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0章 再见了(第2页)
此刻,整个战场寂静如死,连空气都被掠夺干净了。
在那一声发泄的尖啸之后,埃尔达莉娅缓缓站起,目光扫视四周,面对士兵们困惑、虚弱、甚至带着惊恐的注视,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制住心中的动摇与愤怒,目光重新变得坚毅如钢,声音低沉却充满命令的力量。
“还能动的,随我来。”
语毕,她弯腰拾起自己的长矛,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依旧抽搐的战马伙伴,眸中闪过一丝不舍。然后,她走到一名士兵身边那匹尚能站立的马前,利落地翻身上马,坐姿稳如磐石。
仅存的、还能活动的掠夺者们陆续聚集了起来。他们只剩下三队人,人数寥寥,显得格外凄凉而悲壮。
但这并未影响埃尔达莉娅的判断与意志。
她留下了一队人,安排他们负责唤醒、照顾仍昏迷不醒的战士与坐骑,而其余的两队,则跟随她,向着早先制定好的方向迅速推进。
然而,队伍前行未久,当他们抵达一处高地之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他们不得不停下来,因为远方所呈现出的景象,令人震撼,甚至令人绝望。
在地平线的尽头,海面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战舰,那是黑潮般的舰队,如同潮水般缓缓逼近。而在陆地上,一支数量庞大的军队已经牢牢地占据了滩头阵地,军容整肃,战意凛然,战旗猎猎,宛如钢铁洪流压境。
埃尔达莉娅狠狠地望了一眼这支军队,凭借其过人的军事素养,她在短短几秒钟内便判断出对方的规模——不下五千人!而且远近皆备,编制完整,部署清晰,此外还有天空中的突袭舰环绕支援。
而她呢?
不过二十人……
二十对五千!
这一瞬间,她的脸扭曲了,整张脸庞写满了愤怒与不甘,眼睛瞪得滚圆,血丝密布,几乎可以用『目眦欲裂』来形容。她的呼吸急促如风箱,却仍然强行压抑着那即将喷薄而出的嚎叫,仅仅在嘴里低低地咒骂了一句,声音沙哑得像利刃划破石板。
“该死的芬努巴尔……该死的叛徒……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咬牙切齿地咒骂完后,她用力一咬牙,像是在咬碎自己的恨意,随即高声下令。
“撤!”
说完,不等身旁的士兵有所反应,她已经果断地调转方向,驾驭坐骑疾驰,朝着塔尔·乌斯维的方向驶去。
很快,前方已隐约可见之前那片士兵与战马倒地的区域,而就在此刻,第二波刚刚集结完毕的掠夺者部队,正从远方迎面而来,朝着相同的方向列队前进。
与先前相比,这次的人数更多,规模更大,是三支完整的百人队,阵列整齐,步伐沉稳,兵锋所指,势不可挡。
这些前后共计五支百人队,事实上便是塔尔·乌斯维现今的全部常备与机动战力。
没办法,这座城市本就人口不多,总计不过八千人,其中大多数并非战士,和平时期,阿苏尔的模式养不起那么多的战士。
除了这些常备的百人队,城中其他的兵力要么是步兵,要么只是尚未完全编入序列的预备役战士,他们还有守城的职责,还需维持基本秩序,还需要动员和组织。能够立即出动、驰援战线的,就只有眼前的这五支部队。
这时,率领那三支百人队的先驱者并未让停下,而是纵马加速,径直从主阵中脱队,凭借高超的马术穿越混乱之地,到埃尔达莉娅的身旁。他神色凝重,手中紧握着一张纸,像是从火中刚刚捞出般急切地递给她。
埃尔达莉娅毫不犹豫地伸手抓过,迅速扫了一眼。
“机械?”她低声自语,眉头微皱。
纸张的上方,是一幅线条诡异、造型古怪的图画。如果她判断没有出错的话,那应该是某种机械装置,一种她从未亲眼见过,但能从结构与比例中感受到威胁的战争器械。
这台机械的另一端,是城墙的轮廓,而图上标注的那段城墙……竟然已然消失。被抹去了,被轰塌了,被吞噬殆尽。
在那段城墙与机械之间,还描绘着一个形体不明、仿佛正于空中舞动飞翔的物体,带着些许迷幻与压迫感。
她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图画下方的几行字上。几乎是在一瞬间,她的双眼瞪大了,眼中浮现出惊愕与怒意交织的光芒。
“不要试图依托城墙进行长期抵抗,等待援军的到来。扭曲炮可以瞬间瓦解城墙的防御,除非你们做好了巷战,战斗到最后一滴血的准备?”
