟着我搜!”
老周说得很清楚,这群人中的那个年轻人出手豪阔,绝对是只肥羊,还有两个粉嫩漂亮的女大学生,绝不能就这么放走了!
一脚踹向身边的一间紧闭房门,他厉声大喝:“给我开门!不开门的,我们进去以后,别怪我们心狠手辣!”
在这里住的,都是往来多趟的熟客倒爷,深知既然找上门,躲着绝对不是办法,一旦破门,只会遭到更加残酷的戕害。
很快,那房间里的旅客就战战兢兢开了门。身上还没来得及穿上厚衣裳:“几位爷,真的没啥钱了,您进来看看,路上卖的都换成了带回去的货……”
一个歹徒仰面一脚,踢得他仰面栽倒在地上:“闭嘴,我们搜了才算数!”
一群人如狼似虎地冲进去,片刻从房间里搜了几百美金出来,嘴里骂骂咧咧的:“还真都是货,妈的没啥钱!”
路过那倒爷身边,有人又一脚踢在他身上:“滚!”
紧接着,他们又开始拍第二间的门:“出来出来!”
……
邱明泉听着越来越近的声音,心里怦怦直跳。猛一抬头,正见林哥那冷肃漆黑的眼眸在近处,看到他询问的眼神,轻轻做了个手势。
邱明泉立刻明白了,赶紧拉着姐姐和赵晓缘进了厕所,做了个“噤声”的口型,又把李教授和张涵塞到了床下。
整个房间,就只剩下了原来的三个人和他。
刚刚做完这一切,他们的房门,就被拍响了!
“里面的人出来!别叫大爷费事!”
林哥看了看邱明泉一眼,只道他毕竟是个年轻大学生,把嘴一努,示意他退后,可是邱明泉却摇摇头,深潭般的眸子里锐光一闪,和他一左一右站在了门边。
扬起手,他袖中的雪亮弯刀亮出半截,冷冷在林哥眼前一晃。
林哥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新鲜血迹,蓦然一怔。深深看了邱明泉一眼,他毅然伸手,打开了房门。
门口的歹徒一眼看进来,忽然就是一窒,竟然没有立刻踏进来。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他们并不认识邱明泉,只知道这一开门,两个男人静默无言,一个精干魁梧,一个修长玉立,却偏偏都稳如山岳,站在那里静静看着他们。
再看屋子里,还有两个男人同样成犄角之势,站在他们身后,一动不动看着外面。
外面五六个人,里面是四个。
为首的歹徒目光一瞥,心里就是一突,不仅仅因为这里面几个人渊渟岳峙,气势逼人,就在他一眼看过去时,屋子里的那个魁梧男人,已经平平举手,一柄枪直接对准了他。
“滚。”言简意赅,没有废话。
为首的歹徒手里也有枪,情急之下仓皇举手,同样拿着枪对峙着:“干什么?!”
他身边的同伙一片哗然,今天居然遇到扎手的了!这里的商人带刀的不少,玩枪的可没几个!
几个人纷纷后退,手里的刀和棍棒虚张声势地胡乱挥舞着:“干什么干什么,找死啊!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也不打听一下我们老大是谁……”
话还没有叫嚷完,屋子里那个安静站立的年轻人,却已经动了。
迎着为首歹徒的枪口,他倏忽头一低,灵巧无比地绕过枪口,众人只觉得眼睛一花,就见他不知道怎么,站在了自家老大的身后。
他的手里,一柄小小弯刀宛如死神的镰刀,架在了为首歹徒的喉咙上,轻轻一按,一道血流就淌了下来。
“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他半长的柔顺黑发垂下来,掩住了眼帘,慢声细语,在那歹徒耳边轻道,“你说,要是我手吓得一抖,把你喉咙割了,俄罗斯的警察管不管?”
那个歹徒首领的注意力全在林哥的那支枪上,丝毫没有想到防范邱明泉,这年轻人电光石火一出手,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脖子上,那柄刀的刀锋冰冷刺激,直接在他皮肤上激起了层层鸡皮疙瘩。
这屋子里的几个人,全都带着枪不说,就连这个看着秀气的小哥,这动作、这速度,绝对是练过的!
见鬼,遇到硬茬子了。
大冬天的俄罗斯,室外温度是零下,旅馆走廊上也是低温逼人,可是歹徒首领的脑门上,却见了汗。
“小哥……你别冲动。”他强行稳住心神,毕竟也是刀头舔血过来的,这时候尚且能说出话来,“都是求财,求不到就算了,各退一步,海阔天空是吧。”
邱明泉没有理他,抬头看看林哥,眉峰一挑。
林哥心里也是翻起了惊涛骇浪,他是部队退伍兵出身,邱明泉刚刚那兔起鹘落的一下,旁人只觉得快到匪夷所思,他却一眼看到了些特种兵训练的风采。
他深深看了邱明泉一眼,摇了摇头,示意他冷静,开口道:“给我滚远点,井水不犯河水,我们也懒得手上溅血!”
“小子别嚣张啊!在这里和我们斗?!”
“就是,信不信我们拉几十个人来灭了你们?”旁边的歹徒同伙犹自叫嚣。
那头领猛喝一声:“都他妈的住嘴!”
他心里暗恨,可是生怕邱明泉那把小弯刀稍动,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别听他们瞎叫唤,我说了才算。我保证,这事就到此为止了!真的!”
林哥冷笑一声,左手轻扬,他身后的两个同伴同时拔枪,三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门口,动作整齐划一,犹如连体婴儿。
“不到此为止,也行的。”林哥蔑然一笑,“带着枪来,比一比谁的枪快。”
外面叫嚣的歹徒纷纷闭上了嘴巴,一个个惊恐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别、别乱来!你们疯了!”
“有话好说,别激动!……都、都是中国人,出来讨口饭吃。”
邱明泉收到林哥的眼色,默不作声地手腕轻抖,那个歹徒首领的咽喉就又破了一道口子,鲜血顿时流淌下来。
那人毕竟是个小头目,双腿一颤,忍着脖子上的疼痛,竟然没有发出声音来,而是赔着笑:“小哥你看,我不动。”
收了刀,邱明泉冷冷将他往外一推:“滚!”
在三支枪口的巨大威压下,那群人没敢再留下任何狠话,拥挤着飞快退出了楼道,片刻之后,整个旅馆恢复了平静。
有人探头探脑地悄悄开了门,一眼看见林哥他们门前地上滴落的鲜血,又飞快地赶紧关上。整个旅馆里,和方才一样安静如坟墓,楼下的老板娘那边,更是悄无声息,像是见惯不惊。
关上了门,邱明泉把藏起来的人叫了出来,真心实意地再度道:“林哥,大恩不言谢。今天要不是您仗义出手,我们就真的麻烦了。”
几个人收了枪,林哥抬起眼,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在外面都是中国人,能帮就帮了。对了,你这身手,练过吧?”
邱明泉腼腆地笑了笑:“跟着公安系统的好手学过。”
这话可不假,封睿在成长期间,一直和向城一起,在向元涛手下的精英教官那里学习格斗甚至枪械,现在,又全都悉心教授给了邱明泉。
林哥眼中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忽然伸手,将自己手里的枪扔了过来:“会开吗?”
心里,封大总裁终于忍不住了:“你不行,我来!”
迅速地和邱明泉替换了意识,封睿一把接过空中飞来的枪,眼中光芒一闪,脱口而出:“马卡洛夫9mm!好东西。”
这是苏联著名枪械设计师马卡洛夫设计的一把名枪。在这个时代,由于体积小重量轻,所以非常便于携带,在很多军官中几乎人手一把,又称校官手枪。
封睿这种富家哥,以前在国外留学时玩过不少枪,眼力极佳,一眼就看了出来,林哥这一把不是普通的民用型,而是正统军用型号。
可惜,过去是前苏联的标准军官配备,现在一旦苏联解体,武器管制就乱七八糟,流落在外。
打开他身边的包,林哥从里面毫不吝啬地倒出来一堆子弹,示意:“会上膛吗?”
封睿潇洒一笑,直接伸手,利索地在桌上数了8发pm枪弹,动作标准而熟练地拉开套筒,子弹“咔嚓”接连充填,上满了膛。
这把枪的弹匣壁是镂空的,既减轻了重量便于携带,又便于在激战时准确观察余弹数,可以说是一种极为实用的设计。
此刻透过弹匣看上去,满满当当的八发子弹整装待发,拿在手中,比空枪重了许多,隐约透着杀气。
旁边,向明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小弟……你、你会开枪?”
封大总裁转过头,冲着她一笑:“跟着睿哥学过。”
他眯起眼睛,抬手做了一个瞄准的动作,手势异常平稳。
前世他和向城一起,少年时训练就真枪实弹地摸过,成人后在国外更是不缺乏花钱练枪的机会,这方面的身手,就算比不上真正的战斗精英,那也绝对算得上一把好手。
“不错啊!”林哥是行家,眼睛一亮,“是摸过枪的人。”
他忽然感觉到,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在摸到枪的那一霎,似乎连气质都发生了某种变化。
沉稳,霸气,带着点玩世不恭的凌厉。仿佛一枪在手,就如同剑客终于找到绝世的名剑,只等斩天劈地。
封睿依依不舍地又试着举了好几次枪,这才犹豫着道:“林哥,这东西,能不能帮我也弄一支?”
刚刚的一切,已经告诉了他们一个冷酷的事实,这个危险处处都在的异国街头,只靠着冷兵器,还没近身就可能被别人一枪干掉了!
林哥盯着他半晌,淡淡道:“没问题,我明天帮你再去弄一把。”
……
第二天一早,邱明泉不敢再留向明丽和李教授一行,包了一辆车,亲自把他们送到了国立莫斯科罗蒙诺索夫大学,又将帮张涵保存的五千美金交还给他们,这才回到了车站。
车是林哥托人找的,毕竟是往来中俄边境多次的老江湖,在他的指点下,邱明泉才知道,就连包车也不能随便。
——假如没有熟人介绍,这车站附近专门打劫中国商人的黑车,可不要太多!
从搭讪、到热情指点路线,再到讲价成交,最后的路线,无不指向被洗劫、被殴打,甚至有形单影只的单身肥羊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某处,埋骨异国,成了淘金俄罗斯的累累白骨、无根冤魂!
