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0(第2页)
向元涛摇摇头:“本来该叫手下去的,这不是你正好顺路嘛,我也想去那边看看治安情况。”
他拿起吴副市长桌上的座机:“借用一下啊。”
……
这一天,邱明泉一跨进大院,就发现了有些不对。
各家各户都静悄悄的,完全不是平时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正在奇怪,忽然院门口的小卖部的店主叫住了他:“明泉啊,来,有电话找!”
邱明泉急忙跑过去,接了起来:“喂?冯老师?”
冯老师惊喜的声音在电话里很大:“明泉啊,刚刚学校接到电话,公安局的人来问你家的具体地址!”
她乍一听到还怕是邱明泉惹了什么麻烦,结果对方非常热情地安慰说,是大好事,有大领导要来给小同学送锦旗,表扬见义勇为呢。
不仅仅是孩子有,学校也有一面,表彰他们教书育人,培育国之栋梁什么的,校长亲自接的电话,来找冯老师时,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上去了。
邱明泉一怔,立刻想到了真空电子门口的事:“啊,什么时候来?”
那可得专门等着,别叫人跑个空。
冯老师急切地道:“说是已经在路上了,最多半小时,马上到,你可别乱跑啊!”
要不是她现在离得远,真想跑过去看看!
邱明泉一阵紧张:“好的好的,我在家等着。老师放心。”
放下电话,他推开自家的门,果然,两位老人愁眉苦脸,正看着小桌上几张纸发呆。
“爷爷奶奶,我回来了。”邱明泉整整两夜未归,知道老人一定牵肠挂肚,急忙笑嘻嘻地显摆,“我在城西那边卖了两天金笔,全卖光了,赚了不少呢!”
两位老人见他平安,这才放下心来,邱奶奶就指了指桌上的纸,满脸忧愁:“明泉,你识字,给好好看看。这个东西……说是要签字?”
邱明泉刚拿起那几张纸,门就被推开了,刘琴花夫妻俩和另外几家的邻居都有人一起,跑了进来。
“明泉啊,昨天有家什么房产公司,送来了这合同,每家一份。”刘琴花焦急地道,“大家伙正发愁呢,想问问你怎么看?”
“是啊,明泉,你上次不是说,那个区长说的不算,怎么他们又拿了这东西来?”
邱明泉一怔,看向手里的东西。
一份三四页纸的房屋产权购买合同。
下面,印着红彤彤的地产公司公章。
“果然来了,还真是胆子很大啊。”封大总裁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就冷笑起来,“看来,这背后的势力也是手眼通天,已经得到了关于普东新区的风声,不然不会这样势在必得。”
“明泉啊,这个合同,收购价800-900元不等,既没有多给点,甚至连搬家的损耗都没有补上,而且说是公家的指导价,这哪能这样啊?”
“说是留给我们一天考虑,第一批签字的,就是900元一平,假如拖着讨价还价,到后来就统统800元了。”
一群邻居都愁眉不展,假如说对抗恶霸他们尚有胆气,可是面对着这红彤彤的公章,他们自然惴惴不安。
“胳膊拧不过大腿啊,拖拉久了,钱反而少些。”有人怯生生地道。
邱明泉深深吸了口气,正要说话,大院外忽然响起一片嘈杂。
“今天来收第一批合同,现在签字的,就是900元。”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洪亮地炸开,就像在做报告一样。
一堆邻居脸色难看地涌出了门,畏缩地望向露面的几个人。
有人眼尖,一下就认出了,领头的正是上次跟着区长一起出现的那个房产公司的人。这一次,他的身后带了七八个人,全都穿着印有“捷大房产”字样的工作服,看上去非常正规,个个带着公文包和钢笔。
“我是捷大公司的老总,我姓周。昨天来的时候,领导已经和大家说清楚了。”那人露出和蔼的表情,“支援城市建设,人人都有一份责任,我想也没人要做破坏分子吧?”
他挥了挥手,一群房产公司的工作人员就迅速地散进了各家各户,拿着合同开始劝说。
周总看着犹豫不动的人群,脸色换上一片冷笑:“我可不是玩笑,说了第二批签字的是800元,那就一分钱也不会加,大家可都想好了。——明天再签字,就少了一大笔钱。”
王婶轻轻拉了一下老公吴大根,犹豫着低声道:“要不我们签了吧?……还能和公家对着干?”
吴大根脸上抽搐几下,拿起了笔,愣愣地放在了签名栏。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却缓缓伸过来,紧紧按住了他。
“我来说话,你搞不定的。”封睿及时上身,转过头,冷冷地对着周总开口,“我们没人会签这份合同的。你请回吧。”
“你胡说什么!”周总大怒,“这里没有小孩说话的份,滚开!”
他面前的孩子讥讽地笑了笑,那笑容就像是一抹刚开刃的利刃,刺得他心里一阵恍惚:这见鬼的小孩,上次还破衣烂衫的,今天怎么穿的这么体面气派,看上去,就好像个富家小公子似的?
邱明泉扬起那份红头文件,紧紧盯住了他:“这份文件是不是有效,您大概比我们还清楚吧?这么大的事,涉及几万平米居民动迁,有可行性报告吗?有报备上级吗?东申市市长,他知道吗?”
这一连串冰冷的排比问句,瞬间就把周总的脸色逼得铁青:“你!……”
邱明泉并不给他发火的机会,又扬起那份合同:“产权转让是转给你这家公司,它有专业开发资质吗?注册资金多少,法人到底是什么社会身份?——我们要求这些信息公之于众,不过分对吗?”
我的妈呀,见了鬼了这是!这是孩子能说出来的话?!他身后的几个房产公司人员全都心里一颤。
看着那几个小职员惊愕又心虚的脸,封睿悠悠冷笑:“总不会是新成立的皮包公司吧?”
……大院子里安静得几乎可闻落针,一群不懂法律的邻居们面面相觑,终于听明白了些。
明泉说的这些,他们不太懂,可是听着的确不对啊?!
一片寂静中,门外却忽然传来一声夸张的讥笑。
“谁这么大的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下来的调查员呢?”
一个人影从外面昂首踏步走进来,一进门,就热情地对着周总露出笑容:“周总辛苦了,这么冷的天,还亲自来现场办公!”
他的身后,刘东风满脸忍耐,笔直地站着,脖子上的绷带还没拆掉。
而那个说话的人,竟然就是邱明泉那天遇到过的张所长!
张所长厌弃地看着邱明泉,心里的怒气就像是熊熊烈焰,升腾而起。
——居然又是这小子,几天前在真空电子厂门口的出其不意的一击,害得侄子张俊丢了编制和工作,还害得自己焦头烂额。
临来时,庄区长已经和他打了招呼,说这片棚户区的地皮要收购,已经有地产公司的人去了,叮嘱他来附近转转,竟然一来就看到这个小鬼整幺蛾子!
“我警告你们,任何人敢和区里文件作对,就是站在人民的对立面!”他扯着嗓子叫,力图表现,“人民的敌人,我们人民警察绝不会容忍!”
对面的那少年淡淡地看看他,犹如看着一个小丑:“张所长,您代表的真是人民吗?”……
心里,封大总裁阴险地笑了笑:“时间快差不多了吧?”
邱明泉一愣:“什么时间?”
“那个什么大领导,要来给你颁发锦旗的,我瞧着也快到半个小时了吧?”封大总裁悠悠地笑。
绿色的小吉普车开在坑坑洼洼的郊区土路上,市公安局长向元涛和吴副市长并排坐在后座上。
车一路颠簸开到了郊外。两个人都是便衣,只带了一名秘书,飞马路附近正是普东一带的边缘,吴副市长随意地在附近转了转,就走进了一家棚户区。
稍微走访了一些群众家庭,不出意外地,就已经听到了区里要动迁的消息。
向元涛觉得诧异,吴副市长就更加诧异。——奇怪,普东到底怎么建设,就连市里甚至燕京都没有定论,这些蠢蠢欲动的牛鬼蛇神,又都是哪里冒出来的?
这一圈下来,吴市长的脸上虽然还挂着笑,可是眼神就已经冷了。
他身为分管建设的常务副市长,这下面的小动作居然毫不知情,可真是活生生打脸一样,生疼无比。
“有点波涛汹涌啊。”向元涛笑了笑,也不方便太多置评。
吴副市长紧皱眉头,向着马路对过指了指:“再去那边看看。”
……
封大总裁不时地瞥着门外,腹黑地叹息:“这几位同志表现还不够劲爆啊,干脆再添把柴、加点火好了。”
对面,张所长脸涨得通红:“你说什么!”
邱明泉淡淡地一把将那些合同和文件摔在了地上,一字字道:“你们背后的人,不外是利欲熏心,代表人民?你们也配?!”
他人虽小,可是真正掌控身体的封大总裁的气势足足有两米八,前世不知道经过多少大场面,见过比这小小所长大得多的高官。
这样含怒一句质问,竟然叫几个人同时一窒,罕见地都短暂失了声。
张所长先反应过来,恼羞成怒:“闭嘴!这么小的孩子就敢胡搅蛮缠,妖言惑众!”
