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随竹影 作品

大唐狄公案 31到40

第二部铁钉案第十一章第二天早衙升堂,狄公命“济生堂”的郭掌柜当着众多看审百姓的面,对蓝大魁的尸首进行全面验检。

郭掌柜验尸完毕,递上尸格,说道:“老爷,茶盅底部的茶末和那片茉莉花瓣都含有剧毒。我曾挑出一丁点茶末喂给一条凶狗,那狗当即就死了。不过,茶壶里的茶是无毒的。”

狄公问:“你觉得那毒药是怎么投入茶盅的?”

郭掌柜回答:“我猜想,投毒的人一定是先把毒药洒在几片茉莉花瓣上,然后偷偷把茉莉花瓣放进茶盅里。谁会怀疑那几片芳香扑鼻的茉莉花瓣是能毒死人的毒药呢?”

狄公点点头,说道:“蓝大魁先生是北州的荣誉和骄傲。他不仅拳术、角抵天下无敌,更令人敬重的是他的人品操行。然而这样的一个人,竟被人用卑鄙残忍的手段毒害致死。本衙会尽快抓到真凶,为他报仇,让蓝先生瞑目九泉,灵魂超升。”

狄公俯身朝堂下看了一眼,用惊堂木在案桌上拍了两下,突然喝道:“带潘丰上堂!”

两名衙卒把潘丰押上堂来。狄公下令打开他的枷锁,高声宣判:“本衙经过多方调查核实,被告潘丰在本月十五日、十六日确实去了山羊镇做生意,并不知晓杀人的情况,所以叶彬、叶泰控告他谋杀妻子的罪名不能成立,本衙现在判潘丰无罪释放。——叶彬、叶泰到堂了没有?”

叶彬应声走上公堂跪下,口称:“老爷明断,小人撤回原诉。”

狄公问:“怎么不见叶泰上堂?”

叶彬面露忧色,战战兢兢地回答:“小人也确实不知道叶泰去了哪里,他昨天中午离家出门后,到现在都没回来。”

“叶泰经常在外面过夜吗?”狄公问。

“不,他虽然有时很晚回家,但从不在外面过夜。所以我一直很担心,怕他遇到了意外。”

狄公皱眉道:“叶泰回家后,你马上告诉他来衙门一趟,就说我有话问他。”说着又用力拍了一下惊堂木,宣布退堂。

潘丰叩头称谢,不觉热泪盈眶。叶彬忙走上前搀起潘丰,说道:“妹婿受冤屈了,是愚兄一时糊涂,听信谗言,诬告了你。”说着又躬身施礼,两人挽着袖子一起退下堂来,出衙门回家去了。

狄公回到衙舍,洪亮早已按狄公的命令把朱达元请到衙舍,等候多时了。

朱达元一见狄公,忙欠身拜揖,狄公拱手还礼。宾主坐定,衙役献上茶。

狄公开门见山:“朱员外想必已经听到蓝大魁被人毒害的事了,不知朱员外对这案子有什么看法?”

朱达元神色惨然,沉吟半晌道:“蓝师父的为人品性不用我多说了,不知此刻狄老爷有没有凶手的线索?”

狄公道:“凶手是一个身材纤弱矮小的后生,这一点可以确定。”

洪亮飞快地看了陶甘一眼,问道:“老爷怎么断定凶手一定是那个身材纤弱矮小的后生呢?当时浴堂里人来人往,闹哄哄的,乔泰登记下姓名的就有六十多人。”

狄公道:“这六十多人不可能进出蓝大魁的单间而不被人察觉。你知道那凶手为什么要穿黑衣黑裤吗?因为‘甘泉池’的伙计都穿一身黑衣黑裤。所以那凶手进蓝大魁单间时没被人注意,大家以为是伙计进去服侍茶水。凶手买了黑筹码,却没去洗澡,他趁着汤池里外热气蒸腾的时候,溜进蓝大魁的单间,偷偷把那几片洒了剧毒药粉的茉莉花瓣投入蓝大魁的茶盅里,然后迅速离开了‘甘泉池’浴堂。”

