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随竹影 作品

二刻拍案惊奇 卷十九到卷二十一(第2页)

同乡吃了这个亏,心里不服,便托人给武进县知县捎信,把事情说了出来。知县听后大怒,下令重新审理,还把巢大郎也列入了抓捕名单,说他私了人命,要拿他出气。巢大郎心里有鬼,知道是同乡报复,提前逃走了。可怜的陈定和妾室丁氏都被抓到官府,不由分说就挨了一顿毒打,关进了监狱。知县还下令开棺验尸,召集地方人员进行检验。

陈定一头雾水,不知道祸从何起,也没办法找人帮忙。知县早已打定主意,一心要从重判罪。他事先嘱咐仵作,验伤时要往重了报。仵作揣摩到知县的意思,无中生有,大多报的是拳打脚踢的致命伤痕。巢氏小时候爱吃甜食,掉了一颗门牙,也被说成是硬物打落的伤痕。最终,陈定被判处斗殴杀人罪,丁氏被判处威逼期亲尊长致死罪,两人都被判了绞刑。陈定找了不少人说情,知县一概不听。

丁氏被关在女监,心想:“都怪我,才让丈夫遭此大祸。不如我一人承担,好歹救丈夫出去。”她拿定主意,等到解送到察院审讯时,见到陈定,便把想法告诉了他。在堂上,丁氏主动招认:“是我和大妻争吵,失手用凳子打掉了她的门牙,她当场晕死过去,和我丈夫陈定无关。”察院按照她的口供,驳回原判,要求重新审理。再次审讯时,丁氏一口咬定是自己所为。

丁氏知道,有了这番供词,丈夫就能脱罪。但必须她死,官府才会相信,才能坐实证据。而且这样丈夫的案子也能尽快了结。于是,当晚她就在狱中上吊自尽。监狱上报后,负责审理的官员认为,巢氏之死既然是丁氏生前招认所为,如今她又畏罪自杀,足以抵罪,并非死后推卸责任。最终,陈定只被判处杖刑,缴纳赎金后就被释放了。

陈定虽然痛失爱妾丁氏,但自己能重获自由,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心中悲喜交加。回到家中,他才听人说起巢大郎的种种恶行:“这场官司全是他挑起的,他在中间暗中操作,捞了不少好处还不知足,又去知县和同乡那里使坏,这才又惹出祸端。现在他自己逃之夭夭,却白白送了丁氏一条性命。”

陈定想起丁氏为救自己不惜牺牲的深情,对巢大郎的恨意愈发强烈。可惜巢大郎早已逃走,两人一直没能碰面。后来,知县进京朝见皇帝,巢大郎得知陈定的官司已经了结,胆子也大了起来,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回到家中。他以为陈定还不知道真相,仍像往常一样前来探望。虽然陈定没有当面揭穿,但态度明显冷淡了许多。巢大郎也察觉到了变化,不过他想着自己已经捞了不少钱财,够逍遥快活一阵子了,即便姐夫怪罪,也没太当回事。

然而天理昭昭,自从陈定回家后,巢大郎的妻子突然变得疯疯癫癫,说话的语气神态竟和死去的巢氏一模一样,大喊道:“好兄弟,我好好的就这么死了,就因为你贪图钱财,害得我不得安宁!你要是不赶紧超度我,我就来你家作祟,再带走两个人!”巢大郎吓得连忙认错求饶,还请来僧道做法事、设道场。好不容易平静了两天,他妻子又变了一副模样,用丁氏的口吻说道:“我是陈定的妾室丁氏,大娘的死和我有什么关系?就因为你家贪财,害得我死于非命,这笔账必须偿还!”