和林哥他们的交谈中,邱明泉也弄清楚了他们的身份。
林哥是部队的退伍兵,以前隶属于某精英部队的尖刀连,退伍后家乡太穷,一场水灾冲塌了家里的房屋,夺走了所有的积蓄。
媳妇刚生完大胖小子,全家老小被迫跻身在外县的亲戚家,过得憋屈又难堪,林哥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短短一个月就愁得掉了十几斤肉。
幸好一个旧战友跟着老乡跑边境贸易,正好在县城遇见他,三两下一说,林哥就动了心,终于狠下心找了几个一起退伍的旧战友,开始正式跑起了中俄列车的生意。
从一开始只敢带衣服手套,到后来带小电子产品,再到现在集中做价值高、体积小的手表类。这种小而贵的东西,其实反而没人敢做,无他,因为这种东西利润大,就越发容易被各种魑魅魍魉盯上。
在这些倒爷中,流传着一件事。曾经有个温州商人帮,大概五六个人一起天天带着刀和枪壮胆,专门贩卖收音机和随身听Cd机,可是还是被莫斯科城内的一伙劫匪盯上,一次纠集了二三十人前来洗劫,不仅血本无归,还扣了一个人作人质,叫剩下的人回国拿钱赎人。
结果钱拿来了,人最后还是被撕了票。
自此一事后,敢于做这种生意的人就少了,林哥他们三个战友艺高人胆大,身上彪悍气息强烈,一般的歹徒见到也会自动绕着走,所以至今也没有出过什么事儿。
他们偶然也遇到过今天这样的情况,对方一看点子硬,也都不敢真的火拼,长久一来,竟是捡了个别人不敢做的空当。
邱明泉回到旅馆时,林哥他们尚未回来,应该是出门去联系熟人买家联系出货去了。
整整几大包电子表、石英表,有的是日本的原装货,有的是国产的便宜山寨,在此刻的俄罗斯,都是紧俏的好东西。
邱明泉草草吃了点饭,就来到了莫斯科火车站。
这里常年有大量的中国商人和倒爷进出,随时可以找到人问路不说,封大总裁自己也懂基本的俄国话。
“我以前在外国上的是名校嘛,光是成绩优等可进不来,家境也都好,毕竟名校的学费也相当可观。”封睿感慨地回忆着。
“学生里有中东的王室子女,有俄罗斯寡头商贾的孩子,也有很多来自中国的富豪子弟。那时候我和一个来自俄罗斯的家伙玩得挺好,我学语言又快,就跟着他学了不少俄国话。”
邱明泉按照他的翻译,很快来到了莫斯科车站的提货点,三个火车皮的彩电刚刚已经卸下,摆满了仓库的临时停放点。
邱明泉做的这种大宗商贸,租用的是火车皮,这就需要正规的外贸许可证件,不是那些倒爷能比的。国际倒爷比如林哥他们,说到底还是靠人肉随身带货,虽然国家现在不管这些,可是人肉靠着包裹带货,那每次的量,就只能是小打小闹的级别了。
莫斯科中央车站的货运处,窗口里一个肥胖的俄国大叔熟门熟路地检查了邱明泉带来的一沓许可证和文书,大手一挥,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
封大总裁翻译道:“他说最多免费停放到明天,再放就要收费了,这么多东西,每天价格是1500美金。”
邱明泉点点头,直接递过去3000美金,用手比画着“二”,那个胖大叔点点头,心领神会地收了钱,给他开了免费一天加有偿两天的单据。
“接下来,就得去找买家了。”封大总裁优哉游哉地道。
“那么大宗的货源,到底怎么去找,这里我们可是两眼一抹黑啊。”邱明泉皱着眉。
“我不是有个俄罗斯同学吗?”封睿得意一笑,“他老爸,可是俄罗斯境内少有的几个寡头贸易商。”
……
一座破旧的民房里,昨晚铩羽而归的那几个歹徒正垂头丧气地站着,房间里布置简单,却很宽敞,正中央的沙发颜色陈旧,仔细看去,暗红色的扶手上,竟似有成片的血痕。
而那沙发上,正坐着一个女人,狭长脸,浓眉,五官不算精致,但是看得出大气,颇有点女生男相。
“殷姐,我们昨天栽了。那几个人全都带着枪!”昨晚的小首领脸色难看,脖子上抱着白纱布,有点惶恐地看着前面的女人,“真不是兄弟们无能,那屋子里三把枪齐刷刷顶着我们脑门,兄弟们只带了刀和棍子,实在是不能硬上。”
这里,就是最以凶狠残酷闻名的殷姐团伙的城内落脚点!
殷姐斜着眼冷冷看着他:“本地的事交给你们做,你们几个,就给我听这个?”
她脸上神色忽然一厉:“我们是没枪还是怎么着?他们三把枪,你们不会去买?不会买了人手一把,今天再冲过去,把那几个人打成筛子,再扔到河里?”
为首的歹徒脸上肌肉一颤:“殷姐,要是一般人,我们也咽不下这口气。可是昨天那几个人的身手,不是普通人。”
他看了看身边的一个手下,那人神态精明,急忙点头:“殷姐,是真的。那几个人拔枪的动作,绝对不是普通商人。要我说,我们的兄弟也没受过啥真的训练,说到开枪,十几个人未必干得过他们三四个人。”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只有一个年轻人没有枪,可是他拔刀架上我们李哥脖子的时候,我吧,就觉得眼睛一花,都看不清动作!”
这人平时说话靠谱,殷姐倒是能听得进他的话。闻言转头看向身后站着的一个中年男人:“老三,你怎么看?”
那个中年男人正默不作声低着头,手里玩弄着一把匕首,寒光肆意,看上去就是割金断玉的好货。
被殷姐点了名,他闻言抬起头,淡淡扫了一眼那几个人:“什么怎么办,要我说,越是点子扎手,就越是要干。不然,殷姐的威风是怎么立起来的?”
他面目阴沉,说话四平八稳,可是假如邱明泉他们在这里,一定会惊叫出声——这个人,俨然就是两年多前那次绑架封家大案中,唯一逃走的那个中年男人,案卷上真名叫作袁刚的那个!
那一次侥幸逃脱,他还随手抓走了一把认购证,出来以后他不仅没有逃亡外地,而是贪着这十几张认购证的价钱,又偷偷潜回了东申市,悄悄找人卖掉,这才北上来了燕京。
十几张认购证,也值得好几万元,足够他挥霍逍遥一阵。可是毕竟是坐吃山空,没太久,他手里的钱就用光了。
这种人又怎么会甘于老实和清贫,很快就重操旧业开始入户抢劫,一来二去地,就勾搭上了本地的犯罪团伙,不仅顺利加入了殷姐他们,还靠着几次狠辣的出手,迅速在团伙里坐稳了位置。
——他身上可是真的背着几条人命,这种真正杀过人的,身上自然有种血腥气萦绕,可作不得假。站在这帮只敢抢劫的寻常歹徒里,就是站在食物链的顶层。
“你们——”殷姐指着那几个人,“回去找他们,找到了别打草惊蛇,回来报告我。”
袁刚漫不经心地用匕首搓了搓指甲:“回来交给我。正好这把新匕首还没开过荤。”
殷姐冷冷一笑:“都学着你们三哥点。这次的几个人,也别都弄死了,抓几个放几个,叫他们回去出点血本来赎人!”
……
莫斯科三月底的晚上,寒风阵阵,邱明泉按照封睿的指点,叫了一辆车,直奔市中心的一条酒吧街。
和全世界的大城市一样,俄罗斯的酒吧文化也同样兴盛。
由于天然矿产和石油资源富足,不停的产出就够换来外汇和囤聚财富,这个国家的男人大多数懒于劳作,偏好斗狠打架,酗酒的更是常见。
烈性的伏特加在沿街的酒吧里敞开贩卖,年轻漂亮的俄罗斯姑娘犹如穿花蝴蝶,每到入夜,人高马大的俄国男人就涌进来,猜拳、斗酒、赌博,热闹非凡。
邱明泉走进的这家酒吧,是整条街上门面最大、门头装修最为豪华的一家。
一推开门,一股热浪就迎面袭来,和外面的冰寒形成了鲜明对比。
满屋子凛冽的烈酒香气扑鼻而来,男人们粗犷的叫喊声充斥着耳鼓,木质的吧台上,两三个英俊的俄罗斯小伙子手上翻着花样,一杯杯烈酒飞快地被摆到吧台上,又迅速地被腰肢纤细的美貌白人少女接过去,送到各张桌子上。
这里是市中心,聚集的多是本地的俄罗斯人,不像车站那边的饭店和旅馆,到处是中国商人的身影。
邱明泉这样一个单身的华人面孔走进去,立刻就引起了几道窥探的目光。
角落里,一处小方桌的阴影里,一个男人忽然抬起了头,借着角落的光线隐藏住自己的脸,仔仔细细看着邱明泉。
第123章 酒吧故人
邱明泉对那些目光恍若未见, 在角落里找了个稍微安静点的座位坐下, 立刻, 一个穿着曳地宫廷长裙的异国少女就笑盈盈迎了上来,用俄语询问:“要喝点什么吗?”
凑近了一看, 这女子其实已经不是少女了,胸膛高耸、浓妆鲜艳,身上的宫廷样式的衣料也有点磨损, 脸上挂着职业的妩媚笑意。
邱明泉推过去一张十美元的钞票,用刚学的俄国话发出生硬的一句:“斯托利(stolichnaya)一杯,谢谢。”
女侍应“咯咯”一笑, 见他面貌俊秀无害,忍不住用生硬的中国话调笑:“二锅头、也有的!”
邱明泉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没有再回应, 那女侍应看撩不动他, 耸了耸肩,刚回身走几步, 旁边一个粗肥的高大男人就狠狠一把掐在了她挺翘的臀上。
“加莉娜, 我喜欢你的这儿!”
四周一片男人的放肆哄笑。女侍应也不急恼,低头一巴掌打在他手上, 转身翩翩去了。
角落里, 那个一直死死盯住邱明泉的中国男人忽然悄悄站起了身, 走到了吧台边的公用电话前,投了硬币进去。
“老大,我在市中心常来的酒吧找乐子, 刚刚看见了昨天拿刀对着你的那个人!”那个中国男人用酒具挡住自己的脸,小心地窥探着邱明泉,“行,你赶紧通知三哥,过来堵他,他就单身一个!”
片刻后,女侍应端着一杯清澈透明的伏特加酒走过来,笑盈盈放在邱明泉面前,托盘上是几美元找零。
年轻的中国男人没有接,却抓起钱,放在了她的手上,然后温柔地合上她的掌心。
这时候,掌控身体的,已经换成了封睿。
封大总裁眼角带着桃花,温柔地凝视着女侍应,用稍稍生疏的俄语轻轻道:“这里的主人,阿纳托利先生在吗?我要如何才能见到他?”
女侍应一愣,重复了一句:“阿纳托利先生?”
封大总裁点点头,用手指了指头顶,意思是“最上面的人”:“我有很重要的事想找他,生意上的。”
就在他和那个女侍应低声交谈的时候,那个打完了电话的男人已经回过身,不动声色地重新缩到了角落里。
女侍应皱着眉:“阿纳托利先生并不是一般人能见到的,虽然这里是他的产业之一。你是什么人,或者我可以帮你问问我们老板,再由他联系?”
酒吧的二楼上,一间豪华的包厢里,身材高大的白人青年热情地搂住了身边朋友的肩膀,用流利的英文爽朗道:“ryan,你一定要尝尝这杯moscow mule(莫斯科骡子),它可是始于1946年,由一名军人亲手调制的!”
他热情地推过去面前一杯淡黄色的酒,那是本地著名的伏特加调制鸡尾酒之一:“快点尝一口,独特的姜汁啤酒混在里面,我保证,任何一个真正的男人都会一口爱上它!”
被他搂住肩膀的男人一头黑发,典型的亚裔发色,从背后看,宽阔的肩膀线条优雅,一言不发地端起酒杯,闷头一口喝下。
辛辣热烈而微苦的酒水顺着喉咙直下,和中国的高度粮食酿造酒完全是不同的感受,可是那年轻男人似乎没有感觉,却又顺手拿过来另一杯,仰头喝下。
“哦,ryan!”俄罗斯小伙子吃惊地瞪大了蓝色的眼睛,“那可是‘紫色阴霾’,你得慢慢品尝!”
这种果味的鸡尾酒虽然比“莫斯科骡子”劲头小一点,也是烈性的啊!
他这位中国同学,看不出来酒量竟然这么大。
他苦恼地挠了挠满头金发:“来来,我们去外面和美女玩骰子吧。我保证,我们俄罗斯的姑娘们,比你们中国姑娘要开放和热情。”
他身边的年轻男人冷冷地抿着酒,摇了摇头,声音有点喑哑,充满微微的磁性:“我是来谈生意的,不是来找姑娘。”
白人青年爽快地大笑:“安啦,ryan。我父亲明天就能回来了,我带你去见他。我相信,他一定对和中国做生意充满兴趣。”
背对着门的年轻黑发男人举起酒杯,遥遥和他碰了一下。
那白人青年忽然若有所思:“对了,这次我干脆找我爸要点钱,自己开个公司,和你做生意吧。你看好的电器类生意,我也觉得油水很大,日本那帮傲慢的电器商人漫天要价,我们早就烦透了。”
年轻男人斜挑着一双黑潭般的眼,毫不客气:“不,我不和你做生意。”
“哦,为什么!”金发青年夸张地叫,露出心痛的神情。
“我拿的可是我自己的钱,非常珍贵。你拿你爸的钱,万一惹你那暴躁的老爸生气,我很怀疑你公司的现金流随时会断。”
金发青年一下子垮下脸,狠狠瞪了他一眼:“狠心又无情的家伙!行了,一会儿会有歌舞表演,包管叫你开眼,我觉得,可比百老汇那鬼叫一样的歌剧有趣得多。”
他一把拉起自己的同学:“赶紧去玩玩,学校的春假很快就结束了。”
……
下面的酒吧,灯光一暗。
酒桌上酒酣耳热的男人们,逐渐收了声,目光热烈地看着酒吧中央。
那里,几个酒吧的男侍应飞快地上前,推开了活动桌椅,偌大的酒吧中心区,空出了一小块场地。
灯光忽然变得明亮,一束橙色追光灯笔直打在了中央,早已悄悄躲在那里的一个年轻舞娘一昂头,在追光灯下展开了一个舞蹈动作。
洁白的脊背半裸着,胸口处一圈热情的金色花边,点缀在传统大红色鲁巴哈长裙上。
那个美艳的俄罗斯女郎在灯光下一个妩媚回眸,秋水般的眸子在场中盈盈一扫,在座的男人仿佛都是心神一震,只觉得这女郎的一眼,是对着自己而来一样。
随着一阵密集的鼓点,那个女郎脚下的小皮鞋发出了一阵配合着鼓点的踢踏,双肩急速舞动,步调矫健,节奏欢快。
在明亮的追光灯下,她半裸着的肩膀皮肤细腻如最美的丝绸,白人女子本就肤色极美,这样舞动起来,一片雪白的肉体在眼前颤动,引人遐想。
这是酒吧每晚必有的保留节目,前来寻欢的熟客早就期待着,一时间,满屋子热烈的口哨声和尖叫。
酒精燃烧着理智,有的客人就直接抱住了身边的女侍应,哈哈大笑着乱摸一把,女侍应也不含糊,随手就“啪”地一个耳光打过去,周围五大三粗的男人全都哈哈狂笑。
一片混乱和欢乐中,音乐声和鼓点震耳欲聋,酒吧的门开了,几个中国男人悄悄地走了进来,为首的,赫然正是那个袁刚!