朱达元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

狄公继续说道:“还有一条更重要的线索,蓝大魁临死前挣扎着用七巧板拼出了一个图形。可惜图形没拼全,或者被碰乱了,还看不出是什么意思。但毫无疑问,这个图形一定和凶手的身份有直接关系。目前我们对那后生的外貌也有了大致的了解,朱员外也许能告诉我,蓝大魁有没有身材矮小纤弱的徒弟,对了,他的头发好像是卷曲的。”

朱达元回答:“没有。蓝师父的弟子我全认识,一个个都是熊腰虎背的彪形大汉,身子像金刚一样,哪里有矮小纤弱的?再说,蓝师父要求弟子都剃光头,不许留长发,当然也不会有留卷发的了。唉,一个顶天立地、名满天下的盖世英雄,竟被一个小人用卑鄙诡计害了性命,听来真让人切齿扼腕,怒火中烧。”

“小人的诡计?——会不会是一个女子的诡计?”陶甘忽然有了灵感。

朱达元摇了摇头:“蓝师父从不近女色。”

陶甘道:“不近女色有时恰恰是和女子结下深仇的原因。蓝大魁可能拒绝了一个女子的追求,那女子恼羞成怒,定下这毒计,置他于死地。——这下毒的手段多是女子常用的。”

马荣道:“陶甘说得也有道理,你越拒绝女子,女人反而越死死地缠上你。其中的缘故只有天知道。”

“胡扯!”朱达元叫道。狄公听了,忽然若有所悟,说道:“会不会是一个身材纤弱细巧的女子装扮成后生,偷偷溜进了浴堂?如果是这样,那女子一定和蓝大魁有些瓜葛,说不定就是情人,只是不被外人知道罢了。”

乔泰道:“昨天蓝大哥跟我们讲起练铁球时还再三叮嘱说不近女色,他怎么会自己偷偷藏着一个情人呢?”

陶甘说:“或许他原本有个情人,后来担心伤了元气,心里后悔就推辞了那女子,女子这才横下心做了这等事。”

狄公一边点头,一边将手中的七巧板翻来覆去拼了又拼,但始终拼不出一个理想的图形。一来蓝大魁只拼了六块,二来他翻倒在地时又碰乱了图形,这让狄公很是纳闷。

最后狄公说:“你们三人现在分头去找在‘甘泉池’洗澡的那三个后生聊聊,带他们去酒肆吃饱喝足,说不定他们会说出更多关于凶手的情况,比如他的外貌、言语、经历甚至姓名。洪亮,你陪朱员外回府,顺便去‘济生堂’把仵作郭掌柜请来见我。”

狄公慢慢喝了一盅茶,又在案桌上反复摆弄七巧板。忽然,他拼出一个图形,眼睛猛地一亮:“猫”!

这时郭掌柜走进衙舍,狄公把七巧板放到一边,问道:“郭掌柜觉得毒死蓝大魁的是不是一种不常见的毒药?”

“不,这毒药很常见。老爷想从毒药上找线索,恐怕很难有结果。”

狄公失望地叹了口气:“看来用七巧板发现凶手线索也同样困难。”

他忽然想到什么,又对郭掌柜说:“郭掌柜,昨夜我遇到件有趣的事。我在城隍庙附近把一个迷路的小女孩送回家,谁知那女孩的母亲不但不感谢,反而辱骂我。我从那小女孩天真的话里得知,她母亲是个寡妇,正和一个奸夫来往。”

“那寡妇姓什么?”郭掌柜好奇地问。

“她夫家姓陆,现在在城隍庙对面开了家棉布庄,女孩名叫陆梅兰。”

郭掌柜猛地抬起头,叫道:“老爷,她叫陈宝珍,是个非常凶狠刁泼的女子。她仗着有几分姿色,读过几本书,能说会道,专门做招蜂引蝶的事。她丈夫叫陆明,死了还不到半年,陆明的死可有些蹊跷。”

狄公问:“陆明的死有什么蹊跷?”

“老爷的前任处理这事太草率了,没验尸就匆匆备案埋葬了。不过那时这里正在打仗,他确实一时顾不上去细查一个小棉布庄掌柜的死因。”

狄公忙问:“陆掌柜的死因是如何备案的?”

“陈宝珍找来了一个姓康的江湖郎中,匆匆验了陆明的尸体后就签了个心病猝发的诊断,交给了官府。前刺史深信不疑,当即回复了官批,盖了大印,草草备案后就选日子埋葬了。”

“你知道陆掌柜是怎么死的吗?”