巢大郎更加害怕,又是烧纸钱,又是摆祭品,只要能平息事端,花多少钱都在所不惜。可他的妻妾就像轮流上阵一样,不断折腾。没过多久,他靠阴谋诡计得来的钱财就折腾光了,甚至还倒贴了不少。这种丑事又不好对外人说,姐夫那边也不再理会他。巢大郎整日无精打采,没过多长时间,就郁郁寡欢,一病不起,最终死去。这便是贪婪害人得到的报应,由此可见,在钱财面前,就算是至亲也不能轻信,有些人一旦涉及利益,就会起了歹心。

接下来要说的是宋朝时期的一件事,同样是至亲之间相互欺骗,最后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其中还有许多离奇古怪的情节,且听我慢慢道来。钱财的诱惑能让人不顾亲情,为了谋取他人财物,不惜使出各种阴谋诡计。直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才知道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宋朝靖康年间,战乱频发,中原地区的许多士大夫纷纷前往南方避难,大多选择在福建、广东一带定居。当时,有一位宝文阁学士贾谠,他的弟弟贾谋凭借军功入朝为官,在宣和年间担任诸路廉访使者。贾谋这个人贪婪无度,品行不端,为人狡诈,后来他南迁到岭南地区,在德庆府定居下来。

与此同时,济南的商知县,作为商侍郎的孙子,也来到德庆府寄居。商知县的夫人已经去世,家中有一位待字闺中的女儿,年方及笄,还有一个妾室,育有两个尚在襁褓中的儿子。家中的财产大多由妾室掌管,商小姐也会帮忙照料,一家人相处得还算和睦。贾廉访(贾谋)得知商家家境殷实,且商小姐尚未出嫁,便为儿子贾成之向商家提亲,顺利将商小姐娶进了门。

后来,商知县不幸离世,家中的大小事务便由商妾独自打理,抚养两个儿子的责任也落在她肩上。商小姐放心不下两个弟弟,每隔十来天就会回娘家看看,和商妾一起查看家中留存的金银财物,清点箱笼里的东西,商量日常开销等事宜,这已经成了惯例。

一天,商妾正在家中,突然有个穿着承局服饰的人来到堂前,说道:“知府衙门要筹备天中节庆典,需要向城里的富家大户借用金银器皿、绸缎绫罗等物品,用完后会一一归还。如果有人藏匿不肯出借,就会抓走家属治罪,财物也会充公。这里有一张官府的文书。”商妾略识文字,看到文书后,不敢不信。但她一时没了主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便回应道:“我家没有成年男子做主,孩子们又还小,我不敢擅自决定,得去贾廉访府上,问问我家小姐和姐夫贾衙内才行。”

承局打扮的人催促道:“要商量就赶紧去,官府催得紧,我还要去别家催促回话,可别误了事!”商妾听后,立刻派了一个仆人前往贾家询问。不一会儿,仆人回来禀报:“小人到了贾家,一进门就遇到廉访老爷,他问我来意,小人就把这边的事情说了。廉访老爷说官府来借,哪有不借的道理,让小人就这样回复二娘子,还说会跟小官人、娘子说明情况。小人见廉访老爷都这么说了,又担心家里官府的人催得急,就没去见衙内和小姐,直接回来了。”

商妾心想既然是廉访老爷吩咐借的,应该不会有问题,便按照文书上所列的物品,将家中的财物大多搬了出来,全部交给了这个承局打扮的人,还说道:“只希望庆典结束后,能尽快把东西还回来,到时候一定感谢。”那人回应道:“这还用说,官府怎么会少了百姓的东西?您就放心吧,把这张文书收好,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拿着它去官府,一定能要回东西。”商妾接过文书,妥善保管起来,而那个承局打扮的人则捧着财物,得意地离开了。

过了几天,商小姐从贾家回娘家,走进房间和商妾见面,寒暄了几句后,像往常一样打开箱笼查看,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金银器皿等财物全都不见了,只看到一张带有花边的纸票。她拿起来一看,竟是一张官府文书,顿时大吃一惊,忙问商妾:“这是怎么回事?”商妾便把前几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几天前有个穿承局衣服的人拿着这张文书,说府里要办天中节,来借东西布置。当时我心里犯嘀咕,就派人去问你和姐夫,派去的人回来说碰到老爷,老爷说该借,我就把东西借出去了。这几天一直盼着他把东西还回来,却一直没动静,正想找你和姐夫商量,去府里讨要,你觉得行吗?”

