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随竹影 作品

大唐狄公案 31到40(第2页)

狄公突然用惊堂木狠狠一拍案桌,喝道:“带陆陈氏上堂!”两名衙卒应声将陈宝珍押上公堂,女牢典狱郭夫人紧随其后。看热闹的人群一阵惊愕,忍不住面面相觑。

陈宝珍虽跪伏在堂下的水青石板上,身子却不停地扭动。她今天特意浓妆艳抹,摆出妖艳的姿态,口中大喊冤枉,眼中隐隐透出难以掩饰的凶光。

狄公缓缓开口:“陆陈氏,你先别急着喊冤,本堂只有几句话问你,回答清楚了就可以回家。只因为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请不动你,只好把你拘捕来衙门。现在你先简略说说你丈夫陆明是怎么死的。”

陆陈氏咧嘴冷笑一声,答道:“我夫君死的时候,老爷恐怕还没来这北州衙门上任吧!前任刺史老爷早已为夫君之死备案了结。小妇人不明白老爷怎么想起提这事,莫非是衙门公堂太清闲,想找点是非来消遣我这寡妇孤女?”

狄公被她一顿抢白,十分恼怒,心想这妇人果然厉害,不仅心机深沉,言语也尖酸刻薄。“州衙的仵作曾要求检验你丈夫的尸体,却被你伙同那个姓康的江湖术士欺瞒过去。”

陈宝珍突然站起来,大声指骂郭掌柜,口喊天大的冤枉。狄公狠狠敲击惊堂木,喝道:“不许你咆哮公堂,辱骂本衙职吏!”

“好一个公堂!好一座堂堂正正的州府衙门!我的刺史大人——我问你,你昨天深夜为何鬼鬼祟祟闯入我家?我夫君死了,你难道不知道?你竟想毁坏一个可怜寡妇的名节,弄出话柄让众人耻笑!”

狄公倒抽一口冷气,顿时怒火中烧,脸色铁青。“大胆刁民泼妇,竟敢侮辱本官!来人,给我狠狠抽五十鞭子!”两边衙卒齐声吆喝,上前将陈宝珍按倒,一名衙卒抡起鞭子,狠狠朝她背脊抽去。

陈宝珍挨了几鞭,忍痛咬牙,破口大骂:“杀千刀的狗官!就知道拿我这寡妇人家耍威风。我陈宝珍到底犯了什么王法?你一条一条罗列出来!”接着又“狗官”“昏官”骂个不停。狄公怒气未消,更觉得这女子绝非善类,难以对付。抽了二十五鞭后,陈宝珍背脊鲜血淋漓,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堂前哀哀呻吟。廊庑下看热闹的人一阵叹息,很多人都为陈宝珍抱不平。

狄公示意衙卒住手,冷冷地说:“陆陈氏,你大胆咆哮公堂,辱骂本官,理应活活打死在堂上。今日姑且将剩余二十五鞭记下,明日再审。倘若你不思悔改,一味冒犯顶撞,两罪并罚,定打得你皮开肉绽,魂飞魄散。”两名衙卒拿来几炷香在陈宝珍鼻下挥动,见她缓缓醒来,连忙给她套上枷具、手枷,押入大牢监禁。

狄公长长吁了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宣布退堂。他起身慢慢踱步回衙舍,陶甘、马荣、乔泰跟在后面。

狄公说:“我和多少刁泼蛮横的女犯打过交道,却万万没想到今日被这陆陈氏羞辱一番。我好意把她迷路的女儿送回家,她竟借题发挥,反诬于我,恣意诽谤,百般辱骂,实在令人发指,怒火难消。”

马荣问:“老爷在堂上为何不辩解一句?”

狄公叹了口气:“昨夜我确实去过她家,瓜田李下,有口难辩。怎奈这妇人眼力厉害,当场就识破了我的身分,却嘴上不说,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颠倒黑白,用心实在险恶。”

陶甘说:“其实她没多少心计,这样叫嚣诬蔑,反倒更让我们觉得她丈夫死得可疑。”

狄公点头:“她似乎对此毫不在意,但我看她非常害怕衙门重新调查她丈夫的死因,看来陆明之死必有蹊跷。必要时,我想开棺验尸!”

