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五百六十一章 众谋(第2页)
余深恍然大悟:“太师深谋远虑!下官愚钝!那我等……”
蔡京抬手打断他,眼中闪烁着老辣的光芒:“我等不必冲在前面。邓洵武反对革新,是出于公心,怕动摇边防;郑居中反对,是出于私心,怕老夫权势更盛。他们都会竭力约束议兵所,使其议而不决,或决而无用。这正合我意。”
“太师的意思是……纵容他们拖延?”
“非也。”蔡京摇摇头,“是利用。利用这个议兵所,利用刘然这把刀,更要利用邓、郑二人的阻力。”
他压低声音,布局道:“首先,让你户部,以此事为契机,仔细核查近年来拨付陕西路的各项粮饷明细、军械损耗账目。不必声张,只需为可能之试点筹措钱粮为名,行摸底之实。账目做得细一些,尤其是与童道夫亲信将领关联的军州、仓场,更要格外关照。找出其中不合常理之处。”
“其次,在议兵所内,若刘然提出任何涉及核查边军员额、审计边镇粮饷的提议,无论多么初步、保守,你我在朝中的门人,不必明确支持,但可于私下场合表示其心虽切,其情可悯,或言边镇糜烂,确需整肃,然需得法。”
“只需稍稍助长其声气,不必使其通过,但务必使其言论记录在案,引起官家注意即可。”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蔡京目光锐利,“一旦户部核查或议兵所议论中,露出任何关于陕西路军政亏空、贪墨的蛛丝马迹,无论真假,无论大小,立刻通过可靠途径,密奏于官家!奏章要写得忧心忡忡,凸显若非制度朽坏,何至此地步、长此以往,非但强军无望,恐边关生变!”
蔡京冷笑一声:“官家最重边事,最忌武将尾大不掉。这些消息,一点即燃。届时,官家震怒,追究起来,首当其冲的是谁?是童道夫!是他督师不利、管束不严!而整肃兵制、清查积弊,则顺理成章成为官家之意。至于刘然,他不过是恰好提出了官家想做的事,成了一枚恰逢其会的棋子罢了。”
余深听得脊背发凉,又佩服得五体投地。
皇城司值房。
皇城司使者赵行面无表情地浏览着各方送来的密报:邓洵武再次强调边患、郑居中要求“从容论理”、蔡京会见余深、何府收到枢密院文书……他将这些信息冷静地摘要、汇总,封入铜管。
“送入宫中,呈递梁都知。”他声音平淡无波。
皇城司是官家延伸出去的耳目,只需冰冷地呈现事实,不参与,不评判。
延福宫精舍。
道君皇帝赵佶看着梁师成呈上的密报,尤其是邓洵武那份字字沉甸甸的奏疏,描绘着边境的紧张与艰辛,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他追求的是丰亨豫大的盛世图景,而非烽火连边的边患报告。
“邓洵武所虑,确是实情。”赵佶目光掠过窗外精致的园林,“谁也无法体会朕的难处啊。”
梁师成垂手恭立,轻声问道:“大家,那议兵所首次集议,邓枢相似有顾虑,您看……”
赵佶沉吟片刻,道:“告诉邓洵武,边情朕已知之甚详,让他不必过于焦虑。然议兵所既设,亦不可流于形式。让他于十日内召开首次集议。”
“首次集议,不必急谈革新试点,可先令诸臣共议,将西北防务之真实困境、京营禁军之实际员额粮饷状况,一一摊开明言,务求透彻。朕要看到的,是基于实情的公论,是群策群力的智慧,而非泛泛空谈。”
何府书房。
刘然收到了枢密院送来的文书。
他抚过额角那道渐愈的伤痕,神色沉静如水。
仔细阅读了附信和那些经过筛选的文书后,他深刻体会到了邓洵武的谨慎,以及皇帝所设框架的狭窄。
然而,他并未气馁。
反而更加沉下心来,逐字研读那些关于西北军情和京营后勤的数据。
刘然敏锐地发现,某些数据看似独立,但若交叉比对,便能隐隐揭示出更深层次的问题。
譬如,某地边军频繁请求增援的报告,与京营对应编制员额虚高、粮饷消耗却巨大的记录并存。
某些军寨的困窘,与输送线路上的损耗异常似乎存在关联……
而后刘然铺开纸,没有急于起草具体的试点方案,而是开始撰写一份题为《析议当前西北防务与京营状况之若干关节》的条陈。
他决定暂不提出具体建议,而是以请教、析疑的方式,将那些看似矛盾、值得深究的数据节点一一罗列、比对、设问。他要做的,不是在首次集议上当一个抛出方案的挑战者,而是要成为一个细心发现问题的补充者,一个引导众人看向某些特定关节的提示者。
唯有如此,才有可能在铁板一块的稳妥基调上,撬开一丝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