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虞 作品

第 97 章

第 97 章

她醒来时不在自己的家, 而是在酒店。

顶层的落地窗望过去,能俯瞰整个北城。

一座座高耸的大厦如同巨兽,能吞噬每一颗鲜活的心脏, 压迫得让人喘不过气。但从这里望下去,这些傲慢的高楼如同棋盘上任人摆布的骑士, 一个个低垂着头,恭顺又沉默。

整座北城再高昂,俯瞰下去也变得渺小。

这是沈既白的世界。

桌上有房卡,柜子里也有换洗的衣服。

跟高中那年暑假去他家的别墅一样, 衣帽间里准备了很多她的衣服。

但那时候他不知道她的衣服尺码,所以每件衣服都准备了所有的尺码, 她这几年身量没什么变化, 所以这一次的尺码都精准了许多。

他给她发了t信息,告诉她这个套房以后可以是她的住处,太晚了不方便回家的时候可以来这里暂时应付一下。

说是应付就太委屈这间全球顶级酒店的顶楼套房了, 光是一个下午茶的阳台就比她那个小出租屋大。

她喝了太多酒,头痛欲裂,痛苦扩散到每一寸皮肤, 身体像从里到外被搅碎过一遍。胃抽动难受,所以她连东西都没吃,喝了口水又睡着。

这一觉睡到了晚上, 沈既白问她吃饭没。

她才起来洗漱,从衣柜里找了件衣服换上,沈既白已经在餐厅等着了。

她没有什么力气,连洗漱换衣服都用了很久, 所以更没精力化妆,简单把头发往脑后一束, 就像高三那年,顶着一张憔悴的脸素描朝天,头发匆匆往脑后一绑就出门。

所以沿路碰到的人,投向她的目光颇为诧异。

唯一让她与这里没有那么格格不入的是身上那件奢侈品大衣和裙子,因此那些目光没有鄙夷,反倒是试探和探究。

似乎是好奇她的身份,为什么可以这么松弛自然。

回想自己在北城的种种人情世故,嬉笑逢迎,她在有一秒觉得好笑。

她从前连奢侈品牌的标志都不认识,那些沈既白随手丢给她的东西,她只纯粹觉得好看,但因为不认识那些品牌标志,并不知道有多昂贵,只猜测着以他的手笔肯定不便宜。

但是北城几年,这些都渐渐成为了人情世故的标配。

她酒量好又会说话,领导颇为喜欢带她出入酒局,因此无论她生活过得多么窘迫,柜子里永远都要有一个当季新款的奢侈品包,平时连背一下都舍不得,就是为了这些场合。

人皮都是一双眼睛一张嘴,金币的厚度将蜂拥的人群切割成高低胖瘦。

她精致打扮过,一张脸陪笑到僵痛,酒要一杯接一杯的喝。

而这只是一身衣服,哪怕一脸憔悴落魄,也能过滤掉所有。

沈既白不喜欢人太多,所以用餐的位置清净。

她念了几遍的麻辣烫还真的给她准备上了,地地道道的南江味儿。

沈既白问道:“睡了一天?”

“对。”她有气无力,说话都要省着力气。

喝了一口他倒好递过来的果汁。

他的眉间仍然皱着,“每次都要喝成这样?”

看着他这样皱眉,她忽然有点恶劣。

笑了下,“当然不是。”

在他神情略有松动时,说道:“昨天只是公司里自己人喝,所以喝得不算太多,几圈酒敬完就能结束。平时出去跟别人谈生意,我还得再喝几轮。”

果然,他眉间的结更难解开了。

微抿的唇,不难看出心忧。

她收起了恶劣,不再看他,说道:“你没必要这样。”

“那些酒局一定要你去吗?”他问。

“当然不是啊。”她轻笑道:“想去的人挤破了头,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入了我们老板的眼,不然还轮不到我呢。不然你以为我一个干巴巴的本科学历,身边到处都是名校硕士海归博士,大赛奖项都塞不满简历,我一个女生,连门槛都比别人高,凭什么毕业一年就能赚那么多。”

他擡眸看向她,“你很缺钱。”

她笑了一声,“当然了,总不能真回南江嫁个二婚老男人吧,我家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北城的房租那么贵,人情世故也要花钱,隔壁组的助理结个婚,跟我同一年进来的新人,礼物送得一个比一个奢侈,我都不知道拿什么能拿出手,我连奢侈品牌子都不认识几个,做了很久攻略才买了一个能拿出手又买得起的,幸好公司食堂免费,不然我得喝西北风。而且我又不能真的不管我爸妈,我妈打麻将就是个无底洞,这么多年了,从我小时候打到现在也没见她腻过,要不是她不爱出远门,不然早就在赌场住下了。”

这昂贵的果汁,她囫囵几口就喝得见了底,像是直接倒进胃里,暴殄天物一般。

沈既白又给她倒上。

她已经开始吃自己心心念念的麻辣烫了。

油腻辛辣的味道飘在风里,与这寸金寸土的国际酒店的餐厅格格不入,都不知道他怎么跟人家厨师说的,能做得这么地道,像她小区后门小推车卖的那种味道。

“江弥。”在她擡头看过来后,他说道:“我想帮你。”

她咬断那一口麻辣烫,把麻辣的汤汁咽下去,没客气道:“怎么帮我啊?”

已经不再像十五六岁时,他站在她的摆摊面前,谨慎又客气地拒绝他的帮助,她觉得不好意思平白无故欠人情。

但她现在顶着一张憔悴的脸,笑得世故又天真,“给我打钱?”

“我可以给你。”

“我妈那在牌桌子上可是无底洞。”

“就算在赌场里住下,我也给得起。”

“那代价呢?要我做什么?”

外面下雪了,灰蒙蒙的天色,雪粒像万物凋落。

顶楼俯瞰着脚下的北城,寸金寸土的高楼大厦也像那些缥缈的雪粒一样,即使巍峨高昂,命运也不由自己掌握。

他在这漫天凋零里,只是很平静地看着她说,“我不用你做什么。”

她在这样的眼神中有过片刻的软弱。

但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好。

她也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她吃不下太多,胃还难受着。

所以咽下就擦了擦嘴,打算结束这次见面了,很认真也很诚恳地告诉他,“对不起,你想要的,我可能给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