商小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心中暗叫不妙,忍不住流下眼泪:“这么多东西,都是爹爹留下的,怕是被人骗走了!这可怎么办?我得赶紧回去和贾郎商量,查个清楚。”说完,她急忙赶回贾家,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丈夫贾成之。贾成之埋怨道:“姨姨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先问问我们,就擅自把东西借出去了?”商小姐解释道:“姨姨说派人来问过,结果遇到公公,公公说该借,那人就没见我们,直接回去回复姨姨,所以才把东西借出去的。”

贾成之疑惑地说:“我不信有这种事,我去问问父亲。”他进房询问父亲贾廉访:“商家说官府来借东西,还说派人问过您,是您吩咐借给他们的,有这回事吗?”贾廉访回答:“如果真是官府来借,自然不能不借。但就怕有人打着官府的幌子行骗,这就没法保证了。”贾成之说道:“既然这样,我们就去官府告状,肯定能查出真相。”于是,他和商妾拿着那张所谓的官府文书,到德庆府衙递了状子。

知府得知此事后,也十分惊讶,接过文书一看,立刻明白这是伪造的,但一时也不知道作案的人是谁。他随即下发文书,命令缉捕使臣展开调查,还让商家拿出五十贯钱作为悬赏,希望能抓住幕后黑手。然而,经过长时间的侦查,却毫无头绪。商家经此一劫,差不多损失了上万两财物,家境也从此一落千丈。商妾和商小姐每当提起这件事,就会相对痛哭。贾成之见岳父家遭遇如此变故,又心疼妻子整日悲伤,便把这件事当作自己的事,四处奔波帮忙,想尽办法解决问题。

谁能想到,骗走商家财物的不是别人,真是所谓“远不远千里,近只在眼前”。各位看官,你们猜猜看,到底是谁骗走了商家的东西?这世间人心实在难以揣测,就如同海水的深浅难以估量一般。原来,这个骗子竟然是贾廉访。

贾廉访这老头儿早就知道商家家境富裕,而且家中都是孤儿寡妇,觉得有机可乘,容易欺骗。商家的金银财宝等财物,商小姐曾经多次盘查清点,贾成之也清清楚楚地知道。因为商小姐带回过一本账目,贾成之有时会拿出来翻看,还常常夸赞妻子娘家富有。贾廉访便留了个心眼,接过账目,把上面的各项财物都记在了心里。贾成之当时没有丝毫防备之心,毕竟那是自己的父亲,谁会怀疑他呢?可他哪里知道,利益的诱惑会让人丧失理智,贾廉访就想出了一个计谋,伪造了官府的文书,派人到商家行骗。

商家看到要借的东西家里都有,不好拒绝。再加上派去询问的仆人遇到了贾廉访,贾廉访又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商家自然就相信了。那时候,商家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到亲家头上,就连贾成之夫妻二人,也以为是哪个神棍把东西骗走了,做梦也想不到竟然是贾成之的父亲干的。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缉捕人员根本就查不到真相。

有人可能会问,按照你说的,那现在是怎么知道真相的呢?各位看官请听我说,天下的事情,想要别人不知道,除非自己不去做。贾廉访骗到这笔横财之后,露出了一些破绽。俗话说:“偷得爷钱没使处。”他心心念念地想把这些财物换成钱钞来使用。可这些财物大多是现成的器皿,如果拿出去,怕被人认出来,于是他只好拿出几件来熔化。又不敢托付别人,就自己烧旺了炭火,亲自来熔化。熔化之后,却没有合适的模具来铸成银锭。他灵机一动,截了一段毛竹筒,把熔化的银子倒进竹筒里,铸成了一个个圆饼形状,然后拿到店铺里去兑换钱钞。

店铺里的人发现,贾廉访家最近使用的银子大多是这种竹节形状的,没有其他样式。即使有时候把银饼切碎使用,从切口处也能看出原来是圆饼形状。心里觉得很疑惑,就问贾家的仆人:“你们府上的银子,为什么都是用竹筒铸的呢?这是怎么回事?”仆人回答说:“我们家廉访大人都是自己亲自熔化银子,从不托付别人,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这件事就这样三三两两地传开了,大家都说贾家使用竹筒铸的银子,非常古怪。有些人就猜到了商家财物被盗这件事上,但因为贾家和商家是儿女亲家,谁又能出来指证呢?不过是大家在一起议论纷纷罢了。有的人说:“他们本来就像一家人一样,怎么会有这种事呢?”有的人则说:“官宦人家,难道不会请银匠来熔化银子吗?却要自己动手,肯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方便让别人知道,所以才这样做。而且以前从来没见过他们这样,这里面肯定有蹊跷。”但也只是这样猜测,没有人能确凿地说是不是贾廉访干的。

