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0章 再见了
埃尔达莉娅·戈德曼在鞍座上猛地起身,瞬息之间,她已搭箭张弓,白翎箭矢如行云流水般离弦而出,化作一道苍白光痕,划破长空,向天空激射而去。
阿苏尔战士的技巧与斗志,此刻在她的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然而,回应她的,唯有箭矢从装甲板上弹开的冷酷景象,金属与箭羽相撞的刺耳回音,仿佛是在嘲笑她的无力。
她发出一声狂怒的吼叫,声音中夹杂着愤懑与羞辱,犹如被挑衅的母狮,在旷野中宣泄怒意。她能感觉到,那悬停于天空的敌人正在戏耍她,或者更准确地说,根本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甚至连最低限度的攻击都懒得发起。
作为这片领地名正言顺的所有者,她在发现船只出现后,第一时间就亲自率领艾里昂掠夺者们前来侦查敌情,然而迎接她的,却是头顶那如同神只威压般静默悬浮的飞行器,冷漠地掠过他们的上空,向着塔尔·乌斯维的方向滑行而去,它没有急速掠过,而是以一种仿佛胜券在握的节奏前进着,令人生畏。
迫不得已,两个百人队规模的艾里昂掠夺者只能回旋掉头,向着来时的方向展开追击。
然而,这一切,都是白费功夫。
操控其中一艘突袭舰的哈格林·冷眼走到了舷旁,她轻盈却警惕地探出头,偷感十足。她扫了眼下方的局势,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就收了回来,整个动作干脆利落,不到一秒。
作为从旧时代走来的杜鲁奇,作为经历洗礼的战士,她太清楚该如何正确地面对手持弓箭的阿苏尔,她可不想折在这里,成为这场战争中第一个陨落的高阶存在。
她是教团的高阶祭司,身份尊崇,职责重大,如此关键的行动,她自然必须亲自到场。
这不仅仅是战略部署,更是象征意义上的出席。
事实上,不止她一,凯亚·范马里斯也来了,不过后者目前仍在舰上,未曾露面,正全神贯注地监控潮汐变幻,为大军的登陆行动提供最精确的预判与引导。
哈格林对看向她的厄卫们摇了摇头,动作从容而冷静,像是在安抚,也像是在暗示。
随即她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那笑容如寒冰般锋利,仿佛可以割裂风声。
接着,她张开了嘴,对厄卫们吐出一个词,轻得几乎没有声音,只有口型,没有人听清,却无人敢质疑那其中的命令意味。
随即,她的双臂猛然张开。
作为老资历中的老资历,作为曾参与突袭莫拉丝的主要成员,她对突袭舰的操控已达炉火纯青之境,人机之间的功效,被她推至极致,仿佛舰体就是她的一部分,是她的延伸,是她的意志所化。
下一刻,原本正在飞行中的突袭舰突然停住了,就像被一只无形之手拦腰按住,强行凝固在了半空之中,连飞掠所带起的气流都戛然而止。
突袭舰的骤停令没有反应过来的厄卫们措手不及,甲板上顿时一片踉跄,有的摔倒,甲片碰撞,狼狈而惊愕。但在极短的时间内,他们迅速稳住了身形,抓紧了固定位置,目光集中地看向哈格林,凝视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在突袭舰停下之后,她的双臂却仍未放下,姿态稳如雕像。
片刻后,一阵迷雾若隐若现地出现了,像是从空气中慢慢渗出,又仿佛凭空生出的幽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掠夺者们追击的道路上。
掠夺者们逐渐接近,对停下来的突袭舰展开了密集射击,箭矢如雨点般击打在舰体外壳上,令突袭舰的装甲板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那是金属与死亡博弈的声音,是阿苏尔与舰体之间的对峙。
就在那一瞬间——迷魂毒瘴,终于出现了。
“魔法!”
埃尔达莉娅连射三箭,箭箭皆中,精准地命中了突袭舰的同一位置,但并没有什么用。
下一刻她猛然察觉到了周围环境的剧变,她看着骤然出现在眼前的毒瘴,那是一种扭曲的雾气,浓郁、翻涌,颜色灰白中透着病态的淡绿,仿佛有生命一般缓缓逼近。她的眼睛瞪大了,瞳孔微微收缩,猛地逆风高呼。
“散开!”
