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第38章 第 38 章
玉芙殿。
殿中安静极了, 偶响起棋子落下的声音,错金博山炉中升起袅袅轻烟,有一股说不清的幽香。
棋盘两边端坐了一男一女, 各执黑白二色棋子, 每一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落子,棋盘上黑色棋子交织, 犹如两军交战,已进中盘,局势紧张, 两方旗鼓相当, 难分胜负。
永宁拈了一枚白子落下,吃了对方的三枚黑子。
肃王淡淡一笑, 指腹拈着黑子正细细琢磨往哪处, 他倏地将目光调转, 贴在白子旁边, 断了她的下一步棋,淡声道:“七妹妹这局棋的走法, 倒是有几分眼熟。”
永宁蓦地一楞, 看了眼棋盘错落交织的棋子, 意识到她的走法确实很像一个人。
永宁有些紧张地从棋盅里拈棋,故作镇静道:“四皇兄莫不是看差了,我许久没下棋了,手法有些生疏, 这都是乱打乱撞的落子。”
嘉和自始至终都坐在旁边看着,说道:“你这哪是乱打乱撞的落子, 分明是谦虚。每个人都自有一套下棋的走法,便是徒弟, 也不曾刻意模仿师父,谁也不像谁,四皇兄可别这样说。”
嘉和最讨厌的便是被人说哪哪与旁人相似,加之一直对这位皇兄喜欢不起来,说话直白了些,“恐怕是四皇兄久不与永宁下棋,忘了她原本就是这样的走法。”
肃王擡眸,漆黑深邃的眸子幽不见底,望着说话的女子,语气冷冷的,说道:“看来是我许久没回来,忘记了。”
他说着垂眸,将手里拈着的黑子落下,幽幽说道:“本王今日从母妃那儿出来,原是打算去找陛下对弈,然而想到陛下政务繁忙,便止住了。”
肃王都已经落子许久了,对面的人还没有反应,似乎是走神了,于是出声提醒道:“七妹妹,该你了。”
永宁只是想到天子,稍稍分神了而已,她少时常与天子下棋,多多少少受了他的影响,若是从前,她定会骄傲地告诉旁人,是哥哥教她的呢,厉害吧。
然而现在,她只想极力隐藏这段关系。
永宁不再分心,将注意力都放在这一局棋上。她仔细看了看局面,拈起一枚白子落下,使了一计迷惑对方。
后果不其然,对方接了下来的两步正中她的圈套,等意识到中计后,为时已晚。
永宁落下制胜一子,断了他所有的路,决出胜负,“四皇兄,承让了。”
肃王仰头一笑,表面上豁达无所谓,实则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内心升起难平的愤愤。
这招还真与天子如出一辙。
“陛下驾到——”
张金贵尖细的嗓音突然从殿外传来,打破殿中的气氛,三人猝不及防,到了殿外恭迎圣驾。
嘉和:“臣妹参见皇兄。”
肃王:“参见皇兄。”
永宁的声音有些小,被两人的声音掩住,“参加陛下。”
天子的目光在三人身上逡巡,最后落到永宁的身上,她倒是躲得远,退到了嘉和身后,低垂着脑袋,生怕就被他看见了。
刘胤眼皮一掀,淡声道:“不必多礼,起来吧。”
得了天子的话,三人陆续起身。
“老四怎会在此?”刘胤眼神一暗,沈声问道。
肃王倒是处变不惊,缓缓道来,还是那番话,“臣弟从母妃那出来,本欲寻皇兄叙旧,又恐打扰皇兄,路过瑶华宫时,想起还有个妹妹住在这里,顺道进来看看七妹妹。”
一声七妹妹脱口而出,喊得极为顺口。
刘胤眉心轻拧,似是不悦,负手于后进了殿中,目光被那还未撤下去的棋局吸引,缓步走了过去。
刘胤在棋桌边驻足,指腹不疾不徐地转动白玉扳指,静静看着棋面上交织的黑白棋子。
他从这一局的棋面上似乎探知了什么,唇角蓦地勾起一抹弧度。
肃王站在天子的身后,见他凝看那一局棋,提议道:“皇兄也来下一局?自臣弟离京后,便不曾与皇兄对弈了。”
刘胤回身看了他一眼,凤眸狭长,清冷的眸间虽也辨不出情绪,但自带了一股威仪的压迫感。
刘胤在棋桌前落座,身前放的是装白子的棋盅,诚然是永宁方才下棋坐过的地方。
肃王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敛了棋盘上的棋子,对殿里还有两位站着的人说道:“两位妹妹预感谁会赢?”
嘉和想也没想,“自然是皇兄。”
肃王看向没有说话的永宁,乐此不疲地说道:“七妹妹呢?”
