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百年西域非槐梦,万里长安是故乡
生命在逝去,生命在诞生。生命之光照耀着世界,没有什么力量能将其彻底扼杀、全然抹去。
时间在流淌,时间在冲刷。时间像一把万能的刻刀,重塑着辽阔的大地;又似一剂镇痛的良药,抚慰着受伤的心灵。
中原的广袤土地上,在历经无边混乱与无尽痛苦之后,新的大汉傲然屹立于世界东方,宛如布满灰烬的田野中,一株倔强新生的绿芽,带着蓬勃的生机向上生长;西域的滚滚黄沙里,匈奴人的野蛮统治与诸国间失控的相互侵伐,让百姓在水深火热中度日如年,可再凶猛的火焰也烧不尽所有草木,希望的根须早已深埋土壤,静静等待着春天的召唤。
在西域连绵的群山中,有一个毫不起眼的山谷,在数十年的乱世里,悄然成为了深埋希望的土壤。希望在这里扎根,在这里发芽,默默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刻。
起初,这片贫瘠的山谷在数十年的时光里渐渐变得肥沃;后来,在乱世的悲欢离合中,一些因难以承受心中创伤而投身佛门的僧侣,循着他们口中的“圣迹” 指引,涌入了连接山谷与外界的无名山沟。他们带着近乎无我的虔诚,在山沟两侧的崖壁上开凿出平滑的岩洞寺庙,雕刻出一尊尊精美的石壁佛像。
自此之后,越来越多的僧侣与躲避战乱的普通百姓来到这片山谷。曾经宁静的桑棵村,也渐渐变得热闹繁荣起来。孩子们在麦田里追逐嬉戏,笑声清脆;大人们在田埂上辛勤劳作,汗水滴落;寺庙里偶尔传来悠扬的钟声,与山谷中的鸟鸣、河水的流淌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安宁而充满生机的画卷。
竖爷和三恒自居河镇之战后,便留在了桑棵村,不再过问谷外之事。三恒因为心中难以释怀的痛苦,在僧侣们进入山沟后不久,便选择了皈依佛门,用打坐念经来麻痹自己的灵魂,用开岩凿壁来转移心中的痛苦。竖爷起初是为了照看三恒而加入僧侣之列,后来则是因为思乡思亲之情无所依托,以及在漫长岁月中空寂的心灵无有依凭,而正式成为了佛陀的信徒。
在乱世之中,不仅仅穷人朝不保夕,贵族、高官,甚至于国王,随时都有家破人亡的风险。在这种背景下,佛教很快成为了大多数西域人民的精神寄托,寺庙和僧侣成了西域各国各势力尊崇的对象。竖爷和三恒两人不老的容颜,让无名山沟中的宏伟寺庙更是披上了一层神圣的面纱,因而山沟中的寺庙最终成为了周边诸国共同的佛教圣地。这让西域大地上接连不断的战火始终没有烧至山沟中,让山沟后面的山谷成为了乱世中的一方乐土。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对于个体来说,岁月有时漫长,有时匆匆;但对于整个人类社会来说,百年的光阴不过只是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时间来到大汉永平十年。竖爷和三恒被困西域刚好百年。说漫长,其实也就是忽然而已;说短暂,他们却经历了西域由治入乱的整个经过,见证了都护府由辉煌到覆灭的全部过程,他们目睹了简陋的兰若变成恢弘的寺庙,看到了黄口小儿变成两鬓斑白的老人。
春末的一个早晨,当清脆的钟声响彻山沟的时候,身在崖壁上一间石室中的竖爷脱掉身上的僧袍,对正准备前往山沟对面的寺庙大殿参加早诵的三恒轻声说道:“三恒,是时候离开了。”
“离开?”三恒的脚步顿在石室门口,肩头的僧袍滑落半分,他转头看向竖爷,眼神里的空茫像结了冰的湖面,半晌才漾开一丝涟漪。
“是的,三恒,我们要走了。”竖爷的手按在石壁上,指腹摩挲着经年累月刻下的经文纹路。
“去哪里?”三恒的睫毛颤了颤,眼底倏地亮起一星火苗,却又迅速被浓雾罩住,“这里……不是已经住了几十年了吗?”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竖爷的吼声撞在石室四壁,连崖外震耳的晨钟都被压下去几分。
“回长安……回家!”三恒像从睡梦中被惊醒,猛地挺直脊背,茫然地扫视着石室 —— 案上的油灯结着灯花,墙角的蒲团磨出了破洞,那些刻满梵文的贝叶经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他突然攥紧拳头,声音里裹着压抑了太久的颤抖:“对!回家!回长安!”
“是的,三恒,我们要回家了。”竖爷抬手摸了摸三恒的脑袋,语气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眼底却漾着释然的笑意。
三恒的眼神猛地一颤,那些被经文和凿石声掩盖了数十年的记忆,像被惊雷劈开的岩层,骤然裸露出来。他攥紧了拳头,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土蝼……那东西要现世了吧?”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悲哀,“又要生灵涂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