然而,已经太迟了。
下一刻,已来不及调整方向的战马带着她直接冲进了毒瘴中。
毒雾扑面而来,如同一堵有毒的墙壁将她笼罩其中。她爆发出剧烈的咳嗽,声音撕裂了空气,随即是痛苦的喘息。她感觉自己的肺被某种腐蚀性的力量包裹,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空气变成了毒药,她的力量在迅速流逝,像是被抽干了本源。
她的反应变得迟钝,她的动作被迟缓所束缚,而她的战马也开始步履蹒跚,腿部颤抖,挣扎着保持最后的意识。
与此同时,施法完毕的哈格林再次来到船舷旁,悄然露出半张面孔,冷眼看了一眼下方的景象。当她看到自己所释放的毒瘴已经将大部分掠夺者笼罩其中时,她便满意地点了点头,眼神中掠过一丝如黑色水银般流动的欣然。
接着,悬浮在空中的突袭舰如被唤醒般,轰然启动,舰体微微震颤,随即开始加速,向一直前进的队伍追去,舰身在空气中划出锐利的痕迹,如一柄正要斩落的长刀。
四十艘突袭舰,以十艘为一组,编组为斜线阵列,也就是梯形阵,彼此错落有致,如利刃之锋,直指塔尔·乌斯维的方向飞去。但它们并没有径直飞向目标,而是向城市的南方偏移,开始缓慢而有节奏地拉升高度。
没办法,突袭舰的爬升太慢了,这是结构与动力系统的限制,需要逐步拉高高度,不能骤然上升。更重要的是,城墙上的鹰爪弩炮可不是先前软绵无力的弓箭所能比拟,一旦进入其射程之内,一旦被击中,等待突袭舰的就是被击落,被撕裂。
其实,以如今施法造诣暴涨的哈格林而言,她完全可以粗暴地调用能量,制造强风或压力,将四十艘突袭舰强行推向高空,就像有一双无形的巨手将舰队整体托举而上。
她能做到,甚至可以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完成。
但她没有这么做,在她看来,这种做法是没有必要的。作为规则内的得益者,她信任规划,拥护规则,更信任自己曾经制定的操典与战前安排,老老实实按照计划一步一步推进,才是当下杜鲁奇该有的方式。
她离开船舷,走到了另一侧,探头看向远方的塔尔·乌斯维。
这一次,她没有像刚才那样一瞥即回,而是一直盯着这座城市看,注视着,思索着——这是一座并不算大的城市,但对杜鲁奇来说,却极具重要性。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城市的轮廓,看见了记忆中的景象。
眼前的塔尔·乌斯维,让她想起了自己曾经生活的地方,那个养育她、塑造她的克拉卡隆德。
谁让塔尔·乌斯维在某些地方,与克拉卡隆德有着如此相似的轮廓与结构呢?
克拉卡隆德坐落在红毒河的出海口,那是一条浑浊、泛黄、散发着刺鼻硫磺味的河流,河水无法饮用,终年弥漫着雾气与死亡的味道。
而塔尔·乌斯维同样如此,位于凤凰河与沉香河汇流而成的出海口,但不同的是,这里的水是如此清澈,波光粼粼,如镜面般反射着阳光,这是一种她在旧时代克拉卡隆德从未感受过的纯净。
此外,塔尔·乌斯维也没有像克拉卡隆德那样由纳迦瑞斯大桥贯通南北,占据两岸,形成天然的防御和控制线。
了解历史和地理的哈格林心中有数,她知道,在第三次战争期间,杜鲁奇曾强攻进入内环王国,并成功攻陷过这座城市,如今她所看到的,是战后重建的城市,是阿苏尔用鲜血与焦土换来的『新城』。
而这座城市之所以没有像克拉卡隆德那样占据出海两侧,是因为另一侧的土地属于阿瓦隆王国。
所以,这座城市在现阶段的杜鲁奇战略规划中是如此的重要。
凤凰河的上游是困扰杜鲁奇向内环进军的凤凰门,那是一道塔楼早已高到深入环绕着环形山云霄的塞门,是阿苏尔内陆防御体系的核心之一。
但那是之前的事了。
现在,杜鲁奇的军队成功绕开了凤凰门,从意想不到的方向突破,让这座昔日多次重建的要塞门户瞬间失去了作用,就像一枚被弃置的棋子,被彻底从战局中排除。
就像……三德子绕开了马奇诺防线一样,那道最牢固的防线在策略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或者,也可以说是1940年6月的意军,没有选择去进攻法军在阿尔卑斯山区的防线,搞出一连串的意呆利笑话。而是干脆绕过去,在尼斯附近登陆,继而占领尼斯,反手包抄,将阿尔卑斯山区的防线困在身后。
遗憾的是,在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哈格林,并没有这一概念。
但这并不妨碍她发自内心地赞叹这一次行动的神来之笔。
绕开凤凰门,让驻守在那里的部队陷入了战略上的尴尬——要塞尚存,部队健在,但没有了战场,没有了意义。
