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吞物工 作品

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

“五公子的小从呢?”张意之偏头,问门口站的一个家丁。

小从是公子们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除了玩耍还要一块读书照顾公子们的起居,晚上睡觉的时候要不然就宿在公子屋里,要不就守在门口,按理说昨晚上的事情他应该是最清楚的。

“阿金。”那家丁赶忙转头冲着屋里喊了一声。

一直站在那已经上吊了的女子下面无从下手的瘦小短褐家丁沈默着交错着手出来,向着张意之慌慌张张行礼。

“你叫阿金?”张意之随意开口。

“小人正是阿金。”他回答,头快要含进胸里。

“你主子出了差池,你罪该万死。”

阿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屋里的鬼哭狼嚎声戛然而止。

张萧缨在诡异的静默中徐徐闭上了眼,天不佑二房啊,竟是一群这样的蠢货!

张意之看着俯跪在眼皮子底下耸着肩膀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一声的阿金,除了有些维持在面上的威严与斥责,在心里竟生出一些不合时宜的好笑。

想她来的短短日子,不是在与这些小人斗智斗勇就是在判案的路上,干的尽是一些与此官职丝毫不相符的东西,委实是辛苦。

高门大户,内宅纷争,果真龌磨人心性。

张意之擡起眼,看向屋里在床上畏缩在一起的三个人。

舒氏注意到了门口光亮里的张意之,或是觉得如此在一个不常得见的小辈面前实在是太过於丢脸,她摸了摸脸上泪水歪着肩膀柔弱地坐了起来,在张萧缨身边垂首不言。

“二叔。”张意之开口打断了沈默。

她笑着轻声问道:“二叔,无论如何总该有个交代。”

张萧缨怀疑自己看错了,可是张意之脸上明晃晃的的确实是笑容。他老脸发白转青,面上没有一寸好脸色,几乎是暴怒之下。

张意之不理会他骤变的神情,回头示意青雀:“你上去,把那吊死的娘子先放下来。”

青雀赶紧应了一声,绕过张意之去进了门。

张崇孝也从铁青的脸色中缓过神里,上前去给青雀搭把手。

青雀接过那下面在那干站着的家丁手里的剪刀,踩着高高的板凳向上去。

张意之环顾四周,院子里的家丁仆役垂头敛气瑟瑟发抖,可唯独少着一个人。

张意之问地上的那人:“管家呢?”

“什丶什么?”阿金颤声问道。

张意之问屋里:“这么大的事情,管家不在?”

“阿保他……”舒氏一听见提到管家就彻底慌了,可是等她反应过来又赶紧改口。

“管家生病了,告了假回家去……”她越说声音越小。

想必她一直知道亲弟弟在府里干事的那些勾当,不许底下的人请假却又放任自己为所欲为,她心里没底,偷偷抓紧了张萧缨的一只手。

“记得叫他回来。”风吹起张意之宽大的袖子,她的笑意明明灭灭,“还有许些账目没有算明白,总不能叫他就这么跑了罢。”

舒氏瞳孔一缩,正想要说什么,张意之打断了她:“姨娘还是省省心思,府里早就有看着他的人,若是他此行再不回来,有着舒氏血脉的人在张府里,一个不留!”

这就是张意之提前嘱咐青杉的,她叫青杉尾随舒保,免得他跑了。

张萧缨霍然起身,张意之没等他开口:“怎么?二叔又要说放肆了不成?”

“可惜,放肆是在说我以下犯上还是晚辈顶撞前辈呢?”

就在张意之冷笑之际,青雀已然将那悬在梁上的女子放了下来。

“嘭”的一声闷响,那女子直挺挺僵硬硬地挺立在青雀的肩头。

青雀年纪小劲儿也软,这下险些没被那尸身压倒在地面,赶紧双手撑着妄图迈小步下凳子。张崇孝想要上手帮忙,可是尽管是尸体却是个肌肤坦露在外面的女子,他三番两次举起手却还是无从下手。

张意之却一个箭步上前来将人平平稳稳改放在了地上,面上狰狞的表情一旦被抚平,她只一眼便认出这张面孔上次见面之时。

她意味深长擡起头,果不其然见张萧缨坐立难安。好一个连环计,她目光冷下来。

“你去看看认不认识她!”张意之骤然伸直手对着身后的那女子说道,旁边有眼色的下人都上前来帮她松绑,张萧寒本就捏着一把汗,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眼见她真的联想起来。猛地直立起身子来,险些将他手边上的舒氏甩出去。

