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季秋 作品

第502章 不明

马车碾过汴京御街的青石板路,发出辘辘的声响。

车厢内,李纲与何粟相对而坐,一时无言,各自思索着方才与刘然会面的种种细节。

最终还是李纲先打破了沉默,他眉宇间的忧色并未因会谈结束而消散,反而更添几分复杂:“文缜,依你之见,这刘然……究竟是何等样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观其言谈,似谨慎谦卑,只以武夫自居,所言所论皆紧扣边事实务,于朝争似懵懂,又似……别有深意。实在难以看透。”

何粟并未立即回答,他微微侧头,目光投向车窗外流转的街景,商铺林立,人流如织,一派帝都繁华,但这繁华之下,涌动着他方才对刘然提及的暗流。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伯纪兄,此人不简单。绝非仅是一勇之夫,更非只知迎合上意的幸进之徒。”

他指尖轻叩膝头,似在梳理思绪,“他口口声声自称武夫、愚钝,将自身见解局限于边关见闻,看似谦卑自抑,实则……或是一种极高明的自保与试探。”

“哦?”李纲倾身,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其一,他对我等所言西北危局、粮草之困,乃至应对西夏之策,见解极为精准老辣,绝非寻常边将所能及。提及察哥之患,藏底河城之危,关中粮荒之迫,皆一针见血。此需对全局有极清晰的洞察。”何粟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其二,他提出查没囤积居奇之粮以充军需。”

“伯纪兄,你可知此议何其大胆?直指汴京权贵豪商之痛处,若无相当魄力与担当,绝不敢妄言。即便他立刻以武夫不敢妄议收束,但其意已现。”

李纲沉吟道:“确是此理。那他为何又要故作谦卑?”

“这便是其三,也是最关键之处。”何粟嘴角牵起一丝似笑非笑的神色,“他将所有可能触及朝争的建议,都以末将愚见、据实陈情、当由诸公决断包裹起来。”

“看似将自己摘得干净,实则,或是试探我等反应,或是预留转圜余地,更或是他深知自身根基尚浅,不愿过早被贴上某党某派的标签。这是一种在汴京这潭浑水中难得的清醒。”

他收回目光,看向李纲:“他或许已隐约感知到自身成了各方角力的焦点。蔡太师欲借他祥瑞之名与兵制新策扩权。”

而我等,以及郑相公这边,则欲阻止蔡元长借此掌控军权。刘然身处其间,其言行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故而他以只知兵事,不谙朝政为盾,谨慎周旋。”

李纲缓缓点头,面色愈发凝重:“如此说来,他之谨慎,非为藏拙,实为自保,亦或待价而沽?那他之心,究竟向着哪边?莫非真已倒向太师京?”

何粟摇了摇头:“眼下看来,倒未必。他若已铁心投靠蔡太师,今日大可对我等虚与委蛇,假意应承暂缓兵制之议,而非坦言西北之重,更不会提出那查没粮草的犯众之议。”

“他所言所虑,核心仍在于边事军事本身,在于如何切实增强军力、巩固边防。此点,与你我,与郑相公之忧国,虽有策略之差,但根基或可相通。”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深沉:“此人之价值,不仅在于他得官家一时之眷顾,更在于他确有其才实学,且似乎尚未被汴京的酱缸完全浸染。若能引其步入正途,或可成一国之干城;若其为蔡元长所用,则如虎添翼,后患无穷。”

李纲深以为然:“文缜所见极是。如此,我等更需设法,绝不能令蔡太师得逞。”

马车此时已行近郑居中府邸。两人停下交谈,整理衣袍,准备将此次会面详情禀报郑居中等人。

……

郑府书房内,烛火通明。

郑居中端坐主位,面色沉静如水。尚书右仆射刘正夫与尚书左丞张康国分坐两侧,皆凝神听着李纲与何粟的回报。

待李纲将谈话经过详细叙述完毕,尤其是复述了刘然关于西北危局、谨慎用兵以及那查没囤积居奇之粮的大胆建议后,书房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寂。

张康国先是冷哼一声,打破寂静:“查没囤积之粮?说得轻巧!此举要触动多少人的利益?京师之内,盘根错节,多少权贵宗室参与其中?”

“只怕粮未入军营,弹劾他的奏章已能堆满官家的案头!此子若非天真烂漫,便是刻意讨好,妄图以惊人之语引人注目!”他对刘然的疑虑依然最深。

刘正夫则捻着胡须,沉吟道:“康国兄所言虽是实情,但观其言论,核心仍是在担忧西北边防,不欲西军主力南调,此点与我等相同。他提出此议,虽莽撞,却也可见其心急如焚,并非全然只顾迎合蔡元长或官家。或许……其心未必在蔡。”

郑居中缓缓开口,目光扫过何粟:“文缜,你亲自见过他,观感如何?”

何粟拱手,将自己与李纲在马车上的分析精简道来:“回郑公,下官以为,刘然此人,有边才,知兵事,有担当,并非人云亦云之辈。然其亦深知朝堂险恶,故言行极为谨慎,以武夫自蔽,不轻易表露真实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