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第30章 第 30 章
佩戴的首饰太过显眼, 永宁都卸了,去成衣铺子换了一身朴素的行头,卖了幂篱遮住面容, 乔装打扮一番, 依着京都舆图直奔东边的六安渡口。
六安渡口是离定国公府最近的一个渡口,水系发达, 码头的客船丶货船南来北往,繁华拥挤。
永宁问了一艘南下的客船,那年长的船家看了她一眼, 道:“过所, 你的过所呢?”
永宁第一次单独出门,不知道出城还要过所, 被这一问, 问得楞怔在原处, 心中百感交集。
“没过所?”船家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瞧着眼前女子的穿着打扮不像是富家贵女,但谈吐却和朴素的行头不搭, 还戴了幂篱, 隐约间猜到身份恐是不简单。
他可不想因为一些蝇头小利, 摊上事情。
船家摆摆手,“那不行,没有过所登不了船,便是侥幸上了船, 到下一个关隘时,娘子也进不去。”
永宁望了眼一艘正离岸的船只, 心急如焚,越早登船离开越好。她离开国公府很久了, 大抵已经被发现不见了,都做好逃离的准备了,她是不可能再回去的。
永宁退而求其次,打算去问问码头搬运货物的船只,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甲胄铮铮,禁军队伍正朝渡口码头来,黑压压的一片,俨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永宁呼吸一窒,暗觉不妙,心脏仿佛要从胸腔跳了出来。
她不敢久留,急急侧过身去,迅速藏身来往来人群里,压低幂篱,混在一行离开码头的人里,从码头离开。
不过眨眼间的功夫,黑压压的一队人马渐近,开始将渡口围住,高朗的声音响起,“禁军寻人,封锁渡口,只出不进,所有人排成一列,等候排查!”
永宁心里一紧,惶惧不安,猜到多半是来寻她。
天子这么快就发现她不见了?
一道挺拔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身着劲装的佩剑男人拦住她的去路,拉着她远离人群,沈声道:“不想被抓回去,就跟我走。”
男人将永宁带入华丽的马车中,催促车夫离开。
马车启动,风吹动窗帘,行至出入口的时候,被搜查的禁军拦下,“停下,例行搜查。”
男人掀开窗帘,声音洪亮,“敢问军爷发生了何事?怎么突然封锁渡口了?”
“不该问的莫多问,配合搜查便是。”禁军厉声说道,将帘子撩开,探头巡察车厢里面。
男人正襟危坐,只他一人,车厢内除了放香炉的案几空空如也,一眼就能望到底。
“见过这名女郎没有?”禁军拿出一副画像,问道。
画中不是旁人,正是不见的永宁。
男人细细一看,摇头道:“没见过。”
“行了,走吧。”禁军收了画像,挥了挥手,将马车放行,紧接着去搜查后面离开的人。
码头边上,气氛紧张凝重,带头的禁军速将刚刚驶离的船只召回,逐一排查,不遗漏任何一处。
马车很快驶离渡口码头,离搜寻的禁军远了,男人坐到另一边,按动内侧隐蔽的机关,轻扣适才坐的位置两声,藏在座下的永宁推开顶板,拿着幂篱从里面出来。
马车暗藏玄机,座下可用来藏人。
永宁后背渗出密密匝匝的冷汗,坐回马车上,将幂篱重新戴上,掩住面容,她手掌全是汗,心紧得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帮她躲过一遭的中年男人有些面熟,她好像在哪里见过,“多谢搭救。我们在哪里见过,是吧?您是……”
“长庚,元姝大长公主近身护卫。”男人冷冷说着,没有隐瞒的意思。
永宁楞住,脑子里浮现出那张华服艳艳的盛妆面容。元姝大长公主今日也去定国府参加宴会,两人还打过照面,她怎会算到这一切?
永宁疑惑不解,看着眼前腰间佩剑的男人,他眉宇间尽显疏冷凛冽的气息,手背上留有条长长的疤,好似藏了不少故事。
蓦地,永宁脑中闪过一个细思极恐的念头,双瞳紧缩。
元姝大长公主派护卫跟踪她!
她的计划从来没跟任何人提及,元姝又怎会知道她要逃?
永宁骤然想起藏在手中的京都舆图,头皮麻了半边,一股说不清的寒意升起,蔓延至后脊,将她紧紧笼罩。
是小玄子吗?