他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酒吧里炫目的光线,阴鸷又木然的眸子开始四下里搜索。
嘈杂的鼓点里,封睿再次抓住了穿花蝴蝶一样的那名女侍应,声音无奈地提高了:“阿纳托利先生的儿子在美国念书,叫作安德列,对吧?”
女侍应“咯咯”一笑:“是啊!”
“我是他儿子的同学,这次来找他父亲,是有生意要谈!”音乐声和尖叫声太大,封睿不得不凑近她耳边,“你告诉传话的人‘重瓣郁金香’这个暗语,他就会带我去见阿纳托利先生了。”
门口那批人正在四处寻找,袁刚猛一转头,忽然向着封睿所在的方向看来。
女侍应歪着头看着封大总裁,神态有点奇怪:“‘重瓣郁金香’倒是对的,可是您是安德列少爷的同学,那么为什么不去亲自找他呢,他就在楼上啊!”
什么?
封大总裁只觉得出现了幻听,在楼上?!
女侍应一抬头,指了指一边的楼梯,忽然惊喜地绽开了笑颜:“哦,少爷就在那里,不是吗?”
封睿目瞪口呆地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去,目光落在了正款款走下楼梯的那个金发青年身上。
时隔多年,再次看到这个以前在美国读书时的好友,封大总裁纵然再处变不惊,还是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呆滞。
友人容颜依旧,英俊年轻、笑容明朗。
可是,有哪里不对。……前世的这个时候,他怎么不记得安德列在这里呢?入学后的这个春假,安德列明明和他们一群朋友,在夏威夷花天酒地才对吧?
可是还没等他将这份久别重逢又时空错乱的感觉细细品味,忽然之间,他就丧失了感觉,彻底消失在时空的某个角落。
而同时,邱明泉被狠狠拉回了意识,被动地重新掌握了身体的掌控权。
顺着前一刻的目光,邱明泉望着楼梯上出现的另一个身影,忽然如遭雷击,怔在了当场。
……
半明半暗的壁灯在酒吧二楼的墙壁上亮着,映在那个高大英俊的中国男子的侧脸上。
大半年没见,他的容貌似乎一点点都没变,又似乎变化了很多。
刚刚脱去了少年的青涩和温柔,他的眼角眉梢多了点成年男人的冷漠和傲慢。手里拎着一瓶玻璃瓶的伏特加酒,他站在那个英俊的金发白人青年身边,竟然比身边天生健硕的白人更加气势逼人些。
然后,他淡淡抬起头,漫不经心地,向着邱明泉这边望来。
……
这一刻,两个人的目光穿过异国他乡的喧嚣,穿越漫长的时间,迎面毫无征兆地猝然遇上。
然后,砰然撞出了无数细小的火花,炸碎了两个人的理智,将他们同时携裹进震惊和迷惘。
安德列回过头,诧异地看着忽然石化的中国好友:“嗨!ryan!……你怎么了?”
就算这下面的舞娘来自前苏联的国际歌舞团,是他们重金请来的台柱子,ryan也不至于这样看得迷了心窍吧?
在美国的时候,那些肤白貌美的美国小妞主动投怀送抱,他可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呀。
邱明泉怔怔地望着楼梯,耳中好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好像那个女侍应正在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好像身边的俄罗斯男人们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鼓掌,可是那都十分遥远。
追光灯在乱闪,有那么一刻,还打在了他的脸上,可是他的眼睛里,只有那个忽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只有他同样震惊和复杂的目光。
封睿。……
邱明泉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心头一颤。
果然,玉石吊坠不见了。
那个楼梯上的人,不是幻觉,不是相似的别人,就是他。
可是远在美国求学的他,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莫斯科的市区酒吧?!
忽然地,楼梯上的封睿,眼神骤然变了。
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厉色,他忽然扬起手,手里那瓶伏特加的玻璃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手向着邱明泉这边,狠狠砸来!……
就在他们刚刚目光对望的时候,邱明泉的背后忽然闪出了一个人,拿着棍棒袭向了邱明泉的背,封睿那一酒瓶凌空飞过去虽然正打中那人的胳膊,可旁边却又蹿上来几个人,趁着邱明泉神思恍惚,忽然一个黑麻袋就套上了他!
封睿目眦欲裂,一个纵身就跳下了楼梯狂扑上前,可是立刻有两个同伙操着刀迎过来,阻挡住了他。
封睿腰部猛一下沉,如同发疯的猎豹,闪过两边刀锋,随手又抢过身边桌上一个酒瓶,后发先至,直接敲向了左边一人的手腕,再伸腿一扫,狠狠踹在另一个人的小腹。
情急之下,他每个动作都又狠又暴力,直接就将两个前来阻拦的家伙击倒在地上。
可是就在这一会儿工夫,那几个袭击邱明泉的人却已经扛着麻袋飞奔出了酒吧!
封睿带着杀气,一脚踩在地上一人身上,拔腿狂追出门。
黑漆漆的莫斯科中心街道上,一辆小型吉普喷着尾气,正急速行驶而去!……
安德列莫名其妙地冲出门,又追了半天,才追上在马路上绝望停下的封睿:“嗨!ryan,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眼睛一花,好友就像是发了疯一下冲下楼梯,和几个外来的陌生中国人打成一团了呢!
他身后,几个彪形大汉也疾奔追过来,有人气急败坏高喊:“安德列少爷,危险!您不要乱跑!”
封睿胸膛不断起伏,忽然转身狠狠抓住他:“安德列,我……我的朋友被刚才的那些人抓走了,快点,借我人,我要去救他!”
安德列被他抓得肩膀生疼,龇牙咧嘴大叫:“好好好,你放手啊!”
他感觉得到肩膀上那只手,竟然在微微发颤,心里知道重要,眼睛里的杀气立刻也冒了出来:“这帮在莫斯科地沟里乱窜的老鼠,在火车站抢劫自己人就算了,居然敢到我的地盘作乱,简直是疯了!”
他回过头,嚣张又嘚瑟地一挥手:“鲍里斯,给我叫多多的人!带上最重的家伙!”
……
“啪啪!”脸被无情地拍打着,邱明泉头上的头套被猛地掀开。
身体在颠簸,身边是狭窄的吉普车后车厢。
手腕在背后捆住了,一抬头,一张木沉沉的中年男人的脸在眼前半米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来看去了半天,神色格外古怪。
“原来是你,我们还真是有缘啊。”袁刚沙哑着嗓子,手腕上被封睿酒瓶击中的地方做了简单包扎,依旧在往外不停渗着血。
邱明泉只恍惚觉得这声音有那么一点似曾相识的熟悉,却是一时拼凑不起来。
两年前的那次劫案,几个主犯闯进封家时都戴着蒙面布,后来在逃亡路上又是夜晚,始终没有真正有机会仔细端详,而袁刚本来就话少,记忆里关于他的线索,就断了片。
可是,幸好心口有人记得这个声音。
封大总裁虽然认出了这个声音,可是他显然没有心情谈论这个,在邱明泉心里无比抓狂地叫了起来:“发生了什么?!啊啊啊?……我为什么又被发配了,这不是在俄罗斯吗!怎么会这样!”
邱明泉在心里道:“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刚刚……看到你了。”
封睿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叫得更加气急败坏:“他怎么会来的?虽然现在是美国大学的春假时间,可是我上辈子,这个时候可没跟着安德列来过俄罗斯啊!”
见鬼,他妈的又见鬼了!
邱明泉无奈地苦笑:“你能先看看我们现在的处境吗?”
封大总裁这才不情不愿地醒过神:“这个人是两年前劫案中唯一逃掉的那个,叫袁刚的,国内属于一级通缉犯,难怪抓不到,竟然跑到这里来了。”
邱明泉总算明白了面前这男人敌意的来源。
他静静地看着袁刚,心思飞快转动,缓缓道:“是啊,还真巧。”
袁刚木然的死鱼眼里有了丝活气:“放心,我不杀你,我和你也没仇。”
他那只没受伤的左手掂量着那柄匕首,眼中的光越来越亮:“我记得,你可是公安局长的儿子,好朋友家里,就是那个亿万富豪对吧?”
邱明泉冷冷看着他,吉普车依旧在疯狂往前开,眼角余光掠过路旁,黑漆漆的,完全不认识的莫斯科街景。
这是哪里?为什么这个人会找上他?
“我们没抢成功的那批认购证,听说可是天价。你说,要是把你扣下来,叫封家拿钱来赎的话,一个亿算不算狮子大张口呢?”袁刚慢悠悠地道,匕首轻轻搁在了邱明泉的脖子上。
车辆一个急转弯,那匕首倏忽一颤,邱明泉脖颈上立刻流下几滴鲜血来。
“你疯了。”邱明泉平静地道,“那是人家的钱,凭什么会来赎我?”
袁刚饶有兴趣地眯着眼:“听手下说,你们同来的还有你姐姐?那可也是局长家的千金啊。”
一直平静的邱明泉,忽然猛然暴起,一脚踢向他:“你敢动我姐一根汗毛,我要你死!”
“哎哟哟,真厉害!”袁刚轻而易举地制住双手被绑的他,脸上煞气一闪,狠狠地捏住邱明泉脚腕,用力一扳!
邱明泉额头立刻就见了汗,却死死咬住嘴唇,没有发出任何痛呼来。
心里,封睿倒抽一口冷气:“你能不能忍耐点?他说他的,你这么激动,难道就能阻止他?除了叫自己吃苦头,还能落什么好?”
“那是我姐!”
封睿心疼地埋怨着:“你先保住自己吧,再打嘴炮。”
袁刚性情暴虐,曾经背负的几起命案都不是简单的杀人越货,却都有过虐杀的细节,心理本就变态。
此刻看到邱明泉清俊面孔痛得扭曲的模样,禁不住兴奋起来。他好整以暇地用脚踩着邱明泉的脚背,欣赏了片刻,才意犹未尽地道:“对了,刚刚在楼梯上那人是谁?是和你一起来俄罗斯的?”
两年前劫案中,封睿一直在暗处,袁刚并不认识他。昨天的情报中显示邱明泉有好几个身手不错的同伴,他自然以为封睿是林哥那几个人中的一个。
邱明泉猛地闭上了眼睛,忍住脚背上的痛楚,面无表情。
这人眼中的暴虐根本就不正常,越看到别人惨状越是兴奋,不能给他任何反应。
袁刚脸色一沉,正要继续折磨,忽然,身边的一个同伙就惊叫起来:“有人!”
前面开车的司机也同样惊呼一声,吉普车猛地一个急刹车,骤然停了下来!
车辆正开到郊区附近的一座小石桥上,这样猛然一停,恰好卡在石桥中央,不上不下,煞是难受。
袁刚一惊,目光往前一看,眸子骤然就是一缩!