突然,巡官气喘吁吁地跑进衙舍:“老爷,刚才一个街头鞋匠送来洪参军的紧急口信。”

第二部铁钉案第十五章

黄云漫天飞舞,暮色渐渐笼罩大地,洪参军垂头丧气地朝衙门走去。他今天出来追查线索,收获很少,那几个后生都说不清那个穿黑衣黑裤人的具体长相,只说他脸色苍白,前额有一绺卷发垂下来。但这些信息又能说明什么呢?

他低头走着,不知不觉拐进了一条店铺林立的大街。突然,一个宽胸阔肩的大汉与他擦肩而过。洪参军眼前一亮,觉得这个人很面熟。远远看去,那人头上戴着一顶尖顶黑皮帽,和那个哑巴男孩描述的可疑人物很像。

洪参军心中警惕起来,赶紧分开人群,紧紧跟在后面。他看见那大汉走进了一家珠宝行,便悄悄走到珠宝行门口,偷偷往店里看。只见珠宝行掌柜正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紫檀木嵌着珠宝的首饰盒。那大汉的黑皮帽戴得很低,两片毛茸茸的护耳垂下来,遮住了大半个脸。洪参军看见他戴着白手套打开首饰盒,在里面挑选。不一会儿,那大汉摘下一只手套,从盒里捏出一颗红光闪闪的宝石放在手掌心仔细看。接着就见他和掌柜讨价还价,最后掌柜耸了耸肩,用绒纸小心地包裹了两颗红宝石递给那大汉。那大汉付了钱,接过绒纸包走出珠宝行,很快消失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

洪参军一时没了他的踪影,正懊恼自己大意,忽然看见那大汉摇摇晃晃地走进一家酒肆的大门。这次洪参军看得很仔细,急忙跟了上去,这时才看清酒肆门首挂着一块黑漆烫金的招牌:“春风酒家”。

他四下张望,想找个熟人或衙门里的人,但没找到,心里正焦急,忽然看见春风酒家门口有个鞋匠在摆摊,此时没有生意。洪参军把鞋匠拉到墙角,从袖中拿出一两碎银和一张名刺交给他,说:“麻烦师傅快去州府衙门一趟,把这张名刺交给狄老爷,让他马上派人来春风酒家抓逃犯。这一两银子你先拿着,路上跑快点,千万不要耽误,事后还有重赏。”

鞋匠见有一两银子的赏钱,立刻答应了,赶紧扔下摊子,匆匆向州府衙门跑去。

鞋匠走后,洪参军推开大门走进春风酒家的楼下店堂。店堂里两排摆着十几张桌子,每张桌子都坐满了客人,杯盘狼藉,人们互相敬酒,酒香弥漫,人声嘈杂。洪参军看遍了店堂,没看见那大汉,心里很疑惑。忽然看见堂倌从珠帘后端着空盘子出来,他眼角一瞥,看见珠帘后面有一间雅座,那大汉正背对着店堂独自喝酒。

洪参军走上前去,掀开珠帘,伸手在那大汉的肩上一拍。那大汉急忙回头,大吃一惊,手中的纸包掉在了地上。

洪参军认出了那大汉,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惊愕万分:“原来是你?你就是拐……”“洪长官,你坐下,我全告诉你。”

洪参军从桌底拉出一把靠椅,坐在那大汉的右首。大汉干笑了一声,说:“这事说来话长,洪长官不要嫌麻烦,容我慢慢说……”说着偷偷从皮靴里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趁洪参军不注意,猛地刺进了他的胸膛。

洪参军双目圆睁,头发和胡须都竖了起来,嘴唇动了一下,鲜血顿时从嘴里喷涌而出,双脚一软,踉跄了几步,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扑倒在桌子上,一边咳嗽喘息,一边轻轻呻吟。他挣扎着用颤抖的手指蘸着自己的鲜血,在桌面上写了一个字,然后一阵猛烈抽搐,就不动了。

