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完美？

政和五年七月廿五，午后。

偏室如同一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陈年纸页散发出的酸腐气、墨锭的干涸味、还有无处不在的微尘，混合成一种令人头脑发昏的窒息感，紧紧包裹着伏案疾书的刘然。

他已经在这里枯坐了两日。

油灯的黑烟熏得他眼角发涩发痛，抬手揉一揉，指尖便沾上一层薄薄的灰黑。

袖口和衣襟早已蹭满了污渍，他却浑然不觉。

眼前，数份摊开的文书仿佛组成了一座微缩的迷宫。

来自兵部职方司的核准公文、陕西转运司的调拨记录、京营的员额报备册、犒赏清单……朱笔圈出的地方，是几个细微到近乎琐碎的不协调：日期上十来天的空窗，名额上十来个的暂缺。

这些，在任何人看来，或许都只是文书往来间难免的误差，是不同衙门各有惯例造成的微小参差，根本不值一提。

但对刘然而言，指尖划过这些冰冷工整的字句，耳边响起的却是青山寨呼啸的风雪声。

那些粗粝的、带着血汗和生存挣扎的记忆，与眼前这些光滑平整、无懈可击的文书，形成了尖锐到令人心悸的讽刺。

他的直觉，那是在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对危险和虚假的本能嗅觉，让他敏锐觉察到这些看似无害的小疏漏，绝不仅仅是疏漏！

它们像是完美铠甲上细微的裂纹，隐约透出里面可能早已锈蚀不堪的真相。

军旅之事，何等严肃，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微小的不协调，背后都可能藏着喝兵血的漏洞、敷衍的差事、甚至更深的污糟！

它们分散在各处，被浩如烟海的文牍巧妙地隔开，每一处都能自圆其说，但若连起来看……

刘然深吸一口气，不能再独自对着这些死物猜测！

也许，只是自己不懂中枢这套更精密、更文雅的运作方式？

或许一切真的只是常例？

抱着这一丝或许是自已多心了的念头，刘然拿起那几份做了标记的文书，猛地站起身。

推开偏室的门，午后的阳光猛地刺入眼中，让他瞬间恍惚。

正堂廊下，光洁明亮，与偏室内那令人窒息的沉闷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一名身着青袍的枢密院编修官正捧着公文走过，步履从容，神态安逸。

“这位令史，”刘然开口，声音因长时间沉默和吸入灰尘而异常沙哑，“请留步。”

那编修官停步转身，见到是刘然，脸上立刻熟练地堆起恰到好处的恭敬，微微躬身：“刘供奉有何吩咐？”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刘然手中那卷明显被反复翻阅，还带着刺眼朱批的旧文书。

扫过刘然沾满灰尘的衣袍和干裂的嘴唇，眼底一丝极淡的讶异和……某种难以掩饰的轻慢，飞快闪过。

刘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指出那两处疑点：“某初涉中枢文书，于此等体例不甚了然。敢问令史，此类情形，是循常例，还是另有章程？或是文书递送间难免的误差？”

那编修官听得十分认真，甚至将手中那叠光鲜的公文暂且放下，双手接过刘然递来的污渍的旧文书，仔细查看所指之处。

片刻，他脸上露出一种原来如此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