“说是饮酒过量,心病猝发。陈宝珍说他空着肚子喝了一斤白酒,醉死了。我认识陆明的兄弟,听他兄弟说陆明死时脸色没变,只是眼睛从眼窝里凸了出来。我当时怀疑是被人猛击后脑导致的,就向前刺史提出我的看法,谁知前刺史还怪我多事,他对康大夫的诊断深信不疑。”

“那康大夫现在在哪里?”

“几个月前就搬家去了南方,之后再也没见过他的踪影。”

狄公说:“原来如此。这次我倒要把这事仔细查一查。虽然现在已经有两件疑难案子让我焦头烂额,但谁让我做官呢?做官就要对百姓负责,对律法负责,绝不能让真正的罪犯逍遥法外,让善良的无辜之人蒙受冤屈。陆明的死真有蹊跷,我一定要查清楚,让他瞑目。过会儿我就把陆陈氏传来公堂讯问。”

第二部铁钉案第十二章

狄公送走郭掌柜后,只觉得头晕眼花、心神不宁。自从那天在朱员外家的酒宴上受了风寒,至今一直胸闷气短、心绪不宁。他决定独自出城遛马,借此驱散郁闷,让头脑清醒些。刚才郭掌柜谈起陆明的死,陆陈氏那凶恶的模样又浮现在他眼前。他隐约觉得陆陈氏不是善茬,她守寡不到半年就有了别的男人,莫非她丈夫是被她设计害死的?想着想着,不知不觉过了旧校场,悠悠地出了北门,在皎洁的雪地上纵马奔驰。

远远望去,彤云中有一座高耸的山峰,那就是着名的药师山。据说古时张天师曾在这里种神药,所以得名。山腰现在还有一座天师观,观后有个天师洞,风景优美,古迹众多。山背后的悬崖峭壁上,经常能采到珍贵的人参和灵芝,更增添了几分仙气。

狄公把马拴在一棵枯松树干上,信步拾级上山,一边细细观赏山道两边赭色石壁上的摩崖刻石。忽然,他看见石级上有清晰的脚印,那窄小的印迹,分明是女子的脚印。狄公循着脚印上到半山,猛然看见天师观后的一方巨崖下,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正在用花锄挖药草。

那女子听见身后有“沙沙”的脚步声,连忙转过身,放下花锄,上前款款道了个万福,说:“原来是狄老爷来此小游,吓了我一跳。”

狄公说:“郭夫人,原来是你在这里挖药草。听说你几天前在这里挖到一支人参。”

郭夫人笑道:“那真是侥幸。老爷怎么有闲情逸致独自来这里逛?莫非是眼红我挖到人参,也想来碰碰运气?”

狄公说:“哪里哪里,我只是被蓝大魁的案子弄得头昏脑胀、心神不宁,所以独自来这里散散郁闷,让脑子清爽清爽。”

“老爷,那案子至今还没有线索吗?”

“不!那作案的凶手已经露出了一些端倪,很可能还是个女子。”

“啊!”郭夫人不禁惊叫出声,“一个女子?真会是女子?蓝师父和我丈夫是好朋友,我丈夫会的几套拳法都是蓝师父亲手传授的。平时我确实见蓝师父对女子冷若冰霜,态度很是傲慢,他似乎一点都不懂女子的心思。”

狄公见她两颊泛起红晕,眼睛里闪过一丝迷惘羞涩的光芒,不觉微微吃惊,心中十分疑惑。忽然他问道:“郭夫人,我上次到你家,见你家养了许多猫,不知养猫是你的爱好,还是你丈夫的爱好?”