那大汉轻蔑地看了一眼伏在桌边上的洪参军,又回头看了看闹哄哄的店堂,冷笑一声,轻轻把洪参军用血写的那个字擦掉,然后站起身,穿过厨房,从酒店的后门出去了。

那大汉走后大约一盅茶的时间,狄公率领陶甘、马荣、乔泰赶到了春风酒家。

店堂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互相交头接耳地议论着。马荣、乔泰穿过店堂,分开众人,掀起珠帘,让狄公走进雅座小间。

狄公默默地看着洪参军浸在血泊里的尸身,忍不住热泪盈眶,陶甘、乔泰、马荣也失声抽泣,伤心地转过脸去。

陶甘说:“老爷,你看这桌面上的血,像是谁写了个字,但又被擦掉了,莫非是洪叔叔写的。”

马荣把牙齿咬得格格响,一丝鲜红的血从嘴唇上渗出来:“我们要为洪叔叔报仇,等抓住那凶手,剐他二百四十刀,挖出他的五脏来祭奠洪叔叔!”

陶甘跪下身,仔细搜索地面,发现地上有一个绒纸包,打开一看,是两颗闪闪发光的红宝石。

“老爷,这两颗红宝石一定是凶手仓皇逃走时遗落的。”

狄公接过绒纸包看了看,点了点头:“陶甘,我们晚了一步,让这凶手得逞,害了洪亮的性命。红宝石的事我心里多少也明白了。”

狄公叫来酒店掌柜,问道:“衙里的洪参军是不是和一个头戴尖顶黑皮帽的人一起来的这里?”

酒店掌柜胆战心惊,结结巴巴地说:“他们不是一起来的。那个头戴黑皮帽的客官先来,要了一角白酒、两味冷盆。这个死者不知什么时候进的小间,当我们堂倌发现他满身是血时,那凶手已经溜走了。我吓得要命,正打算派人去衙门报信,老爷和各位就来了。”

马荣粗声粗气地问:“掌柜的,你看见那凶手长什么样了吗?”

“他……他黑皮帽压得很低,两边护耳毛茸茸的一直遮到嘴角,小人……没看清他的脸。”

狄公强抑住心中的怒火,命令马荣、乔泰:“明天一早你们就去山羊镇,邀请朱达元一起去,他熟悉那里的很多捷径,而且人脉熟。你们找到那家旅店,详细打听潘丰那天来歇夜的情况,再把那个出卖铜炉的农夫找来问问。把这些都打听清楚了,再和朱达元一起回衙门,听清楚了吗?”

马荣、乔泰点了点头。

狄公声音凄惨地说:“现在你们俩把洪亮的尸首移回衙门。”

第二部铁钉案第十六章

中午时分,马荣、乔泰与朱达元三人骑马返回州府衙门,只见衙门口挤满了前来观审的百姓。马荣说道:“看来马上就要升堂了,朱员外,不如随我们一起进去看看。”陶甘早已在衙门口等候,见到三人归来,连忙从仪门引他们进入前衙正厅,选了个便于观看的角落站定。陶甘告知:“老爷已初步查清几起案件的来龙去脉,此刻正准备升堂审案。”

狄公高坐大堂正中的案桌之后,深绯色的官袍如同熊熊烈火。他双眼射出锐利冷峻的光芒,苍白的脸颊显得更为瘦削,脸色比昨日憔悴许多。只见他一拍惊堂木,朗声道:“潘叶氏被杀一案,经本衙勘查追索,现已查明真相。”说罢,他目光扫过堂下侍立的衙卒,喝道:“将物证取来当堂查验!”

衙卒领命,下去捧出一个大油纸包,又在案桌上铺展一张油纸,将大油纸包置于其上。狄公迅速褪去外包的油纸,露出一个雪人的头颅。雪人的双眼嵌着两颗闪闪发光的红宝石,泛着不祥的幽光。堂下众人先是一阵唏嘘,随即鸦雀无声。马荣与乔泰面面相觑,心中满是疑惑。

狄公默不作声,目光紧紧盯住朱达元。只见朱达元痴痴地望着雪人头,缓缓走上公堂,突然伸手大叫:“把红宝石还给我!”狄公拿起惊堂木,轻轻敲击雪人头,雪珠纷纷落下,竟露出一颗披头散发的女人头颅!堂下观审的百姓顿时一片惊慌。

