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第2页)
裙袍一撩,元姝转身坐回椅子上,周身散发出盛气凌人的阴翳气息,红唇一扬,心思越发难猜。
眼前的少女是故人之后,也有故人的风采,单是择婿一事,就掀起了一阵风波,不敢想象后面还会发生多少精彩的事。
元姝拿起桌上准备的过所,悠悠道:“本宫帮你造了过所,保你出入无虞。”
一份过所,对于现在的元姝来讲,并非难事,轻而易举就能得到。
然而放在十几年前,却是能难倒她。
自由的诱.惑太大,永宁迟疑片刻走了过去,接过她手中的过所,攥在掌中,仿佛是攥住了一线希望。
“多谢殿下,殿下的恩情,永宁牢记在心。”
永宁顾不得其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逃,不能被天子抓回去。
永宁看着高位上的女子,“可否再问殿下一个问题。”
元姝颔首,示意她但问无妨。
“玉芙殿的小玄子,是殿下安插的人吗?”
永宁屏气凝神看着她,等一个回答,除此之外,她想不出答案。
元姝眉头一挑,饶有闲情逸致地,轻轻摇动团扇,迎上她的目光,笑道:“也不笨嘛。”
元姝伸手,团扇扇面抵着永宁的下颌,“没有本宫的人,你早被人害了。”她一笑,淡声说道:“不用谢本宫,本宫眼睛里容不得沙子,顺手的事儿。”
“如今满城都是寻你的人,在府上住下吧,等这风口稍过,本宫送你离京。”
元姝唤来心腹,将永宁带了下去。
永宁无处可去,也没有选择,只好藏身在大长公主府。
她平素与元姝没有交集,天子大抵不会想到她在这里,等时间一久,久久找不到她,或许就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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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并未回宫,于昭狱亲自审理案子。
一双眸子如利剑出鞘,寒芒乍现,天子居高临下看着押解的囚犯,除了武安侯父子,还有两名戎夏暗探。
气氛异常凝重,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谢枭从兰桂染坊回来,呈上寻来的一本册子。这册子可非同寻常,是戎夏大家所作的典籍。
册子里夹了张纸条,几行数字,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字。
然而就是这几行数字暗藏玄机,数字所对册子的页数丶行数丶第几个字,最后得出要传递的消息。
刘胤扫了一眼,将册子扔在桌案上。
天色渐黑,在几番审问下,戎夏暗探承认在京都的接头人就是武安侯。这两年他们通过武安侯,将传递朝廷的情报去戎夏,时间远比刘胤所知的要早。
武安侯已无辩驳的意义,承认了,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在舍车保帅。
京都潜藏暗探,有戎夏的据点,戎夏亦有大黎的暗探,散落在戎夏各处,很早以前刘胤便得到暗探传回的消息,大黎有官员私下和戎夏有往来,密谋不轨之事。
刘胤也是在今年年初,派谢枭查到了戎夏据点,但他没有立即铲除,安插了内应,想办法截获消息,此后传去戎夏的消息全是假的。
谢枭顺势查到武安侯是线人,而他不仅将情报传去戎夏,还和另一个人暗中有往来,可苦于没有确切的证据给那人定罪,他们才将武安侯留下。
屋内光线昏暗,便是点了烛火也是忽明忽暗,看不真切。
刘胤慵懒地坐在高台上,拿起一叠书信,长指翻阅,漫不经心地念了出来,“人穷志不短,已增收一百步兵,静候佳音。”
“策反成功,静候佳音。”
“蜀地受灾,帝于寺庙祈福,可成。”
武安侯父子相视间面色大变,这些书信不是早寄出去了?怎……怎在天子手里。
刘胤放下书信,将从陆涿绪书房搜来的城防部署图展开。
南北城门每一处的布防记得清清楚楚,何时换岗,哪处薄弱,在部署图中圈出。
这份城防部署图若是传来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刘胤长指敲了敲桌面,“咚咚”的沈闷声乍然响起,他眼皮轻擡,冷眸扫向台下的人,厉声诘问道:“策反了谁?又在等谁的回信?”
刘胤的目光一寸一寸压过去,“借职位之便,行不轨之事,意图谋反,你父子二人是谁在京都的内应?如实招来!”
证据确凿,武安侯却突然一笑,铁了心的藏住拥护的那位,半个字也不愿透露,仰天悲怆,“想我曾经也是凭了军功封侯拜相,偏偏不受先帝的重用,在京城白白荒废十年光阴!如此憋屈,自是要反!”