“是啊,我就敢了。”封大总裁悠悠道,含笑看着他,“你又能怎样?”
张所长血液猛地冲上了头,猛然失控地摸向了腰里的配枪,威胁地高叫:“你说我会怎样?!”
……
邱明泉家的大院里,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一群人惊恐无比地往后慌忙乱退。
——枪,那是枪!
果然,和公家人作对是不行的,说抓也能抓起来啊。
封大总裁气得不怒反笑,昂着头讥讽地看着他:“枪里有子弹吗?张所长。开枪可是要写报告的,想好怎么写了吗?”
这人实在愚不可及,一句话就能激怒到失常,正中他下怀,
仔细倾听,刚才就有吉普车的声音在门口附近停下,现在又没了声响。封大总裁看了看院门外似乎影影绰绰的几道影子,嘴角一翘。
刘琴花脸色惨白地看看他身后的儿子刘东风,心里就有点不妙的感觉。
果然,刘东风忍了又忍,终于闷声闷气道:“所长,您不能这样……”
“你给我闭嘴!”张所长勃然大怒,恶狠狠地训斥着,“刚刚转了个正,你就上天了?”
刘东风脸色铁青,却还是梗着脖子:“他们不是犯罪分子,是真正的老百姓。您不能这样!”
“呵呵,张所长,你这手下可真厉害啊。”周总冷眼旁观,不失时机地嗤笑了一声。
张所长心里一突,看向刘东风的眼神气急败坏:“刘东风!我随时能撸了你,叫你滚回去没编制,信不信?!”
他脸色铁青,一双小眼睛里厉色尽显:“县官不如现管,向局长随口一句,又算老几?他能叫你上,我就能叫你下!……”
“哦?真的吗?这么大的威风,我向元涛还是第一次见呢。”威严的声音平平淡淡地响起,一个高大硬朗的身影站在大院门口,脸上没有表情,可是那双鹰眸中,却泄露了乌云压城的盛怒。
……张所长一下子就蒙了,看清来人的那一瞬,他的腿肚子就疯狂地发起了抖。
周总也猛地瞪大了眼睛。——怎么回事?这不是市公安局局长向元涛吗?!
他一个小小商人,对这些可是门清,早就听说有传言说,这位铁血局长极有可能再升一步到市里,人家手里的这份实权,可是实打实的!
“向局长,您好您好,我是捷大房产的周原。什么风把您吹来了?”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赶紧上前招呼,心里忽然有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向元涛面无表情地看看他,根本不认识他,但是也不好就此打脸,疏远地微一颔首:“不敢。我来给这里的一位小英雄送面锦旗,恰好路过而已。”
他冰冷的方脸转向了张所长,忽然迅速地一伸手,就把他腰间的枪夺了过来,低头一看,嘴角就是一阵冷笑。
“拿着这个,面对一个孩子,张和谦,好,好!”他连着重复几声,“你干得好!”
张局长差点就想瘫在地上,牙齿打战:“向局长,您别误会!我、我就是吓唬一下,绝没有开枪的意思!”
向元涛淡淡看着他:“县官不如现管?那我转身一走,你岂不是干脆要抓人泄愤啊?”
张所长浑身发抖,声嘶力竭地嚎叫起来:“绝没有啊局长!我就是胡说八道,嘴皮子犯贱,您大人有大量!……”
向元涛再也不看他,心里已经将他列成了一个死人。
他转过头,看着面色平静的邱明泉,真心有点诧异:这孩子,真有一分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气度,难怪会面对持刀歹徒挺身而出。
他从怀中掏出一面卷好的锦旗,当众展开,郑重地双手送到了邱明泉面前:“小同学,这是我们公安部门专门为你制作,委托我带给你的,以嘉奖你的英勇行为。”
红彤彤的锦绣缎面上,金黄的两行字赫然在目,流苏猎猎飞扬。
“见义敢勇为,英雄出少年”!……
第28章 不同的两块玉佩
大院里响起一阵惊叹, 刚刚听人叫这个大领导“局长“, 那这锦旗, 就是局长亲自给邱家的娃颁的了,这面子, 这荣耀!
邱家两位老人更是悄悄擦了擦眼睛,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有什么想说的,可以直接对我说。”向元涛深深望着邱明泉, 意有所指地道,“有的事不归我管,可是只要是群众的声音, 我就一定能帮你转达。”
他一直没有去看那个什么周总,可是这话却犹如硬邦邦的一巴掌, 重重甩在了周总脸上。
邱明泉呆呆地看着他, 终于从震动中醒过神:“向伯伯, 谢谢您。”
周总脸上肌肉微微一抖,可是想到背后吩咐他做事的人, 却又胆子大了些, 心里对向元涛又怕又暗暗恼恨。
——呵呵,说的好像很清廉似的, 这副铁面无私的嘴脸是要做给谁看?
他收起了拉拢和结交的心, 假意谄媚地笑了笑:“向局长, 都春节了,我还以为公安战线的干警日理万机呢,没想到一个个这么闲, 一面小锦旗还要劳烦总局的一把手?这也太辛苦了,哈哈哈……”
向元涛淡淡看他一眼:“我也是顺便。主要是陪着吴市长来走访一下,体察民情。”
……
吴市长?哪个吴市长?周总脑子“嗡”地一下,整个市里,分管建设的副市长就只有一个姓吴的吧?!
吴副市长在门外已经悄悄听了好一会儿,这时终于面无表情地站了出来:“呵呵,下面同志的工作作风,很是雷厉风行啊。”
果然,正想找这背后的牛鬼蛇神呢,这就在外面看到了这番表演,简直是精彩纷呈!
周总的脸色,这一下真的是惨白一片了。
假如说对向元涛他还敢阴阳怪气,面前这大名鼎鼎的笑面虎吴副市长,又有谁真的以为他和气软弱?他一个小小商人,不过是拿钱办事,这不是通道蚂蜂窝了吗?
所有这样想、在下面乱搞一气的人,现在都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吴市长,我、我们这是为了建设开发,是为了发展这一带……你看,政策也是鼓励我们积极参与买地的呢……”他结结巴巴地解释着,大冬天的,额头上却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吴副市长笑了笑,微胖的脸上看不出异样,伸手拍了拍周总的肩膀。
然后,他慢悠悠地蹲下身,从地上捡起邱明泉摔下的那份文件和合同。
“下面的同志想做事,你们企业走在前面,是好事嘛。”他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庄周总,“这些东西,我会带上去的,给市里所有的领导们都看看。”
然后,他向着向元涛点点头:“向局,要不明天一早,我们俩就去市长办公室一趟,一起汇报一下?”
向元涛冷冷一笑:“好啊,事无巨细地汇报一下,一定一个字都不漏掉。”
……望着吴副市长和向元涛头也不回走出去的背影,周总忽然身子一软,差点瘫在了地上。
完了,彻底完了!
张所长在一边哭丧着脸,惊恐万分地凑了过来:“周总,您看这可怎么办,可得帮帮我!……向局回去,能活活撕了我啊!”
周总自己都在浑身发颤,闻言咬牙切齿看了他一眼:“要不是你胡乱说话,怎么会搞成这样!……”
望着欢腾一片的大院,邱明泉斜倚在家门口,嘴角噙笑。
记忆里,前世的这些邻居们,无论是那时依旧恶声恶气的王婶,还是对他家照顾有加的刘琴花一家,在几个月后,都在王大全一群恶霸的强逼下,惶惶然地贱卖了自己的房子。
没几年后,王大全名下就有了一个房产公司,在普东新区的开发中摇身一变,成了腰缠万贯的富豪,至于他背后的房产公司的这些人,是怎么样分配利益的,没人知道。
现在,这些小丑依然像上一世一样跳了出来,可惜一切已经改变了轨迹,所有的事,再也没有依照前世那样发展。
他们的房子,保住了。这些一起生活了多年的老邻居们,无论是互相偷点煤球,还是送点吃的,大家的命运,都真正地改变了啊!
以后等普东新区真正开始宣布开发时,那将是一场浩大的全面棋局,他们就算再出售房子,也必将有一个公平公正的、合理的价格。
经济发展带来的红利,他们这些最底层的老百姓们,也终究能分到一点,这原本就是国家的本意啊!……
接下来,距离这一年的春节,就只有七八天了。
邱明泉没有闲着,按照已经探明的路线,再次悄悄地跑了三趟合淝市,每次来回需要两天多时间,经过这么一共四次的来回,他手里的现金已经悄然膨胀到了三千五百多元。
“还是不行,本金还是太少了。”封睿苦恼地念叨着。
“可以了,这样跑下去,到了一年后,差不多能挣到好几万元。”邱明泉乐呵呵的,还要怎样呢,几万元甚至可以在比较偏远的市区买套小小的房子了!