朱达元如同泥塑木雕般站在公堂,茫然失措。他很快明白了眼前的一切,抬头看看狄公冷峻的面容,又看看那颗可怕的女子头颅,慢慢摘下手套,俯身从雪块中拣起那两颗红宝石,放在自己肿胀成紫红色的手掌上,一边轻轻剔去粘在宝石上的雪珠,脸上竟露出平静的微笑,喃喃道:“美丽的红宝石,像血一样鲜红……”

狄公厉声喝道:“朱达元!你可认识这颗人头?速速从实招来,你是如何杀害廖莲芳小姐的!”朱达元仿佛从梦魇中惊醒,双眼厌恶地看了看人头,默不作声。狄公追问:“朱达元,本堂再问你,叶泰现在何处?”朱达元摇摇头,继而放声大笑:“叶泰?他……他也埋在雪里了。”狄公见状,示意衙卒上前,给朱达元套上枷具、手枷和脚镣,押下公堂。

堂下百姓这才如梦初醒,哗然议论起来。狄公再次拍响惊堂木,说道:“杀害廖莲芳小姐的真凶正是这朱达元,我怀疑他也杀害了叶泰!这颗人头是廖小姐的,而潘叶氏则藏在朱达元的宅府中,她是朱达元杀人的同谋!”他挥了挥手,激动的人群渐渐安静。狄公继续说道:“今日清晨,本衙搜查了罪犯朱达元的宅府,在其花园的雪人头中找到了廖小姐的头颅,又在一处偏僻房屋里找到了潘叶氏。现将潘叶氏带上堂来!”

潘叶氏被押上公堂,跪在水青石板上。狄公说道:“潘叶氏,你需从实招来,是如何与朱达元勾搭上的,又是如何伙同他拐骗廖小姐,并残忍将其杀害的。”

潘叶氏缓缓抬头,低声供述:“一个多月前,我在市集的一家首饰店里遇见朱员外,见他买下一对镶红宝石的金手镯,心中十分羡慕。我丈夫太过吝啬,从不为我购置金银首饰。没想到朱员外竟看穿了我的心思,出了首饰店后,他走到我身边攀谈,说他十分富有,家中金银无数、奴婢成群。他问我丈夫的营生,我回答说在南城根开了家小古董铺。他笑道:‘原来你就是潘夫人,知道知道。’还说常去我丈夫铺里买古董,我听了很是高兴。他又问能否来家中做客,顺便挑选几件古董,我一口答应,说等丈夫外出时便可相会。他欣喜若狂,当场将一只金手镯戴在我手腕上,临走时还叮嘱我莫要辜负他。”

“过了几日,丈夫外出办货,我便邀朱员外到家中,做了几道菜请他品尝。我们二人情投意合,只恨相见太晚。他将另一只金手镯也给了我,还送了一把金发夹,当时就提出要娶我为长久夫妻。他说自己虽有八房夫人,但无人管束,衣食无忧,穿戴更不必发愁。至于我丈夫,他说只需给一笔钱便可。我丈夫本就是个窝囊废,跟着他日日粗茶淡饭,住在阴冷潮湿的破房子里,连胭脂花粉都舍不得买,更别说金手镯了。再说,我平时辛苦攒下的钱,又常被兄弟叶泰拿去赌博。我想这样的艰难日子有什么意思,不如跟随朱员外,还能图个后半世逍遥快活。他是个慷慨大度的男子,体魄也比潘丰强壮十倍。朱员外又要我帮他办件小事,我自然一口答应,听他吩咐。”

“朱员外说要请一位女子到他家,那女子也早已同意,只是有个老婆子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让她迟迟无法脱身。一天,朱员外带我去市集,果然见到了那女子。我几次想接近她,都因老婆子形影不离而作罢。”

狄公问:“你认识那个女子吗?”