“我们都十分喜爱猫,平时见到一些无家可归的小猫、病猫,总是于心不忍,都抱回家养着。如今我家一共养了七只猫。”

狄公点点头,恍惚间看见郭夫人一双深黑明亮的大眼睛正紧紧盯着自己,心中不由一阵慌乱,只觉得窘迫尴尬,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他抬头看见山崖上挺立着一棵高大的梅花树,一阵寒风吹来,花瓣与雪片齐飞,纷纷扬扬,煞是美观,不由指着那树梅花说:“你瞧那株寒梅,正如一位亭亭玉立的美人,风姿清爽,英气逼人。”

郭夫人说:“你还能听见花瓣落在雪地上的声音呢。记得古人有一首诗就吟咏过这种梅花落地悠然有声的景象。”

狄公点头,想背诵郭夫人说的那首古诗,但此时他头脑里一片混沌,哪里还能记起一句?他摇了摇头,尴尬地笑道:“郭夫人请自便,下官告辞了。州衙里还有几件急事等着我回去处理。”说着躬身施礼。

郭夫人默默地望着他,只是抿嘴一笑作为答礼。狄公转身慌忙下山,郭夫人则拈起花锄继续挖药草。

狄公回到州府衙门,命令巡官立即去城隍庙对面的棉布庄把掌柜陆陈氏传到衙里。巡官领命后到马厩牵过坐骑,飞驰出了衙门。

狄公坐在书案前拿出一卷公文正准备阅读,思绪却天马行空。忽然他记起了郭夫人说的那首吟咏梅花的古诗,诗题是《玉人咏梅》,出自二百年前南朝一位着名诗人之手。他不禁兴奋地一句句背诵起来:

人境雪纷纷,

一枝弄清妍。

孤艳带野日,

远香绕天边。

玉色宁媚俗,

真骨独自寒。

飘落疑有声,

蛾眉古难全。

狄公忍不住责备自己,为何刚才在药师山上面对郭夫人却一句也背诵不出来。他长叹一声,深恨自己记性太糟,往往该记住的东西却忘了,不需要记时却又像泉水一样涌出来。想到这里,狄公不禁又连连叹息,自怨自艾了一阵。

狄公正胡思乱想时,巡官进衙舍禀报说:“陈掌柜她拒绝来衙门,老爷,她说她没有犯法,为什么要来衙门出丑。”

狄公大怒:“这女子真是无理至极!国家法度何在?衙门要传见她,竟敢大胆抗命!”

巡官胆怯地又说:“那女子还大声哭喊,惊动了街坊四邻都来为她说情。她见人多势众更来劲了,又叫又骂,说衙门怎么能平白无故传唤她这个孤苦无依的寡妇。众目睽睽都护着她,我不好发作,只得空手回衙复命。”

狄公厉声说:“你拿这支令箭,带四名番役,立刻去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子押来衙门。我要在公堂上当众审她,到时不怕她不求饶。这类刁泼女子多半不是善类,很少有安分守己的。这次我不查出陆明的死因,决不罢休!”

巡官应声退下,去派遣衙卒。这次他有了依仗,胆子也大了,吩咐带上枷具,如饿虎逐羊般向城隍庙方向而去。

狄公转念一想,陆陈氏押来衙门时不如先关押她一段时间,杀杀她的威风。自己此刻正好抽身去看看潘丰和叶彬,如果能见到叶泰就更好了。狄公深信叶泰不仅诱拐并藏起了廖莲芳,而且正在犯下更大的罪恶。

第二部铁钉案第十三章

狄公在叶彬的笔墨庄前勒住马,让店里的伙计去喊叶掌柜出来。叶彬正在店后作坊里看伙计给徽墨描金,听说狄老爷到了店门口,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店堂,打开店门,请狄公下马进店休息,又让伙计上茶。

狄公骑在马上摆摆手说:“不用沏茶了,我不进店坐了,只想问一下,你兄弟叶泰回家了吗?”叶彬神色不安地回答:“回老爷,叶泰到现在还没回家,我已经派人找遍了城里的酒肆、茶楼、赌场、妓院,就是不见他的踪影。老爷,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狄公说:“如果今晚还不见他回来,你就来衙门报告我,我马上签发海捕急递文书,把他的年龄、籍贯、外貌画出来到处张贴,让各路官府查访追捕。”叶彬只好点头答应,心里暗暗叫苦。

狄公策马转向南门疾驰而去,不久就到了城根的潘丰宅院。这里依旧荒凉冷清,街上很少有行人。狄公把马拴在潘丰宅院外墙边的一根石柱上,就用马鞭柄敲了敲大门。潘丰应声出来开门,见是狄公独自来访,心里有些慌张。