“不行,你容我想想。”封睿咬牙切齿。
1988年的春节,终于到了。
邱明泉跟着刘琴花一起,故意瞒着爷爷奶奶,在除夕前一天,正正经经地跑了一趟市集。
仅仅是在几年前,很多东西还要凭票供应,可是现在,除了粮油还需要粮票外,很多别的东西已经可以随意买到了。
肥美的牛肉、半条硕大的羊腿、灌好的四分肥六分瘦的香肠、两条现杀现剖的大头鲢鱼,还有摊位上做好的大肉圆子……雪白的大米、整整一大袋上好的精白面粉、一大桶鲜榨的菜籽油。
这么多东西两个人根本拿不动,还特意找了辆小推车,才一次性地拉回了家。
雪花已经连续而细密地飘了好几天,这些肉类晾在屋檐下,很快就冻得硬邦邦的,就算没有冰箱,也完全不是问题。
“哎,你发现没?现在的冬天,比我们回来那时候冷。”邱明泉踩在小板凳上,一边在屋檐下费力地挂着香肠,一边和封睿在心里聊天。
“还真是温室效应,这一比较,就感觉出来了。”封睿难得没有嫌弃他大惊小怪,和他一起望着大院里一片雪白,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
院子里的人比平时多了许多,有些厂子已经提前一两天放了春节假,各家各户都已经采买好了年货,大院里一片喜气洋洋。
“明泉啊,你爷爷奶奶呢?怎么就你自己啊?”一个邻居在自家屋檐下烧炉子,正在明旺旺的火上摊着蛋皮,打算做蛋饺。
邱明泉笑着回应:“他们说去买点年货,马上就回来。”
“还买什么年货啊,你家买的还不够?”
这话可是真心实意的羡慕,瞧瞧一向穷困的邱家,老的老,小的小,往年都有了上顿没下顿的,过年也吃不上什么好的。可是你看看今年?
这屋前屋后堆的,全是大鱼大肉的好东西,看着就叫人眼馋不已!
刘琴花推开房门,笑呵呵地端过来一盘炸好的藕盒,里面夹着厚厚的肉馅:“来,明泉啊,这藕盒新出锅的,你回去叫你奶奶在锅上一热,就成了!除夕年夜饭也添道菜。”
她对面的门也开了,王婶不甘人后地也跳了出来,捧着一个大盘子,不由分说地跑过来,放在了邱明泉面前。
“尝尝你王婶做的油炸小黄鱼,可新鲜了,就是有点咸。不过不打紧的,就着白饭吃,下饭得很!”
刘琴花撇撇嘴:“呵呵,你还不如送几块煤呢。”
王婶被她揭开过去的丑事,一张脸就涨红了,正要说话,大院外“吱呀呀”推进来一辆平板车,吴大根亲自拉着一车煤球走了进来。
王婶得意洋洋地笑了一声,看着老公把车停在了邱明泉家屋檐下:“煤嘛,本来就有!”
果然,吴大根憨笑着,就动手把煤球卸了下来,直接码到了邱明泉家门口。
“哎?”邱明泉愣了,赶紧推辞,“吴叔,您干啥?”
吴大根嘴笨,只是闷着头搬运,不一会整整卸了半车煤球下来,足足有两三百斤,才简单地解释:“上次的钱。”
钱,什么钱?
邱明泉还在发蒙,吴大根又推着车,在大院里转了一圈,竟然挨门挨户地把剩下的半车煤均匀分给了各家,每家十几块。
刘琴花可就呆住了:“吴大根你这是做啥?”
吴大根终于吭哧吭哧地开口了:“上次大家给我看伤的钱,没用完。”
原来上次大家一起给被打的吴大根凑医药费,结果没花完,还剩了好几十元。吴大根拿着觉得不安,就连王婶也难得地一狠心,想了这个法子出来——大过年的,把剩下的钱统统买煤球给大家分分,尤其是提议大家凑钱的邱明泉家!
王婶悠闲地开了一袋葵花籽,一边嗑,一边把瓜子壳吐得满地都是:“就叫你瞧瞧老娘有多大方!”
邻居们全都像瞧见天大稀罕事一样,纷纷推门推窗来看,隔壁的男人就嘿嘿地笑:“嘿嘿,王婶,你这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啊!”
王婶一张嘴,瓜子壳就冲着他劈脸吐过去:“老娘本来就是大姑娘!煤灰还堵不住你的臭嘴!”……
笑闹声、打趣声、各家开始准备年夜饭的锅碗瓢盆声,混在一起,空气里充满过年的意味,喜气满满。
邱爷爷和邱奶奶两个人抱着一大包年货,从外面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情形。自家的孙子笑嘻嘻地站在屋檐下,一身漂亮的小大衣穿着,秀气的眉目好像发着光。
一见他们回来,邱明泉赶紧迎了上去:“爷爷奶奶,都叫你们别管年货了,今年我来买。看看——”他指了指一堆丰盛至极的东西,“今年我们过个好年!”
两位老人呆呆地看着这些年货,嘴唇颤抖着,一时间心情复杂极了。
他们知道邱明泉最近赚了很多钱,可是真的看到这些时,好像才有点概念——多少年来,家里也没有买过这么多东西。
邱奶奶把一包年货放了下来,悄悄抹了抹眼泪:“幸好,没买重复。”
邱明泉好奇地打开一看,心里就是一酸。
都是孩子爱吃的零嘴,什么瓜子奶糖、蜜饯果脯,一看就是专门买给他吃的。
捉摸着今年家里富裕了不少,老两口就想到了一件事:明泉这孩子在家里,就没有吃过什么零嘴,也懂事地从来不要,可是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又怎么会不想吃呢?
狠狠心,他俩就把存折上的存款全都取了出来,一口气买了一大堆以前没买过的东西。
邱明泉心里明白老人想些什么,酸楚悄悄泛了起来,赶紧做出嘴馋的样子,飞快地剥开一颗大白兔奶糖的糖纸,放进嘴里。
“好好吃啊!”他眯着眼睛,笑得见牙不见眼,亲手又剥了两颗,分别送到二老嘴里,“你们也尝尝,全是牛奶味儿,特香特甜!”
……
锅里的牛肉已经炖烂了,香肠也已经切好,在白饭上蒸着,扑鼻的肉香和大米的饭香止不住地往外冒。
架不住刘琴花一家人死命地来拉,邱明泉和爷爷奶奶坐进了对门的年夜饭桌上,两家的年夜饭凑成了一大桌。
“今年我们可沾了明泉一家的光了,这么多菜。”刘琴花最后端上来了一大海碗的板栗烧鸡,笑眯眯地摆在了大饭桌中间,和邱家端来的红烧大头鲢鱼并排放着。
“有鸡有鱼,年年积余!”刘家快要考高中的二女儿刘媛媛嘿嘿地乐。她比刘东风小好几岁,性格活泼伶俐,成绩也相当好。
刘东风和刘爸爸也从厨房里跑出来,笑呵呵地坐下,刘东风先拿了酒杯,给两位老人一一斟满,想了想,又给邱明泉倒了一杯。
“就一杯,喝点!”他嘿嘿地笑,“乘人多,和你们说件好消息,我们张所长,被撤职了!”
邱明泉微微一怔,旋即猜到了几分:“上面动手了?”
刘东风兴奋地点点头:“职位一撸到底,发配到郊县当科员去了,还背了个处分。”
邱明泉眼睛眨了眨:“那个什么周总呢?”
刘东风冲着他一竖大拇指:“被你猜到了,他也完蛋了!”
刘琴花惊喜交加:“那,我们的房子保住了?”
“对!听说市里来了专门调查组,果然就像明泉说的,那个周总名下的公司,居然是一家皮包房产公司,不知道和什么人勾结在一起,想要空手套白狼,吞下这一片地皮呢!”刘东风郑重地道,“那个周总啊,当场就被调查的人带走了。”
刘爸爸端起了酒杯,向着大家举了起来:“大过年的,全都是好消息。来来,一起喝一杯吧!”
整个大院里,只有一半不到的人家有黑白电视机,刘琴花家现在三个人有工作,算是宽裕些的,早几年就买了一台十四寸的孔雀电视机,正在边上热闹地播放着春晚。
在邱明泉的记忆里,他也曾眼巴巴地想要看电视、看春晚,可是家里很长时间都没有这东西,在他关于除夕的记忆里,一直没有这个场景。
端着酒杯,他一边吃着丰盛的饭菜,一边忍不住瞥着那台黑白电视,屏幕上,三位主持人正在串场,姜昆、还有在后世已经去世的侯耀文、孙道临老先生。
春晚刚开始,刘兰芳先生就开始了《评书贯口》大连串,沙哑又充满魅力的嗓音配着一声惊堂木:“咄!……”
黑白电视里的欢声笑语,和外面远处稀稀落落的鞭炮声混在一起,终于,炮仗声忽然在某一刻变得稠密起来。
除夕十二点了!……
“喂喂,你给我少喝点!”封大总裁气急败坏地叫,“明天一早还要按计划行事呢,你给我清醒点,别耽误我的重要事!”
