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1章 文修彦再来
政和五年七月十五,距那场骇人的围府风波已过去五日。
汴京的天气依旧闷热得令人窒息,蝉鸣声嘶力竭,搅动着何府内外一种刻意维持却难掩紧绷的宁静。
街巷处的明岗虽撤,但那种被无形目光窥视的感觉却并未消散。
刘然额角的伤已收口,只留下一道浅红的印记,手掌的绷带也已除去,露出新生的皮肉。
他坐在书房里,神色平静地翻阅着一卷史记,仿佛门外世界的惊涛骇浪都已远去。
然而,平静之下,是暗流汹涌的等待。
刘然心知,那日的血誓和朝廷的介入虽暂时逼退了明面的攻击,但真正的较量从未停止。
棋手们不会放任一颗棋子长久地脱离掌控。
脚步声再次于廊外响起,从容、熟悉,带着一种老年人特有的、刻意放缓的稳重。
福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比上一次更深的谨慎:“郎君,文修彦文老先生又来了。”
刘然放下书卷,眼中没有丝毫意外。
该来的,终究会来,而且这一次,恐怕不再是试探。
“请文老先生花厅相见。”
步入花厅,文修彦已安坐其中。
他依旧是一身素雅青袍,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正捧着一盏茶,细细嗅着茶香,神态闲适得仿佛只是来老友家串门。
见到刘然,他放下茶盏,脸上立刻堆起深切关怀的神色,起身拱手,动作略显老迈却依旧保持着文士的风仪。
“刘供奉!几日不见,听闻府上日前遭此大难,老朽心中实在挂念得紧!今日特来探望,见供奉气色尚可,总算略安心一二。”他言辞恳切,目光在刘然额角的伤痕上停留片刻,叹息摇头,“光天化日,天子脚下,竟生出此等骇人听闻之事!真是……真是斯文扫地,国将不国啊!”
刘然还礼,引其入座,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疲惫与感激:“有劳文老先生挂心。不过是些宵小之辈煽风点火,刘某皮糙肉厚,倒也无甚大碍。只怕惊扰圣听,连累府上清静,心中着实不安。”
福伯奉上新茶后悄然退下,掩上厅门。
文修彦轻呷一口茶,放下茶盏时,脸上的闲适渐渐被一种沉重的忧虑所取代。
他不再迂回,直接切入正题,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长者的关切与凝重:
“供奉啊,非是老朽多言。此次风波,绝非偶然。市井愚民易欺,然能于数日之内,将流言散播得如此之广,将民怨煽动得如此之烈,乃至聚众围攻朝廷命官府邸……这背后,若无一只权势熏天的黑手在暗中操纵,绝无可能!”
刘然面色凝重,沉默颔首,表示认同。
文修彦见状,身体微微前倾,从袖中缓缓取出一个薄薄的、以火漆封缄的桑皮纸袋,神色无比严肃地将其置于案上,推向刘然。
“老朽深知供奉蒙受不白之冤,心中必有疑虑愤懑。此事发生后,老夫亦深感愤慨,不忍见国家栋梁受此折辱,故而不惜动用一些故旧关系,暗中查探了一番……”他指着那纸袋,语气沉痛,“此中所呈,便是老朽所能查到的、关于此次事件背后主使的确凿证据!供奉一看便知。”
刘然目光落在那纸袋上,火漆完好,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的真相。
他没有立刻去动,只是抬眼看向文修彦,眼中适当地流露出震惊与探寻:“文老先生,这是……”
“真相往往残酷,但知总比不知好。”文修彦语气沉重道,“供奉看过之后,便知是谁欲置你于死地,是谁视这朝廷法度、士人清誉为无物!”
刘然沉吟片刻,终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拆开火漆。里面是几张写满蝇头小楷的纸笺。
纸上的内容,条理清晰。
详细罗列了永丰粮行、兴隆柴炭社、清河绸缎庄三家商号,通过数层手套,向汴京各处的闲汉、帮头支付银钱的具体时间、地点、数额,甚至有几份按了手印的“证人”口供,指认拿钱时听闻是要搞臭那个姓刘的边官。
一份经过特殊渠道获取的某商号内部流水节略,上面用朱笔圈出数笔异常大额支出,标注模糊为特别酬谢,而追查其资金大致流向,均与陕西路军需采买环节有着千丝万缕的暧昧联系。
最后是一份总结陈述,虽未直书其名,但所有线索的箭头,都被精心引导,无比尖锐地指向了一个权倾朝野、镇守西北的名字,陕西诸路宣抚使,童贯!
证据确凿,逻辑看似严密。
若是一个刚刚经历大难、急于寻求真相和复仇的人,看到这些,很难不血脉偾张,将对自身遭遇的所有愤怒,都倾泻到那个远在西北的巨擘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