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7章 天子不豫(第2页)
赵佶他的不悦,首先落在了处于事件中心的刘然身上。
在他看来,无论对错,身为臣子,不能平息事态反而成为风暴中心,就是无能,就是给他添了麻烦。
梁师成垂首敛目,静静听着,并不插言。
他知道,官家的怒气还未发完。
果然,赵佶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更深沉的疑虑:“还有,那些流言……调戍、加税、引西军入京……这些朝堂之上尚在详议、未有定论之事,如何就传得街知巷闻,并且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明日就要施行一般?”
他是个极聪明的人,只是心思大多不在政务上。
此刻稍一深想,便察觉出其中的不寻常。这流言传播的速度、针对性、以及煽动性,绝非自然形成。
是谁?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是反对革新的郑居中一党?他们确实有动机借此打击蔡京,但如此操纵民意,难道不怕反噬?
还是蔡京自己?借此试探风声,甚至苦肉计?不像,蔡京老谋深算,不应行此险招,这容易玩火自焚。
或是……军中那些利益将受损的势力?比如……童贯的人?
想到童贯,赵佶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童贯领兵在外,京中的势力主要由其养子、党羽维系。
西军利益盘根错结,若刘然的建言触及过深,他们确实有可能激烈反弹。
辛家……他隐约记得前几日似乎有奏报提及刘然与辛家有过冲突?
各种念头在赵佶脑中飞快转过,但他并未说破。
帝王心术,重在平衡,而非立刻站队或彻查。
眼下最重要的是平息事态,维护稳定的表象。
“民间于此等军国大事,何以知之甚详,且群情激愤若此?”赵佶最终冷哼一声,语气中的不满已不仅针对刘然,更针对那隐藏在幕后的操弄之手,“窥探朝议,煽惑民心,此风断不可长!”
他转身,目光落在梁师成身上:“刘然此刻如何?”
“回大家,据报,刘供奉并未退缩,曾开门与民众对话。”梁师成谨慎地回答,“据闻其言辞恳切,承诺必将民情上奏,并已当众以血立誓,若新政伤民,必力谏之。其后,人群方逐渐散去。刘供奉额角手部受创,流血颇多。”
“以血立誓?”赵佶闻言,略显诧异,脸上的愠怒稍缓,沉吟道,“倒还有几分胆色和担当……并非一味畏缩无能之辈。”
他当然能看出刘然此举是危机下的急智,是为了平息事端,但至少表明此人临危不乱,且愿意将问题引回朝廷决断,而非自己揽功诿过或激化矛盾。
这让他对刘然的观感稍微改善了一丝,但也仅仅是一丝。
“此事,蔡京、郑居中等可知晓?是何态度?”赵佶又问。
“政事堂、枢密院想必已得报。蔡太师处暂无明确表态,郑枢相那边……恐会借此重申反对革新之议。”梁师成小心应答。
赵佶踱步回到书案前,看着纸上那被墨点污损的“静”字,再想到宫墙之外那数千人的愤怒喧嚣,只觉得无比讽刺和烦厌。
他追求的是心如止水,是笔下生花,不是民怨沸腾!
“传朕口谕,”赵佶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一,着开封府即刻派人巡视何府周边,弹压地面,防止再生事端。再有聚众骚乱者,严惩不贷!朕的汴京城,容不得此等无法无天之事!”
“二,命皇城司加派人手,密查市井流言起源,尤其是关于兵制革新、加税等不根之言,究系何人散布传播,有何目的?暗中查访,勿扰民,勿张皇。”
“三,告诉刘然,”赵佶提到这个名字时,语气微冷,“让他安分守己,待在府中好生养伤,无事不必外出,亦不必再上什么奏章。朝廷自有法度,非市井可言。让他静候朝廷详议结果即可。”
“老奴遵旨。”梁师成躬身领命,心中已然明了官家的态度:事件要压下去,秩序要恢复,幕后要查但不宜深究,刘然要暂时搁置。
一切,以不影响盛世景象为最高原则。
“另外,”赵佶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详议之事,催一催蔡京、郑居中他们,不必再拖延迁延,尽快拿出个稳妥的章程来呈报朕览。总这么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他终究还是对引发这一切源头的兵制革新感到了几分不耐和警惕。
事情闹到这一步,革新能否推行、如何推行,都需要更加谨慎了。
或许,大大缩水,或者暂时搁置,才是维持眼前平静的最好办法?
“是,大家。”梁师成再次应道。
“去吧。”赵佶挥了挥手,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张写坏了的字,眼神中闪过一丝惋惜,随即化为淡淡的、难以言喻的阴霾。
他的雅兴,终究是被彻底打断了。
梁师成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精舍,快步去安排传达官家的旨意。
精舍内,赵佶独自一人立于案前,良久,伸手将那张污损的宣纸揉成一团,弃于一旁。
“多事之秋……”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窗外,碧水锦鲤,依旧一派闲适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