邱明泉吃吃地笑着,躺在了床上,摸着胸前的吊坠,小脑袋一歪,甜甜地睡着了。
……
东申市的安远路上的玉佛寺,大年初一就迎来如潮的人群。全家出游逛寺庙的、来上香许愿讨个一年好兆头的,还有附近专门来看寺庙做新年法事的。
这其中,每年都有不少人暗暗争抢不休,有人要还愿,有人要祈愿,还有些身份显赫的、家大业大的,都早早联系寺里,想要抢个头炷香,以表虔诚。
“今年你爸妈来上香?他们信佛吗?”邱明泉踮着脚尖,站在寺庙的门外,上头炷香的客人好像正在里面,悠扬的梵乐正清晰传来。
封睿道:“他们本来也不信的,后来才变了。”
他胸口这块玉石虽然是家里传下来的,但是早年好像全家也没怎么当真,只当是长辈们的“宁可信其有”而已,可是一直到封睿四五岁时出了一次意外,全家才忽然后知后觉起来。
封睿在参加幼儿园的一次春游时,出了车祸。
整个校车最后排的小孩三死两重伤,封睿坐在最中间,却毫发无伤。
封家父母吓得魂飞天外,又听见小小的封睿口齿清楚地说,车祸发生时,他感到胸口吊坠上白光一闪,胸口发热,这才开始真的信了这玉石的古怪。
封睿还记得,父母在他车祸后,曾由人引荐,带着他去找过玉佛寺的著名僧人远慧大师,不知道远慧大师和他父母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从那以后,他脖子上的这块玉石就被真正地当成了命根子。
“我记得上头炷香,得花钱吧?”邱明泉懵懂地问。
在后世的时候,很多社会新闻里不是说,为了抢上头炷香的资格,有些企业家和富豪甚至一掷千金、花费巨大?
封睿嗤笑一声:“现在这个时候可没有这些事。就是真的看谁心诚到得早,所以啊,有些虔诚的信徒会真的彻夜守候。”
当然,上香后随手布施香资,那也是很常见的行为。
“我爸妈今天带了五千元香油钱,现在大约已经捐出去了,这会儿应该在后面的禅房里喝茶,走,咱们过去。”
“五千块!”邱明泉惊呆了,封家过年去庙里上炷香,捐出去的香油钱,就比他辛辛苦苦攒了这么久的钱还多。
封睿在心里不置可否地哼了哼:这不是废话吗?他们封家在任何时候看,也都是算是富甲一方!
“待会儿,按照我教你的计划行事。”封睿叮嘱着,“可千万机灵点!”
邱明泉的小脸上发着苦:“这样从你爸爸身上弄钱,真的好吗?”
封睿不耐烦地冷笑:“我找我爸要钱,有什么不好?再说了,我又不白要他的钱,我卖给他的消息,值得千万都不止。”
玉佛寺历史悠久,建立在早年的租界和公共租界之间。
相传在19世纪末年,这里曾经挖出过一座石碑,出土后当地就开始瘟疫横行,恰好遇到普陀山的一位大法师路经此地,将随身的一尊小玉雕佛像留了下来,明言道:“这石碑名叫离魂碑,出土大凶,须得用此玉佛镇压。”
果然,石碑重新埋入土下后,玉佛留在庙中,这里的瘟疫才慢慢消散。
玉佛寺因此得名,自此就成了东申市著名的寺庙之一,常年香火不断。这一届的住持名曰远慧大师,修为也是深得佛教人士赞叹。
邱明泉沿着封睿指点的路线,绕到了寺庙后面,找了一棵参天大树,悄悄地爬了上去,再跳进了庙内。
这里是寺庙最深处,前面正殿的香火缭绕和经文吟唱都变得遥远,封睿辨认着脑海里多年前的景象:“左边,青石路向前。”
前面法事正忙,这后面的禅院中除了少数贵客外,就少有人迹,邱明泉穿过一道树影重重的月门,忽然,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
他个子小,一下子就撞进了一个圆圆的棉袄堆里,讶然抬头,正看见一个面容和蔼的矮胖僧人。
“远慧大师!他怎么在这里?”封睿失声脱口而出。
这位大师和他们封家一向有点渊源,也曾经见过自己好几次,他脖子上系着吊坠的红绳,每次旧了换新的,就是他妈妈亲手编织后,特意拿给远慧大师求开光的。
矮胖的圆脸僧人脸带微笑,伸手把这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冒失孩子扶好,可是忽然地,他的脸色就是微微一怔。
他伸手拦住了邱明泉,眼睛深深地看着他:“小施主,你身上……”
邱明泉脚下一停,封睿更是心头大震:“你且听他说什么?”
远慧大师细细打量着邱明泉,这孩子身上的大衣看上去价值不菲,一双小皮鞋也锃亮崭新,看上去,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孩子,可是今天庙里,迎到后面禅院招待的几家贵客,他都有印象,怎么没有这个孩子?
他当然辨别得出,这孩子身上,怕是有他亲自开光的什么物件。最重要的,他身上,隐约散发着某种古怪的气息!
邱明泉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心跳有点急乱。
这位大师穿着青色的厚棉袍,相貌普通,可是一双眼睛却深若古潭,像是能看到他的心里,看穿他一切的秘密一样。
远慧大师的目光,终于落到了邱明泉脖颈中露出来的一抹红色上。
他伸出手,轻轻地将它拉了出来。
邱明泉没有动,怔怔地看着这位面目慈祥的老僧人。
远慧大师的目光,落在这玉石上,谁也不知道他的心里此刻翻涌起了怎样的惊涛巨浪。
就在片刻之前,他刚见过这个吊坠。
——此刻正在偏殿后的禅院厢房中的封家的那个孩子,脖子上戴的,不就是这一块?!
一样的,玉石天然,纹理没有完全一样的两块,更何况是这种罕见美玉,内含无穷玄妙。
可是,又是不一样的。
红绳的新旧程度不同,这一块里面,有血!
作者有话要说: 啊,又开始狗血了。
咱们发财和狗血两条线一起走,我觉得大家应该也想念小封了吧?
预告一下,小攻下章要打小受了!
封总:(惊恐地)不是我,我没有,别胡说~~~
第29章 禅寺神秘签
很久之后, 远慧大师才深深看了邱明泉一眼:“孩子, 你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邱明泉和封睿都是心里猛然震动。
封睿哑着嗓子, 轻声道:“你对大师说,你也不知身在何方。”
邱明泉依言说了一遍, 远慧大师良久不语,半晌后,才轻轻喟叹一声。
“小施主, 你命格诡奇,实属老衲平生罕见。我竟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本该锦衣玉食,却又赤贫无依。悲苦命运变幻莫测, 竟又交缠着大富大贵,细细看去, 无端端叫人触目惊心。
他细心地将那块玉石重新放回邱明泉怀中, 和颜悦色道:“去吧, 孩子,好自为之。”
邱明泉怔然望着他转身而去的背影, 忽然高声问了一句:“大师, 我有个朋友叫我请教您一件难事。”
远慧大师转过头,厚厚的僧袍下, 矮圆的身子犹如山岳般沉稳。
“我朋友想问, 灵魂受禁锢, 可有脱离计?……”
远慧大师轻轻喟叹一句,似悲似怜:“人人皆有桎梏,到了时间, 自会脱去。”
说完,他摆摆手,竟然径自去了。
邱明泉呆呆地看着,在心里茫无头绪:“……怎么回事?”
封睿索然地叹息一声,心里失望至极。
他抱着巨大的希望,本也想着除了见父亲外,也去找远慧大师试试,以为多少能在远慧大师这里找到一点启发,可没想这里偶遇后,显然这个希望也已经破灭了。
“不管他了。”他意兴阑珊,“按照原计划,找我爸去。”
偏殿后的一排平房里,僧人住的地方此刻安静得很,大年初一香客众多,所有的僧侣都出去做法事或者招待游人,这里空无一人。
门“吱呀”开了,一个小小的黑脑袋探了进来,看看无人,飞快地跑了进来,在僧人的床上到处翻找,终于,被他找到了一套差不多身量的小号僧衣。
——玉佛寺里,也有少数几个年纪极小的小沙弥,因为各种原因被寺庙收养,从小学佛。
邱明泉飞快脱下身上的衣服,换上了这套小沙弥的僧衣,又随后在旁边找了一串佛珠戴上,心里“怦怦”直跳。
“桌上!就在那里。”封睿一眼看到想要的东西,急促地指挥着,“快过去!”
案上,一个签筒赫然在目。随手晃一晃,里面十几支竹签清脆作响。
“旁边,空白的竹签拿来两支。”封睿急切地道,迫不及待地上了邱明泉的身,抓起一边的毛笔,蘸了点墨汁,亲自在竹签上写下了两行字。
“你的字真好看。”邱明泉看着他笔下的蝇头小楷,羡慕不已。
“那可不,我文武兼修着呢。”封大总裁傲娇地显摆,抓紧时间又写了一支,才将那两支竹签全部放回签筒里。
“好了,两支不同。接下来按照我说的去做,千万别弄错了。”封睿再三叮嘱。
邱明泉有点犹豫:“要不……你上身,我怕我记不住。”
封睿咬牙切齿,宛如和某人有深仇大恨:“小时候的我就在这附近,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冒出来!他一出来,我就没了!消失了你懂不懂?!”