武安侯给陆涿绪使了个眼神,抗下此事,“不是谁的内应,老夫就是领头者!”
刘胤冷笑一声,黑眸骤沈,深邃的五官掩映在昏暗的烛火中,神色晦暗不明,“你觉得朕会信吗?”
刘胤又从案上拿起另一封信函,扔了下去。
【天子赐婚永宁,不敢抗旨,无奈应下。】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陆涿绪大惊,他传出去的信函,怎么会在天子这里?
谢枭说道:“回陛下,臣暗中截获的此信函是传往西北,给肃王的。”
肃王,先帝第四子刘褚,新帝登基后便去了西北封地,无召不得回京。
“这信上的意思,朕怎么感觉你不愿娶永宁,”刘胤长指敲着桌案,冷眸睨向跪地的陆涿绪,“那上折子和宴会上求朕赐婚的人,不是你,又是谁?”
刘胤长眉一折,厉声诘问,“老四远在西北,你传信给他何意?”
陆涿绪心头一震,背后生了层层冷汗,他们与肃王的联系陆续有两年了,他以为事情足够隐蔽,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武安侯忙道:“犬子曾经受肃王殿下的恩惠,肃王殿下有意帮犬子做媒,犬子当初应了下来。如今陛下赐婚,自然是犬子辜负了肃王殿下的好意,无奈之下才这样去信告知。”
幽幽间,刘胤转动白玉扳指,擡头看了眼外面逐渐暗下去的天色,神情越发冷沈。
武安侯私下招兵买马抵丶通敌叛国的罪名坐实,还剩背后的那条大鱼没有钓出来。
刘胤暗了目色,没时间与之周旋,将案子交给三法司会审,离开此处,刚入宫门便召来禁军头领询问。
禁军头领惶惶不安,“城门丶渡口留了人驻守排查,还有各处歇脚的客栈,微臣已加派人手仔细搜寻,请陛下再给微臣一些时间。”
明明暗暗的烛火映在脸上,刘胤面色阴郁,坐在御撵上冷声吩咐道:“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到!”
数个时辰过去,还是没有她的消息,从定国公府出去后,她像是彻底消失了一般。
敢逃,胆子真大。
长指抚摸腰间的龙形玉佩,刘胤眼底墨色翻涌,指腹用力一压,似要捏碎那枚玉佩。
跑啊,尽管跑,既然这般狠心,便也不要怪他日后心狠了。
御撵还未行至含章殿,张金贵出现在夜色中,扶着拂尘急匆匆来,禀告道:“陛下,怀仁长公主在宣政殿等候多时,说是有永宁长公主的消息。”
*
宣政殿外,怀仁从白天等到天色暗下来,脚都站麻了,终于等来天子的身影。
天子从御辇下来,裹着一身沈降的气息,不过是从怀仁身边经过,她便感觉到一股深深的寒意,她心里不禁一颤,但同时暗暗窃喜,天子一怒,永宁难逃责罚。
怀仁带着贴身侍女步入宣政殿,拜见高坐龙椅的天子,开门见山说道:“臣妹去定国公府赴宴,与永宁见过一面,宴会散去后,才知皇兄四下寻找永宁。臣妹见那会儿见永宁一个人鬼鬼祟祟离府,心生好奇,于是便派侍女暗中跟随。”
她侧身看眼带来的侍女,那侍女会意,上前回话,“禀陛下,奴婢跟着永宁长公主离开,路过间成衣铺子时,换了身朴素的衣裳,发现长公主是往城东去了,奴婢原本跟着大公主的,但是突然被人从后面打晕了,再醒来时将人跟丢了。”
“那人下手重,奴婢如今后颈还疼。”
天子眼皮微擡,冷睨侍女一眼,指腹缓缓摩挲着玉佩,状似神思。
怀仁担心天子不信,“臣妹不敢欺君,以项上人头作保,绝无虚言。”
殿中静得可怕,天子盯着一处,目色发沈,好半晌才敛了沈沈的目,冷声说道:“朕知道了,退下吧。”
怀仁还等着天子震怒发令捉回永宁,那知竟与她预想中完全不一样。
她欠了欠身,告退离开宣政殿。
刘胤望着发沈的夜色,昏黄的烛光罩着他锋利的轮廓,半张面容藏于光影之下,给那本就深邃的眉眼平添几分狠厉。
他慢慢阖眼,长指揉了揉眉心。
她方向感极差,刚入宫那会儿常常迷路,更莫提从不熟悉的京都街巷了。
城东。
城门在南北两边,而坐落在城东的,只有一个六安渡口。
她居于深宫,又是从何得知的这些?