至于商家,连怀疑都不敢往贾廉访身上想,只能含辛茹苦,自己懊悔怨恨,却没有任何办法。缉捕使臣等人听到了这些传言,也只能笑笑,谁敢到贾家去质问呢?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仿佛石沉大海,没有了下文。

贾廉访身为堂堂的官长,却做出像贼一样的事情,真让人觉得可笑。曾经有个无名之人写过一首诗:“解贼一金并一鼓,迎官两鼓一声锣。金鼓看来都一样,官人与贼不争多。”还有剧贼郑广接受招安后,得了官位,他也曾在官员们作诗的时候,随口吟了一首诗:“郑广有诗献众官,众官与广一般般。众官做官却做贼,郑广做贼却做官。”如今贾廉访的所作所为,正如同这两首诗中所说的“官人与贼不争多”“做官却做贼”了。而且他的行为还发生在至亲之间,欺负孤儿寡母,实在是可恨至极!如果这样的人还能把骗来的东西留给子孙享用,那简直就是上天没有长眼睛。各位看官不要着急,且看看他后来得到了怎样的报应。

果然,时光飞逝,日月如梭,转眼间二十年过去了。贾廉访已经去世,贾成之通过科举获得了官职,现在担任粤西永宁横州的通判。当时,商妾的大儿子幼年夭折,二儿子名叫商懋,表字功父,按照家族的排行,他行在第六十五。商功父和母亲没有住在德庆,而是搬到了临贺,这里和横州相距不远。

商功父生性刚直,很有才干,做事慷慨大方,为人热心又和气。贾成之原本就怜惜妻子娘家的遭遇,后来又隐约听说了父亲贾廉访曾经欺诈商家的事情,心里更加不安,所以见到小舅子商功父时,格外亲热。商小姐看到弟弟小时候和母亲相依为命,孤苦伶仃,如今长大成人,懂事能干,也非常高兴。所以贾成之在横州的衙门里,只要小舅子来,总是欢天喜地,每次都送上上百两银子,商小姐也会私下再赠送一些财物,更不用说通过人情往来得到的钱财了。商功父每次来,都是如此待遇。

商功父侍奉着寡母过日子,靠着贾家姐姐和姐夫的大力扶持,家境渐渐富裕起来。他在临贺购置了田产和庄宅,产业不断增值。还娶了一个富人的女儿为妻,家业规模越来越大,再也不是当年母子二人在旅店里的荒凉景象了。

过了一段时间,贾成之在任上去世,商小姐急忙派人到临贺通知商功父,商量料理后事。一切安排妥当后,准备扶柩回乡安葬,商功父劝姐姐说:“反正德庆也只是我们的客居之地,不是我们的故乡。我现在在临贺已经置办了家业,姐姐不如和我一起留在临贺,找一块好地安葬姐夫,然后就在这里定居下来,彼此相互照应,这样不是两全其美吗?”商小姐说:“我一个女人家,又是寡妇,无依无靠,巴不得能依靠着亲眷。只要能安稳地生活,哪里都是可以居住的地方。德庆也不是我的故乡,回去又有什么意义呢?就听兄弟你的安排,我们就在临贺住下,把你姐夫好好安葬,大事就算定下来了,我也就心安了。”

原来商小姐没有亲生子女,只有一个滕婢生了两个儿子,年纪还非常小,全靠商功父照顾和帮助。当时商议好之后,就立刻收拾好家中的财物,一起前往临贺。不久就到了临贺,商功父在自己住的宅子旁边,找了一处房子,安顿好姐姐和两个小外甥。

从那以后,两家相互依靠,商功父的母亲和商小姐两人,朝夕相处,不是你到我家串门,就是我到你家做客,彼此之间亲密无间。商小姐中年守寡,一心贪图安逸,又看到弟弟能干,把事情都处理得周到妥当,就把家里内外大小事务,都托付给商功父处理,钱财的收支也都由他掌管,自己再也不过问具体的数目。还让他为贾成之寻找合适的墓地,建造坟墓进行安葬,花费了很多钱财。

