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虞 作品

第 98 章

第 98 章

这是第一个没有在家里过的春节, 但是前所未有放松的春节。

她再也不像从前,一到假期就疯跑得一天到晚不着家。

窗帘封闭着,将所有的光都隔绝在外, 像当初在老旧出租屋里找到林嘉远的时候,他也畏光般躲在将外界隔绝的昏暗里。

她没日没夜睡了一个星期, 唯一的活动就是下楼买食材,去曾经和林嘉远一起逛的超市买点东西回来煮,她研究着食谱,一天到晚窝在这里研究做菜。

她其实对做饭没有什么热衷。

因为几乎没有过一家人一起吃饭的记忆, 所以对饭桌没有什么家的概念,吃饭只要能吃饱就行, 吃什么都是吃, 大学和工作又都有食堂。

但是林嘉远还在的时候,经常会给她做很多吃的东西,他很会做饭, 即使他的胃不能吃太多辛辣油腻,但是喜欢做给她吃。

厨房里冒着热气,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她才第一次理解到,吃饭并不只是一项进食活动,是人世间最基本的人情冷暖。

因为人总是要吃饭的, 哪怕吵得脸红脖子粗,只要还要在一个家里吃饭,总要坐在一起。

她对做饭没有什么热衷,但是喜欢厨房里冒着热气的感觉, 喜欢坐在一起吃饭的温暖。

所以他离开以后,很多个孤独的时候, 她都在厨房里摆弄着那些食材。

厨房里又升起了热气,她仿佛也能够回到一个温暖的家里。

她并不贪心,只想要一个温暖的家而已。

但是只能靠着厨房的热气维系。

就像小时候无数次骗自己,大人只是太忙了,并不是不爱自己。

她在网上搜着食谱和视频,学着做那些林嘉远曾经给她做的菜。但由于难度系数太高,初尝试的几次都是失败。

她每次都发给林嘉远看。

他看到的时候,会回她消息,告诉她哪个步骤应该怎么做。

教她做菜就像是以前教她读书,他总是耐心又温柔。

当她终于成功做出一个满意的成品,他会夸她很厉害。

他们不约而同的默契着,对于自己面对的种种苦痛,谁也没有说。

她不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他也不问她生活顺不顺利。

因为心知肚明的回答,提起来无非只能得到一个直面痛苦的结果,互相不提起就仿佛这些伤痛不存在,各自煎熬,各自努力。

她在假期结束快要结束时才依依不舍锁好了门,离开了这个能暂避风雨的屋檐。

她还是回了一趟家,但只在小区门口遥遥看了一眼。

楼下的麻将桌仍然热闹着。

那几天天气好,渐渐回温,麻将桌直接摆在院子里,她只站在门口都能听到那嬉笑怒骂的声音。

像她记忆里的每一年。

这样的声音,伴随她的每一个生日丶春节,每一个该和家人一起欢庆热闹的节日。

为了不让自己孤独,她才总是希望在外面疯跑,到处厚着脸皮去找同龄人玩。只要跑得快一点,孤独就追不上她。

但最终还是抓住了她的影子,将她拉进了孤独的漩涡。

尽管记忆里几乎没有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庆祝节日的画面,但那竟然是最后一次看到这个早就该支离破碎的家完整的模样。

她重新回了北城,收假后,又开始了拧上发条般日复一日不停歇的生活。

但是收假后重新调整了岗位和工作流程,许多别人推给她的额外的杂活都被收了回去,她的工作量一下就减轻了许多,只需要做自己的本职工作,不用再没日没夜的加班。

晚上下班回家后,也不会再有没完没了的微信和电话把她叫起来加班。

沈既白还是来接她下班。

她很认真跟他说不用这样,“你已经帮我很多了,以后我都能正常上下班了,我自己回家就行了,这样太麻烦你。”

沈既白倒是没强求。

只问了句,“现在工作顺心吗?”

“太顺心了。”

“不提报答了?”他几分嗤笑地问。

她最喜欢把回报和报答挂在嘴边了,生怕和他欠上什么交情。

她很配合地问了句,“怎么报答你?”