她虽然是风暴织法者教团中的高阶祭司,但这同样不妨碍她在战略层面上,做出一个明确的判断:杜鲁奇陆军,没有理由在野战中无法战胜这支从要塞中脱离出来的阿苏尔驻军。离开城墙、失去地形优势的阿苏尔,就像被拔了刺的毒蜂,再无可怕之处。
如果杜鲁奇的推进速度再快上一点,在阿苏尔尚未完全反应过来之前,就能将凤凰门的驻军困死在门内,然后依托扭曲炮,发起进攻,打出一个绝杀的攻势,直接攻陷凤凰门。
但哈格林并不认为有这么做的必要。
在她看来,凤凰门的另一侧连接着外环王国的纳迦瑞斯——那是影王的领域。若那位神秘莫测的影王愿意支援内环王国,那他有的是办法绕过凤凰门,展开一场不动声色的进军行动。
总不能影王会率领军队主动进攻由杜鲁奇控制的凤凰门吧?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只是哈格林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胡思乱想。
真正的局势,往往比想象中更冷酷也更荒诞。
实际情况是,凤凰门,正如其名字所暗示的那样,是一座浴火重生的塞门。在其完工之后的无数个时代里,这座要塞曾多次被摧毁,又多次被重建,成为奥苏安战争史上的永久剧场。
而现在守卫凤凰门的士兵都来自于伊泰恩王国……
所以,杜鲁奇根本不需要对凤凰门做些什么,甚至连供应粮草和器械都不必。因为据可靠的情报,那里囤积的物资已经足够驻军使用多年。
在未来,凤凰门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还会发挥作用。起码能逼迫影王绕路,在环形山内行军,消耗为数不多的粮草和辎重,逼迫查瑞斯的援军不得不绕一个大圈。
而沉香河的上游,则是另一个重点——那里坐落着查瑞斯王国的要塞城市,塔尔·格尔德。
也就是说,登陆的杜鲁奇完全可以在阿苏尔们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依托凤凰河与沉香河的天然水系构建防线,以河流为界,阻击查瑞斯王国和阿瓦隆王国的援军,避免这两个王国的军队与艾里昂王国、卡勒多王国、泰伦洛克王国的部队实现合流,从而在战术与战役层面,对杜鲁奇形成钳形围击,造成更大的军事压力。
然而,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些问题,她所操控的突袭舰,以及一直在塔尔·乌斯维外围盘旋的突袭舰舰队,已然攀升到了指定的高度,舰队在天空中如同幽灵般排列整齐,舰体的高度刚好越过了城中最高的尖塔,远远俯视塔尔·乌斯维那紧闭的街道与布满岗哨的城墙。
“吹号,调整方向。”哈格林果断地发出命令,语气冷静果断。
随着她一声令下,号角之音破空而出,低沉而悠长,如同某种古老而冰冷的存在从深渊深处吹来的风声,仿佛苍白女王在耳边呢喃,宣告着塔尔·乌斯维噩梦的开始,预示着一场灾难的降临。
而随着那号声再度响起,突袭舰上的厄卫们同时动了起来。他们动作迅速,像是早已排练了无数次。他们走到早已固定在甲板上的袋子前,解开缆绳,一袋又一袋地将里面的东西倾倒而出。
一时间,塔尔·乌斯维的上空就像忽然迎来了隆冬的初雪,密密麻麻的传单从天而降,翻飞着,飘摇着,如同灰白色的羽毛,从高空中洒落下来。它们像是雪片,却带着恐惧与宽恕的信息,一页页刺入城民心头,令所有抬头仰望者心生惧意。
又转了一圈后,那些突袭舰便毫无留恋地离开了,像是完成了某种残酷仪式,迅速列阵,划破长空,沿着来时的航线,朝着舰队驶去,留下仍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噩梦之中的城市。
另一边,原本倒在地上的埃尔达莉娅被唤醒了。
意识回归的瞬间,她猛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正是那高悬于天际的突袭舰,那些漆黑、冷漠、犹如苍白女王化身般的飞行器。
她身体一震,猛地坐了起来,发出了一声凄厉而绝望的叫声,那是一种混合着惊惧、愤怒与悲痛的嚎叫,几乎撕裂了她的喉咙。
在她的身旁,她的战马伙伴正无力地倒在地上,四肢抽搐着,显然尚未从毒瘴的侵蚀中恢复过来。而在更远处的地面上,无数士兵与战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仿佛一场无声的屠杀刚刚过去。
幸运的是,这一次,哈格林施放的迷魂毒瘴并不是致命的杀伤性魔法。它更像是一种渗透意志与灵魂的压迫,令倒地的士兵与战马陷入昏迷状态,或者被强行抽离了所有体力,甚至连睁眼都变得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