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致信湟州 (下)(第2页)
而这一切的焦点,竟都部分汇聚于他那刚刚在京中崭露头角的弟子刘然身上。无论选择哪一方,或者试图在中间保持平衡,都极其艰难,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他想起了刘然在信中的求助:“然当如何自处?”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良久,何灌缓缓睁开眼,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他提起笔,铺开信纸。
首先,他给郑居中回信。
信中,他感谢郑相公的看重,对其担忧西北防务之意深表认同,并详细陈述了湟州现状、党项动向,明确表示西军精锐不可轻动,湟州兵马初成,尚需巩固,确难抽调。
他承诺会就西北防务的重要性上疏直陈,但通篇只字未提蔡京、童贯,亦未承诺任何超出边帅职责之外的举动。
信写得客气,但保持了距离。
其次,他回复童贯。
语气恭敬,首先强调湟州屯田招刺乃奉皇命,一切皆为巩固边防,所有兵马调遣,最终皆需听候陛下圣裁和朝廷正式调令。
目前新兵训练未熟,屯田初见成效,恐难当远征大任。
至于听调协援,他表示为将者自当以国事为重,若将来陛下有旨、朝廷有令,自当遵行。
这番回复,滴水不漏,既未直接顶撞童贯,也未给出任何实质承诺,将一切推给了“圣旨”和“朝廷”,暂时堵住了童贯直接插手的口实。
最后,他给蔡京回信,这封信最难写。
何灌斟酌再三,落笔极为谨慎。
他先是对蔡京的赞誉表示惶恐,将刘然之功归于陛下天威和将士用”,谦称自己教导无方。
对于蔡京描绘的宏伟蓝图,何灌表示感念太师提携之恩,但当前湟州事繁,边情未靖,实不敢好高骛远,唯愿尽忠职守,夯实边备,以报陛下天恩。
对于刘然,他恳请蔡京多加教诲,亦望严加约束,使其恪守本分,勿负圣恩。
全信语气谦卑,但核心意思只有一个:婉拒。婉拒了蔡京的拉拢,也婉拒了将其师徒绑上战车的意图。
写完这三封回信,何灌感到一阵心力交瘁。
与这些朝堂巨擘周旋,字斟句酌,其凶险程度,不亚于沙场搏杀。
夜已深,窗外万籁俱寂。
何灌最后拿起了给刘然回信的信纸。
笔悬在半空,良久未能落下。
他知道,自己写给刘然的这封信,至关重要。
既要为弟子指明方向,又要为他抵挡来自京城的明枪暗箭,还要顾及西北的大局,更不能辜负陛下的信任。
种种挣扎,万千思绪,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他想起刘然在青山寨的浴血奋战,想起他面对强敌时的坚毅果敢,想起他散尽赏钱时的决绝背影……
这个弟子,有才华,有胆魄,有担当,却也因这乱世和朝局的污浊,承受了太多本不该他这个年纪承受的重压。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既然当日认下了这个弟子,欣赏他,栽培他,那今日他惹下的风波,招来的麻烦,自己这个做师父的,不替他扛起,又能指望谁呢?
难道真要看他独自在那吃人的汴京城里,被各方势力撕碎,或者最终迷失其中吗?
何灌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却又带着决然的笑容。
他深吸一口气,笔尖终于落下。
“勉之吾徒见字如面:京中来信,尽悉一切。汝之处境,为师尽知……”
灯火摇曳,将何灌伏案疾书的身影投在墙上,坚定而沉稳。
他要用这封信,为远在风暴中心的弟子,撑起一片天。
无论汴京风浪多大,湟州这边,总有师父替他扛着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