“狄老爷,请进店铺里坐吧,那里有火盆。不过店铺里东西堆放得杂乱无章,老爷别见笑。”狄公跟着潘丰进了店铺,果然看见里面东西堆得乱七八糟,看来是潘丰故意没收拾。潘丰请狄公坐下,就起身沏茶。狄公看见店铺中间摆着一个四方茶几,上面盖着一块湿绒布,茶几边放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牛耳尖刀。狄公好奇地看了看尖刀,又想动手掀开茶几上的湿绒布。

“狄老爷,千万别用手碰那茶几,茶几刚刷了一遍硝红漆,这硝红漆毒性很强,老爷的手要是碰了湿漆,会肿胀疼痛好几天。”狄公问:“潘掌柜,你这把尖刀样式很古朴,莫不是件古董?”

“老爷真是有眼力,这把宝刀正是五百年前东汉一位大将军佩戴的,他死前献给了一个神庙,神庙用它来宰牛祭神。您看这刀刃寒光耀眼,就像刚磨过一样,谁见了都羡慕不已。”

狄公突然说:“潘掌柜,我有句话问你,你可不能隐瞒。我认为杀害你妻子的人事先知道你要去山羊镇,这肯定是你妻子亲口告诉他的。你平时观察过吗,你妻子有没有外遇?如果有,也不用对本官隐瞒,这人就是杀你妻子的真凶!”

潘丰的脸顿时变得苍白,他不安地看着狄公,眼里闪着痛苦的光芒。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老爷,一个多月来,我发现妻子的神色态度有些异常,尤其是她眼神的细微变化让我吃惊,这让我心里一直悬着一块大石,为此迷惘痛苦,但又没有拿到真凭实据。”

“那人是谁?”狄公赶紧问。“是谁我不能凭空乱猜,但无论如何叶泰与这事大有关联。我看见叶泰来我家经常和妻子窃窃私语,我出门时他来得更频繁,好像在商量什么大事。我心里明白,叶泰肯定是劝妻子另攀高枝,和我离婚,跟别人去过好日子。妻子贪慕富贵,最羡慕别人的穿戴装饰,她常抱怨我从不给她买昂贵的首饰……”

“她那对金手镯足足有四两重,还不昂贵吗?”“金手镯?”潘丰惊讶地叫起来,“老爷肯定弄错了,她从来没有什么金手镯,只有一枚银指环,那还是她出嫁时婶婶送的。”

狄公严厉地说:“潘丰,别在本官面前隐瞒了,你妻子除了那对镶红宝石的金手镯,还有六枚金发夹!”“这不可能,老爷!”潘丰激动地说,“我从来没给过她这些东西,她嫁过来时只有手上戴的那枚银指环,没有别的首饰!”

狄公站起来说:“你跟我来!”说着拉着潘丰的衣袖走进卧房,指着那堆衣箱说:“你把第二只衣箱打开,金手镯就藏在夹层里!”潘丰将信将疑,连忙垫了张凳子爬上去,把最顶上的一只衣箱移下来递给狄公,然后打开第二只衣箱。

狄公看见衣箱里凌乱地堆着许多女子衣裙,他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衣箱里的衣裙叠得整整齐齐,陶甘搜查后也是按原样叠放的。潘丰把箱内衣裙一件一件抖开扔在地上,箱子空了,他松了口气说:“老爷亲眼看见了,哪有什么金手镯、金发夹?”

狄公心里疑惑,说:“我来找!”他把潘丰推下凳子,自己站上去,很快揭开箱子底部的夹层,但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他回头冷冷地说:“潘丰,你必须说出真情,为什么把那些金首饰偷偷藏起来?”

潘丰急了,发誓说:“我潘丰如果有半点欺骗老爷,就让五雷轰顶,不得好死,堕入地狱,永不超生!我从来就不知道这衣箱里还有夹层!”狄公恍然大悟,连忙检查卧房的窗户,果然有几根木栅断裂了。“肯定有贼来过这里,从窗户爬进了卧房。”“但是老爷,我账柜里的银子一两都没少啊!”潘丰不信。“这些衣裙你都仔细看过了,想想少了什么没有。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这衣箱里的衣裙叠得满满的,而且很整齐,现在却凌乱不堪,更奇怪的是那些金首饰不见了。”

