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狄公案 151到160
第八部广州案第十一章
乔泰乘坐轿子一直来到萝岗口倪天济的宅邸。一名侍仆领着他七拐八绕,穿过走廊轩榭,来到一处带有浑圆穹顶的大厅。大厅门口蹲伏着金虬玉兽雕塑,厅内陈设装潢富丽堂皇,珠光宝气琳琅满目,乔泰看得新奇,转眼间侍仆却不见了。正惊疑时,丝幕轻轻掀开,两名妙龄女郎娉婷走出,她们一身番国服饰,金钏耳环闪闪发亮,浅褐色皮肤衬着深邃明亮的双眸,体态丰韵却气度端庄,模样十分迷人。
“乔先生稍候,主人片刻就到。”其中一位开口,声音如莺啼燕啭,竟说的是汉语。两位女郎笑着推乔泰坐下。
“敢问两位小姐芳名,是何方人士?”乔泰半边身子都酥了,声音也变了调。
“我叫汀耶,这是我的孪生妹妹丹纳,只是主人的丫环罢了。”
“我还问了你们是哪里人呢?”乔泰不敢相信这对孪生姐妹竟是胡人。
“哈哈,乔都尉驾到,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倪天济掀开门帘走进来,“两个小丫头不懂规矩,答非所问,还望您宽宏大量。不过这两个小精灵还算聪明,不仅懂大唐语文,还通晓波斯、大食文字,每日我们一起研读各类书籍,十分有趣。”乔泰心中不由生出敬佩。
倪天济命人摆席,一时间肥美的菜肴和甘醇的美酒端了上来,都极为珍奇。乔泰心里有事,不敢尽情吃喝。
“乔都尉,这些味道如何?”倪天济指着一桌酒菜问。乔泰每样都尝了尝,赞不绝口,风味果然与众不同。
“唉,终究比不上小店的蛇丝、猴脑有滋味,所以我得空时,便独自去那里品尝,也顾不得路远和地方脏乱了。”
倪天济凑近一步问:“乔都尉昨日回去时,没遇到什么麻烦吧?我看见一个长胡子的人紧紧跟着你,只怕你遭遇不测。”“没有没有。”乔泰不敢贸然说出实情。
倪天济狡黠一笑:“你们的主人狄老爷亲自南下广州,这里已经传出风声,想必广州出了大事。”
乔泰正色道:“狄老爷此番巡抚岭南,职责在于查缉海上航道的关禁税务等事项。圣上虽已准许锦绫、罗谷、细绢、瓷器等货物出海,但金银、铜铁、珍珠、宝玩仍属禁运之列。番商贪图财货,为重利而走私,官员受贿,见利忘法。若不及时派要员南来查办,恐怕歪风邪气蔓延,关禁松弛,海上航道损害国家和百姓,后果不堪设想。”
倪天济恍然道:“言之有理!乔泰兄弟竟有如此见识!番商百般窥探,无孔不入,海禁不严便会让大奸大恶之徒有机可乘。如此蚕食之下,中华财富日益减少,而奸商却腰包丰厚,怎么得了!”
乔泰趁机问:“梁溥、姚泰开二人海外生意规模庞大,可有此类劣迹?”
倪天济道:“梁先生是名门之后,家财万贯,想必不屑于做这种龌龊勾当。姚先生虽贪恋享乐,时常挥霍,但赚钱的手法似乎无可疑之处,恐怕也不会违禁走私。”
乔泰还要再问,倪天济笑道:“乔都尉是武人,何不去看看我收藏的各种中外剑器,谈论一些拳术角斗的技艺?”说着起身牵起乔泰的手,走到一扇黄铜大门前拨弄机关。
铜门应声开启,乔泰进去一看,不由目瞪口呆,连声赞叹。剑器库内主要收藏刀剑,密密麻麻有数百上千件,品类齐全。西洋狒林国的长剑、东洋扶桑的佩刀尤为精工。倪天济选了一柄波斯铸金鞘短剑送给乔泰作为留念,乔泰拜谢收下,欢喜不已。
两人又回到圆穹顶大厅,畅谈兵器之事,十分投契,汀耶、丹纳在一旁仔细听着,觉得新鲜。又喝了几杯酒,乔泰忽然问道:“倪先生可认识一个叫曼瑟的番商?”