不远处的一间待客禅房里,封睿的父母正坐在里面,喝着僧人奉上的香茗。
“睿儿去哪儿了?”封云海随口问。
刘淑雁温柔一笑:“和向城到前面正殿去了,人多,孩子喜欢热闹。”
想了想,她还是有点不放心:“我也去看看他们,别叫他们顽皮。”
封云海点点头,看着妻子出去,自己站起了身,在禅房里随意地欣赏着壁上的经文和字画。就在他凝神观看的时候,身后房门轻响,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声音。
“施主,这是本寺的签筒,我师父说,若是客人心里有什么难解之事,可以一试。”
封云海回过头,就是一怔。
说话的是个小沙弥,年纪最多十来岁,一身略显肥大的小僧袍,头上的僧帽下,有短短的黑发正悄悄地冒出来。
一双眼睛像是黑葡萄珠儿,水灵灵的,仰起头看着他,手里高高地举着一个竹制的大签筒。
封云海心里一动:每年来玉佛寺,倒是很少求签呢。
他微微一笑:“小师父,你的师父又是谁啊?”
邱明泉眨眨眼:“我师父是远慧大师,我去年刚刚入寺剃度的。”
封云海这就真的微微吃了一惊。
远慧大师已经很多年不收徒了,现在新添了这么小的弟子,那想必是觉得真正有缘,这孩子也一定是有大慧根的了?
“好啊。那我就求一签吧。”
邱明泉赶紧双手递过签筒,紧张地看着他。
封云海弯下腰,凝目看了看,就随手拈起一根来,可没想身前的小沙弥不知怎么,签筒一松,好几根就随着他那一根一起掉了下来。
邱明泉一把把那好几根抓住,飞快地递出去了一支:“还好,没弄乱。”
封云海不疑有他,接了过来,仔细一看,神情就有点沉思。
竹签扁平,字迹清晰,墨迹就像是新写一般极为漂亮,刚劲有力。
正面是一行字:“眼看他起朱楼。”
这句可不吉啊,乃是《桃花扇》的一句,后一句该是“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正在心中不安,可是翻过来看了看背面,封云海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背面,赫然是一句“眼看他金满地”!
联想到最近他正在忐忑和犹豫的拿地一事,封云海不由得陷入了思忖:这似乎说的就是,普东那边即将高楼迭起、金银满地的意思?
“小师父,这签可有人能帮着解一解?”他忍不住问。
邱明泉的心跳了起来:果然,一切都按照封睿的预计在进行!
“我就可以解的。”他镇定地道,伸出一根手指,“不过我师父说了,解一签,须得一万元香油钱。”
……封云海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清澈的眼神,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接话。
邱明泉一个字都不说了,心里却在疯狂吐槽:“喂喂,搞错没有,现在的一万元都相当于我们那时候的几十万了,解个签,说几句话,你找你爸要一万?!”
封睿凝视着面前年轻许多的父亲,心里正酸楚和怅然着,闻言理直气壮地反驳:“我又不白要他钱,我这可是想着法子给我家好处呢!”
他记得清清楚楚,前世父亲当时觉得应该放重心在重资产的实业上,导致封家错过了进驻普东新区最好的时机。而且他依稀记得,前世的时候就在这里,父亲还曾经遇到过和他竞争拿地的另外一个人。
这一世,纵然人鬼殊途,他还是想尽力帮自己家尽一点力。
邱明泉正在忐忑,面前的封云海却微微一笑,竟然真的点头道:“好,那就劳烦小师父。”
他向着门口招招手:“淑雁,麻烦你去一下隔壁银行,帮我取一万元来。”
刘淑雁刚刚去前面大殿找了一圈,没找到两个男孩子在哪里玩耍,只得又转回后院,一进门,就听见丈夫说了这句奇怪的话。
虽然觉得古怪,可是她素来贤惠,也知道丈夫必然有道理,就应了一声,真的转身去了。
这一下,可把邱明泉吓了一跳,知道背后的女主人就是封睿的妈妈,前几天刚刚见过一次,哪里敢去看她。
一大一小,两个人在禅房里相对而坐,邱明泉打死都不再开口,生怕露馅,封云海却越发觉得这小师父神秘。
忽然,门外就有一个人踱了进来,看见封云海,神色好像也有点惊奇。
封云海站起身,客气地和来人打着招呼:“胡总,这么巧,您今儿也来上香?”
来人是熟人,东申市一家财团的总经理,总部在燕京,现在新近旗下刚刚成立了东申市的证券部,据说拨过去的资金相当惊人,已经在本地金融行业颇有名气。
最重要的,圈内一直传言,这家财团背后,有燕京市的通天关系,所以在不少领域的投资中,一直有虎狼之相,占着突飞猛进的先机。
胡靖康面相白净,戴着副金丝眼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面容太过白皙,在这阴凉的禅房里,看起来有点发青,一眼看去,竟然有点阴鸷似的。
胡靖康上前握住封云海的手,笑吟吟地客气着:“是啊,陪内人来上炷香,我们求财的生意人,拜拜菩萨也是应该的。”
他的目光落到了一边的邱明泉,见他手里捧着的签筒,就好奇地扬起眉:“小师父,我也想求个签。”
封睿冷笑一声:“给他那一支!”
邱明泉默不作声地奉上签筒,如法炮制了一次,果然,封睿特意制作的另外一支竹签,就有惊无险地到了胡靖康手里。
胡靖康的脸色本来一直笑吟吟的,可是目光一落到签上,忽然就是脸色一沉。
封云海悄悄瞥了一眼,只看到他那支上,正面也是完全相同的一句:“眼看他起朱楼。”
可是翻过来的一面,却明明白白写着一句“眼看他楼塌了”!
胡靖康面上没有表情,心里却又是不安,又是烦躁。
从燕京那边的关系好不容易打听到一些内幕,得知上面对普东可能会有发展规划,本是一切尚未有定论,斟酌再三决定冒险拿地,本来也带了点赌博的意味。
可没想到从一开始,就万般不顺!
先是下面做事的马仔头目被烧死,喽啰被抓,现在大年初一,就从市里的关系得知,连最得力的姓周的也被抓了,虽然没有牵扯到他,这些小人物的死活他不关心,可是下面再动作,到处有人盯着,可就难多了。
而现在,据说求签非常灵验的玉佛寺这一签,看上去竟然如此晦气。
——眼见着起朱楼,眼见着楼塌了,可不说的就是新区极有可能是个大坑,要及时抽身么?
虽然对这些事似信非信,可是这节骨眼上,由不得他不心里烦乱、疑神疑鬼起来。
他斜着眼看着封云海手里的竹签,似笑非笑:“封总求的签如何?上签还是下签呢?”
封云海笑笑:“我正要请这位小师父解签,叫我爱人去取香资了。”
胡靖康一怔:“怎么,他来解?”
显然是看邱明泉年纪太小,完全不信。
封云海却正色道:“这是远慧大师的入室弟子,想必是有灵根。”
胡靖康将信将疑地打量了一下邱明泉:“怎么,解签要多少香资,我也解一个。”
却没想到邱明泉抬眼,淡淡看他一眼:“哦。施主您的签不用香油钱。”
他脸色肃穆,低头像模像样地双手合十:“下下之签,施主记得千万敬畏就是。”
……胡靖康的脸色再也维持不住,难看地冷哼了一声,强笑着向封云海拱拱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刘淑雁正从外面进来,笑着和他颔首示意,手里真的拿着一个鼓鼓的大信封,进了禅房,交到了丈夫手中。
“解签时,只能您一个人在场。”邱明泉低着头,含糊地道,心里狂跳。
刘淑雁似乎隐约觉得这小沙弥的侧脸有一点点眼熟,可也没有多想,既然听他这样说了,也就笑了笑,又出了门去,将房门从身后合上。
丈夫遇到什么了,怎么会忽然要一笔意外的钱?
邱明泉这才松了口气,郑重地收下了那个信封,直视着面前的封睿父亲:“浦江之东,有凤将栖。楼高万丈,金银遍地。——签文说的就是这个,再多,恕我也解不出了。”
趁着封云海心笙震动、惊诧莫名的当儿,他躬身后退,默默退了出去。
刘淑雁正守在门口,只见那个小沙弥低头走了出来,头也不回地跑没影了。
她诧异地推门进去,正看见丈夫一脸古怪表情,猛地抬头看着她:“淑雁,这……这玉佛寺神了。你猜这小沙弥说什么?”
他震惊无比地压低声音:“浦江之东,有凤将栖!”