那位看着老实巴交的内侍。
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元姝的监视中。
永宁越想越生寒,面色煞白,蓦地抓紧衣角。
长庚虽看见幂篱后的神情,但从永宁的举止察觉到她的情绪,道:“殿下不必怕,属下奉命护你回大长公主府。”
永宁在马车上如坐针毡,连禁军都惊动了,想必此时满城都是找她的,她一出去肯定是自投罗网。
她无处可去,只能随长庚回去,兴许能避一避风头,天子找不到她,时间一久,兴许城中的守卫就松懈了。
马车行至长街,闹哄哄的声音传来,永宁掀开窗户一个小角,远方人头攒动,在禁军的指挥下往两边站,空出中间的道来。
马车忽然改变行进路线,调转进入隐蔽的小巷,避开人群的同时,稳稳停下。
禁军开道,天子骑马前行,速度不紧不慢,他沈着张脸,凝眸远望,冷戾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什么。
永宁心惊胆颤,仅看了一眼,便迅速放下帘子,悬着一颗心,紧张地贴着车板,祈祷不要被天子发现。
慢慢地,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议论声,永宁隐约听见“武安侯”三个字,蓦地楞怔,有种不详的预感渐渐升起。
永宁侧头靠近窗柩,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
“是啊,谁能想到呢,天子亲自上门捉拿,闹出天大的动静。”
“怎了,与我说说呗,何事竟然惊动了天子。”
“听说是武安侯一家勾结戎夏,秘密传送情报,还暗中招兵买马,要反!人赃并获,武安侯府已经被封了,府上的人全部押入大牢,天子要亲自审问。”
“我生平最恨叛国狗贼了!该杀该杀!!没想到叛贼竟在身边!”
“武安侯小侯爷不是和永宁长公主有婚约吗?前阵子陆小侯爷在酒楼一高兴,包了当晚所有食客的饭钱,我还沾光吃了一顿。”
“都成叛贼了,自个儿的性命都不保,婚事自然是不成了。诺,他们一家已经在囚车上押着了。”
“而且永宁长公主不见了,天子重金寻人,一万金!一万金啊!”
永宁耳朵嗡嗡作响,外面再说什么全然灌不进耳中。
勾结戎夏,传递情报,叛国?
永宁如闻天堑,处于震惊中,良久没有缓过神来。
她不相信会是这样的结果。
天子重金寻她,会不会是故意将武安侯一家押入大牢,引她现身?
事发突然,永宁心乱如麻,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她这才小心翼翼撩开窗帘一角。
人群中,天子在禁军的护卫下已经走远,三辆囚车由禁军押送,紧随其后。
陆涿绪戴了镣铐就在囚车里,狼狈不堪,不时有人往囚车扔鸡蛋和菜叶,更甚有激进的人丢石头。
陆涿绪大抵是不堪此辱,躲避之下捡起石头,满身戾气地狠狠扔了回去。
见他如此狼狈,永宁在不知不觉中红了眼睛,她脑子里乱糟糟,不知如何是好,纤指紧紧抓着帘子,眉头紧锁,内心摇摆不定。
永宁不清楚朝堂上的事情,陆家清白与否,她不知。
与天子一起长大好,永宁深知他不是颠倒黑白之人,凡事有理有据。
若是天子借此逼她现身,她回去以后再想逃跑,怕是难上加难,而且经此一遭,天子恐怕会变本加厉的与她亲热。
永宁身体僵硬,手腕脚踝被他大力扼住捉回的感觉再度而来,她呼吸一窒,顿时怕得厉害。
永宁看了一眼囚车里狼狈的男人,无声流着泪,原谅她的自私,她不能回去。
她决绝地放下帘子,催促长庚道:“快走吧,不是回大长公主府么。”
“是要将长公主带回去见殿下,不过依现在的情况,按照殿下的吩咐,应该要先去另一处。”
长庚简明扼要命令车夫道:“去兰桂染坊,注意避开沿路禁军。”
永宁疑惑丛生,兰桂染坊,那是处什么地儿?
一个染坊有什么特别之处?
元姝大长公主用意何在?
天子的御驾已经走远,此时街上的戒备不算森严,马车缓缓启动,朝兰桂染坊驶去。
兰桂染坊位于闹市区,规模中规中矩,染出的布料因较为便宜,而备受成衣铺子喜欢。
然而此时的兰桂染坊经历了场打斗,已是一片狼藉,谢枭率兵将里里外外都围住,一只苍蝇也逃不出去丶飞不进来。
马车远远停在兰桂染坊外,借着几间相连的铺子遮掩,因视角的缘故,从兰桂染坊的角度看过来,根本看不到马车,而从车厢内望去,恰好看得清清楚楚。
兰桂染坊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气派的木招牌自中间砍断,外面放置的大染缸碎成一半,染缸里的水全漏了,地上湿漉漉。
永宁眉头紧拧,心里的疑惑越发深了。
定国公府今日有宴会,我离开是谢国公还在府内,怎么会出现在兰桂染坊?