倪天济答道:“认得。”一面又叫汀耶、丹纳下去花园修剪花草。两人噘着嘴退下,倪天济这才说道:“曼瑟四年前来广州时,曾与本地一位官员的妻子有过一段纠葛。后来听说那女子后悔了,发誓不再与曼瑟往来,但曼瑟却不肯罢休,一直诅骂不停。”
乔泰道:“昨夜我随姚泰开去曼瑟府上赴宴,见他果然乖戾反常,还见到一个叫珠木奴的舞姬。倪先生可了解珠木奴?她父亲是大食人,母亲似乎是本地水上人。”
“我没见过珠木奴,但听说她色艺双绝,冠绝南国。”
“倪先生可知道她的主子是谁?她似乎没把曼瑟放在眼里。”
“这个不太清楚,但可以想象是广州的上流人物。珠木奴眼界很高,极少有人能入她的眼。”
乔泰笑道:“其实你那两个小丫头身段风流,韵格独特,容貌也不输给珠木奴。”
倪天济淡淡一笑:“我买下她们已经七八年了,教她们认字读书、歌舞剑器,其实更像个养父,哪里是服侍我的丫环。”
乔泰道:“果真是一对明珠,不知倪先生从何处买来?”
倪天济叹了口气道:“说来也沾点亲故,汀耶、丹纳的母亲是先母的远房姑表。她被这里的一名官员诱骗,生下这对宝贝后,偷偷将她们送给了一个姓方的商人。但那官员从此也抛弃了她,她走投无路便轻生了。而那官员神通广大,始终没露出身份姓名。姓方的商人后来做生意血本无归,一贫如洗,衣食无着,不得已将她们卖给了我。”
乔泰愤愤骂道:“这官员心肠歹毒,行径比曼瑟还卑劣!”
“乔都尉心怀仁爱,可敬可佩。这都是多年前的事了,你也不必感慨,我们还是再聊聊棍棒拳术吧。”
乔泰笑道:“承蒙倪先生指教,今日时辰不早,我该告辞了,改日再会。这把宝剑我就冒昧收下了。”倪天济也不挽留,亲自送乔泰出大厅。汀耶、丹纳在花畦边热情地与乔泰打招呼,却故意不理倪天济。
倪天济哈哈大笑:“这一对小精灵鬼,居然还心怀不满,还会掂量人,乔都尉,看来她们对你很欢迎啊。”
乔泰走出倪府,刚在街上走了十几步,就与一个年轻女子撞了个满怀,不禁羞惭得面红耳赤,连连致歉。抬头看时,那女子早已擦身而过,消失不见了。
第八部广州案第十二章
鲍宽与陶甘搀扶狄公下轿。狄公抬眼一看,梁府果然气势恢宏、富丽堂皇,金碧辉煌的建筑十分耀眼。重歇山檐下有一块匾额,上面刻着古篆“持钺宣威”四字。狄公正想仔细看看旁边的几行小字,梁溥听闻消息已快步抢出大门,跪地行礼,连称“恕罪”。
“寒舍只有一个老仆和一名老妇打理家务,未能好好迎接,还望海涵。”
狄公笑道:“无妨,梁先生是将门之后、英雄后人,今日能与你交谈片刻,也是幸事。”
梁溥引着狄公、陶甘、鲍宽进入花厅坐下,一名老妇上前献茶。狄公开口询问梁溥关于番商生意、海运货物等事,梁溥照例一一解答,还捧来一厚叠账册请狄公查核。
旁边的鲍宽对陶甘说:“随我去后花园转转如何?”陶甘欣然同意,两人告退离开花厅。一路走去,只见墙壁光洁发亮,雕花窗户映着日光,果然是名门府邸的气派,只是没见到侍候的丫鬟仆从。
转过西轩的长廊,出了垂花门,眼前豁然开朗,别有一番天地:楼阁高低错落,轩窗相互掩映,假山巍峨,亭台参差。一道飞泉潺潺流下,水珠飞溅,有声有色。水池蜿蜒环绕,左边有一幢楼阁,画栏雕栋,珠帘低垂。
鲍宽说:“陶主簿稍等,我进去一下就回。”陶甘应了一声,心中却生疑。只见鲍宽掀起珠帘进了楼内,忽听见有女子与鲍宽说话的声音。陶甘蹑手蹑脚上前透过珠帘一看,不禁大吃一惊——那女子正是卖蟋蟀的盲姑娘!
