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 搅动

政和五年七月三十，夜，蔡京府邸。烛火摇曳，映照在蔡京波澜不惊的脸上。

余深垂手立于下首，低声禀报着刚从枢密院档案库传来的消息。

“……便是如此，那刘然竟以奉旨为由，强逼钱令史就范，将一整箱靖安指挥的原始凭证抬回了偏室。”余深语速平稳，但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恩相，蛇已出洞，且被狠狠惊扰了。我们是否……？”

蔡京并未立刻回答。

他苍老的手指缓缓摩挲着一方温润的玉镇纸，眼中神色变幻，如同深潭。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谭禛那边，有何动静？”

所谓谭禛也是一名宦官，乃是童贯心腹。

但凡童贯奉命出京，皆会召回谭禛回汴京，以此代理他的职权，充当其在内廷的耳目和代理人。

“如恩相所料，”余深立刻接话，“谭禛得知消息后，虽表面镇定，但其府上后门，半个时辰内接连出去了三拨快马信使，方向皆是西北。此外，他的一名心腹干当官，紧急拜访了高俅，虽只停留一刻，但高俅府邸的侧院角门随后也有异动。”

“童道夫的人，终究是沉不住气了。”蔡京嘴角牵起一丝冰冷的笑意，“也好，他们动得越急，破绽便越多。”

“那刘然处？”余深试探道，“他竟真能从浩如烟海的琐碎文书里找到蛛丝马迹，此子之敏锐果决，远超预料。我们是否该……暗中助他一臂之力？至少，确保他手中的东西，能递得出来？”

“不。”蔡京再次否定了这个建议，眼中锐光一闪，“此刻相助，痕迹太重，反落人口实。况且，老夫要看的，正是他这把刀到底有多锋利，又能做到何种地步。让他自己去闯，去碰！他闹出的动静越大，撕开的口子越深，才越能看清这潭水底下，究竟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决断：“我们要做的，不是帮他，是用他。原仲，你即刻去办两件事。”

“请恩相吩咐。”余深精神一振。

“其一，”蔡京声音压得更低，“让我们在御史台的人，准备好一份弹章。内容嘛……就弹劾秦风路都总管司、乃至陕西转运司相关官员，于政和四年靖安指挥调防一事中，调度失当、账目含糊、或有耗损国帑、苛待役夫之嫌。言辞不必过于具体，但要引而不发，直指可能存在的积弊。时机一到，即刻发出。”

余深立刻领会：“学生明白！此乃敲山震虎，亦是投石问路，更是为刘然可能之举……预先造势，将水搅浑！”

“其二，”蔡京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的精光，“将刘然今日在档案库恃旨逞威、强索文书、疑似窥探边军机密的风声，不着痕迹地……透给邓洵武和郑居中那边的人。尤其是要让他们知道，刘然所查，涉及西军根本，恐引发边将不安，动摇西北防务！”

余深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几乎要击节赞叹：“妙！太师此计甚妙！邓枢相最忧边备，郑枢相力求维稳。得知此事，他们必比我们更急于压制刘然，阻止事态扩大！如此一来，无需我们动手，刘然便会面临来自清流、稳派的巨大压力！”

“届时，他若退缩，则前功尽弃，证明其不堪大用；他若迎难而上，则必与邓、郑等人正面冲突，其势更孤，而能助他、能用他者，唯有……恩相！”

“况且，即使刘然想要退缩，我等也可在后方抵住不令他退后。”

蔡京微微颔首，浑浊的眼中尽是掌控一切的冷漠：“捧杀捧杀，光捧如何能成？需得先置之死地，而后方能……为我所用。记住，火候要掌握好，既要让刘然感到压力，又不能真让他被立刻压垮。要让他觉得，四周皆是铜墙铁壁，唯有……老夫这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学生这就去办！”余深深深一揖，转身快步离去，脚步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蔡京独自留在书房，目光重新落回那方玉镇纸上，指尖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

“刘然……莫要让老夫失望。你越强，这把火才烧得越旺，才能将童道夫的根基……烧得更痛。”

同一夜，郑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