刘胤目光淡淡,他这句话说完以后,才慢慢看了过去,不偏不倚地与她的目光相撞,她几乎是一瞬,便仓惶挪开视线。
显然是故意不看他的,刘胤倒也不急,看着她姣好的侧颜。
永宁感觉不止一道沈沈的目光投来,她心里一紧,于寂静的殿中开口道:“若是我也选了陛下,那四皇兄这一局岂不是从开始便失利,本就是一局切磋棋,可不要伤了两位哥哥的感情,所以永宁选四皇兄。”
一番话说下来,永宁不敢看天子的脸色。
肃王笑了笑,“难得七妹妹站在四皇兄这边,这一局棋定要好好下。”他看向天子,拱手道:“皇兄,臣弟斗胆想赢下这一局。”
刘胤神色淡淡,从棋盅中抓了一把白子攥在掌心,“开始吧。”
肃王抓了一枚黑子,同样攥藏在掌心。
两人将抓棋子的手放在棋盘上猜先,一枚黑子代表猜对方拿的单数,两枚黑子则代表猜的是双数,若是猜对,己方执黑子先行。
刘胤的手松开,棋盘上赫然留有两枚白子。
棋局开始,殿中顿时安静下来。
嘉和先是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看两人对弈,后面大抵是站累了,索性便在放在的蒲团上坐下,继续看两人下棋。
永宁其实想离开,但又不得不留下来观棋,让人拿来一个蒲团,硬着头皮在棋桌另一边坐下。
她不像嘉和那样,离天子近,也没有靠近肃王,而是选择居于棋盘中间。
这一局比她下的那局还要激烈,两人追得紧,稍有不慎就被对方扳了,一子都不敢马虎,需考虑后面的走向,经过深思熟虑后才落子。
永宁被紧张的局势吸引,已然忘了押的是肃王,出于私心自然是想天子赢下这一局,身子不知不觉间已经往台天子那边挪了半分,披帛落下,逶迤在地。
每每他的子被吃时,永宁屏住呼吸,紧张地捏着膝上的丝绢。
蓦地,温热的大掌握住她的手,永宁的后背的登时僵直,杏眼圆睁,头皮直发麻,脑中一片空白,不敢乱动分毫。
他他他竟在棋桌下面拉她的手!
甩也甩不掉!
永宁心里一紧,生怕就被看见了,忙将落下的披帛拾起,盖住他的手,仍觉不妥又将披帛往上敛,遮住他伸来的手臂。
刘胤面色淡淡,端端坐着,右手执棋落下,视线所到之处是整个棋局,看似每一步都在沈思,然而左手却伸向永宁,大有几分拉她凑近的意思。
其馀人的注意力都在紧张的棋局上,又因视线受阻,根本就没有发现棋桌下的这一幕。
还好是没人注意,永宁吓得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额间渗出密密的细汗,紧绷的一根弦再用了一拉,便要断了,根本无心这一局棋。
刘胤神色平静地下棋,那被披帛遮盖住的手却勾着女子纤长的手指,指腹轻轻摩挲。
勾缠的手指用力,永宁只觉那一股大力正将她往那边拉拽,她惶惶不安,生怕就闹住了动静,引来肃王他们的注视,无奈之下悄悄往天子那边挪动,凑他近了。
她的身子挪到半分,又停了动作,等棋下了数个回后,又朝他那边挪,等指尖的那拉力消失时,她甚至都比对面的嘉和还离他近。
刘胤唇角扬起一抹弧度,也不勾着她的指了,温厚的大掌包裹着她软软的手。
恰逢此时一脸笑意的嘉和倏地擡头,永宁馀光瞥到,呼吸立刻紧了,心跳加速,偏生这时握她手的男人没有放开的意思。
永宁故作无事镇定地盯着棋局,实则害怕被嘉和发现揭穿。
嘉和眨了眨眼睛,感觉有些不对劲地看着对面。她本是因为皇兄快赢了而扬起的唇角,慢慢压了回去。
永宁怎么又凑到她皇兄这儿来了?
怎么押了旁人,还硬往皇兄这里凑。
刘胤落子时没有理宽大的袖子,嘉和的视线蓦地被袖子挡住,她低头看了落子的地方,忽然替皇兄急了起来。
他怎么能下这里!
下这儿便给了对方一丝喘息的机会,本来要赢的局面,变得有些不稳。
嘉和看着都着急,一门心思又扑在了胜负难定的棋局上。
永宁长舒一口气,魂都险些吓没了,乱跳的心慢慢缓和下来。
她擡头偷偷瞧了眼刘胤,男人仍是那份一本正经的模样,永宁敛了视线,抿抿唇,确实是带了一股情绪,用力捏了捏他的手。
换来的是男人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像是小小的一番惩戒。
良久,这一局棋总算是分出了胜负,肃王败了。
永宁趁着刘胤分神,忙将手抽了回来,擡头对上嘉和欢喜的笑脸时,也跟着咧嘴笑了笑,掩饰内心的慌乱不安。
这一笑,她才觉不对劲,收回扬起的唇角。
她押的是肃王!
肃王连输两局,心情自然是不好,沈这一张脸看着败局,在脑中覆盘。
倏地他一笑,惹得人一头雾水。
肃王看向永宁,很是自然地将话题挑出,“我就说怎么如此熟悉,七妹妹那一局的走法,倒有几分皇兄的影子。”
他打趣说道:“七妹妹不厚道,怎么还藏着掖着,方才也不讲。”
与天子有关的事情突然被揭了出来,永宁的内心慌乱起来,恰在此事嘉和的目光看了过来,多了几分怀疑打量的意味。永宁脸色骤变,手心出了一层冷汗,紧张地抿了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