陶甘来不及细想,拔腿就赶回花厅见狄公,气喘吁吁地说:“狄老爷,有件事禀报!”
“什么事这么着急?”狄公也感惊异。陶甘递了个眼色,示意在梁溥面前不便明说。狄公正纳闷,陶甘灵机一动道:“请老爷随我去看一个人。”梁溥也觉奇怪,便一同随陶甘来到临池的楼阁。陶甘上前隔着珠帘喊道:“请鲍相公出来。”
鲍宽听到外面叫唤,忙掀帘出来问何事。陶甘大声问:“里面那女子是谁?”那女子听见喧哗,也跟着出来了。
“这是拙荆杏枝,不知陶主簿为何喧哗?”鲍宽面露疑惑。陶甘上前细看,才知认错了人,一时尴尬不已。狄公问:“陶甘,怎么回事?”“我认错人了。”
梁溥笑道:“小妹杏枝正是鲍相公的妻室,不知陶主簿认成谁了?”狄公恍然大悟:“原来鲍相公是你妹婿,为何不早说?”梁溥对杏枝说:“还不叩拜狄老爷。”
杏枝颤巍巍地上前行礼:“惊动狄老爷大驾,还请恕罪。”狄公见杏枝妆容淡雅、容貌俊俏,正要问话,陶甘附耳小声说:“这杏枝的举止模样与那盲姑娘一模一样。”
狄公心中明白,转而问:“听鲍相公说,你认识一个卖蟋蟀的姑娘,正要为温都督买几只好斗的蟋蟀?”杏枝又行一礼:“原本约好了,但那姑娘不见了,正在四处寻找。”
狄公点头,又问梁溥:“你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回狄老爷,我没有兄弟,只有两个妹妹,大妹几年前亡故,这杏枝是小妹。”鲍宽补充道:“她姐姐葬身于一次火灾,被烧成焦尸,惨不忍睹。”梁溥和杏枝的脸上都露出悲伤之色,许久没有说话。
狄公说:“我们就在水池边的长凳上坐坐吧,这里比花厅凉快。”接着转换话题问:“梁先生,听说你常去花塔寺?”
梁溥答:“是的,花塔寺是广州一大胜迹、海内名刹,因寺内埋有佛骨,烧香许愿十分灵验。殿院内古木参天、碑碣无数,尤其是那几株巨榕,盘根错节,树荫覆盖数亩,世间罕见。不过我去寺中,大多是应方丈慧净之邀去下棋的。”
他看了一眼狄公和陶甘,继续说:“昨夜我正在寺里与慧净对弈,却被寺僧的喧闹打断,慧净还被官府传去盘问,说是寺中发现了一具尸体。慧净哪还有心思下棋,我空等半日,只得闷闷回家。”
“本官已听说此事,那尸身正是本官的一名亲随,刚到广州就被歹人所害。”狄公叹息道。
梁溥正色道:“危害广州治安最严重的是胡人,他们暗中有图谋,伺机而动。曼瑟就是这类可疑人物,据说他在番邦时曾向哈里发立誓,要在广州掳掠一批财物珍宝回去邀功。”
狄公冷哼一声:“广州都督手下两万兵马难道是摆设?各处衙门的巡丁缉捕都在睡大觉吗?”
“狄老爷有所不知,我不是说胡人会公开武力抢掠,他们只需顺风放一把火,就会引发一片火海。广州多是木楼,鳞次栉比,他们乘火打劫,等官府军马灭了火,番船早已装满金银财宝扬帆起航了。”
“天哪!梁先生言之有理,这个‘火’字不可不防!”狄公猛然醒悟。
“还有呢,只要城中起火,各路痞子、乞丐、无赖恶少都会趁机混水摸鱼。更可怕的是水上人,他们对岸上人怀有深仇大恨,一旦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狄公听了心惊不已,如坐针毡。
“水上人虽是乌合之众,但心狠手辣、不畏王法,他们擅长使飞刀和飞索套人,一条丝巾抛来,躲闪不及就会被勒死。况且,他们的女子大多与香客往来,若两边勾结,更是难以想象。”
狄公频频点头:“此事必须防范,我回府就与温都督商定万全之策,梁先生的忠贞之心令人敬佩。还想问一句,曼瑟可是胡人的头目?”