“爷。”舒氏心中不安,软绵绵叫唤。

“滚。”张萧缨反常对她冷了脸面眯起眼来,大有想要给她一掌的冲动。

舒氏缩了缩脖子,也不敢露出她那细长擦了胭脂的脖子了,只怯生生看着门外那一群人,心中委屈。

舒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门口那女子却知道,实则她真正站在门口瞧见那屏风后面人模人样与自己交易的男子穿着锦袍坐在芙蓉锦绣堆里的时候她才醒悟,原来这就是那个上门雇凶的大单主顾。她揉着手腕冷笑一声,在张意之的注视下不情不愿往前一步去看地上那已经几乎要将脖颈拉长一倍的尸体。

她本只是仔细端详,却在看清楚的时候骤然小声惊叫道:“可画!”

这一声惊叫将里里外外麻木僵持的人心都震碎了,张意之垂下眼眸。

这正是那天晚上穿着薄纱丶妄图在深夜进入书房中的女子。所以她才猜测这本是一记冲着大房来的连环计,只是不知怎么就反弹了自己身上。

她摩梭着背在身后的手指,不动声色叹了一口气。

她不信轮回不爽,也不信报应来得这么快,就在大家还大脑迟钝飞快想眼前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她已经意识到,恐怕在张萧缨之上还有人利用他的败北策划了今天的局面。

现在所有人的视线和注意力都被蹲在地上的那女子吸引,她顾不上身形狼狈,急忙伸出手指放在那女子的鼻息下面,毋庸置疑是没了声息。

她面上由好奇到震惊再到愤怒异常,一下子站起来,指着床上吓得屁滚尿流的张崇德:“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凌辱了可画,她才自杀的。”

张崇德只见她面带杀气气势汹汹,哆哆嗦嗦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往张萧缨身后躲。所有人都在诧异张意之带来的这个女子为什么会认识这个惨死的人。只有张崇孝逐渐醒悟过来而面色难看。

张崇孝到底没忍住,还是曳过床上的那床小薄被子给那个衣不蔽体的女子盖上。

那女子猛地提起拳头向着床上的张崇德冲过去。

“啊!”舒氏大惊失色,赶紧挡在张崇德身前。

“爷啊,长公子啊,这是要做什么,便是德儿做错了什么也罪不至死啊。”舒氏又开始抽搐啜泣起来。

“站住。”张意之适时喊住她,“你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了吗?”

那女子顿住身形,苍白放下拳头,她耳中诤鸣,眼中充血,只能看着地上惨死的姐妹流下眼泪。

“是他。”那女子指着张萧缨意气激愤,“是他去春花楼雇的我们姐妹几个,我认识他,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通通告诉你。”

“你放屁!”张萧缨果真慌不择言,他打破了一贯在众人面前温文尔雅的面具,而旁观者惊愕中唯有宛氏默默愉悦地弯起了嘴角。

“我问你,你知道我是谁,就敢在这里诬陷我!”

“你是谁她不知道,可我们知道。”张意之嘴角挂着笑意,可眉眼间冷冽,“二叔,小辈不想冤枉您,可您也得知好歹懂进退才行。”

“大人!”就在这时候,地上匍匐着的那阿金总算是挤出了一些声儿来。

他的面目上一派沧桑,涕泪横流,难得还想着为他主子开罪。

“大人,实在是怨不得五公子,那天夜里,这个姑娘在寒风中裸着身子从主屋那边过来,我本来是好心,想要叫她要个地方暖和暖和。”

“谁知道,谁知道……”

“谁知道,就叫公子叫了去……”阿金带着哭腔,“可是公子这个年岁怎么会那些东西,便是会也是有人教着才能会……”

“你胡说!”那站在屋中女子擦了一把泪,厉声说道。

阿金害怕张意之,却并不害怕她,他硬气回怼:“你都没看见那些场景,怎么知道我是在胡说。”

“我恨只恨那天晚上心软,放了这么个祸害进门。”

“你!”那女子往前疾走了一步,阿金丝毫不软口。

张意之思量着,却觉得阿金说的应有七分是真。

这就怪了。

那晚上她虽然将可画逐出了书房,却好穿着衣裳,她虽然不体面,却不会落得如此凄楚的下场。那么,她从主院出来,到张崇德院子的这一段路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问你,你瞧见她的时候,她全然……如此?”张意之审问。

“是。”阿金仔细想,以头抢地,“奴不敢说一句谎话,句句所言皆是真话,虽然奴是个不成器的,可是一直真心待公子好,绝不会做出害公子的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