商功父生性慷慨,把贾家的财物当作自己的,随意挥霍。虽然商小姐有两个外甥,但不是她亲生的,而且年纪还小,不懂事,没有人来检查和过问他的开销。商功父是个正直的人,并不是想贪图私利,只是趁着一时的兴致,自己做主,随心所欲地花费钱财,根本没有去区分这些财物到底是贾家的还是商家的。时间久了,连商功父自己都忘记了这些财物的来历。贾廉访当年费尽心机骗走的东西,到现在又回到了商家,被商家使用了。这真是所谓的“羹里来的饭里去”,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的常例,只可惜贾廉访已经去世,看不到这一切了。

有一天,商功父患上了伤寒,浑身滚烫。恍惚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地飘出帐顶,又升上屋角,缓缓落到地面,在旷野中漫无目的地游荡。四周茫茫一片,像极了海边,没有一个同伴。正游荡间,一个身着公吏服饰的人迎面走来。两人打过招呼,对方问了商功父的姓名后说道:“郎君本不该此时来此,但眼下有件公事,郎君应当来看看,还请随我到府中走一趟。”

商功父也不知这是何处,便跟着公吏前行。走到一座官府门前,看见一个囚犯头戴黑帽,脖子上戴着沉重的铁枷,站在西边两扇门外。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是一座狱门。只见这里阴风阵阵,杀气腾腾,耳边只有鬼哭神号,不见一丝天清日朗的景象。面目狰狞的衙役们挨着肩膀站立,蓬头垢面的囚徒们斜着眼偷偷张望。任你是铁打的汉子,到了这里也会魂飞魄散,就算是胆大妄为的人,见了也会脸色大变。

商功父定睛细看,只见囚犯左右两边各站着一个人,手持大扇相对而立。两人将大扇一挥,戴枷的囚犯惨叫一声“啊呵!”瞬间血肉模糊,糜烂的血肉洒了一地,囚犯也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个空枷。过了一会儿,一切又恢复如初。商功父看得浑身发抖,呆立在原地。这时,那囚犯突然睁大眼睛,大声喊道:“商六十五哥,你还认得我吗?”商功父仓促间没仔细辨认,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囚犯又说:“我是贾廉访啊!生前做了太多亏心事,如今要一一清算。这些事一时半会儿了结不完,你既然来了,就先帮我了结一件。我当年骗取你家的财物,在阳间差不多已经偿还了,但阴间的账还没结清。每多一件没了结的事,我就要多受一种苦。今日麻烦你写一份供状,证明我已还清,这样我就能先摆脱这风扇之苦了。”

话刚说完,那两人又是一扇,囚犯再次变得血肉狼藉。商功父见状,心中十分不忍。想起囚犯刚才说的话,又联想到家中往事:“平日里听母亲说,早年家中万两财物被人骗走,一直不知是谁。后来有人传言是贾廉访,但因为是亲眷,都不愿相信。如今听他这么一说,看来此事是真的,所以他才会遭受如此报应。看他这般痛苦,我心里实在不安。况且我家受姐夫诸多照顾,如今他家事务由我掌管,想来这都是前世注定。我也该递上一份结状,帮他了结这桩公案。”于是,他对囚犯说:“我愿意写供结状。”

囚犯赶忙请求旁边两人拿来纸笔递给商功父。那两人听说有人肯写结状,便停下手中的扇子。商功父一看,纸上已经写好了内容,囚犯说:“你只需签个名押个字就行。”商功父依言提笔画了押,将纸递给囚犯。两人伸手接过,大声喝道:“快进去!”囚犯对着商功父大哭道:“今日与舅舅分别,不知何时才能解脱,好苦啊!好苦!”一边哭,一边被两个执扇的人赶进了狱门。

商功父看着囚犯离去,叹息了一阵,便信步走出府门。只见刚才一同前来的公吏,手中拿着一道符,领着数百名士卒,看起来像是衙门里的执事人员,有的扛着旗,有的打着伞,前来行礼,那阵仗就像迎接新官一样。商功父心中疑惑,公吏走上前来行礼,跪着禀告道:“泰山府君说:‘郎君刚正不阿、仗义执言,既然来到阴府,不应空手而回,可暂任贺江地方巡按使者!’天符已下,请即刻启程。”商功父还没来得及回应,便身不由己地在吏卒的前导下,来到江上。所到之处,各路神祗纷纷前来参拜。