梁溥叹了口气:“我这番话只是提醒官府小心胡人作乱,曼瑟究竟如何只是猜测,还望狄老爷明察。不过,曼瑟与官府衙门交往甚密,听说还有行贿的迹象。”
狄公听得十分认真,心中感慨,起身拱手告辞。梁溥和鲍宽一直将狄公、陶甘送到大门口。
第八部广州案第十三章
狄公和陶甘离开都督府后不久,乔泰来到西厅书房,没见到他们,便趴在书案上打了个盹。
正朦胧间,忽听到“啾啾”的声响,惊醒后四下查看,没发现什么虫豸。他又弯腰在桌椅底下仔细检查,忽然有个信封从衣襟里掉了出来,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是什么。
乔泰觉得奇怪,拾起正想拆开,见封皮上写着“陶甘先生赐启”,便把信封放在书案上。他心里暗暗佩服那女子的手脚,这封信定是之前与他相撞的女子塞进他衣襟的,原来她认识陶甘。但他疑惑的是,她怎么知道自己刚从倪天济府宅出来?
正思忖时,中军陪同狄公、陶甘走进书房。狄公见乔泰已回,便简略讲述了在梁府的会见经过,接着摊开地方志书指划了半天,说道:“梁溥的话至关重要,柳大人或许正是察觉到番人可能作乱的迹象,才第二次潜回广州。梁溥的话证实番客与水上人有勾结,毒死柳大人的药是水上人配制的,而杀害苏主事的又是番人的手段。”
乔泰问:“但杀害苏主事的凶手是被水上人的丝巾勒死的,这怎么解释?”狄公一时语塞,半晌才说:“莫非番人暗中有对手,对手也在拉拢水上人,与番人作对。”
乔泰便将在倪天济家做客的事讲了一遍。狄公说:“曼瑟这人很蹊跷,要格外提防。听倪天济的语气,他与曼瑟不和,互相都有不满。我甚至怀疑曼瑟的情人原本是倪天济的相好,一度被曼瑟诱骗,如今又回到倪天济身边,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怨恨。”
陶甘也说:“倪府上还养着两个女子,难怪鲍宽说他生活放纵。”乔泰却道:“不,倪先生为人诚恳忠厚,不像贪色享乐的人。他跟我谈论的都是刀兵武术,还让我参观他的刀剑库,里面琳琅满目。有志于此的人,不会过度沉溺于享乐。再说那两个小丫头天真烂漫,丝毫没有被欺凌的样子。她们的母亲本就是倪先生的远房姑表,他对待她们就像父亲一样,只是教她们读书识字、研究文章,再就是修剪花木、培养兴趣。可恨的是那个隐匿姓名的无耻官员。”
狄公挥手道:“这事你们先放下,别争论了。过会儿就传广州都督府的文武官员来,布置紧急防火御暴的事宜,这事不能再耽误了。”
陶甘、乔泰正要告辞退下,乔泰忽然想起那信封,便从桌上拿起交给陶甘:“这是一个奇怪的女子给你的,她在倪天济家门口等着我,故意撞了我一下,趁我不注意把这东西塞进我衣襟,手脚很麻利。我事后才发现是给你的,没敢拆开。”
陶甘也觉得诧异,拆开信封一看,里面是一个扁平的丝笼,象牙框架、金丝网络,十分精巧。“乔泰,你看里面还养着一只小蟋蟀,不知这女子送我蟋蟀是什么意思?”突然,他发现封皮一角盖着一个阴文红印,念道:“柳道远物外闲章。”
“乔泰,这信封是柳大人用过的,我们快交给老爷。”狄公看着带红印的信封和蟋蟀丝笼,半晌没说话。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伸手在信封里摸索,果然摸出一片小纸条。
小纸条是一张账单,记着三名番商收到货物后付讫的银额,签押的三个姓名中,只有曼瑟用的是中国文字。陶甘说:“莫非柳大人与番商有贿赂往来?要不这印玺是假的?”