他终于绕回了去年刚重逢的时候,被她以工作忙碌推拒的要求,“一起吃个饭吧。”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和沈既白都处于隔几天就一起吃个饭的关系。

跟他一起吃饭倒是好处不少。

能吃到很多以自己的经济能力不敢踏足的地方,走在他的身后狐假虎威,接受着服务生体贴入微的服务。

偶尔聊他现在在投资的项目,偶尔聊她的工作,偶尔聊高中。

总体来说,都是一些朋友碰面正常的聊天,只是吃个饭而已,但是这样的交情在成年后的世界里也变成难得。

她在北城没有什么交情很好的朋友,确切来说是成年以后,很难再像以前那样推心置腹地交个朋友。

年幼的友谊很简单,只要性格相合丶兴趣相投,很快就能玩成一团,从上课到动画片再到零食,有说不完的话题。

但成年后的友谊总是隔着数不清的东西。

即使是难得共同的话题,也总会有着这样那样的顾忌,几番谨慎才开口。很难再像从前那样,想说的话什么都可以说一大堆,就算惹对方不高兴了,和好也很容易。

从什么时候开始,连拥有友谊都成为了一件奢侈的事。

在这座拥挤却孤单的城市里,唯一能算得上朋友,放下戒备聊几句闲谈的人,居然只有沈既白。

所以偶尔一起吃个饭,她倒也没有推辞。

他也不再提想帮她的话,尽管他暗中做的事,已经足t够多。

她现在工作顺利,不用再费尽心力处理繁多的人际关系,领导不再把她当一块廉价好使唤的砖,随时随地的搬,她也不用再费尽心思讨好猜测领导的意思,下班后有大把的时间休息,用来修复自己交瘁的疲劳。

但是成年人的分寸感始终是隔阂,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童言无忌,所以沈既白的家境到底是什么背景,她始终没有多嘴问过。

她也没有见过他其他的朋友。

就像她所认为的那样,他这样阶层的人,如果不是他低头,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问到他现在还在玩音乐吗,他也只是极淡回一句,“偶尔。”

“你唱歌很好听,以后是不是就没机会听到了?”她几分玩笑地说着客套的话。

但是她的客套话,他不是听不出来。

他把餐巾叠了个角,擦着嘴角。

放下时,慢条斯理说道:“你要是想听,也不是没机会,南江我又不是不回去。”

他轻擡着眉看她,故意要看她几分真心。

然后果然看到她噎了一下。

她打着哈哈,“有机会,有机会一定。”

这样的平静消止在那一年夏天。

妈妈几次都问她什么时候能休年假。

她忙着工作,虽然不用再像以前那样被人呼来喝去,多做很多别人推给她的工作,但她的本职工作也很忙,每天对着电脑大量的数据,稍一分心就会思路打断。

键盘敲得焦头烂额,低头一看手机,妈妈又催问她什么时候休年假。

被多问了几次也觉得奇怪,问她怎么这么记挂年假。

经历过春节的不愉快,妈妈这段时间几次问她年假的事都难得的语气热情,“还不是想你了嘛,好歹也是妈妈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你一年到头都在外头,过年也没回来见一次,妈妈当然想你了。”

人对父母的爱似乎是天生向往,无论经历过多少次冰冷,一句柔软的话就让人忘却了那些痛。

所以这世上的很多人,一生都在治愈家庭带来的伤痕。

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接受自己的父母不爱自己,然后又要花很长的时间,让自己不再渴望父母的爱。

她也终于在这一年彻底接受。

她架不住妈妈几句柔软的念想,把手头的工作暂时交接,走流程批了年假。

为此还特意买了新的衣服,带了北城的特産,用攒下的存款给妈妈买了首饰项链,抱着那几分对亲情的渴望回了南江。

她以为自己是回家了。

她以为等到的是这二十几年浅薄的亲情。

然而等到的是妈妈红着眼似哀求又似威胁地相逼, “现在你爸不在了,你真的忍心看着我一个人在南江孤苦伶仃吗?你就听妈妈的话吧,把你的那个工作辞掉,回南江结婚吧,好不好,你答应妈妈好不好?就当是留在南江陪着妈妈,好不好?”

她看着桌上一大桌子的菜,还有她小时候总是嚷着最爱吃的鸡腿。

这样丰盛的饭菜,记忆里很少有。

连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饭的画面都几乎没有。

见她无动于衷,妈妈一把抓住她,猩红的眼里已经近乎癫狂,“弥弥,你就听妈妈的吧,妈妈还能害你不成?妈妈都给你仔细打听过了,他老婆已经出国了,没有孩子,不会来打扰你的,你嫁过去跟头婚没有什么区别。男人比你大十几岁多好啊,成熟稳重,肯定会疼人。以后你就不用费心工作了,不用再在外面的城市漂泊了,回南江好不好?”

“弥弥,你说话啊,你说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