她握着纸张的指节泛白,手微微颤抖,有那么一刻,她几乎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与羞辱,想要将这张挑衅的纸撕得粉碎。但她终究还是压制住了那股冲动,强迫自己维持理智,将注意力继续集中在纸上的内容上。
“回到凤凰王的怀抱。”
“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只要你们不进行抵抗,你们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不然……”
最后一句话,署名让她几乎听见自己血液的轰鸣声。
“第十一任凤凰王——马雷基斯·马尔萨纳斯。”
纸张的最下方,还有一幅清晰的半身画像。
画像中,那人身披龙甲,金属如鳞片,肩铠、胸甲、手甲交织而成王者之躯。他站姿挺拔,目光冷峻,目不斜视,仿佛能穿透画纸,穿透时间,直指观看者的灵魂。手指指向观看者,像是在发问,像是在质问。
“你从哪获得的?”她收回视线,将纸猛地一捏,团成纸球,目光沉沉地看向先驱者,语气低沉如同风暴前夕的海面。
“那些飞行器丢下来的。”先驱者答道,他的眼神中透出一丝敬畏和警觉,“很多,洒满了城市上空,士兵们正在各处收集。”
埃尔达莉娅闭上了眼睛。
冷静下来的她,将所有的片段串联了起来,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那些飞行器之前没有使用空中压制进行打击,为什么方才的魔法既非杀伤也非束缚。
她终于明白了,杜鲁奇的真正打算。
“大人,我可以去塔尔·帕拉图寻求援军。”见埃尔达莉娅闭眼沉思,迟迟不语,先驱者打破沉默,急切地开口道。
在地理上,艾里昂王国北方接近内海的位置,是一处向前延伸、插入海面的突出部,也可以被称为一个半岛。
由北向南,它笔直地伸入内海水域,在这个突出部之上,还坐落着一座重要的战略城市——塔尔·帕拉图。它位于这片半岛西侧的内湾边缘,是艾里昂王国北方重要的港口节点,没有之一。(明天整个图)
而塔尔·乌斯维坐落在突出部的左侧,也就是突出部的西边,半岛与大陆的连接部。
从塔尔·乌斯维出发,仅需快马疾驰一天,便可抵达塔尔·帕拉图。
如此距离,在和平年代也许并不算什么,但在此时此刻,在战火即将吞噬大地的当下,它显得那么遥远、那么无力。
“来不及了。”埃尔达莉娅轻声说道,声音里没有太多的情绪。
从发现杜鲁奇舰队的踪影,到刚才完成的侦查,这之间究竟过去了多久?
她快速地在脑海中计时,却发现才不过一个小时而已!
仅仅一个小时,杜鲁奇就已经完成了五千人的兵力登陆!
这种效率,让她感到背脊发凉。
她绝不认为那些她所看到的船只是空载而来,在当前这种毫无阻拦、占领登陆场的局面下,杜鲁奇军队的数量只会与日俱增,只会变得愈发庞大。
现在是五千?半天之后呢?
可能就是两万、甚至三万,像海潮一样源源不断地涌上这座半岛。
杜鲁奇选定的登陆场,距离塔尔·乌斯维的城墙不到八公里。
这种距离,在平原地带,几乎可以被一眼望尽。
而那些已经准备妥当的杜鲁奇士兵,很快就会推进至城下,发起他们第一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的围攻。
如果一切顺利,快一些的话,第一波部队将在一个小时后出现在塔尔·乌斯维的高墙之下。
她所守护的城市如何抵挡这场如山洪暴发一般的冲击?
哪怕杜鲁奇没有将那可怖的扭曲炮拖上岸,仅凭这第一波如蝗虫过境般的兵锋,也足以将尚未全面动员的城市淹没。
在将市民全部组织起来、形成有效抵抗之前,那铺天盖地的杜鲁奇战士就已经会出现在塔楼之下,在箭矢和火焰的掩护下攀援而上,将鲜血泼洒在城垛之间。
现在就返回城市内,将手头上可以调动的所有机动力量尽数调出,在城市外围、草原之间进行快速机动,找机会袭击围攻城市的杜鲁奇?