狄公摇头道:“这印玺虽是柳大人的书画闲章,但很多公私事务他都常用,我在京师见过多次,应该不是伪造的。这账单却很可疑,定是有人存心陷害,把曼瑟等人和柳大人联系起来,以证明他们有反迹。也可能是柳大人故意与他们周旋,以探查内情,他最终遇害也说明歹人原本就想置他于死地。”
乔泰问:“送这信件的会是谁?”狄公说:“这信件定是那盲姑娘托人捎来的,她用心良苦,这也证实她与柳大人的死有关,或是柳大人死时她在场。不然她怎么刚好捕到‘金钟’,又藏过这信封,之前说在花塔寺后墙根捕到蟋蟀恐怕是编的。”
陶甘连连点头:“她想必深知这信封的重要性,也有意暗中帮我们追查柳大人的线索。至于这只蟋蟀,无非是告诉我送信件的是她——那个我曾搭救过的盲女子,算是表明身份。”
狄公忽然道:“乔泰,你现在就去倪天济府宅,把他请来见我。”
第八部广州案第十四章
乔泰乘坐的小轿在离倪府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就停下了。他下轿后仔细观察四周,没发现可疑人物,便快步上前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老番婆,她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乔泰打过招呼后径直往里院走去。一路上没碰到任何人,花园里格外幽静。他先来到之前与倪天济会面的圆穹顶大厅,里面也空无一人。乔泰心想,倪先生和汀耶、丹纳或许正在午睡,便打算在厅馆廊轩各处走走,熟悉一下环境。突然,他听到脑后一阵风声,刚要回头,一根棍子猛地朝他头顶心打来。乔泰只觉双眼一黑,金星乱冒,顿时扑倒在地。
原来有两个番客早已埋伏在此,见乔泰倒地,两人哈哈大笑,又用胡语嘀咕了几句。其中一人从腰间抽出弯刀,上前就要割乔泰的头颅。
“感谢真主!”丹纳从丝帘后探出头,用胡语喊道,“这个邪恶的家伙终于遭报应了!”
歹徒见突然出现一个美人,眉黛如画,笑容明媚,顿时心花怒放,争着上前与丹纳搭话。
“多亏两位义士相救,不然我就被这坏人掳走了。今日你们谁算头功?”
“阿齐兹用棍子打倒了他,该我用弯刀取首级了,我叫阿哈德。曼瑟让我们干净利落地结果这家伙的性命。”
丹纳笑道:“阿齐兹算头功!丝帘后有一瓶美酒,先去拿来庆贺,再杀他也不迟。”
阿齐兹欣喜若狂,对丹纳百般殷勤,急忙跳进丝帘后取酒。这时,丹纳已搂住阿哈德,阿哈德正神魂颠倒时,忽听丝帘后“啪”的一声,一个花瓶打碎在地。他正要问话,一柄利刃突然刺入胸膛,一股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丹纳一身。
汀耶从丝帘后走出来,笑道:“那家伙也躺倒了。”
姐妹俩连忙取来凉水,往乔泰头上脸上喷洒。乔泰渐渐苏醒,睁开眼睛:“原来是你们两个丫头,差点害了我性命!”
汀耶笑道:“乔都尉看看地上躺着的人。”乔泰挣扎着坐起来,只觉头顶剧痛,隐隐作呕,一摸已经鼓起个紫血大包,幸好没流血。他看到一个胡人躺在地毯上,满身是血,手中还握着弯刀,顿时大惊失色。
“这是丹纳的手段,再看看我的。”汀耶高高掀起丝帘,丝帘后躺着另一个胡人,头破血流,一个波斯花瓶碎在地上。“这两个歹徒早潜伏在这里图谋不轨,多亏我们姐妹发现,不然你的头颅就被割下了。”丹纳说道。
汀耶也说:“他们故意在这里杀了你,我家主人就会被牵连,洗不清嫌疑。”
乔泰急忙问:“倪先生在家吗?”“主人出去了,不然哪用我们姐妹拼命?”汀耶回答。
乔泰忍痛上前搜查两人的衣袍,却没找到任何证物:“两位姑娘可认识这两个歹徒?”“不认识,他们是从窗户潜入的。”
“两位姑娘如此英勇救助,真是巾帼英雄!”乔泰赞叹道。丹纳却道:“乔都尉别客套了,我们救了你性命,你打算如何报答?”