对面的桥头上,杀气腾腾站着黑压压几十个人,看身材,全是高大威猛的俄罗斯大汉,手里赫然都举着大口径的枪!
而他们身后,十几辆重卡不知道何时已经排在后面,威风凛凛堵死了路。
“车上的人,给我们下来!”为首的金发青年高鼻深目,拿着夸张的喇叭,用俄语高声叫,“在我阿纳托利家族的地盘上撒野,是想要找死吗!”
他得意扬扬地一挥手,身后重卡雪亮的大灯同时亮起,齐刷刷射向袁刚他们这辆小小的吉普车,直刺得车上所有人都眯上了眼睛,心里震动又惶恐。
袁刚死死盯着前面,心里涌起极不好的预感,把手一挥:“你们俩,下去和他们谈!”
车上一共五个人,另外两个留在后面阻挡封睿,并没有赶上车。袁刚前面的两个同伙摸了摸腰上的手枪,战战兢兢地开门下了车,拿手挡着眼睛,用半生不熟的俄语喊话。
“我们中国人自己内部的事,打扰了贵酒吧,是我们的错!”一个歹徒俄语好点,赔着笑,“损失多少钱,我们这就赔,绝无二话!”
袁刚皱着眉,小声问身边的人:“阿纳托利家族是什么鬼?”
他是去年才刚刚加入殷姐团伙,开始跑莫斯科这条线的,对于本地情形尚且不熟,他身边的同伙“咕噜”咽了口唾液,眼神已经惊恐地快要哭出来:“那是莫斯科有名的寡头贸易商!钱多、手下多,什么生意都做,说是本地最大的黑帮也不为过啊!”
该死,这帮洋鬼子的酒吧平时也不是没有闹事打架的,所以他们才敢上门抓了人就跑,已经很克制了,连枪都没有开不是吗?
这一帮凶神恶煞,到底为了什么这样兴师动众啊!
安德列微微一笑:“哦,我不缺钱。你们得罪了我的朋友,叫我很没有面子,首先得向我的朋友道歉。”
他笑得友好又和煦,一双蓝眼睛堪称温柔多情,那两个歹徒略微放了点心,可就在下一刻,他们俩的瞳孔里,忽然闪过惊恐和绝望。
安德列微笑着挥挥手,他身后闪出两个小山般的壮汉,手里各自抱着一挺重型机关枪!
二话不说,那两个俄国大汉面无表情,手中的机关枪喷出一条耀眼的火舌,在黑夜中骤然绽开。
两个毫无准备的歹徒身体疯狂摆动,旋即扑倒在地,再也没有了声响,身下,迅速汪起了一大摊惊心的血花。
安德列歪着头,表情堪称天真烂漫地看了看死狗一样的两具尸体,耸了耸肩。
他冲着身边卡车车体阴影里一笑,龇着一口白牙:“放心,保证把你的朋友——”
他歪着头,想了想,吐出生硬的汉语:“——白璧无瑕,还给你?”
封睿眼睛里布满血丝,怒吼一声:“不会说中国成语就别说了!快点解决问题!”
安德列哈哈大笑,亲自接过来一把机枪,款步上前:“全部给我下来,举起手!”
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停在石桥上的那辆吉普车,轰鸣一声,竟然悍然启动了!
笔直地,就像是一只疯狂的野兽,迎着雪亮的大灯,径直向着前面冲来。
……车厢里,就在刚刚,袁刚蹿到了驾驶位,将开车的同伙一把推下车,眼中透出疯狂的光,悍然踩上了油门。
长久以来刀尖舔血的敏感,在看到那两名同伙毫无征兆被打死时,使得他心里警铃大作。
面前的这些俄罗斯人,绝对不是什么善茬,就算他现在下车投降,只怕得罪了他们,也是一个必然的死字。拼了!
安德列正像开屏的孔雀一样搔首弄姿地走着,忽然看见这车宛如失控撞向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正在发蒙,身后密切关注事态的封睿早已发现不对,一个纵身,将他狠狠拽在了一边。
可是,吉普车却没有放过他们,轰鸣着一个转弯,竟然又向着封睿和安德列急撞过来。
邱明泉在车厢里,心里早已百感交集。
虽然窗外被雪亮车灯刺着,他看不见外面的人,可是胸前的玉石吊坠已经神奇地消失了,他比谁都清楚,前方雪亮的车灯后,一定站着那个人。
封睿,他在那里。
而袁刚的这个动作,却叫他肝胆俱裂,虽然看不见袁刚在撞谁,可是他心里却已经在疯狂地跳动:车头的方向,封睿一定在那里!
顾不得多想,他手腕在背后颤抖着摸到了腰间藏的那把三棱刮刀,顾不得慢慢切割,狠狠一咬牙,向着手腕被缚处割去!
绳索绑的紧,刮刀蹭着手腕,鲜血滴滴洒落,绳索终于应声而断。
先前死了两个下车的同伙,开车的司机又被袁刚推下了车,现在车上还有一个同伙就在邱明泉身边。
邱明泉眼睛血红,瞅准了空当,一胳膊肘捣向那人的面门,直接撞碎了他的鼻梁。
再一侧身,他挤过前后座空隙,手里的三棱刮刀扬起,向着袁刚的后脖颈,狠狠刺去!
袁刚正死死盯着前方暗影里的两个人,发了狂一样追逐,可眼角余光中,后视镜里那一抹冷光却落在了他的眼里。
千钧一发间,他惊恐无比地猛一侧身,总算是躲开了邱明泉这拼命一刺,可是车座狭小,躲过了脖颈,却把肩头暴露出来。
邱明泉自己的手上已经满是鲜血,可是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三棱刮刀“噗嗤”一声,狠狠刺入了袁刚的半边肩膀。
然后,没有任何停顿,他按照以前封睿教他的那些兵器使用技巧,飞快地猛然起手,将刮刀用力一转,再狠狠拔出!
一个巨大的血窟窿,在袁刚肩头赫然出现,喷泉般的血箭飙飞而起,喷射在车厢顶部。
——三棱刀的血槽带起来的伤口,远远超过了一般的匕首。
袁刚疼得猛一抽搐,身子一歪,手下的方向盘立刻偏了方向,猛然就向着侧边撞去。
“哐当”一声闷响,吉普车卡在了石头桥墩上,半个车身惊险无比地悬在河面上。
邱明泉身上又没有安全带,这样大力撞击下,一下就撞上了侧边的车窗玻璃,眩晕袭来,软软地倒了下去。
旁边,袁刚捂着肩膀,充满怨毒地看了一眼车后冲来的无数黑影,死命推开变形的车门。
“扑通”一声,他纵身一跳,重物落水的声音在静夜里清晰传来。
与此同时,封睿嘶吼一声,远远扔开安德列,疯狂地冲了过来。
一眼看见车前座上软绵绵闭着眼睛的邱明泉,他的脑子就“嗡”了一下,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
一脚踏上车门,半边悬空的吉普车就是一阵颤动,车头重量增加,眼看就向着河边再度一倾!
身后的安德列一身冷汗,一把抓住封睿的后腿,死死固定住他:“oh,shit!别乱动!”
一群大汉手忙脚乱拥上来,拉车体的拉车体,拽人的拽人,终于有惊无险地把车上的人救了下来。
那个被邱明泉撞断鼻梁的歹徒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刚刚被拖下车,封睿目不斜视,身上散发着无尽的寒气,一胳膊肘回击,再度粗暴地击中了他的面门。
“咔嚓”一声,安德列咧了咧嘴,觉得仿佛听见了那人整个面部脸颊骨碎裂的声音。
“哦,这个可怜虫。”他同情地嘟囔了一句,望着黑漆漆的桥下水面,挥了挥手。
一群俄罗斯大汉齐刷刷站在了桥边,机关枪和手枪疯狂地向着水面扫射,好半天,才逐渐停歇。
安德列意犹未尽地看了看水流湍急的河面:“上帝保佑,希望总有一颗子弹命中那个不幸的人。”
封睿红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把邱明泉抱下了车,急吼一声:“开车去医院!”
……
坐在一路疾驰的重卡后车厢里,安德列好奇地凑过来,端详着好友怀里那个面如金纸的中国青年:“你中国的朋友?居然这样巧,在我家的酒吧喝酒?他不上学的吗?”
美国大学很多在三月份会放一个春假,时间大约二十天到一个月不等,可是中国的学校,无论怎么说,现在都应该在学期内才对。
封睿心乱如麻,轻轻抱着邱明泉,也完全想不出来他们会在这异国忽然重逢的原因。
他好像想过无数次自己和这个人再见的情形,暑假回国探亲,在某个同学会的偶遇,或者是在将来向家某次重聚的家宴上?
他甚至咬牙切齿地想过,要避开这些有可能重见的场合,彻底忘记这个自己时常想着、时常在梦里重见的人。
是的,他不想再见他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暗暗喜欢的感觉有多么懵懂、多么甜蜜,那么他现在的心,就有多么千疮百孔。
他唯独没有想过的是,重逢来得这样猝不及防、甚至这样血溅三尺。
是的,邱明泉昏迷着,手腕上更是血肉模糊。刚刚在酒吧里,他的酒瓶砸过去,解救了袁刚一棍子袭来的危机,可最终却没有能保住他的平安。
封睿没有办法忘记,在那一刻,这个人痴痴地抬着头看向他的样子。
他的眼睛那么亮、那么惊讶,却又隐约欢喜,藏着千言万语,却完全没察觉到身边的危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封:(深沉地举起双手)我就是上线地这么猝不及防,占满一整章。大家想我了吗?应援灯牌打起来~
大封:妈x的你托好明泉的头!
明泉:(小声地)看都把作者逼成啥样了被迫亲自剧透了都……我还想装一会植物人吓吓大家呢……
第124章 和日本人pk?
封睿的手轻轻捧着邱明泉的头, 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好像忽然觉得有点不能呼吸。
两年前, 邱明泉就是这样被石磨盘磕到了头, 整整昏迷了接近一个月,现在再一次被车辆撞击撞在头部, 会不会?……
巨大的恐惧涌上心,他低头看着怀里的邱明泉,忽然埋下了头, 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了邱明泉的额上。
他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这个人,压根忘记了身边的安德列,可是安德列却没有放过他, 低下头,探究地盯着封睿的侧脸:“天, ryan, 你哭了!”
他那个平时一脸冷酷、神色淡漠的中国朋友, 狼狈不堪地红着眼,抬起头哽咽道:“闭嘴, 叫车开得再快一点, 求你了。……”
安德列歪着头看看他,又看看他怀里的中国青年, 忽然摇了摇头。
“不用了。”
封睿怒不可遏, 几乎想要撕碎了他:“你说什么?!”
金发青年讨好地指了指他怀里, 神态就像是一只摇着尾巴的大金毛犬:“醒了,你看呀!”
封睿呼吸一顿,神情恍惚了一下, 竟然第一时间没有敢低头去看。
终于艰难地扭动僵直的脖颈,他望向怀里,迎面撞上的,是那双熟悉的眼眸。
微微眯着睫毛,晶莹乌黑的黑眼珠像是浸在井水里的乌紫葡萄,正怔怔地望着他。
“喂喂,你叫什么名字?”旁边,安德列不合时宜地大声叫起来,兴致勃勃地用英语问。
邱明泉艰难地看向他,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邱明泉。”
“你知道自己在哪里吗?!”
“俄罗斯,莫斯科……”
封睿没有说话,他也明白了安德列的意思,被撞击到头部昏迷,现在醒来,首先得立即确认一下,伤者是否神志清醒,是否丧失记忆。
安德列兴致勃勃地指着封睿:“那么他呢?他是你的什么人,你还记得他吗?”
车厢里一片寂静,邱明泉颤了颤眼睫,乌溜溜的眼珠移开了。
封睿死死地盯着他,呼吸仿佛停顿了。
好半晌,邱明泉都没有回答和说话,安德列惊异起来:“哎,忘记了吗?这可不妙,丧失了部分记忆?”
