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季秋 作品

第517章 碰瓷

政和五年七月初五,汴京。流言如盛夏的疫气,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渗透进这座巨大都城的肌理。

关于刘然其人从传闻中的神将,短短几天之内,就和祸国殃民扯到一块。

这些谣言在码头、坊市、茶肆间迅速发酵,添油加醋,愈发不堪。

刘然的名字,仿佛成了某种不祥的符号,与送死、蛮兵入京、加税紧密纠缠,刺激着不同阶层人群本就脆弱的神经。

何府之内,气氛压抑。

连往日里活泼好动的刘英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练枪时更加沉默用力。

何藓几次欲言又止,看向刘然的目光里充满了担忧与愤懑。

管家福伯更是愁眉不展,进出时都带着小心翼翼,生怕刺激到这位如今身处风口浪尖的郎君。

然而,处于漩涡中心的刘然,却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平静。

他依旧每日前往西壁禁军教阅所应卯,处理那些永远处理不完的琐碎文书,巡视那些心不在焉的操演,仿佛对外间滔天的恶誉毫无所觉。

他的沉稳,甚至让教阅所里那些原本对他心存嫉妒或要看笑话的属官胥吏,都感到一丝莫名的敬畏和困惑。

只有回到何府书房,独对孤灯时,他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芒。

“猴三那边,有什么新消息?”刘然的声音低沉,问侍立一旁的福伯。

福伯连忙躬身,递上一张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的纸条:“回郎君,猴三和几个机灵的小子这几日都撒出去了,按您的吩咐,只听只记,不争不辩。这是他们记下的,传话最凶的几个地方和那些带头起哄人的模样特征。”

刘然接过纸条,就着灯光仔细观看。

上面记录着:漕河三号码头,几个常替禁军军官做帮闲的混混:以及南城十里香酒肆后院,几个操着河北口音的外来商贩;还有西市赵家茶摊,一个自称读过几年书、却总是输钱的落第秀才……

地点分散,人员混杂,但背后显然有一张无形的网在协调指挥。

“还有,”福伯补充道,语气带着几分异样,“猴三说,他留意到,除了诋毁郎君您的,市井间关于东南花石纲、朱勔相公强征民夫、逼得百姓破家逃亡的议论,也确实比前些日子多了些,但……但很快就会被压下去。往往刚有人说起,就立刻有人打岔,或者有衙役、帮闲过来维持秩序。”

刘然目光微凝。果然如此。

对手在全力散播针对他的流言的同时,却在极力压制可能引火烧身,波及蔡京一党根本,如朱勔的议论。

这进一步印证了他的猜测,这场舆论风暴,绝非郑居中一派的手笔,他们巴不得把事情闹大,最好能牵扯出朱勔乃至蔡京。

那么,幕后黑手的范围,其实已经在缩小。

“知道了。”刘然将纸条凑近灯焰,看着它蜷曲、焦黑、化为灰烬,“告诉猴三,继续盯着,尤其注意这些带头传谣的人,最近和什么人有接触,银钱来往是否阔绰了。小心些,别被察觉。”

“是,郎君。”福伯应道,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郎君,难道我们就任由他们这般污蔑?是不是请大公子……”

“不必。”刘然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兄长有他的职司和难处,不宜直接卷入这等市井流言之争。眼下,沉默就是最好的应对。”

他走到窗边,望着院中沉沉的夜色:“他们想看我惊慌失措,想看我四处辩解,想坐实我心怀鬼胎的印象。我偏不让他们如愿。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

福伯看着刘然挺拔而沉静的侧影,忽然觉得这位年轻的郎君,身上有一种远超年龄的定力和智慧。

这令他心中的焦虑莫名地平复了许多。

“那……郎君,我们接下来……”

“等。”刘然吐出一个字,“等他们自己露出马脚。等这流言发酵到一定程度,自然会有人坐不住。”

他顿了顿,忽然问道:“涌金街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福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郎君问的是那位王管事,忙回道:“猴三也留意了,涌金茶楼生意如常,那位王管事深居简出,并未见他与市面上传谣的人有什么牵扯。不过……茶楼里往来的,三教九流的人物不少。”

刘然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那位王管事,就像汴京城里无数个谜团中的一个,暂时还看不透深浅。

次日,刘然却忽然改变了作息。

他并未直接去教阅所,而是换了一身更显普通的靛蓝色棉布直裰,戴了顶遮阳的斗笠,独自一人出了何府,融入了清晨汴京的人流中。他没有去那些流言最盛的地方,反而像是在漫无目的地闲逛,从州桥走到相国寺附近,又在御街旁的书画摊流连片刻,最后拐进了一条相对清净的巷子。

他的行动看似随意,但眼角的余光却时刻留意着身后和周围。

他能感觉到,至少有两拨不同的人在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一拨显得较为业余,像是市井帮闲之流,另一拨则隐蔽得多,行动间透着股官面上的气息。

刘然很是平静,果然,对方也在密切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故意在一些摊位前停留,拿起货物询问价格,又放下,表现得就像一个有些闲钱却又犹豫不决的普通外地人。

在一个卖藤编器具的摊子前,他正拿起一个精巧的提盒打量着,身后不远处两个看似在挑选竹器的汉子对话声飘了过来,虽然刻意压低,却逃不过他的耳朵。

“……就是他?看着也没三头六臂啊。”

“嘘!小声点!错不了,何府出来的,画像上看过好几遍了。”

“啧,就是他要害得咱们禁军弟兄去西南送死?”

“上面是这么说的……还说这小子心黑着呢,拿边军的命换了自己的前程,现在又想祸害京营……”

“娘的,要不是上头让只盯着,老子真想……”

“你他娘想个屁,人家可是真刀真枪厮杀过,你还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