长庚看了眼被围起来的染坊,与她解释道:“此处明面上是染坊,人来人往,掩人耳目,可实际上却是戎夏在京都的据点,戎夏暗探藏身于此,传递情报。”
他与元姝在戎夏十年,戎夏暗探在京都的据点,两人又岂会不知?
只是戎夏那边新王登基后,据点有了变动,在防着他们。
闻言,永宁双瞳紧缩,惊讶地看着长庚,如此说来,武安侯传递朝廷情报不假。
天子没有冤枉他人。
永宁脑中轰鸣,颠覆了认知,她认识的陆涿绪热忱,竟不想是窃取朝廷情报的叛国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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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天子突然出现,谢枭匆匆召集府兵离开后,宴席便散了。
众人云里雾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察觉到气氛的不妙,恐怕有大事发生。
元姝从定国公府回来以后,颇有闲情逸致,于花园里赏花摘花,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心情明显愉悦。
不多时,长庚领着戴了幂篱的女郎入府,出现在花园。
元姝眼皮一掀,眸光流转间看向那道纤瘦窈窕的身影,红唇勾扬,“可让本宫好等。”
长庚:“遇到天子押解囚徒,属下依令改道,领长公主去了趟染坊。”
元姝将手里的花一扔,起步离开花园,道:“永宁,跟本宫进屋。”
如今满城都是寻永宁的禁军,元姝还毫不避讳地直呼她的名字。
永宁紧随其后,拎着裙裾走上台阶,跨过门槛,进屋后将幂篱摘了下来,露出小巧匀称的脸。
屋子里只有两人,外面也没有侍从守着。
“永宁拜见殿下,”永宁福身一拜,“多谢殿下出手相救。”
元姝高坐在椅子上,整理宽大的衣袖,看她一眼,道:“举手之劳罢了,不必寄挂于心,本宫最喜的便是助人为乐。”
元姝叹息一声,颇有可惜的意味,把玩手中的团扇道:“已决定要走,怎么又不逃了?”
永宁没承想她就这么直入正题说了出来,省了铺垫和寒暄,抿唇道:“想逃的,但没有过所。”
元姝一笑,摇了摇团扇,馥郁浓烈的香味随之而来,一如她的性子,“我的好孩子,皇兄和我那侄儿真是将你保护得太好了,无忧无虑惯了,竟然连这最基本的也不知。”
永宁不觉这是夸她,脸上有些挂不住。
她哪知道离开京都还需要过所,以为乔装打扮衣一番,趁着没人发现,就能顺着人群逃离这地儿。
她真蠢。
“本宫以前也不知。”元姝忽然笑道,那双含笑的眼睛有几分自嘲的意味。
元姝轻呷一口茶,艳丽红唇翕动,问道:“为何要逃?天子素来待你亲厚,你不愿的婚事,难道他还要逼你不成?”
永宁抿唇,沈默不言。
天子才不似表面这般,仪表堂堂的皮囊下的心思难猜。
“永宁不愿出嫁,也不想再回皇宫了,求殿下帮一帮我,助我离开京都。”
永宁拎了拎裙裾,跪在地上,看向高高在上的人,“殿下的大恩大德,永宁没齿难忘。”
元姝起身,缓缓朝她走来,艳色裙摆逶迤在地,好似湖面绽放的红莲,黛眉微挑,“本宫说了,乐于助人,自是会帮你离开,不求回报。”
元姝伸手搭上少女的皓白腕子,扶她起身,染了丹蔻的指甲太艳,妖娆妩媚。
浓妆艳抹的脸庞映入眼帘,永宁微微楞怔,看不懂这位接触不深的长辈。
永宁手心莫名出了层汗,问道:“您为什么要帮我?”
不计回报地帮她逃走,哪有人愿意做这等和天子抗衡的事情。
“因为你想逃婚呀。”元姝转身间敛了敛裙摆,恣意随性,淡淡笑了一声,言简意赅地回她。
若是曾今有人愿意助她,她何须去戎夏和亲。
“本宫见过你母亲,就喜欢你母亲在后宫兴风作浪的性子,将后宫搅得越乱越好,高位上的那人脸色一定很难看,可偏偏装作一副贤良的淡然样子,做个与世无争之人,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