封睿面如死灰,英俊如雕刻的脸上宛如被判了死刑,露出一丝连安德列看了都觉得难受的绝望来。
就在这时,他手掌心,却忽然轻轻一动。
封睿茫然低头,看着一根修长优美的手指,缓缓地,在他手心画了一个字符。
“f”。……
怔怔看了自己的掌心半天,他缓缓将目光移到了邱明泉的脸上。
“我没事,刚才都好好的。……最后车速太快,被撞了一下有点晕而已。”邱明泉仰着头,目不转睛看着他,眼中有万千温柔星光。
“都记得啊……”封睿眼中神情瞬息万变,默默不语地看了邱明泉半晌,才缓缓抬起了头。他的脸上回复了安德列熟悉的冷漠,“那就大概真的没事了。”
自此之后,车辆前行的一路上,他没有再开过口,也没再看向邱明泉。
他只是稳稳地坐在那里,在颠簸的车程中,一直默默托着邱明泉的头,轻轻地抱着他,像是抱着一件珍贵易碎的瓷器一样,同时也像是维持着自己最后的骄傲。
安德列挠了挠头,一会儿看看自己的好朋友,一会儿看看他那个忽然冒出来的中国旧友,忽然觉得这车厢里的气氛好像格外诡异起来。
……
三月底的莫斯科,外面寒风冷冽,这个纬度的太阳丝毫没有该有的热力,但是阿纳托利家族在郊外的别墅里,花园里的阳光房却一片明媚的暖意。
适合冬季生长的郁金香在花园里怒放,常见的单瓣郁金香有金黄色、粉红色、大红色、浓紫色,层层叠叠,宛如花浪,中心花坛里,珍贵的重瓣郁金香品种“火烈鸟”“美杜莎”争奇斗艳,更是开得富贵雍容。
花坛边,白色铁艺的户外长桌上铺着优雅的流苏餐巾,上面摆着完全不是这个时令的进口瓜果,各色的鸡尾酒放在桌上,五彩纷呈。
一位金发的魁梧俄罗斯中年男人,正悠闲地坐在长桌边,和蔼地望着安德列身边的邱明泉和封睿。
“很抱歉,叫你们这样尊贵的客人受了惊吓,甚至受了伤。”除了身材明显发福外,他的眉目和安德列颇为相似,连眸子的颜色都一模一样,“好在我手下的人今天查到了那些老鼠们的底细,也给了他们足够的教训。”
安德列瞅着自己老爹,异常不满:“哦,那叫什么教训!人都跑了一大半,只是把他们的落脚点夷为平地再杀了几个小喽啰而已,那个开着卡车来撞我的家伙,还没抓到呢!”
阿纳托利慈祥地一笑:“亲爱的儿子,你放心,一旦抓到他,我会剥了他的皮,然后吊在那帮老鼠的街区,晒上几天几夜的。”
邱明泉在一边安静地坐着,手边是一杯来自中国的绿茶,腕上和脖颈间简单地包扎着纱布。
听着这父子二人像谈论天气一样谈论着杀人,他嘴角一阵抽搐。
这个男人说的话,可不是玩笑。
他已经听封大总裁科普过,这个叫作阿纳托利的男人在前苏联分裂后,依靠着历史机遇,成了俄罗斯国内的几大财富寡头之一,表面上做的商贸,出口石油、进口外国商品等生意,可实际上,背后是什么都做。
这种动荡之际迅速崛起的财富巨头,假如说只是做合法生意,不做军火和走私,任谁也不会天真地相信。
封睿在前世国外求学时,认识的这个安德列,就是阿纳托利最得宠的儿子之一。
和大多数有着惊天财富的男人一样,阿纳托利有着好几个长期同居的情妇,大大小小的私生子和私生女足足有七八个,可是安德列毕竟是结发妻子生下的最小的幼子,从小活泼烂漫,长得又和父亲极为相似,自幼就比一般的子女更得宠爱。
阿纳托利的生意帝国虽然庞大,但是他却舍不得这个宠爱的小儿子沾染不干净的生意,所以在安德列考上大学后,也只把全市正经的娱乐业送给他做成人礼。
可是安德列继承的可不仅仅是老阿纳托利的相貌,更加继承了来自父亲的那蠢蠢欲动的对金钱的渴望之心。
刚刚在学校认识了来自中国的封睿,他就和封睿脾气极为相投,两个人一拍即合,定下了不少将来可能合作的生意,就在这个春假,他力邀封睿来他的家乡看看,确定商机,而封睿也想散散心,便一起来了莫斯科。
这一切,邱明泉并不知道,他只是有点坐立不安。
因为此刻的封睿正坐在他斜对面,手中把玩着一杯烈性的伏特加,沉默不语。
昨晚光线昏暗,他看见的封睿好像和记忆中没有两样,可是现在在明亮的日光下,邱明泉却发现,将近一年的分别,现在的封睿,还是有了些不同。
脸颊比过去瘦削了一点,原先最后一丝年少稚气和面容圆润已经消失了,鼻梁显得更加高了一点,冷峻的眉峰也比过去凌厉。
无论怎么看,这张脸已经不太像一个少年,而是和记忆里那个成年男人的轮廓越发相似。
仿佛感应到了邱明泉这目不转睛的凝视,一直避而不看他的封睿,却忽然抬起头,冷冷地正面对上他的眼睛。
邱明泉心里忽悠悠一颤,说不出原因的心慌下,他第一时间移开了目光,心里狂跳起来。
斜对面的封睿眼神一暗,仿佛有某种情绪被埋在眸子深处,旋即重新转开了眼睛。
好在阿纳托利先生及时开了口,挽救了他们之间暗流涌动的尴尬。
“小邱先生,你是安德列同学的朋友,对吗?我听他说,你这次来,本来就想找我,想要和我谈谈生意?”他湛蓝的眸子里充满好奇,已经换上了生意人的精明和窥视,“那么,是什么样的生意?”
邱明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再被封睿牵引心神。
他直视着对面的魁梧俄国男人,清晰地用英文开口:“我这次来,带来了一批货物,它们是来自中国内地的彩电,我可以保证的是,这些产品产自著名厂家,质量优良、品质过硬,我想对于好东西,谁都会有兴趣。”
阿纳托利惊奇地扬起了眉,半晌才半开玩笑地道:“可是你们中国,并不以家电产品著称。不瞒你说,我们国内的高端电视,和你们一样,同样来自日本为主。”
邱明泉并不意外,实际上,这个时候,中国的家电的确没有在世界上打响名气,反攻国外市场的号角,也完全没有吹响。
一边的安德列却有点吃惊地看了一眼封睿,真巧,他和这位中国的好友,最近商量的也是这回事呢!
邱明泉微微一笑:“阿纳托利先生,所以这是一个机遇。我想,您一定也受够了日本商人那高昂的报价和傲慢的价格同盟。”
他眼中闪着无比的自信,缓缓吐出下一句:“假如有品质差不多的东西,价格却比日系的便宜一半,您觉得,这足够不足够吸引到贵国的消费者呢?”
他从身边拿出一份从长虹厂里带来的彩电系列产品简介,递了过去:“实际上,这家厂家在中国,原先做的是军工产品。”
他意味深长地轻声道:“军工产品的标准,以及它们那能达到的研发等级,我想贵国一定很有体会。”
前苏联也好,俄罗斯也罢,都从没在军费支出上吝啬过。
依仗着得天独厚的石油资源可以换来如水般的金钱,他们不屑于发展自身经济、没耐心打造自己完善的工业体系,总觉得什么都可以用钱换到,而实际上,在后面几十年的发展中,这种依赖外国产品的经济模式被证明是完全失策的。
轻工业落后,市场经济不发达,“战斗民族”的体能优势有什么用呢?经济战、经济制裁和封锁,就足以导致俄罗斯在国际经济体系中被远远抛开,各种命脉也被逐渐扼住。
反倒是一国之邻的华夏,韬光养晦,闷着头发展工业,做强做大经济,在二十年间,硬生生赶超了许多国家的经济总量,才真正有底气在世界民族之林中,扬眉吐气地说上一句话!
阿纳托利接过那份产品宣传页,皱着眉看了看,回身递给了身后的一位年轻秘书,低声用俄语说了一句,那人点头转身,立刻离开了花园。
片刻后,那名秘书重新进来,在他耳边轻轻回复了几句,阿纳托利的脸色立刻柔和了些,笑着对邱明泉道:“很好,我的专家们说,这个牌子的东西,的确出自中国一个军工转制后的厂家。可是——”
他话锋一转:“你又如何能证明这些产品距离日系的质量,没有什么差别呢?”
邱明泉微笑道:“货物已经全部抵达莫斯科中央车站的仓库了,您可以叫专家过去,随机抽查几台。无论是色彩鲜艳度,还是成像清晰度,又或者是显像管在极端情况下的耐久寿命,我都有底气为我们中国的产品背书。”
他不疾不徐地说着这些话,因为英文口语尚且算不上完全流利自如,所以说得极为认真,反倒显得格外发音标准,气度从容。
封睿静静听着,没有插任何话,可是眸子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邱明泉。
和记忆里,没有什么变样,依旧明眸如潭,俊朗飞扬。只是……身高似乎又稍微长高了一点点。
阿纳托利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半晌才哈哈一笑:“背书是要有信誉的,虽然你已经获得了我的友谊,可是在生意上是第一次打交道,我的确不敢冒险。”
邱明泉笑吟吟道:“任何可靠的生意伙伴,都需要有第一次的尝试。”
阿纳托利摇了摇头,露出一个狡猾的笑意:“今天实在是太巧了,我有一个日本代理商的生意伙伴,恰好也约在今天来谈下一年的代理合同。不如——你们见见面?”
邱明泉一怔,一时没有说话,可很快地,他就微笑起来:“好啊,非常欢迎面对面比价。”
很快,漂亮的女佣就从外面带进来一个身材矮小精瘦的中年男人,戴着眼镜,眉目间神态谦逊礼貌,进来见到长桌边的阿纳托利,就是一个深深的鞠躬。同样操着流利的、带着典型日语发音特点的英文。
“阿纳托利先生,您好。很高兴又来到这里,这一年的生意还要依托您的照顾了。”
阿纳托利也不绕弯子,简单的礼节后,就笑呵呵地把邱明泉介绍给了他:“中岛先生,这里有一位来自中国的商人,正在向我推销他们国家最优秀的彩电,不知道您有什么看法?”
邱明泉含笑点头,心里暗暗恼火:这个老狐狸,竟然直接就这样叫他们兵戎相见,买方市场就是这么残酷,他甚至根本不用考虑两个卖方的立场是否尴尬!
那个日本人中岛的脸色,忽然就沉了一下,显然也对这个突发状况感到了不快。
他双手接过阿纳托利递过来的长虹彩电宣传页,可是草草看了几眼之后,就微微一笑,将那宣传页放在了桌上。
放得远远的,动作礼貌而无可挑剔,却带着不屑一顾的傲慢。
“我知道这个企业,来自中国,除了做彩电,似乎还在研发做空调。”
“哦,连你也听过它们的名气吗?”阿纳托利显出了点好奇来。
中岛语速很慢,带着心理战的刻意忽视感:“对于对手,就算再弱小,也要尽量了解,这是我们日本人企业精神的体现。”
这个时候,他才正式地看了邱明泉一眼,嘴角浮起一个看似礼貌的微笑,换上了颇为流利的中文:“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就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邱明泉盯着他,唇角同样带着笑,目光却没有温度,锐利光芒一闪:“我很高兴你喜欢我们中国的成语典故,也非常理解你们在文化上的不自信,毕竟国家太小,历史又短。”
中岛的脸蓦然涨红了,张口结舌:“你!……”
“哦,中国文化,和日本文化,我都很喜欢。”阿纳托利适时地打断了剑拔弩张,哈哈大笑起来,“我相信产品也都同样得好。”
中岛脸上肌肉抽搐一下,硬邦邦地道:“阿纳托利先生,这一点我拒绝认同。我们日本国的彩电,在全世界都是最好的,这不该有什么异议。”
他蔑然地看了看邱明泉这个年轻得不像话的对手:“中国的彩电?那难道不是垃圾吗?”
……
封睿剑眉一挑,就要忍不住说话,可是身边的安德列忽然伸手按住了他。
安德列眨着无辜的蓝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中岛:“中岛先生这样说就不合适了吧?打嘴仗,邱先生也完全可以回敬您一句,你们的商品才是垃圾。”
中岛傲慢地昂起头,冷冷一笑:“他们中国市场,可是每年要大量进口我们日本的彩电的,假如自己的产品好,为什么还要对我们的东西奉若神明呢?”