骤然间,一个念头闪过,刘胤猛地睁眼,乌沈沈的双眸藏着狠厉,愠色渐浓。
还是大意了。
刘胤起身,光影掠过深邃的眉眼,大步流星离开宣政殿,冷眸扫向候在殿外的禁军头领,沈声吩咐道:“带上大队人马,将元姝大长公主府给朕围住!”
禁军头领心头一宕,这与元姝大长公主何干?擡眸间,只见天子的身影已下了长长的台阶,他忙跟了上去。
*
乌衣巷,元姝大长公主府。
“天子这是何意?本宫刚要歇息,天子不声不响地带着一队禁军,将这府邸团团围住,敢问本宫是犯了什么事?!”
元姝于正厅见到天子,以长辈的姿态,怒气冲冲地诘问道。
数名禁军候在外面,剑拔弩张的气氛将整座府邸笼罩。
刘胤长身玉立,身上还裹着夜的寒气,眉目颇沈,缓缓转动玉扳指,“皇姑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话音刚落,一内侍被押解进来,正是玉芙殿的小玄子。
元姝眼皮轻掀,漫不经心道:“本宫不知天子在说什么。”
刘胤低嗤一笑,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他耐心耗尽,开门见山道:“永宁呢?朕今夜非带她离开不可,是朕派禁军搜府,还是皇姑将她带出来?届时闹起来,可莫要怪朕,不尊长辈。”
元姝坚持说道:“本宫没见过永宁。”
*
夜色越发黑沈,永宁本已在厢房歇下,但辗转反侧间始终不能入眠,恰逢此时她听见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就着清冽的月光,永宁披了件外裳来到窗边,廊檐下一名拎着灯笼的侍女急匆匆而来,没有敲门便推门而入,见永宁没睡长舒一口气。
“不好了,天子带禁军寻来了,就在前厅,殿下正拖延时间,长公主快随奴婢走,暂先避一避。”
永宁心头一凝,面色煞白,寒意从脚下升起。
他还是寻来了。
永宁急忙跟着侍女离开屋子。府中有条密道,元姝让她暂时藏身在密道内,待这一波过去,消了天子的疑虑。
夜色发沈,府邸许多地方都没有灯笼,侍女的灯笼也早灭掉了,永宁的心紧到了嗓子眼,跟在她的后面,穿过长廊。
凌乱的脚步声倏然从前方拐角传来,沈沈的夜色中,突然有了火把的光影,那些火把正逐渐靠近。
永宁鸦睫扑簌,恐慌万状,料到是禁军搜来了,心中的悬着块沈重的石头,忙将腰间系着的一串不时响动的银铃扯下,收入袖中。
这银铃是母亲留的遗物,她不曾丢下。
侍女暗道不妙,拉着永宁折返回去,先暂时避避风头。
两道黑影穿梭在回廊,急促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而来,好似将她们包围,永宁闻声色变,惶惶不安,手心已是密实的冷汗,感觉有双乌沈沈的眸子紧盯着她。
下回廊,正欲穿过小花园时,一道高壮颀长的黑影从掩映的道上出来。
月光投下,天子逆光而站,面容的神情隐藏在阴影下,寒眸直直扫来,与永宁紧张不安的视线在半空相撞。
永宁面露恐色,一颗心坠至谷底,双腿忽地一软,好似踏进了一汪沼泽,被一股大力束缚,跌倒在地。
她汗毛倒竖,局蹐难安,喉咙仿佛被阴沈冷戾的目光遏住了。
永宁仰头望去,天子逆光缓步走来,沈重的脚步声响起,步步逼近。
禁军纷纷而来,举起的众多火把足以将小花园照亮。
一层围着一层,好似铜墙铁壁,一只苍蝇也逃不出去。
永宁浑身紧绷,冰冷的寒意随着那道身影渐近蔓延全身,呼吸一窒。
天子行至她的面前,长指摩挲这她赠的玉佩,居高临下望向她,目光一寸寸压过去,压迫感十足。
他俯身,理了理她凌乱的乌发,唇贴于她的耳畔,缓缓道来,“念念,你让朕好找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