只见华盖山、目岩山、白云山等众多山神,昭潭洞、平乐溪、考磐涧等众多水神,都依次前来相见,以对待上司的礼节对待商功父,各自呈上文书簿册。公吏请商功父一一核查。经查,境内有的人家多年行善,却因神明未如实上报,至今穷困潦倒;有的人家作恶多端,恶贯满盈,神明却未上报,使其仍在享受福泽;有的人家徒有虚名,心地不善,却被错认为好人,享受不应得的福报;有的人家虽行事低调,但心地光明,却被错认成坏人,长期不得志。甚至山中老虎吃人、江中波涛淹人,存在许多并非命中注定,却因神明未加分辨而误伤人命的情况。商功父一一诘问斥责,依据案卷进行判决。无论善恶大小,都一一给予相应的报应。对于失职的诸神,也分别予以处罚。诸神连连称是,都对判决心服口服。

就这样一路前行,来到封州大江口,公吏禀告道:“公事已办完,现有福神前来迎接,明公可以回返了。”商功父随即在空中返回贺州,回到家中后,又从屋顶飞下,躺回床上。他出了一身冷汗,猛然惊醒,这才发现原来只是一场梦。此时他冷汗不止,却发现病已经好了。

商功父伸了伸腰,睁开眼睛,惊叹道:“真是奇怪!”走下床来,只见母亲和妻子正将玄天上帝的画像挂在床边,焚香祈祷。原来商功父卧床不起,昏迷不醒,叫他不应,也无法进食,就这样不死不活地过了七天七夜。母亲和妻子见他醒来,欣喜地说:“全靠圣帝爷爷保佑!”商功父这才明白,公吏所说的福神来迎,指的就是家中供奉的玄天上帝显灵。

商功父将阴间所见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母亲和妻子。母亲说:“一直以来,很多人都传言是那老儿骗走了我家财物,因为是亲家,我一直不愿相信。如今才知道是真的,他遭受这样的恶报,可见做人绝不能在财物上昧着良心。”正感叹间,商小姐前来询问弟弟的病情,听说他已经康复,十分高兴。商功父又将阴间的经历告诉了姐姐。商小姐听说公公如此受苦,心中触动,提议设坛做法,为贾廉访赎罪。商功父说:“正该如此,神明之事,实在令人敬畏。我亲身经历,绝无虚假。”

于是,按照姐姐的提议,选了个日子,动用贾家的钱财,举办了一场黄箓大醮,超度商、贾两家已故的亡灵,法事持续了七天七夜。当晚,商功父梦见贾廉访前来道谢:“多亏舅舅做法超度,两家亡魂都得以投生善处,我也摆脱了苦海,将随缘投生去了。”商功父看去,贾廉访衣着整齐,不再是之前蓬头垢面的囚犯模样。醒来后,他将此事告诉家人,商小姐也说:“我昨晚也梦到公公,他说的话和你一样,看来报应之事千真万确。”

从那以后,商功父一心行善,虔诚敬奉神佛。到了八十多岁时,他又见到了之前的公吏,手持一纸文书前来,说要请他赴任。依旧是数百士卒簇拥着前来迎接,和之前梦中在江上的景象一模一样。商功父沐浴更衣,穿戴整齐,无病而终,想必是前往阴间做了神道。

明明是近亲,却忍心欺骗孤儿寡妇,到了这种地步,良心早已丧失殆尽。如果善恶到头没有报应,上天便会借巡江之职,让正义得以伸张。

卷二十一 许蔡院感梦擒僧 王氏子因风获盗

俗话说:“狱本易冤,况于为盗?若非神明,鲜不颠倒!”天地间的事情,最难以捉摸、容易产生冤屈的,莫过于刑狱案件。审案的官员往往仅凭自己的主观判断,认定某人有罪,便坐在公堂上严刑逼供。自古就有“棰楚之下,何求不得”的说法,无论什么案件,在酷刑之下,犯人往往只能被迫认罪。虽说重大案件会经过多次审讯,但大多是依照既定的推断来处理,真正能够为犯人伸冤的情况少之又少。尤其是涉及盗贼的案件,更是容易冤枉好人。一旦官员认定某人有嫌疑,那么此人的一言一行都会被视为可疑,越辩解越像有罪之人。除非有天理昭彰,出现神明显灵之类的特殊情况,否则真相很难大白。若仅依靠审讯来断案,不知有多少人含冤而死,却无处申诉。