邱明泉和封睿两个人,一时间,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句话,的确无从反驳!
在现在的中国市场上,国产家电品牌正在摸索着艰难奋斗,正在技术和口碑上一点点赶超,邱明泉固然知道在短短几年后,民族家电品牌就会迅猛崛起,甚至逐渐把外国品牌的生存空间压缩到极小,可是现在,的确在黎明前的黑暗之际。
而这时候的少年封睿,当然没有可能知道!
他冷冷注视着中岛,胸中的怒气翻卷着,可是偏偏无法用事实去反驳,直憋得胸口一阵恶烦。
斜对面的邱明泉,终于开了口。
“中国的家电业起步晚了一点,可是进步极快。我相信,在真正的质量面前,消费者很快就会醒悟,到底什么才是真正值得买的好东西。”他慢慢组织着尚不完全顺口的英文,微笑着看向中岛。
他目光明亮,眼神犀利,竟是毫不相让:“多说无益,中岛先生既然对自己的产品那么有信心,那么不如,我们来当场比试一下?”
比试,这怎么比试?安德列一愣,不安地看了看身边的好友。
他可是一直很厌恶日本人的,那种谦和守序的民族性和他们俄罗斯人的爽快粗犷完全相反,不知道为什么,从心理上就没有办法产生认同感。
旁边,封睿的眉头也是一跳,心里浮起非常不好的感觉。
邱明泉一向做事靠谱,怎么今天却这样地冲动起来?
他和安德列一直在课余时间有过讨论,重点就是集他们两家的资源,开展部分的中俄民间贸易,其中家电产品和低端的电子产品就是他们讨论的重点,他自己甚至也一直关注着国内知名厂家的动向。
他也知道,国产电视在很多指标上已经接近了日系的产品,但是凭良心说,日本人精耕细作了多年在家电和小微电子产品上,这其中的差距,还是客观存在的。
真和日系代理商面对面交锋,谁敢保证中国彩电就能胜出?!
再说了,比什么,怎么比?
正在他患得患失的当儿,邱明泉已经笑吟吟看着阿纳托利:“彩电的性能指标,当然要依靠仪器和专家来测试,可那样费时长,想必大家都等不及——这样吧,不如我就随口定个小规则,阿纳托利和中岛先生假如都认可,那就按照我的来?”
中岛耷拉着眼皮,皮笑肉不笑地看看他:“我们日本企业的产品,不惧怕任何形式的比拼。您请随意。”
阿纳托利也来了极大的兴趣:“哦,小邱先生你说说看?”
“家电产品嘛,是要消费者说了才算。很简单,随便叫上贵庄园二十位仆人,我和中岛先生各自拉来一台24英寸大彩电,放在一起打开,叫大家投票自己最终会选哪一台,不就可以了吗?”
这话一出,中岛的脸上就露出了掩饰不住的轻蔑,立刻张口:“我同意,这是非常公正的方法。”
他们日本的彩电全世界有名,无论是色彩饱和度和清晰度,他都有信心完胜别国的民用产品,就算这个中国人耍任何花样,他就不信,他拉来一台高端型号的索尼彩电,会输给这些落后的中国造?!
阿纳托利可不是个蠢材,这点也完全想到了,不由得狐疑地望着邱明泉:“你真的决定这样比试?”
对面的中国青年微微一笑:“我确定。”
阿纳托利深深看了他一眼:“我可把话说在前面,假如你们输了,那接下来,就在我的庄园里好好接受美食和美女的款待,可是生意的事,就不用再提了。”
邱明泉俊秀面孔上羞涩一笑,却隐隐带着气定神闲:“美食款待和生意订单,我都要。不过,美女就免了吧。”
斜对面的封睿,原本紧皱着双眉,听了这一句,忽然抬起头,晶莹深邃的眸子在他身上一转。
中岛沉着脸,同样站起身,向着身后的一个同事急促地叮嘱了几句,然后转过脸:“我代理的产品马上就会送过来一台24英寸彩电,我很期待真刀真枪的较量!”
邱明泉站起身,礼貌地道:“恕我先离开一下,一小时后,我亲自带着长虹的产品,回到这里以武会友。”
……
安德列亲自安排了一辆带着保镖的汽车送邱明泉,看着邱明泉悠然而去,忐忑地捅了封睿一下:“你的这个朋友怎么回事?你觉得他会赢吗?”
封睿面色冷郁,摇了摇头。
任他绞尽脑汁,也实在想不出邱明泉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那个日本人带来的肯定是最好的产品,就算邱明泉带来的长虹彩电也不差,能够旗鼓相当已经是万幸,哪来的必胜道理?
安德列犹自在他耳边喋喋不休:“那个日本人的中文真好,我也要加油了。我发现一旦用中文说出成语来,就会很受到你们的尊敬,因为很多中国人自己都不会用!”
“求你放过中国成语吧。”封睿端着鸡尾酒杯,淡淡道。
“对了,说起来,你们中国男人的感情都是这样含蓄吗?”安德列等得无聊,转了话题。
封睿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不善。
安德列却毫不收敛,困惑地接着道:“明明你们之间的友情那么深厚,愿意为了对方付出生命的那种,啊——”
他用中文笃定地道:“是‘生死与共’,这个成语对吗?”
看封睿冷冰冰不搭话,他自顾自地兴致勃勃:“你看着他的眼神,就是那种总想说什么但是又说不出来的——该用‘如鲠在喉’形容,还是‘欲说还休’?”
封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要侮辱中国成语!”
“我说得不对,你要教导和纠正我。”安德列露出无辜神情,“我真是很不懂你们中国文化,含蓄、隐忍,不喜欢热烈告白,这到底有什么好呢?”
“中国文化就是这样,别说是友情,就算是爱情,也喜欢讲究一个眼神就心意相通,而不是语言沟通。”封睿淡淡道。
安德列恍然大悟:“怪不得!就像你们,一醒来就好像是陌生人,可是你们的眼神,明明经常在偷偷关注对方呢。”
“……”封睿死死盯住他,“你在说什么?”
安德列眨着蓝眼睛:“什么?”
封睿脸色可疑地一红:“你说,他有在关注我?”
安德列忽然哈哈大笑,指着他的鼻子:“我知道了,你这样的表情,一定该用‘脉脉含情’!……”
封睿无语地瞪着他,终于忍无可忍,狠狠一拳擂在了他的肩头:“你给我闭嘴!再乱用成语,我就杀了你!”
……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众人从花园转移到了富丽堂皇的庄园大厅,那里,中岛和邱明泉各自用车运来的一台24英寸大彩电,已经摆放完毕。
紧张地拆掉外包装,连好插头和电源线,两台彩电的外边框被纸条严严实实地遮挡住,单从外观看,露出来的屏幕面积完全相等,丝毫看不出分别。
而两台彩电的旁边,分别放着一个临时拿来的大箩筐,正中间,则放着整整齐齐二十个红艳艳的大苹果!
二十个随机挑选的庄园仆人,有健壮的园丁大叔,有肥胖的大妈厨子,有苗条靓丽的少女佣人,一个个都充满好奇,嘻嘻哈哈地排着队站在客厅里。
主人说了,待会儿同时打开两台电视,大家觉得哪一台的效果好,就在谁面前的箩筐里放一个苹果——来自中国和日本的两个品牌的电视,要由他们来分出胜负呢!
中岛趾高气扬地冷笑一声,再也不想隐藏自己的傲慢:“快点开始吧,我渴望早点分出胜负。”
趁着刚刚开包装的惊鸿一瞥,他已经眼神毒辣地肯定了一点:起码从外观磨具的精细度上,他们的索尼电视的外壳,就要精美三分!
垃圾就是垃圾,难道会有什么奇迹?
阿纳托利好奇万分地靠近邱明泉:“嘿,我的中国小朋友,你确定要进行这场比试吗?现在终止还来得及,就凭你的勇气,我或许可以分一点点市场份额给你。”
邱明泉安然地坐在一边,露出一口雪白健康的牙齿,笑得从容而自信。
“为什么不?”他眼神专注地看着高大的俄罗斯寡头商人,“我只是有个小小的请求,假如我们的产品最后赢了,我要您今年全部的市场订单。”
望着阿纳托利惊诧的眼神,他一字字道:“我要我们中国的彩电产品,像我们的小商品一样,占据莫斯科的大街小巷,走进这里的千家万户。”
阿纳托利深深看了他一眼,终于点头:“好,我答应你。”
“可以开始了吗?”中岛不耐烦地开口,眉宇间一片胜券在握的轻慢。
邱明泉笑了笑,随手抓起茶几上一个便签本,飞快地在上面写下了一串东西,他刻意用手遮挡着,没人看得见那上面的内容,就连封睿,也没有辨别出来端倪。
站起身,他好整以暇地走到两台彩电前,将两张便签反扣在两台电视下,微笑着道:“请开始吧。”
中岛狐疑地看着那两张便签,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模糊的不安。
可是这不安,又迅速被他自己压了下去:他带来的,可是索尼的高端型号,用了最先进的trinitron(特丽珑)荫栅式显像管,不仅色彩表现力出色。而且色纯度和色平衡也非常均衡。
假如说现在市面上最好的彩电表现,他有自信不输给任何厂家的任何产品!
两台24英寸的大电视,同时被打开,五彩的画面瞬间亮起!
旁边的vCd机器早已连好,片源是专门测试用的绚丽画面,彩虹、鲜花、青山绿水,一幅幅便于考验色彩表现力的画面依次呈现。
客厅里的所有人,都站在两米之外,也就是人眼观看24寸彩电的合适距离,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两台电视的画面,企图分出一个高下来。
画面无声变换,就连安德列父子,都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
一分钟,两分钟。……
旁边的中岛,眼角忽然有一丝轻微的跳动。
他惊恐地发现了一件事,这个中国年轻人带来的彩电,竟然也在色彩上发力,将色彩调得更加艳丽,变得更加讨好眼球。
他毕竟做这一行多年,基本的业务素质是有的,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台来自中国的彩电的真正优势。
——用专业的测试仪器来,他有把握自家的索尼特丽珑的表现还是会在参数上胜出,特别是细腻和柔和上会更胜一筹,但是现在,在这个视距两米多的距离,人眼却根本无法分辨这其中的细微差距!
而且相反,色彩更加浓艳一点的电视,在这种大白天的亮光环境下,无疑会更能粗暴地讨好人的眼球。
那一排二十个观看者们,开始窃窃私语,中岛嘴角抽搐,忽然大喊一声:“我觉得,应该给观看者更多的时间来评定!”
邱明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中岛先生觉得要多久?”
中岛咬了咬牙:“起码十分钟!”
“那就十分钟。”
第125章 中俄民间贸易大订单
邱明泉虽然轻松地这样回应着, 心里却不由得微微一沉:这个中岛, 绝不是平庸之辈, 短短几分钟内,他就发现了他们索尼电视真正的优胜之处, 发现了长虹彩电调浓色彩的捷径。
乍一看去,两者表现相当,甚至长虹彩电会更加粗暴地讨好视觉, 可是假如观看时间长了,索尼彩电的色彩真实细腻,才真的更加让人觉得舒服。
日系高端彩电还是有着明显的优势的, 毕竟在液晶和等离子开始大行其道之前,索尼的特丽珑显像技术, 可是风靡世界整整十多年, 是名副其实的高端独家专利!
“你喜欢哪个?”一个厨娘小声地问身边的少女女佣, “我觉得右边那台似乎更加鲜艳点。”
那个少女犹豫了一下:“我好像觉得左边的好一点,说不出为什么, 当然了, 实际上其实也差不多。不是吗?”
老人的视觉感光度下降,所以对于更加鲜艳的颜色会喜爱些, 而年轻人视力良好, 更加能分辨更多的色阶, 所以那个少女直觉地就感觉特丽珑那台更加舒服。
十分钟终于到了,阿纳托利拍了拍手:“亲爱的大家,你们可以投票了——用你们手中可爱的红苹果。”
后方, 封睿紧紧皱着眉头,心里不安的预感更加强烈。
他视力极为良好,是天生百分百的2.0标准,以前家里买的也是昂贵的进口彩电,这样认真看了十分钟以后,他几乎可以断定:右边色彩稍浓的,是国产长虹,而左边那台看着清淡些,却更加细腻自然的,恐怕就是日系的特丽珑画面。
这次的比较,只怕是凶多吉少啊!
