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 又见市井传谣
政和五年七月初,汴京的盛夏仿佛一个巨大的蒸笼,闷热难当。紫宸殿那场关于兵制革新的朝争,虽被天子一句轻飘飘的心忧国事暂时按下了暂停,但其引发的暗流,却以更汹涌的姿态,向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渗透。
刘然那祥瑞功臣、革新建言的名头,在官方渠道和某些势力的刻意鼓吹下,愈发响亮。
茶楼酒肆里,关于他青山寨血战的传奇故事被说书人演绎得越发离奇荒诞,近乎神魔志怪。
那尊粗糙的刘指挥使糖人,依旧插在小贩的草把子上,吸引着孩童和看客的目光。
然而,就在这片看似一致的颂扬声中,一些不和谐的音符,开始如同污水中的气泡,悄然泛起、破裂,散发出别样的气味。
最先是在一些不那么起眼的角落流传开来。
城南,漕运码头附近,一群刚卸完货、满身汗臭的力夫蹲在阴凉处,就着浑浊的凉水啃着干粮。
一个面色愁苦的老汉叹了口气:“听说了吗?朝廷又要用兵了,这次是西南那边……说是祥瑞保佑,必胜无疑。”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力夫嗤笑一声:“祥瑞?顶个屁用!俺堂兄就在京营里当差,偷偷跟俺说,上头的大人物们正琢磨着要把他们这些禁军老爷们,调到西南那瘴疠之地去送死呢!说是什么……交流轮戍?呸!就是看咱们禁军老爷们吃饷吃得多了,想换个法子折腾人!”
“真的假的?”另一个力夫惊疑道,“禁军不是守京师的吗?怎么能调去那鬼地方?”
“怎么不能?”年轻力夫压低声音,却足以让周围人都听见,“听说就是一个叫刘然的边将提出来的!就是他得了祥瑞,在官家面前进了言!说什么京营糜烂,要去边地见见血!他倒是在边关立了功,升官发财了,却要拿咱们汴京子弟的命去填他的前程!”
“刘然?不就是那个说书先生天天讲的……”
“对!就是他!表面光鲜,心黑着呢!”
类似的对话,在码头、在苦力聚集的窝棚区、在一些低档的酒馆里,悄然蔓延。
流言的核心指向明确:刘然建言的新政,就是要将禁军调往边关送死。
另一股流言,则在汴京城的坊市街巷、特别是那些家中有人在禁军服役的市民阶层中流传。
“他大娘,你可听说了?朝廷要从西边调那些杀才军汉来京师了!”一个提着菜篮的妇人,神秘兮兮地拉住邻舍。
“啊?西军?那些在边地杀人不眨眼的蛮子?”被拉住的妇人脸色发白,“调他们来作甚?吓死个人!”
“还不是那个刘然献的好策!说什么要交流……让西军来教习京营,也让京营去西北历练!说得好听!”先前的妇人撇撇嘴,眼神里满是忧虑和不满,“那些西军,粗野不堪,听说在边地都是杀惯了人的,浑身煞气!”
“让他们进了汴京城,这治安还要不要了?咱们这些人家里还未出阁的小娘子,还敢出门吗?”
“这……这怎么行啊!朝廷就不管管?”
“管?谁管?官家都被那祥瑞和刘然的巧言令色蒙蔽了!听说蔡太师也很支持呢!说是要革新强军!可强军也不能引狼入室啊!”
“造孽啊……这个刘然,真是祸害!”
这股流言,巧妙地将市民对治安的天然担忧与对西军的刻板印象结合,将刘然的建言描绘成引狼入室的昏招。
第三股流言,则更具煽动性,在茶馆、街角等议论空间更开放的地方散播,直击大多数人的切身利益,钱!
一个穿着半旧长衫、看似落魄书生模样的人,在城西一家茶馆里,唉声叹气地对同桌茶友道:“……诸位可知,这兵制革新,动静何其之大?清查空额、汰换老弱、互调军队、新设衙门、更新器械……哪一样不是要钱?国库早已空虚,西南战事正酣,这笔天文数字的钱粮,从何而来?”
茶友们纷纷摇头,面露忧色。
那书生压低了声音,却让周围几桌都能隐约听见:“还能从何而来?当然是加税了!还有加赋!各种名目的协饷、练兵捐、革新费!听说户部已经在核算章程了!”
“届时,你我升斗小民,辛苦挣来的几个血汗钱,怕是都要填了这无底洞!而这一切,皆因那刘然一纸空言,妄图以边塞武夫之见,变革祖宗成法所致!”
“又是这个刘然!”有人愤愤一拍桌子,“他倒好,就算杀了几个党项狗,也得了赏赐,升了官位,而今还不满足,要我等百姓的民脂民膏!”
“唉,慎言,慎言……人家现在是祥瑞功臣,深得太师和官家赏识呢……”
“祥瑞功臣就能祸国殃民了吗?”
愤怒和恐慌的情绪,如同瘟疫,在担忧生计的人群中扩散。
刘然这个名字,再度出现在市井,然而此次却与加税、苛捐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