普东新区的事,他也是刚刚有耳闻,正在犹豫着是否要下重注拿地,这签文不仅说了高楼金银满地,甚至点名了浦江东面!
刘淑雁也吓了一跳:“远慧大师是不愿意亲自说吗,所以特意叫小徒弟来点醒?要不要再去找大师问问?”
封云海也是茫然不解,旋即摇摇头:“不不,既然大师不肯亲口说,必然有他的道理,何必再去追问。”
他本就是随便问个签,想着万把块钱也不是个事,可是这签文的意义,假如真的灵验,那么又何止千万、万万之数?
邱明泉一路小跑,飞快地跑进隔壁僧房,以最快的速度换好了自己的衣服,然后拔腿就跑。一直跑出了后院,穿过了一道圆形的角门,狂跳的心终于慢慢平缓。
怀里装着一万元的信封鼓鼓的,他长舒一口气:“还好,你爸没怀疑我……”
手无意地伸向脖颈,他忽然就是身子一顿——脖子上的玉石呢?!
脑海中有什么灵光一闪,他终于隐约猜到了什么,猛然一扭头,还没等找寻到什么,下一刻,他的脚底下就被人重重绊倒,狼狈不堪地摔了一个嘴啃泥!
头顶上,一道颀长的身影压下来,罩住了他,傲慢冷笑声响起。
“果然是个坏东西,不仅是个贼,还是个小骗子。”
少年封睿一把揪起了地上的邱明泉,一双漂亮又冰冷的眼睛中带着倨傲,虽然年纪不大,却已经尽显威压和霸气。
是这个人,是他!
十几天前,就是这个小家伙抓住自己的玉石吊坠,行为古怪,看上去可怜巴巴的,他是多鬼迷心窍,才会信了他的无辜和可怜!
现在转身一变,就又变成了这里的小沙弥?要真是小沙弥就算了,自己盯在他身后,没片刻工夫,就看见他鬼鬼祟祟地换了衣服出来,这不是明显有鬼才怪!
“我妈刚刚去取的一万元钱,被你骗走了?”封睿冷冷道,反手一把伸进他怀里一摸,猛地掏出那个信封,不由心头火起。
“小骗子!”他一拳挥过去,毫不留情地揍在了邱明泉的脸上,可是临到最后,不知道为什么,拳头却偏了一点,劲头也小了些。
算了……这小骗子长得挺好看,自己又是学过功夫的,万一不注意,把那秀气的小鼻梁打歪了,可就有点过分了,他心里鬼使神差地想。
这一下,就没打中脸颊,而是擦边掠过颧骨,可是依旧揍得邱明泉眼冒金星,立刻就痛呼了一声。
他心里又是震惊又是哭笑不得,奋力一推封睿,想要尽快脱身,可是封睿自幼跟着向元涛手下的兵习武锻炼,身手可比寻常孩童厉害得多,哪里给他这个机会?
封睿一个翻身上去,就狠狠骑在了邱明泉的身上,死死抓住了他细瘦的小手腕,禁锢在了头顶。
寺庙后面空无一人,前面大殿的诵经声和人流嘈杂似乎距离得很远,封睿眯着眼,细细打量着身下被他压着的小人。
没错,可不就是个小人儿,看上去只有十来岁,也就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可是身量却小得多。
小脸和上次见到时一样,冻得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黑漆漆的纯净无辜,里面像是有千言万语——呸,奇了怪了,自己怎么就老是觉得这小贼的眼睛会说话呢?
果然骗子就是有点本事的,这么小的小不点,就叫人无法生出恶感来,不然也不会轻易就能骗到他父母的钱。
封睿心里又气又觉得匪夷所思,他爸是中了什么邪,居然被一个小孩几句话就骗了这么大笔钱,他妈也不阻止?!
邱明泉涨红了脸,不断挣扎着:“你放开我!有话好好说……”
可是封睿的力气比他大得多,身材也健壮,不仅死死骑在他身上,单手就轻易攥住了他两只细瘦的手腕,死不松手。
他打量着身下不停扭动的邱明泉,心里浮起一丝得意,冷冷一笑低下头来:“这身衣服也是偷来的吧,和上次怎么不一样的?”
果然,小骗子换了身好看的衣服,再配上这唇红齿白的可爱样子,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很。混在那些有钱的香客中,说不定骗了多少人呢。
对,身上一定还有别的钱!
他伸出一只手,不由分说,就在邱明泉怀里乱摸一气:“说,还有没有骗别人?!”
厮打间,忽然封睿的手就掀起了他的内衣,冰凉的手摸在了他细嫩的小肚皮上。
邱明泉被那手刺激的一个激灵,脸红得像是小苹果般:“你、你,你下来……”
封睿只觉得手下又滑又软,不由自主就起了惩罚之心,使劲掐了一把那细嫩肌肤:“小骗子,再动就扒光你衣服,扭送到公安局去!”
“睿哥,你和谁打架呢?”身后,向城蹬蹬地跑过来,看着封睿压在一个孩子身上,被压的人看不清脸,却在拼命扭动。
封睿扭头就喊:“快来,帮我按死他,搜他的身!”
平时一起打架打惯了的,向城一听要打架,精神一振,立刻兴高采烈地飞奔过来。
邱明泉心中大急,趁着封睿分神,猛然挣脱了封睿的手。
一抬眼,正看见封睿脖颈中的吊坠露出来,他心思猛地一转,伸手飞快抓住了红绳,轻巧地兜头一摘,把那吊坠抢在了手里。
他接着一伸脚,一下猛踢在封睿胸口,这一下情急,踢得毫不留情,封睿被踢得当场仰面就倒。
向城飞扑过来时,邱明泉已经飞快爬了起来,后退一步,高高举起了玉石吊坠:“别过来,过来我就砸了它!”……
地面就是青石路,那晶莹美玉要是真落在上头,铁定是粉身碎骨的命!
封睿这一下脸色就变了,拍拍手站起来,眯着眼看向了邱明泉。
向城也是大吃一惊,和封家熟得很,他自然也知道封家人全都特别珍视这东西,只能急刹车停了脚步。
“快还给睿哥!弄坏了,把你揍死都赔不起!”他凶巴巴地叫,只觉得这男孩有点眼熟,却没想起来是谁。
封睿刚刚踏上一步,邱明泉就赶紧退后一步,作势就往下要摔:“别过来!”
倒霉,封大总裁不是说,小时候的他这时应该在前面玩吗,现在跑了出来算怎么回事?!
大号版的封睿早就被时空准则不知道发配去了哪里,他只能靠自己,好在,他知道这吊坠的重要,现在,他只能赌一下,赌这个少年封睿不敢冲动!
果然,面前的英俊少年脸色一沉,却不敢再移动脚步。
“你要怎么样?”他阴沉沉地问,玉石一离体,他就有种莫名地焦躁,这甚至是以前没有的怪事。
邱明泉静静地望着他:“把钱给我扔过来。”
向城惊讶地叫:“什么钱?!”
封睿从口袋里掏出那个信封,劈脸扔了过去。
看着邱明泉小心地藏好钱,他露出雪白的牙齿,冷笑一声:“你可想好了,拿了钱,小心警察追上门。”
对面的男孩却微微一笑,没有理他的威胁,一本正经地道:“我不要你的吊坠,这东西也不好卖钱——只要你们别追来,让我走,我把它放在那棵树下。”
向城亮晶晶的眼睛滴溜一转,脚下一动,却被封睿一记眼神阻止住。
“好,就按你说的办。”他冷冷地看着邱明泉。
“哥,不能信他!”向城急了。
封睿伸手拦着他,看着邱明泉一步步后退,一直退到了几十米外的那棵大树下。
然后,他扬起红绳,在两个少年的注视下,轻轻将吊坠放在了树下。
猛地一转身,他撒丫子就狂冲了出去!
封睿和向城自然也立刻拔腿狂追,可是邱明泉先跑占了先机,转眼就消失在他们前面。
封睿咬着牙,飞快地从树下捡起吊坠,这就又耽误掉了几秒钟,等到他像一只小豹般带出一阵轻风,猛地冲到了大殿时——
密密麻麻的上香的人群,一排排做着法事的僧侣,烟雾缭绕,梵音轻诵。
那个小骗子的身影仿佛从来没出现过,已经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身后,向城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忽然惊讶地大叫一声:“啊,我想起来了!他、他……”
封睿捂住被踢得一阵闷痛的胸口,气得剑眉倒竖,那小骗子下脚还真狠!他恨得牙根儿都痒了起来:“对,就是那个卖金笔的。”
他一定是瞎了眼,才会在第一眼看见那小贼时,觉得他不像坏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封:(耸肩)都说了不关我事了。
小封:(羞恼)谁打老婆了,我老婆可厉害呢,当心给我一窝心脚,我也没占便宜啊。
第30章 我这个人可记仇!