记得宋朝隆兴元年,镇江军将领吴超驻守楚州,魏胜在东海与金兵对峙。由于军中缺乏赏赐的财物,便派统领官盛彦前去领取。别将袁忠押运着一担金银财宝,从丹阳出发前往楚州。盛彦到船上拜见袁忠,看到船中白花花的财物堆积如山,不禁笑道:“俗话说财不露白,这么多金帛装满船舱,实在太引人注目了!”袁忠回应道:“这是官物,谁敢轻视?”盛彦开玩笑说:“我今晚就派壮士来把这些财物取走,看你能怎么办?”袁忠也笑着说:“有胆子就来取,随便拿!”两人说笑一番后便分别了。

没想到,当晚真的有二十多个强盗跳上袁忠的船,将他捆绑起来,抢走了船上的四百锭白银。第二天,袁忠到帅府向吴帅哭诉,说:“昨晚统领官盛彦带领人抢走了我船上的四百锭银子,还把我捆绑起来,恳请大帅追回财物,治他的罪!”吴帅问:“你怎么确定是盛彦干的?”袁忠说:“前日我的船从丹阳到达,盛统领就来拜见。他一看到银子,就动了心,还亲口说今晚派壮士来取。我当时以为他是开玩笑,没想到夜里真的有人上船抢劫,不是他还能是谁?”

吴帅听后大怒:“竟然有这么大胆的人!”立刻派了四个捕盗人,将盛彦及其随行的亲校全部捆绑起来。军令如山,无人敢违抗,一千多人被押解到辕门,带到堂下。盛彦询问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吴帅说:“袁忠控告你带领兵校抢劫了他船上四百锭银子,你还说无罪?”盛彦辩解道:“哪有这种事!我虽然官职低微,但也是朝廷命官,怎会不懂得法度,去做这种掉脑袋的事?”袁忠跪下作证说:“你白天刚说了那样的话,晚上就发生了盗窃案,还能推给谁?”盛彦说:“我白天见你财物外露,所以才开玩笑,怎么会真的去做?”吴帅说:“这种事岂能当作玩笑?肯定是你心里有了想法,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盛彦慌乱地说:“如果我真的要抢劫,怎么会事先泄露口风?”吴帅怒道:“就是因为你动了贪念,才会不自觉地说出来。这么大的事,料你也不肯主动招认!”随即喝令用刑。盛彦杀猪般地喊着冤屈,但吴帅根本不听,对他严刑拷打,手段极其残忍。盛彦实在熬不住刑罚,只好招认:“我不该见财起意,带领亲兵在夜里抢劫,情况属实。”接着,吴帅又对盛彦带来的亲校逐个用刑,有的人扛不住认了罪,有的人坚持不认罪。那些不认罪的人,反而遭受了更多的酷刑,最终也只能被迫画押认罪。

等到追查赃物时,却一无所获。把盛彦等人的行囊翻了个遍,也没有发现任何踪迹。吴帅又对他们施加刑罚,盛彦无奈之下,只好随口编造:“当时有个亲眷去湖湘,我把银子全部交给他去贩鱼米了。”吴帅记录下口供,按照军法,等不到追回赃物定罪,就在三日内将盛彦押赴刑场,斩首示众。盛彦只因一时玩笑,就落到如此下场,真是“浑身是口不能言,遍体排牙说不得”。

且说镇江市上有个破落户,名叫王林,生性无赖,专门在扬子江中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他的妻子年轻貌美,在店里卖酒,私下里与几个年轻男子有不正当往来。一天,王林外出,他妻子正与邻居的一个少年在房中亲密,两人搂搂抱抱。可七岁的儿子在房里玩耍,不肯离开。王妻骂道:“小淘气,还不赶紧出去!”儿子正玩得开心,哪里肯走?虽然年纪小,但也看出了些不对劲,便气呼呼地说:“你们自己要做坏事,关我什么事?非要来碍着我!”王妻被说中了心事,觉得很尴尬,起身赶过去,打了儿子几下,把他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