二十个佣人和司机厨娘们,开始依次上前,有的人略作犹豫,有的人则十分爽快。
左边,右边……
两边的苹果依次递增,难解难分,邱明泉、封睿还有中岛全都紧紧盯着那两个箩筐,不知不觉中手心都有点冒了汗。
终于,苹果投放完了,安德列看着那两边的苹果,快速地走了过去。
很显然,左边的那一堆,比右边的,稍微多了一点。
果然,安德列亲自点数之后,大声宣布:“左边,11个,右边,9个!”
邱明泉微微一闭眼睛,眼帘垂了下来。
一直密切关注他表情的封睿,心里猛然一沉:他本就猜到了右边是长虹彩电,左边才是日本的。而现在,邱明泉的表情完全证实了这一点,不会有错的。
果然,一边神情紧张的中岛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喜气洋洋的得色,傲慢无比地轻笑一声。
就在安德列正要揭开两台彩电的标识的一刹那,忽然,邱明泉的声音响了起来,不疾不徐,清亮柔和。
“请稍等。”
中岛皱眉看着他站起身,心里一突。到了现在,还有什么能翻盘不成?!
邱明泉款步上前,站在了两台电视前,根本不看中岛,却极为专注地看向阿纳托利:“我们今天的约定,是叫大家投票自己最终会选哪一台,是吗?”
阿纳托利点点头:“当然。”
邱明泉明亮的眼睛看向了中岛:“您也同意吗?”
中岛紧紧盯着他,明明苹果数是他们的日本彩电胜出,可是为什么被这个年轻的中国青年这样追问一句,竟让他有种危险的恐慌感。
他反复想着这句话有哪里不对,可是却茫无头绪,终于一咬牙:“没错!”
他指着左边那筐十一个苹果的电视:“实际上我们已经胜利了!”
邱明泉笑了笑,那笑容看在后面的封睿眼里,有着他熟悉的狡黠和自信张扬,而这种表情,在平时温和的邱明泉身上,并不常见。
只有在他真的稳操胜券时,才会惊鸿一现!
邱明泉低下身,反手将早就放置在两台电视前的便签翻了过来。
左边上面,写着“price: $1100”,右边的长虹彩电那张上面,写着“price: $600”!
一台售价1100美金,而另一台售价是600美金!
他站在那里,莫斯科炽烈的日光透过落地窗,射进大厅,照在他的眉宇和发间,笑意犹如漂亮的天使般迷人。
可是他嘴巴里吐出的话语,却锐利如刀:“那么现在,两部电视的价格在这里,诸位亲爱的先生女士们,请你们再选择一遍?”
……在来这里之前,他和封大总裁早就讨论过,该怎么直观地打动阿纳托利的心,对策早就在他们计划内,现在遇到了中岛,才不得已直接面对上最高端的日系型号。
可是邱明泉心里,并不害怕。因为封大总裁已经和他说过一件事,在前世的一次国际博览会上,我国的一款名牌彩电,就是这样遮挡住了标牌,叫现场的人做出投票。
一开始以微弱票数落后于日系彩电,可是当翻开标价后,一切全部当场逆转,微弱的质量差别,巨大的价格差异,导致我们的国产品牌全面翻盘,在那个世界级的博览会上,拿到了巨额的订单!
后面的封睿,忽然暗暗挥舞了一下拳头,眉眼间全是狂喜!
干得漂亮,这凌厉一击,正中对方要害,他怎么竟然没有想到呢?
中岛愕然地望着那两个价格标签,脸色忽然难看到了极点。
“这不公平,他们已经做出了选择,我拒绝再选一遍!”他焦虑地大声抗议。
站在后面的封睿嗤笑一声,他抱着手臂,懒洋洋地用流利标准的英文开口:“身为一个消费者,我想说,消费者选择什么,价格从来都是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刚刚的选择没有加上价格因素,有什么意义?”
他转头看着安德列:“贵国和我们中国一样,现在人均收入都并不算高,你们既然要做代理商,当然知道,普通消费者对于价格的敏感度有多高。”
安德列心领神会,拼命点头:“哦,那是自然!”
封睿讥讽地看着中岛:“刚刚这位邱先生特意问了您一句,约定是叫大家投票自己最终会选哪一台,对吗?”
他刻意强调了“最终”二字,然后指着那两个箩筐:“那只是预投票,不是吗?”
邱明泉抬起头,专注地看了他一眼。
中岛脸色发青,转头看向阿纳托利:“先生,我觉得这是狡辩!”
阿纳托利歪着头,和蔼地笑了。
“我是个生意人。做生意,那当然是要考虑价格的。”他笑眯眯地耸耸肩,“是我的疏忽,竟然忘记了询问价格。大家有重新选择的吗?现在还可以改变主意。”
二十个人看看彼此,先前那个投了日系彩电的少女首先雀跃着跑上前,把自己投的苹果飞快拿出来,转投在另外一边:“哦,600美金才折合新卢布一百八十万!”
一堆人熙熙攘攘跑过去,全都兴高采烈地拿了苹果改投,片刻之间,左边的筐里面,竟然空无一个,光秃秃的格外凄惨。
中岛手指痉挛,神经质地推了推就要掉落下来的眼镜,该死,他可是清楚听到了邱明泉刚刚的话,万一真的比拼失败,这接下来的大额采购订单可就要泡汤了,叫他回去可怎么向总部交代!
他气急败坏地狂冲过去,一把扯下遮挡外边框的纸条,“诸位先生女士,你们看看,看看这精美的外观,看看这细腻的色彩,看看这尊贵的品牌!难道你们会选择一个杂牌的电器在家里吗,那会降低你们的客厅档次!“
他声嘶力竭地挥舞着手臂,不太熟练的俄国话机关枪一样飙出来,原先的傲慢和礼貌荡然无存。
他身边的俄罗斯厨娘耸了耸肩:“哦,不管怎样,我选择六百美金的这一台。”
她转向阿纳托利:“尊敬的主人,在哪里能买到这种彩电,我觉得,我家那台黑白电视似乎可以退役了呢!”
“是啊,我觉得我妻子一定也很有兴趣。”魁梧的园丁大叔也热切地点头。
一时间,客厅里热闹极了。
邱明泉并不说话,和中岛的气急完全成了鲜明的对比,只是含笑望向阿纳托利,静静等待着。
满大厅的喧哗中,阿纳托利伸出手往下一按,瞬间,厅里的佣人们都安静屏息,很快鱼贯退了出去。
阿纳托利看向了中岛:“非常抱歉,我庄园的佣人们帮我做了选择,我是个纯粹而彻底的商人。所以——”
他露出一个标准的歉意微笑:“今年的订单,我恐怕要先和这位中国的先生谈谈了。当然,留出一部分份额给我的老朋友,也是可以的,我保证,您可以继续保持与我的友谊。”
看着中岛一言不发拂袖而去的背影,邱明泉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阿纳托利爽朗地笑着,将那张长虹彩电的产品宣传页拿在了手中,狡黠一笑:“小邱先生,你这次带来了多少货呢?我的胃口可是很大的,毕竟,我不做零碎的生意。”
邱明泉压住心里的兴奋,迅速回答道:“我已经带来了整整价值一千万美金的彩电,此刻全停放在莫斯科火车站的临时仓库里。”
他迅速拿出早已备好的产品型号和报价清单:“这里是各种型号,我做了合理的搭配。从相对贫瘠的乡下可能青睐的16寸,到大城市居民可能偏爱的24寸,我们全都有。另外,为了适配贵国僻远地方存在的两种电压,我们甚至为彩电配好了变压器。”
安德列在一边大吃一惊:“哦,一千万美金!”
就连他们家族和中岛以前签的订单,都是分批的,不会这么一大笔。
阿纳托利反反复复看着那张报价单,半晌才道:“的确比我们以前进货的日版电视便宜了许多。那么,你能保证每一台都有刚才那样的质量和表现?”
邱明泉郑重地点点头:“阿纳托利,我可以保证,我们中国的民族品牌正在迅速崛起,产品质量绝不是问题。当然,您可以派专家去仓库随机抽检,随时欢迎。”
价值五千万元人民币进价的彩电,千里迢迢运到俄罗斯,怎么也要有像样的利润。
按照邱明泉的报价,大概是九千万人民币的总售价,按照此时汇率,约合正好一千万美金。
新卢布在国际上没有像样的国际信誉,美元才是永远的流通货币,这种大宗进出口贸易,用美元结算是常态,就算是俄罗斯,也不例外。
封睿没有再说话,而在静静在一边坐着,偶然抬头,迅速看一眼邱明泉,目光深沉。
阿纳托利抬起头,微笑起来:“这样吧,五百万美元我全要了。”
安德列眉头一跳,差点就想叫起来,这压价压得,也太狠心了点吧?连他都听不下去!
邱明泉猛然抬头,看着面目和蔼的阿纳托利,缓缓道:“这个价格,恕我就不能接受了,我是要血本无归的。”
“怎么会呢?”阿纳托利依旧笑得和气,可是眼睛里却没有温度,“彩电全部都拉来了,再千里迢迢拉回去,才是真的血本无归。”
“那我宁愿拉回去。”邱明泉紧紧盯着他,清俊脸庞上笑意依旧温和,却毫无退让之意。
阿纳托利身子往后一仰:“拉回去?小朋友,你对莫斯科真正的凶险,真的一无所知。”
他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眼里豺狼般的凶狠一闪而过:“火车站那些中国老鼠算什么呢?来自真正的地头蛇的危险,才致命。例如,像仓库那种破旧又干燥的地方,没有来自我们的善意保护,随时来一场火灾,那可是常事。”
封睿在一边,牙齿忽然咬紧了。
这个狡猾又贪婪的老家伙,什么寡头商人,简直就是巧取豪夺的强盗!
看着邱明泉在这里孤身单薄,毫无背景,竟然就想直接用暴力胁迫,低价吃下这批货!
安德列坐立不安地在一边刚要开口,阿纳托利已经冷冷看了他一眼:“亲爱的儿子,你终究要长大,要接手我日后的生意,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要好好睁大眼睛,学习学习。”
安德列一怔,充满同情地望了邱明泉一眼,终于乖乖闭上了嘴。
忽然,封睿在一边,平静地开了口。
“尊敬的阿纳托利先生,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叫作和气生财,还有一个词,叫作细水长流。它们的意思都是,做生意最终靠诚信和善意,讲究的是长远之计。”
他坦率地道:“实际上,我和令公子近来一直在商讨日后的合作,我们都有很强烈的共识,中俄民间贸易,将大有可为。”
阿纳托利眯缝着眼睛:“继续。”
“我的家庭,在中国也算小有薄产。我有信心能得到家族的支持,正式和安德列展开各种合作,而且绝不会只是小打小闹。”封睿缓缓道,“但是我刚刚看到的这一幕,叫我有点不能置信。我不相信,安德列的父亲教给他的,是这样的一套生意经。”
阿纳托利嘿嘿一笑,并不接他的激将法:“尔虞我诈,难道不是你们中国人发明的成语?”
封睿摇摇头,笑着看向安德列:“我们中国形容生意场,有个成语叫作‘锱铢必较’,你记住了。”
转过头,他紧盯住老阿纳托利:“但是它形容的是正当的讨价还价,绝不是抢劫!”
“哪里有抢劫呢?”阿纳托利眼神飘忽了些,“谈判而已。”
封睿深深吸了口气,再度缓缓开口:“阿纳托利先生,我最后再问您一个问题。您对中国的经济发展,看好吗?”