“回老爷,小妇人并不认识她,猜想应该是个妓女。几天后我们又去市集,记得那天很冷,朱员外穿着狐裘皮袍,头上戴了顶黑皮帽。”

“在市集的丁字街,一群人围着看江湖艺人耍猴戏,那女子和老婆子也在人群中。我挤进去凑到女子耳边,按朱员外的吩咐说:‘姑娘,于相公要见你。’那女子听了,果然偷偷跟我走出人群,当时老婆子看得入迷,没察觉。我把女子带到朱员外事先指定的宅子,他跟在我们后面。进了宅子,朱员外让我三日后在市集见,然后关上门,我只好独自回家。”

“三天后我在市集见到朱员外,他说那女子越来越不像话,脾气很坏,想把她偷偷带到我家教训一顿。我说我丈夫午饭后要去山羊镇买古董,可能两天后才回来,他说正好。”

“当晚,朱员外把那女子装扮成尼姑带到我家。我正要上前说话,他把我推到一边,让我去准备酒菜。我只好去厨房,等我端着酒菜到卧房时,发现那女子已经被勒死在炕上。朱员外坐在凳子上,不小心手沾到了茶几的新漆,正在使劲擦。他叹了口气说:‘那贱货不听我的话,自寻死路。现在她死在你卧房里,你怎么脱得了干系?只有一条活路,你快穿上她的衣服跟我回家,藏在我家做我的第九房太太。’说完,他迅速扒下女子的衣服扔给我,让我换上,我只好听从。他又把我手上的银指环戴到女子手上,想了想,取下指环上的红宝石自己藏起来,让我去门外等着。”

“我在门外等了很久,他才提着两个大包袱出来,说:‘我怕别人认出尸体不是你,就把她的头颅剁了下来,和你的衣裙鞋袜一起带到我家。今后人人都会以为你死了,你就能和我做百年夫妻了。’我叫道:‘你这傻瓜,你看她这身打扮,分明是未出嫁的姑娘,是处女,而我……’他笑着说:‘这贱货早已不是处女了,她和我家于康那小子早有私情。你们俩身上都没有明显痕迹,肤色又相似,外人哪里分得清?’”

“于是我们去厨房端来酒食,天哪!我害怕极了,但朱员外还有说有笑,很快把东西吃完了。我们洗好盘碟碗筷,收拾整齐,趁黑夜从后墙偷偷溜走。”

“到了朱员外家,他把装有人头的包袱扔在花园角落,带我七拐八绕到一个非常偏僻的地方,说:‘你以后就住在这里,一日三餐有人伺候,别担心,我明天再来看你。’我见房间里屏风、帷帐、床席都很整齐。第二天一早,朱员外问我他送的金手镯放在家里哪里,说昨晚匆忙忘了拿。我告诉他在衣箱夹层里,还让他顺便把我最爱的罗衫和狐裘皮袍取回来,他答应了。但他深夜回来时只带回了衣服,说金手镯不知怎么不见了。我害怕,让他陪我,他说手肿得厉害要找大夫抓药,改日再来,可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老爷,我说的句句是实话,求老爷开恩放过我。”

狄公说:“你和朱达元同谋拐骗杀人,手段残忍,按律当斩,快画押!”

潘叶氏流着泪画了押,书记官念了口供。两名衙卒给她戴上十斤重的大枷,押入死牢等候判决。

狄公又传廖文甫上堂,斥责道:“自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女儿廖莲芳既已许配给于康,为何变卦赖婚、拖延不嫁,才闹出这意外灾祸,做父母的要从中吸取教训。我命潘丰把装有廖小姐尸身的棺材交给你,你把这颗人头和尸身合在一起,选吉日做法事厚葬。我会从朱达元的家产中拨一笔钱补偿你。本衙委托于康代理折算朱达元的家产,除了分给他八个妻妾让她们各自回娘家外,其余宅邸、田产全部没收充公。”

第二部铁钉案第十七章

退堂后回到衙舍,狄公笑着对马荣、乔泰说:“这件事瞒了两位半天,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不想惊动朱达元,让你俩先把他引出去,然后我和陶甘带番役去他宅邸彻底搜查。朱达元不仅生性贪婪狠毒,还十分狡诈,不用这种计策不行。再说,如果我昨夜就把真相告诉你们,你俩肯定掩饰不住感情,露出马脚,反而误事。”

马荣咬牙道:“要是我早知道朱达元是杀洪叔叔的凶手,当时就亲手勒死他!不过,老爷你什么时候发现那无头尸不是潘叶氏的?”