潘丰低头在地上一件一件检查。“老爷,您说对了,果然少了两件,一件大红遍地金对襟通袖罗衫和一条嵌金枝玉叶狐裘紧身袄,这两件是妻子平时最珍爱的,价钱也最贵。”

狄公慢慢点头,好像明白了什么,忽然又问:“潘丰,墙角那张绛红色四方小茶几怎么不见了?”“哦,那小茶几……老爷没看见我刚才在刷漆吗?”狄公笑道:“瞧我这记性!潘丰,现在我真信你说的都是实话了,我们还是回店铺里烤着火慢慢说吧。”

狄公此时心里有了数,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看出这一点——罪犯一开始就露出了破绽!狄公慢慢喝着茶,看见潘丰戴上手套,轻轻掀开小茶几上的湿绒布。

“这就是老爷说的那张绛红色四方小茶几。其实,那天我去山羊镇之前已经新刷了红漆,正放在卧房墙角阴干,不料被人碰了,正好在面上留下了手印,所以我只能重新刷一遍。新漆过的茶几正经能卖十两银子呢,这茶几原是南朝皇宫里的陈设,就怕遇不到识货的人,要是有识货的看见,肯定肯出大价钱,所以我赶紧先……”

“你妻子有可能碰到它吗?”狄公不禁问。“老爷,”潘丰冷冷地笑了笑,“妻子绝对不会碰它,她知道新刷的漆有毒,沾上皮肤,肿胀溃烂还是小事,弄不好还会发高烧、上吐下泻、里急后重、全身抽搐,折腾个半死。对了,上月棉布庄陈掌柜就不小心沾了新漆,双手肿得像大萝卜,我告诉了她解毒的药方……”

“你认识陆陈氏?”狄公诧异。“陈掌柜娘家原来和我家是邻居,所以我从小看她长大,我们都叫她宝珍姑娘,她为人非常尖刻泼辣,好胜心强。她出嫁后就很少见到了,后来我搬到这里,她竟然知道我的住址,偶尔也来玩过一两回。她父亲是个老实规矩的生意人,母亲原是个巫婆,专会弄些骗人的法术。陈掌柜还说起她丈夫陆明已经死了,她和女儿孤儿寡母日子很艰难。”

狄公频频点头,起身告辞,又说:“潘掌柜,我可以预先告诉你,杀死你妻子的罪犯已经有了些眉目,他是个非常危险的亡命之徒,你必须处处小心防范。今晚你必须留在家里,紧闭门窗,吹熄灯火,把外面宅院的大栅门也锁好,千万不能大意。如果有事,明天一早立刻来衙门报信。”

第二部铁钉案第十四章

狄公回到衙舍时,陶甘、乔泰、马荣已在那里等候。马荣闷闷不乐地说:“我和朱达元一起寻访了蓝大哥所有徒弟,谁都没提供什么线索。他们平时都很敬重蓝师父,蓝大哥对他们也十分宽厚。我们还搜查了蓝大哥的宅子,没发现任何可疑物品。不过,蓝大哥有个叫梅成的徒弟说了件值得注意的事。”

“他说了什么?”狄公连忙追问。

马荣回答:“一天夜里,梅成去蓝大哥家,意外撞见蓝大哥正和一个女子低声说话。”

狄公吃了一惊:“那女子是谁?”

“梅成没看清女子的脸。他当时很惊讶,因为蓝大哥从不和女子往来。他没听到具体谈话内容,只感觉那女子好像在发脾气。梅成这后生老实本分,不想偷听,就匆匆离开了。”

陶甘接过话头:“看来蓝大魁和这女子定有往来,不管是否正当,反正外人都被蒙在鼓里。”

狄公正准备再问,衙厅传来升堂的锣声,紧接着三通击鼓,鼓声清晰地传到后厅衙舍。狄公皱了皱眉,说:“晚衙公堂上,我要审问棉布庄的陈寡妇。她丈夫死得可疑,她自己的行迹也有很多不检点之处。退堂后,我再把潘丰提供的新情况跟你们说说。”

狄公步入正衙大堂,坐上高座,目光扫过四周,见廊庑下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他慢慢捋了捋胡须,首先宣布:“毒死角抵大师蓝大魁一案,本衙已初步有了线索,凶手不久就能抓获。”堂下众人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