邱明泉缩在一家人身后, 悄无声息地慢慢移动, 终于从寺庙正门跑了出去。
走在新年的大街上, 到处都是熙熙攘攘、一身新衣的人群,他揣着一包钱, 心虚地擦了擦头上的汗,忽然一咧嘴。
倒霉,脸上前些天被向城揍了一拳, 这还没彻底好呢,另一边又挨了一下。
轻轻一摸,擦破的地方生疼, 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大概又肿了。
“哎哟, 你怎么回事?”脑海里, 封睿的声音及时地响了起来。
邱明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得, 这位也该出来了。
“还能有谁?被你打的!”他没好气地嘟囔。
封睿愣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既然消失了, 那必然是小时候的自己跑出来了, 可这脸上的伤?
“我打的?哦不对,他打的?你怎么惹他了?”封大总裁一连串地发问, “我小时候可是孩子王, 霸王级别的, 你得绕远点走。没事你惹我干吗?不对,是不要惹他。”
邱明泉被他这乱七八糟的主语绕得一团乱,苦着脸道:“看出来了, 你绝对是称霸一方,到处带着人打架的主。好吧,也不怪他。我从你爸那儿弄钱的时候被他撞见了,他怀疑我是个小骗子。”
封睿细细看了他的脸一眼,大咧咧道:“还好了,才这个程度,我一定是留手了!吃点亏就吃点亏吧,谁叫你遇上我了呢?”
邱明泉心虚地小声道:“我也没吃亏,我刚刚急了,一个窝心脚把他踢个人仰马翻,我瞧他脸都绿了。”
“踢得好,下次就这么干!”封大总裁表示很是赞许。
邱明泉使劲摇头:“不不不,没有下次!还有啊,你不是说,这个时候他在前面大殿玩吗,怎么就盯上我了呢?”
封睿大言不惭地道:“哎呀毕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谁能记得分毫不差呢?钱还在就好。你做得不错,拿玉石威胁他,的确是他的软肋。”
他话锋一转:“不过,你得小心点,我这个人可记仇!这次你叫他吃这么大的亏,下次万一叫他遇见你,说不定能把你揍得生活不能自理。”
邱明泉大吃一惊,手里的钱差点都吓得掉到了地上:“什么?!”
“哈哈哈开玩笑的。……”
……
1988年的寒假,就这样,在邱明泉接下来的两地奔波中,渐渐走到了尽头。
加上从封父那里拿到的一万元,再经过几次来回东申与合淝之间,邱明泉手中的钱,已经迅速而隐秘地,翻到了两万二千多元。
关于开学后的问题,邱明泉和封睿也曾经讨论过,显然,假如从此辍学,全身心放在倒卖国债上,那么赚钱的速度就会惊人得多。
可是假如兼顾学习,此时实行的还是一周六天工作制,一周就最多只能去一次合淝市,这样,赚的钱就远远少了许多。
可是,思前想后,两个人还是做出了决定,邱明泉的学业,不能停。
赚钱的时机无穷无尽,邱明泉这具身体,不过才区区十三岁,时间还早,生命还长,不打下基础的知识和素质,终究不是办法。
——封睿毕竟不能时时刻刻上他的身。
……
一开学,邱明泉在学校里就成了焦点。
上学期期末的年级成绩,他这个第一名比第二名足足高了几十分,那简直是有史以来的逆天成绩,再加上这一开学,又爆了一个大新闻出来。
市公安总局亲自寄来了一封表扬信,详细描述了邱明泉英勇和坏人搏斗、帮助民警叔叔抓捕歹徒的事迹,信里不仅表扬了邱明泉,更是客气地赞美学校教书育人的功绩。
不得不说,向元涛手下的秘书办事就是利落漂亮,这封表扬信同时也送了一份给教育局,这一下,就连学校都跟着大大长脸,在教育局那里得了好大一份面子。
——这可不是什么下面的派出所、公安分局,这是来自于市公安总局的表扬信,含金量可足得很!
这样一个孩子,成绩优异、品行优秀,怎么以前就埋没得这么厉害呢?!
冯老师也觉得非常委屈,身为班主任,她的压力最近可大得很啊!先是好几个老师都要求叫邱明泉做自己这一科的课代表,接着校长又直接来问,这样的优秀学生,怎么连个班干也不是?……
就连班上的学生们,都目瞪口呆地发现,原先那个畏畏缩缩、一身破烂的小男孩,现在已经完全换了另外一个人。
邱明泉的衣着,明显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样子了。
封大总裁可是一个异常挑剔衣着品位的人,先前手里钱少的时候,他比谁都精打细算,可是现在足足两万多元巨款在身上,他那挑剔又难缠的毛病就立刻现了出来。
“黑皮鞋不准配白袜子,每天出门既然没有保姆帮你擦,那你自己要记得擦灰;天气冷,大衣外面可以配一条羊毛的格子围巾,不要光溜溜露着脖子;还有,头发给我最少三天洗一次,不准一星期!……”
这样耳提面命、嫌弃不休,邱明泉也只能乖乖照办,结果就是,不过是开学一个月不到,整个班里的小女生们,偷偷看着他的次数,就多了起来。
每周一到周六,邱明泉都正常上课,然后在周日坐上去合淝市的火车,周一请假,周二赶回来上午将国债出手,下午紧接着赶去上学。
而邱家的日子,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封睿的怂恿下,邱明泉以自己长身体需要营养为名,逼着爷爷奶奶开始有目标地花钱。
鸡鸭鱼肉、牛奶鸡蛋、,各种时令的蔬菜,在邱家的饭桌上开始层出不穷,二老一开始心疼,不敢大手大脚地用,可是邱明泉一再地说,他是孩子,他需要长身体,二老也就没有什么话说了。
——邱明泉在那张小存折上,放了几千元钱留给他们花销,没敢把几万元亮给他们看,生怕吓到他们。可不管怎样,整个家里,的确是变了一个样子。
雪白的新棉被、崭新的贴身衣服和鞋袜,就连电灯也换成了亮堂的八十瓦,不再是过去昏黄的二十五瓦小灯泡了。
“这得多少电费啊……”邱奶奶一开始还心疼,可是邱明泉很郑重地说了一句“我的眼睛好像有点近视了”,邱奶奶就立刻吓得不敢再反对了。
不知不觉地,终于到了四月下旬。
邱明泉白天上课、晚上接受封大总裁辅导,成绩终于也真正地一步步稳定下来。
封睿发现了一件事:其实,初次见到邱明泉觉得他样样不行,那是带着偏见的,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已经得出来结论——邱明泉的数学固然是有着逆天的惊人天赋,可其他学科,也算不上差。
原先的吃力和迟钝,明显是因为家庭劳务的拖累,还有就是在学校里被欺负的氛围。
现在的邱明泉,在随堂测试中,就算没有他的帮忙,也是稳稳地成绩良好,没有任何拖后腿的科目了。
他就像一块干涸已久的海绵,在这重活一世的人生里,拼了命地在用着力气,吸收着一切有用的东西。
……
学业没有耽误,赚钱也同样继续。
每周末一次的进出,邱明泉在封睿的指点下,悄悄地把分销的地点平分,分摊到东申市的几个国债开放试点上,以至于在每家的售卖只有几千元,所以并没有真正引起太大的注意。
而到了四月下旬的时候,邱明泉手中的钱,已经悄悄涨到了四万出头!
“从今天开始,你就要有一个新伙伴了。”
四月底的某一天,封睿忽然开口。
这一次,邱明泉罕见地没有问他,却笑吟吟地想了一下:“马钧定?”
“聪明!”封睿欣慰地赞叹,果然,在他这些天的指点和有意识地教导下,邱明泉已经学会了判断和推测一些事情。
就在今天,早上的新闻广播里,播出了一条石破天惊的消息。
——全国最终确定了六个省会城市,再加上东申这个直辖市,同时正式开放国债全面交易了!
不再偷偷摸摸不敢宣扬,从试点过渡到实行,这是整个央行做出的郑重决定,要求各大银行全面放开代理,鼓励流通,鼓励自由买卖了。
绝大多数人听了就如同过耳云烟,可是在某些聪明人的耳朵里,这条新闻的意义,却是划时代的!
放开国债交易的第一天,马钧定一大早就拎着一只不起眼的黑包,走进了静安区的工行营业网点。
国债交易柜台刚刚扩大了面积,漂亮的红樱桃色木质的柜台、锃亮的铁栏杆,小张满脸笑容地坐在里面,柜台外,已经排起了不短的队伍。
“来买还是卖啊?多少张?”他微笑着问面前的顾客。
东申市毕竟是全国经济最繁荣、思想最开放的城市,昨天国债买卖放开的新闻播出后,下班前,来买入国债的群众,就明显翻了几番。
过去国债之所以不受欢迎,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不能自由买卖和流通,谁家有点闲钱,也不敢去大量投资在这种“死钱”上,想想看,动不动就三年五年的期限,万一要急用钱却拿不出来,谁家受得了呢!
这下好了,国家新闻都说了,随时可以买卖,需要用钱了,就能直接卖给银行,银行无条件收购,那还有什么顾虑?
要知道,这个时候的国债利率可比银行存款的高了不少呢!