狄公回答:“朱达元自己留下两个大破绽。第一个是他把死者的鞋袜也拿走了。”

“鞋袜拿走了?他不是把死者所有衣裙鞋袜都拿走了吗,为什么单说拿走鞋袜是大破绽?”马荣不解。

狄公说:“你不知道,如果凶手只拿走鞋袜留下潘叶氏的衣裙,官府肯定会怀疑鞋袜失踪的含义。因为女子衣裙是否合身很难判别,而鞋袜是否合脚是判别尸首是否为潘叶氏的重要证据。凶手只拿走鞋袜留下衣裙,我们无从验证,反而容易怀疑尸首不是潘叶氏。如果凶手拿走衣裙留下鞋袜更糟——我们只需把鞋袜和尸首的脚一比对,就知道尸首不是潘叶氏。凶手狡猾,把衣裙鞋袜全带走,我们没了依据,果然一时都以为是潘叶氏的尸首。

“第二个破绽是朱达元第二天又溜进潘宅,破窗而入,从衣箱夹层取走那对金手镯,更愚蠢的是他还拿走了潘叶氏最珍爱的罗衫和皮袍。这清楚说明潘叶氏没死,只是被凶手藏起来了。如果凶手杀人时就知道金手镯在哪,肯定当天就拿走了。当天没拿,隔天再来,说明有人事后告诉凶手金手镯的位置,让他回来取,而告诉凶手的只能是潘叶氏自己。”

乔泰问:“那老爷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朱达元的?”

狄公微微一笑:“起初我怀疑叶泰是凶手。反复思索后,觉得被杀害的女子不是潘叶氏,只能是廖莲芳——她失踪后一直没踪迹。仵作说死者不是处女,我从于康招供中得知廖莲芳和他早有私情。后来叶泰拐骗廖莲芳,他身强力壮,能砍下她的头颅,潘叶氏伙同叶泰掩盖凶案,自己趁机躲藏嫁祸潘丰。但我很快改变了看法。”

陶甘问:“为什么这么快排除叶泰作案的可能?”

狄公说:“潘丰家卧房里那张新刷漆的方茶几改变了我的看法。潘丰去山羊镇前把茶几放卧房阴干,有人不慎碰了,湿漆留下手印,所以潘丰回家后又刷了一层漆。我断定摸茶几的一定是凶手,因为潘叶氏知道新漆有毒,绝不会碰,而凶手不知道。叶泰的手没中毒肿胀,所以排除他杀人的可能。

“这时我突然想到朱达元,原因在于两件小事:朱达元手碰湿漆后肿胀疼痛,为遮掩,故意把家宴摆在后院露天平台,这样戴白手套赴宴就不显眼,因为那天夜里确实很冷。其次,同样因为手中毒肿痛,他和你们打猎时三箭没射中野狼,反被乔泰射中。朱达元骑射娴熟,肯定是手肿痛才失误,那天他也戴着手套。

“还有个原因不可忽视:凶手的家或藏潘叶氏的地方肯定离潘宅不远。凶手当夜背着两个大包袱,牵着尼姑打扮的女子出潘宅,一定很谨慎,担着风险。南门一带地势偏僻,巡逻严密,稍不留神撞上巡丁被盘问,就会败露,人赃俱在往哪逃?”

陶甘点头:“从潘宅到朱宅要经过南门口,那里士兵最多,还有岗哨。”

狄公说:“守城士卒只留意进出城门的可疑人物,横向穿过的不太留意。”

陶甘又问:“那朱达元为什么杀廖莲芳?”

“我想是叶泰去朱宅敲诈于康时被朱达元听到,尤其是听到于康和廖莲芳曾在朱宅幽会,朱达元更恼火,促使他想夺取廖莲芳。廖莲芳被拐骗后奋力反抗不顺从,朱达元就起了杀心。杀了廖莲芳后,他担心叶泰多嘴,又疑心潘叶氏把廖莲芳的事告诉了叶泰。叶泰这个无赖说不定什么时候来敲诈他,于是又想除掉叶泰。”

“最后我还得说,我们去朱宅赴宴那晚,我独自迷路走到后花园,那里堆着个大雪人。当时我就有不祥预感,还闻到血腥味。现在才知道朱达元把廖莲芳的人头埋在雪人头里,天天用来练射箭发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