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8章 大宋边防
政和五年七月廿四至廿八,何府书房。
自朝廷册立议兵所,刘然便彻底闭门谢客。
书房的门窗时常紧闭至深夜,唯有烛火透过窗纸,映照出一个伏案疾书或长久凝思的身影。
空气中弥漫着墨香、淡淡的伤药气息,以及一种几乎凝成实质的沉重压力。
案头,堆积如山的已不再是简单的简报,而是邓洵武慷慨赐予的、更为详尽的西北各路军务文书、兵部档案、甚至部分经略安抚司的奏报副本。
这些文件,对于一个月前还是湟州指挥使的刘然而言,堪称浩瀚如烟海,且许多内容是他过去根本无法触及的机密。
初始几日,他几乎淹没在数据的海洋里。
各军州员额、粮秣消耗、军械损耗、驿传记录、将官调动名录、乃至边境小规模冲突的战报……信息庞杂琐碎,看似互不关联。
额角的旧伤还有手掌都在在疲惫时常隐隐作痛,提醒着他现实的严峻。
他深知,这份即将呈交的条陈,绝非简单的献策,而是关乎他生死存亡的关键。
一字之差,可能万劫不复。
刘然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不再试图立刻找到答案,而是像一名老练的斥候审视战场痕迹般,细细梳理这些文字。
渐渐地,纷乱的信息开始在他脑中勾勒出一幅远比想象中更为复杂、也更为清晰的西北军事图景。
刘然交叉比对不同文件,敏锐的他发现许多边军单位的请饷员额与实际可战之兵之间存在巨大缺口,且这种缺口并非均匀分布。
一些看似重要的军寨,员额虚高尤为严重,而真正处于前沿、承受巨大压力的堡寨,反而时常报称兵员不足,乞予增补。
这绝非简单的吃空饷,更可能是一种系统性的资源错配和利益输送。
那些虚额最多的单位,其主官往往与朝中或童贯的亲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后刘然又通过研究文书中所载的兵力部署、粮道线路、冲突地点,他脑海中原本局限于湟州的地形沙盘迅速扩展至整个陕西四路,如永兴军路、鄜延路、环庆路、秦风路。
何处是险要必争之地,何处是西夏骑兵惯常的渗透路线,何处屯军过多反而成为后勤负担,何处兵力薄弱实为隐患……
刘然开始以一种更宏观的视角审视整个西北防务体系。
他甚至会不自觉地用手指在案上勾画地形,推演攻防。
倘若西夏主力自横山何处突破,宋军各路军马应如何呼应阻截?
现有兵力部署是否存在反应迟缓、各自为战的致命缺陷?
其中粮饷转运的损耗数据令刘然感到触目惊心。
从京畿、河东等地运往陕西前线的粮草,沿途损耗之大远超常理。
文书中有提及沿途折损、仓场损耗,却语焉不详。
刘然敏锐地意识到,这巨大的损耗背后,绝不仅仅是自然损耗和运输艰难,更可能是一条盘根错节的贪墨链条,无数蛀虫正啃噬着大军的命脉。
以及从零星的战报和请求增援的奏文中,刘然能感受到边军将士普遍的疲惫与怨气。
常年戍守艰苦之地,粮饷时有不继,赏罚未必分明,面对西夏骑兵的不断骚扰,神经时刻紧绷。
而与之对比的,是某些京营部队的安逸和散漫。
这种差距,绝非单靠轮戍就能解决,更需要从制度、赏罚、后勤保障等多方面进行系统性调整,方能提振士气。
越是深入了解,刘然越是感到心惊,也越是明白邓洵武稳妥背后的无奈与担忧,这潭水实在太深,牵涉太广,稍有不慎,引发的可能不是革新,而是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