乔泰笑道:“只要两位开口,但凡我能做到的,都可相赠。”丹纳说:“只求你一件事,我姐姐汀耶想嫁给你——我们姐妹曾发誓,要同时嫁给一个人,和睦相处,永不分离。”
乔泰尴尬地笑了笑:“你们这傻丫头,婚嫁大事怎能随口说玩?”汀耶正色道:“不是玩笑,是认真的,我们都想嫁给你,主人也一直夸奖你呢。”
“我都四十岁了,怎能耽误你们如花的年华?”乔泰面露难色。丹纳反驳:“孔子说‘四十而不惑’,正是明辨是非、建功立业的年纪。”
“你们这小丫头片子,如此放肆,不知羞耻!”乔泰佯装生气,“你们可认识一个卖蟋蟀的盲姑娘?”
汀耶撅着嘴:“原来乔都尉看上盲姑娘了,是贪图她的蟋蟀吗?”丹纳也说:“早知道就让那两人割了你的头,省得我们苦求你还不听,怪我们有眼无珠,不如盲人呢!”
乔泰正色道:“这里死了两个人,你们还有心思说笑!汀耶,你去让看门的老婆雇顶大轿,我要把这两具尸体运到都督府禀报狄老爷;丹纳,快来帮我把大厅的血迹擦干净。”
第八部广州案第十五章
都督府衙门外车轿马匹往来不断,广州各衙门的文武官员一一向狄公拜辞,前往各自官署。他们遵照狄公的命令,严密防范刁民暴乱生事,加强巡察、整肃风纪,全力处理监管、报警等紧急事务。
乔泰匆匆乘轿赶到衙门,气喘吁吁地将在倪天济府邸险些遇害,幸好被汀耶、丹纳搭救的经过详细禀报了一遍。狄公当即秘密下令缉捕差役迅速将曼瑟逮捕归案。
“阿哈德、阿齐兹正是柳大人那账单上的两个番商名字。乔泰,你快回衙厅休息,我这就叫医官来给你治疗。”
乔泰摆手道:“不,这事我必须参与。不抓到曼瑟,我睡觉都不安稳,吃饭也不香。”
狄公只得答应乔泰,又说:“你务必把倪天济也带来衙门见我。曼瑟企图在倪府害你性命,他们两人已势同水火。倪天济和盲姑娘似乎是一伙的,专门与曼瑟为敌。”
乔泰刚走,鲍宽跌跌撞撞地冲进衙门,一头跪倒在地,哽咽道:“狄老爷,我妻子被人杀了!”
狄公大为震惊,吩咐中军通知温侃,又说:“本官即刻随鲍相公去府上亲自勘察。”
鲍宽哭丧着脸说:“刚才得到消息,我妻子并非在家中被害,而是在法性寺背后的一幢宅子里。”
温侃正与姚泰开说话,听闻鲍夫人被杀,心中惊愕,连忙和姚泰开一起赶到衙门前厅。
狄公正在询问:“鲍相公可听清楚那宅院的位置?”
“刚才里甲来报,说的正是那处地址,想来不会有错。”
狄公见温侃到了,便问:“温都督可知法性寺背后的那幢宅院?那是什么地方?”
温侃摇头表示不知,姚泰开却失声叫道:“什么?法性寺背后的宅子?”
“莫非姚先生认识那地方?”狄公惊讶地问。
“不瞒狄老爷,那里正是我的一处别馆。我有时会和番商在那别馆洽谈生意,平时大多空闲着……”
“且慢,此刻就请姚先生在前头领路,我们一同赶往现场勘察。”
“呵,还没问呢,令夫人是如何被害的?”狄公又问鲍宽。
鲍宽说:“听里甲说是被一条丝巾从背后勒死的,丝巾一端还有一枚银币。”
乔泰忽然想起一件事,附耳对狄公说:“昨日姚先生曾跟我说起那处别馆,就在法性寺背后,叫‘开颜居’,似乎是他安置亲近之人的地方,还约我日后一起去那里休闲呢。”
鲍宽耳朵尖,又察觉到乔泰的神色,突然叫道:“我明白了!一定是我妻子去那里私会倪天济那贼了!他们两个早就认识,勾搭到现在。说不定今天她正是去见姓倪的,竟被那贼杀了!狄老爷,您一定要为我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