阿纳托利毫不犹疑,立刻点头:“当然。我一直在密切关注贵国这个一衣带水的邻居,这几年贵国的发展无疑叫人惊叹。”
“那么,在即将到来的,轰轰烈烈的中俄民间贸易中,您难道不想事先赢得一个好的口碑——在我们这些潜在的富豪阶层中?”封睿年轻的脸上锐气张扬,“您是聪明人,我想一定想得通这其中的道理。”
阿纳托利微微一笑,没有立刻接话。
封睿暗暗咬了咬牙,微笑着指了指邱明泉:“我这位朋友实在有点低调得过分,他真正的身份自己一直没有介绍,但是,我已经向安德列说过了。”
安德列立刻会意,马上凑近了父亲,小声道:“父亲,实际上他是一位中国高官的儿子,您懂得。”
阿纳托利终于微微动容,安德列将来一定有很多机会在中国境内行走,多个这样阶层的朋友,绝不是坏事。
他悠悠往豪华的真皮座椅上一靠,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咯吱”声。
好半晌,他没有说话,魁梧的身躯如同山峰,坐在那里,无形的威压渐渐堆积。
邱明泉和封睿也都同样冷静地等待着,极富耐心。
只有邱明泉自己知道,他的手心在微微冒汗,心跳逐渐加速:假如这个老家伙真是鼠目寸光又贪婪的作风,他这批货,还真没办法逃过这种超级地头蛇的觊觎。
血本无归倒不至于,但是被强行压到倒亏,可不是笑话!
客厅的阳光正好,落地大座钟忽然发出了一声沉闷悠远的鸣响。
就在安德列坐立不安的时候,阿纳托利终于缓缓看了自己那天真热情的儿子一眼,敛去了凶悍的算计,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意。
“来,午饭时间到了,我们在餐桌上,谈谈这笔生意的具体事宜。”他笑得如同一个慈祥而完美的父亲,仿佛片刻前的威胁纵火从没发生。
“一千万美金,我觉得也很公道,毕竟它们经历了六天六夜的行程,不是吗?”
……
到了晚间,这座硕大的庄园终于显出了点冷意。
邱明泉坐在豪华客房的窗户边,捧着一杯女仆刚刚送来的温热红茶,安静地望着外面的庄园夜景。
这里是莫斯科郊外的私人豪华庄园,附近单单是属于阿纳托利家族的占地面积就有几百亩,既可以跑马狩猎,又可以广泛种植。
在如今的俄罗斯,这种在国家分裂时反而占据了大量财富的超级富豪,比比皆是。
整个下午,时间都过得匆忙而紧张,和阿纳托利家族正式签订订单,走完正式的外贸出口手续,就算有他们专业的人士帮着跑腿,也足足耗费了整个下午。
非常完美,明天他们的人去提货,正好车站的租期到期。
总价最终谈得非常顺利,像老阿纳托利这种身经百战的商场猛兽,一旦想通了定了合作,索性给出了十足的诚意。
邱明泉带来的进价五千万成本的中国彩电,卖价达到了惊人的九千多万人民币。
在扣除税费和各种运输成本后,毛估一下,这趟凶险的俄罗斯之旅,也的确带来了接近三千万元的净利润。
正在心里和封大总裁交谈着这一单生意的心得体会,忽然,客房的门却被敲响了。
安德列笑吟吟的脸出现在门口,一双蓝眼睛满是热情,用着生硬却完全合格的中文:“我亲爱的中国朋友,我给你带来了餐后甜点,还有,度数很低的鸡尾酒,请务必尝尝!”
他手里亲自捧着一个硕大的银托盘,上面摆着各种琳琅满目的食品,精美的奶油小点心,铺满草莓的慕斯蛋糕,做成北极熊形状的烤饼干,还有两杯颜色漂亮澄澈的不知名的调制鸡尾酒。
邱明泉含笑将他让进屋,心里,封大总裁正在感慨万分地唏嘘:“我上辈子最后一次见他,好像是十二年前,那时候我们俩已经做了不少生意,他的个人资产增值,可是有不少来自中俄贸易。”
“那后来呢,十几年没见,他不做中俄生意了?”
“是啊,后来吃这口饭的人太多了,利益瓜分得也太多,这家伙很快就把重心转到非洲那些鸟不拉屎的地方去了。”封大总裁微笑,“人少的地方,才有金子。这一点,我和他上学时就很对脾气。”
而现在,这个也才十八九岁的俄罗斯富家公子,正精力充沛地自己先端了一杯酒:“我先为上午我父亲那些举动道歉,你知道的,他们上一辈人做事,和我们理念就是不同。”
邱明泉也礼貌地端起酒,遥遥和他空中相碰,放在嘴边微微沾了点唇:“没关系,以后,这个世界还是我们的。”
这句张扬锐利的话,可不是他的风格,是心里封大总裁指点,专门投其所好的话语。
果然,安德列眼睛就是一亮:“哈哈,我喜欢这句话!没错,老头子那些打打杀杀的套路,已经过时了,现在是冷战时期,避免直接武力对抗,闷头赚大钱才是正道。”
他意气风发地大笑:“不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才是硬道理!”
邱明泉啼笑皆非:“这句话你都知道,是我的朋友告诉你的?”
安德列狡黠一笑:“我感兴趣的可不仅仅是你们的成语,对你们国家那几位富有远见卓识的领导人,我也很崇敬。”
邱明泉微笑起来:“那就祝我们将来都一帆风顺。”
安德列兴高采烈地喝了一大口酒:“会的,我们一定还有很多见面和合作的机会。”
他忽然往前一倾身,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睛犹如透明的蓝水晶,专注地看向邱明泉的眸子:“你和ryan一样,都有着很大的野心,但是你比他更加温柔和有韧性。这是你们中国男性的典型特征吗?”
邱明泉摇摇头:“当然不是,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千人千面的。”
安德列若有所思地咀嚼着“千人千面”这个词,热情洋溢地道:“我喜欢你这种类型。”
邱明泉微微一怔,对面的安德列已经滔滔不绝起来:“你知道吗,看到你站在那里,温柔安静地把中岛打得无力还手时,我心里简直对你欣赏极了!那个傲慢的蠢货我早就看着不顺眼了,每次来报价都是一副‘你们不买、就没有替代品’的嘴脸,我总想着找机会揍他一顿!”
他手舞足蹈:“可是当你那样狠狠给他无声一巴掌的时候,我才发现,哦,这样好像更解气!”
邱明泉莞尔:“不客气。”
安德列忽然伸出手,一把将邱明泉的手抓住,握在了手心:“哦,我简直要爱上你了,你就是我最喜欢的那种中国男人!有温柔的力量,又这样叫人如沐春风……”
邱明泉心里,封大总裁已经气急败坏地吼叫起来:“别理这王八蛋,他根本分不清汉语里‘喜欢’和‘爱’的区别!无论男女,只要对脾气,他都能摇着尾巴扑上去,满嘴都是溢美之词!”
顿了顿,他咬牙切齿:“你相信我,他的意思就是愿意保持和你的友情而已!”
邱明泉猝不及防被安德列抓住手,愕然又无措,听着封大总裁的解释,终于哑然失笑。看着安德列那纯净又透蓝的眼眸,他硬着头皮柔和道:“是的,我也喜欢你。”
“咳!”门口,一声重重的咳嗽声传来,带着某种古怪的意味。
邱明泉心头一颤,猛然抬头。
门口,封睿高大又沉默的身躯立在那里,虽然已经换上了温和厚实的丝棉居家服,可是依旧显得蜂腰宽肩,身材堪比名模。
不知道怎么,邱明泉心里就是一虚,慌忙从安德列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尴尬之下猛然起身,这一动,可就打翻了身边茶几上的三层糕点托盘。
“稀里哗啦”,奶油蛋糕糊在了地毯上,酒杯里的液体洒了一地。
安德列回过头,兴高采烈地挥挥手:“嗨!ryan,快来,和我们一起聊聊天,我刚刚叫你,你——”
封睿大踏步走上前,用行动阻止了他的唠叨,一把揪住他的手腕,强行把他往外拖。
“咣当”一声,安德列眼前的房门被重重关上,隔着门,里面封睿冷硬的声音传来:“你给我滚!”
安德列悻悻地举着毛爪子,在门上欲敲不敲,半天终于耸耸肩:“果然不如他的朋友讨喜。”
房间里,一阵无言的寂静。
邱明泉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心跳怦怦加速。面对着熟悉无比的这个人,他忽然发觉了一件以前从没意识到的事。
以前他的心里,总是将这个少年封睿当成是成年版的替代品,他的成长轨迹、他的行为举止,好像总脱不掉“少年版”的痕迹,可是现在,他忽然发现,他错了。
重新来过这一世,很多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原先的走向。无论是他的身世之谜被揭开,无论是向城的高考选择发生了变化,还是少年封睿对他的感情,这都是全新的轨迹。
而一个人的人生,本就是由这些“事件”和“记忆”构成的。
现在眼前的这个人,和他身边陪着的那个成年的封大总裁,从某种意思上,人生经历和情感变化,从他们相识的十三四岁开始就已经不同。
那么……他们还是同一个人吗?
不是了吧。看着面前这个目光锐利而冷漠的封睿,邱明泉恍惚地想。就和以前认识的高中时代也完全不同,那个时候,那双眼睛里,更多的是飞扬的笑意。
“他只是分不清中文里‘爱’和‘喜欢’的区别而已。”对面,封睿终于淡淡开口,英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有点牙疼般地吸着气,“你相信我,他仅仅是想表达,他愿意和你保持友谊。”
“呃……”
好吧,他错了,眼前这个人的话,和刚刚封大总裁如出一辙,他们就是一个人!
迎着封睿的目光,邱明泉心里的忐忑不安,终于渐渐消失,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点想笑。
这种笑意一定是不自知地逸出在了他唇角,封睿深深看着他,目光忽然变得幽深。
有那么一瞬间,邱明泉似乎恍惚觉得,对面的青年眼中也有了点柔情,好像想要脱口而出什么似的。
可是,这更像是一个错觉,很快地,一晃眼间,那缕柔情已经消失了,封睿站在那里,并没有再靠近一步的意思,而是低声道:“明天,我和安德列就要回美国了,我们订好的机票。”
邱明泉一怔,旋即醒悟过来。是啊,美国学校的春假大多数在这时候,也该结束了。
“好……”他点点头,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发涩,“那么,你一路保重。”
封睿定定地看着他:“该保重的,是你。”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那混合着焦躁、担忧和不安的情绪,声音竟带着怒意:“钱就那么重要吗?好好的大学不上,孤身一个人跑到这里来贩卖彩电,我看你是疯了!”
他咬着牙:“这里是黑帮和劫匪盛行的俄罗斯,那晚就莽莽撞撞地跑去鱼龙混杂的酒吧,今天又冒冒失失和阿纳托利谈生意。你自己想想,哪一步稍微运气差点,不是尸骨无存?”
他相信自己没有危言耸听,假如那晚不是他和安德列恰好在场,及时截杀救人,那么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说不定就静悄悄死了,在将来某一天,尸首漂在哪条异国的河沟里。
再有就是阿纳托利,假如不是看在安德列和他的面子上,杀人截货当然不至于,但是真要低价强买,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想到那晚看着那条木棍当头砸向邱明泉的那一瞬,再想到后来在车上满手摸到的鲜血,他就觉得浑身战栗。
这几天夜里,他总是辗转难眠,一闭眼,梦里不是两年前的那场劫案,就是这几天的危险经历。
邱明泉怔怔看着他,虽然听到的是狂风暴雨的责骂,可又怎能感受不到封睿的心意?
他轻轻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我会时刻警惕,这里不是东申市。”
实际上,另外一个封睿对于遇到阿纳托利谈判不顺的事还有后手,但是尚未出手,已经被这家伙提前解决了。——毕竟是同一个人,就算是年纪尚轻,也一样能直击要害。
封睿激烈地冷笑一声:“就算是东申市,又有多安全吗?两年前的事有多凶险,看来你是全忘记了!”
邱明泉心里一软,只觉得说不出酸楚和温暖,诸多往事纤毫毕现在脑海中掠过,比如那个晚上小货车上的双手紧握,生死相依;比如后来病床前的声声呼唤,夜夜相陪。
再比如,危险山崖下凌空一跃,紧紧相拥,电闪雷鸣中,彼此相拥。
而这些事,没有刻意回想时,原来已经深藏在心间,只等着忽然在某一刻在沉沙中翻起。
作者有话要说: 前苏联解体后卢布汇率极不稳定,发生过多次暴跌,
1993年7月,俄罗斯政府宣布,原来的卢布纸币停止流通,同时发行新版卢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