马钧定排在队伍后面,细心的他发现了一件事:来排队的,都是买入的!没有人卖出。
在隔壁的股票小市场里浸淫了两三年,马钧定虽然没有什么经济理论的底子,可在这方面的敏感度上,却比别人强了不少。
和他想的一样,一旦意识到了国债是个抢手的好东西,所以短期内,一定是供小于求的。
果然,现场来看,全都是拿着钱来买的,没有一个例外!
正在他凝神思考的时候,忽然,柜台里的小张停下来,接了一个电话:“什么?价格上调?……嗯嗯,明白了,和股票一样随行就市。”
他放下电话,转身在身后的小黑板上,就擦掉了103-103.5的即时行情。
漂亮的板书重新写了上去,马钧定一直盯着,心里就是“咯噔”一下:果然,行情上涨了五毛钱,要104元了。
——随着购入的人越来越多,愿意出售的人越少,整个东申市的行情,已经在上扬了!
最前面的一位顾客就叫一嚷起来:“哎呀怎么回事,怎么轮到我们忽然涨价了?!”
来买国债的这些人脑子都清楚得很,只有他一个拎不清在喋喋不休,马钧定着急,忍不住就大吼了一声。
“别傻了,你现在耽误时间,一会儿还得涨!再说了,看这势头,你买的东西会接着涨价难道不是好事?!”
这一下,那个人也不吭声了,都是聪明人,只是一时着急罢了,慌忙就掏钱购买完毕。
轮到马钧定的时候,他把手里的大包往里面一放:“两万五千元,全部买入。”
柜台里的小张吃了一惊,抬头看了他一眼,脱口而出:“哎呀,这么多!”
他偷偷瞥了一眼柜台里面的保险箱,这样下去,怕是几十万元国债实物,今天不到下班就要售罄啊!
他旁边一个女营业员隔着玻璃望了过来,好奇地问:“又来一个几万的?”
马钧定一愣:“怎么,我这还不是最多的?”
他这次来,是思前想后一整夜,还以为自己胆子已经够大了,原来还有更厉害的?
小张笑了笑,忍不住骄傲地道:“今天早上一开门,就来了一个孩子,买了四万元国债走,价格比你们都低呢!”
这一下,后面排队的人都炸开了锅,孩子?四万元?
惊讶的、好奇的、热烈讨论的,乱成一团。
“小同志,你不是唬人的吧?”有人叫了一声。
小张笑眯眯地道:“你就当我唬人的,不要买就好啦。”
这下,那人就不出声了,所有人心里都火热起来。
马钧定刚刚拎着成交的几百张国债挤出人群,就听见身后一阵沮丧的惊叹声。
小张起身又去接了一个电话,再回身时,小黑板上的行情,已经再度涨到了104.5元!
马钧定原本打算回家,可这一下,竟然脚下一停,不想走了。
半个月前,他已经正式从那个铁饭碗工厂辞职,原本就过得不舒心,等到下决定的时候,也就十分迅速。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那个男孩的话一直在他耳边萦绕,他对于国债的新闻,就格外上心。昨天从《新闻联播》里听到的第一时间,他就做出了决定。
——两万多元存款全部提出来,全数购入高息15%的国债的话,仅仅是利息,就能比存银行多两千元左右,快要抵得上他一年工资了,还有什么不值得扑上去的?
来之前还有点忐忑,可是现场这节节攀升的价格,就如同给他打了一剂定心针。
而且……他盯着那越来越长的国债队伍,心里不由浮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假如过几天还是这样火爆,岂不是就像股票一样,也能立刻卖出吗?!
不回家里,在这蹲着,看看到底能涨到什么价位去?
总不能涨上天吧,毕竟还有真正的利息作为约束呢!
……
“总不能这样一直涨的,对吧?一旦买入价上涨,最后实得的利息率就降低了。”此时此刻,邱明泉已经好整以暇地,在隔壁的小饭店里喝着热乎乎的豆浆了。
旁边,是熙熙攘攘的队伍,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瞧见里面大厅的国债行情。
“没错,你学得很快嘛。”封睿随口称赞着,对于没有学过任何经济学常识的人来说,邱明泉此刻的理解力,已经叫人有点惊讶了,“涨到收益接近银行存款利息,就等于没有赚头了,自然会停止。”
邱明泉眼睛里明亮的光芒一闪,自信满满地道:“当价格涨到109.1元时,买入国债的利息就已经等同于现在的一年期银行利息5.4%了。”
封睿:“……”
不太开心,有点累。
过了一会,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心里算出了同样的数字:“你算得对,一元一次方程而已。”
真是个变态!
邱明泉想了想:“那么,价格会涨到109元吗?”
封睿哼了哼:“第一天自然疯狂,会远超过109元。但是冷静下来,自然还要回归价值本身。”
此时此刻,邱明泉已经猜到了今天一大早,封睿叫他全数购入的原因。
不用去合淝市了,今天一天在这里守株待兔,就可以享受到这放开试点第一天的疯狂和热情!
果然,到了下午时,越来越多的人已经开始拥过来排队,邱明泉甚至在小饭店里,隔着门就听见一个人刚买完国债,就跑到隔壁的店里借电话。
“快快,你把家里的3000元存款取了,立刻送过来!得再买点!”
105、106……108、110元!
邱明泉死死盯着行情板上的价格,这时的价格已经超出了109元的理论合理价值,他激动万分,腾地站了起来:“我们卖出吧!”
封睿淡淡道:“不急。假如价值可以简单用理论值来衡量的话,那还有什么‘价格围绕价值波动’这一说呢?”
上午用103元买的第一批人们,到了下午时就已经净赚了不少钱,终于有些人已经人心思动,面对着已经高出理论值的价格,开始卖出了!
马钧定站在大厅外,眼巴巴地看着里面,心里就这样激烈交战着。
而柜台里,小张也忙得水都来不及喝上一口,眼看着就要售罄的国库券,在下午已经开始回笼,前来卖出的增加了!
可是,总体来看,还是供小于求,一次次起身,小张一次次重写着最新价,刚刚卖出的一些人,已经开始后悔不迭,现在的价格,已经到了112元了。
疯狂啊,这已经远远超过了国债该有的价格,换句话说,现在用112元买入的话,一年后只能得到3元净利,只有不到3%的收益,远低于定存了!
马钧定不停地踱着步,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冲到了另一边刚刚开辟的出售队伍里,紧张地咽了咽吐沫。
“112元,全部售出!”他哑着嗓子,胆战心惊地把上午刚刚买的国债全部推了进去。
……
他上午时就是大客户,现在当然又是焦点,他一出手,柜台里的女营业员就惊了一下:“哎,你不是上午刚买的?”
马钧定尴尬地笑了笑:“是啊!允许吧?”
小张赶紧探过头,使劲点头:“允许允许,流通是好事!”
就在前几天,他们专门被拉去做了国债业务培训,来自人民银行的那位魏处长亲自给他们做了一个讲座,特意强调了几点,扭转了几点错误的偏见。
一、欢迎随时买进卖出;
二、不准提什么投机倒把;
三、要向群众宣传,国家愿意看到更多的国债流通,而不是死水一潭!……
刚刚成交,马钧定数着多出来的两千元钱,心里“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仅仅是几个小时,他手里的两万五千多元,就增加了两千整,抵得上他一年在工厂的工资了。
果然辞职是对的,如今的东申市,遍地都是机会,人啊,就是不能头脑太死板啊!
一转身,黑板上的行情又涨了五毛钱,马钧定和身边几个刚出手的人一起,都发出了一声意义分明的懊恼喟叹!
早知道,再胆子大一点,晚一点出手就好了!……
行情依旧在火爆,人们的情绪像是被彻底点燃。终于,在一片片惊叹和疯狂的气氛中,最新的价格飙升到了115元。
“好了,差不多了。”小饭店里,封睿淡淡开口。
出售的这边队伍中,因为行情的飙升,而再度变得人数稀少,邱明泉轻而易举地,就很快排到了前面。
“四万一千元,全部卖出。”他的声音不大,淡定得好像在菜场买菜一样。
……
可是现场本就人多口杂,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立刻就有人“嗷”的一嗓子叫了出来。
“哎呀,看那个小孩,就是上午买得最多的那个吧!”
“快看快看,他卖出了!”
就有不少人围了过来,好奇地看着邱明泉头也不抬地填着交割单。
“哎,小朋友,你家大人呢?”一位大妈东张西望地看看四周。
邱明泉笑嘻嘻地把四百多张国债递进去,一本正经地道:“我家里人不想露面,说是怕人看见。”
他这样一说,四周的客人倒是都信了几分:是啊,现在这疯狂的劲儿,保不准过几天国家觉得不对,又给关闭了,还是不要太招人耳目的好。
“那咋就又卖了呢?不等明天,说不定更高呢?”
邱明泉从柜台里接过一捆捆十元现钞,全部放在了大书包里,这才慢条斯理地道:“太高了,已经不合理了呀。”【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