这是一个选项。
或许可以寻找机会,对他们的扭曲炮进行破坏?或者设法突袭并焚毁杜鲁奇尚未彻底安置的物资?
但她不认为,她绝不认为,那些显然早有准备的杜鲁奇会给予她这样的机会。
更何况,天上还有那些她至今为止都无法有效反制的飞行器,那些在天空盘旋、俯瞰一切的突袭舰,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死神。
她深知,自己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调动,都会暴露在它们的注视之下。她的一举一动,如同在明灯下舞蹈,不堪一击。
还没等她的部队组织好行动,还没等箭矢上弦、战马驰骋,那些飞行器就会降下雷霆一击。
她不认为他们会再使用刚才那种削弱性质的魔法攻击。
下一次,恐怕就是彻底的毁灭。
“可以的!”先驱者依旧在争取、在呐喊,声音急切如同在汪洋中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现在就出发!下午之前就能抵达塔尔·帕拉图!后天清晨,不!明天下午,明天下午!我一定会率领援军杀回来!”
埃尔达莉娅缓缓睁开眼睛,视线落在先驱者的脸上,随即她露出了一个凄厉的笑容,那是种哀伤与冷峻交织的笑容。
第一次,她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她曾依赖的先驱者,竟然是如此的……天真?或许,是因为他没有经历过那些飞行器的冷嘲热讽,没有见识过它们将战士像玩具一样戏耍的场面。
她不认为,那些飞行器会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径直奔向西南方。而即便他成功离开,她也不认为,她压根不相信,会有任何援军能够在短时间内抵达。
杜鲁奇一定会做些什么的。
更重要的是,哪怕援军真的出现了……那时的塔尔·乌斯维,是否还存在?是否还有一座城墙、一面旌旗,能够迎接他们的归来?
有着良好军事素养的她,早已从蛛丝马迹中洞悉大局,管中窥豹的她,已经预见了杜鲁奇的战略部署与全盘计划。
在洛瑟恩门户彻底大开之后,进入内海的杜鲁奇将如脱缰之兽,可以为所欲为、肆意妄为。
想去哪就去哪,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这个半岛已经无法防守了,哪怕还没有陷落,也已经注定了终局。
塔尔·乌斯维和塔尔·帕拉图的沦陷只是时间问题,早晚而已,无非是今天,或是明天,要么是后天,区别只在时间,不在结局。
杜鲁奇一定会将半岛作为他们的前进基地,用于囤积物资、聚集兵源、策动攻势。他们不会浪费这块战略要地,他们一定会对塔尔·帕拉图做些什么,一定会有所行动。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似乎要将积压胸臆的苦闷与悲凉一并吐出。
随后,她缓缓将挂在脖子上的吊坠拿了出来,轻柔却郑重地放在掌心中细细看着。
那吊坠的中央是一块剔透的玻璃,玻璃之中封存着一小撮晃动的深绿色液体。那液体在光影中微微晃动,仿佛拥有某种神秘的生命力,是如此的美丽,又是如此的夺目——她曾为它取了个名字:终结之礼。
那是她为自己准备的一份特殊礼物,一份无人知晓的告别仪式。只需喝下一滴,仅仅一滴,这烈性毒药就会在心脏跳动的节奏中夺走她的生命。
她缓缓抬头,对先驱者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容,苍白而倔强,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绕开杜鲁奇的飞行器,从西北面走,去塔尔·艾玛莱斯,将这里的消息告诉伊瑟瑞安·逐风者。如果可以,去塔尔·帕拉图,将这里消息传达。”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像是在交代命运。
见先驱者露出不解的神色后,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带上他们。”
说完,她长叹了一口气,这一次,叹息里多了几分沉重的决绝。
“如果他们愿意跟你走,愿意继续战斗。”
她低声补了一句,像是怕风把这句话吹散,却又不容忽视。
先驱者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神情陡然一变,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终于理解了她真正的意思。
“大人……你?”他声音发颤,眼神中有惊愕、痛惜,还有不愿接受的挣扎。
埃尔达莉娅苦涩地摇了摇头,眼神却坚定如昔。
“去吧,再不走,就真的没机会了,而我……”她轻声说着,像是在安慰对方,也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会履行属于我的责任,再见了。”
说完这句话,她不再看先驱者,也不再犹豫,翻身下马,步履坚定地走向了她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