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2章 不明(第2页)
“下官推测,他目前或仍在观望,并未彻底倒向蔡太师。蔡太师或许能予其高官厚禄,但未必能真正得其心力。”
郑居中听罢,默然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极轻微的笃笃声。
“如此说来,”郑居中眼中闪烁着老谋深算的光芒,缓缓道:“蔡元长极力举荐他,渲染祥瑞,又急不可待地欲将其兵制新策付诸实施,其目的已是昭然若揭。”
“所谓改革兵制、强军固国不过是幌子,其真实意图,必是欲借此良机,将其党羽亲信安插入禁军与西军关键位置,进一步攫取权柄!”
他看向刘正夫和张康国,语气斩钉截铁:“故此,无论刘然其人心意如何,蔡元长所推之所谓兵制改革,绝不可使其顺利施行!在此事上,我等必须在朝堂之上,在细则商议之中,极力阻挠,设法拖延,绝不能令蔡元长借此扩大权柄,染指军权!”
刘正夫与张康国皆神色凝重地点头:“正当如此!”
然而,郑居中话锋一转,目光又变得深邃起来:“但另一方面,刘然此人,若真如何校书郎所言,有才而尚未完全依附蔡元长,那我等亦不可将其完全推向对面。一枚有用的棋子,纵不能立刻为我所用,也绝不能让其成为敌人手中的利器。”
他沉吟片刻,对李纲道:“伯纪,你与刘然有旧,且你为人刚直,心怀天下,易令人产生信任之感。这攻心为上之策,恐还需劳烦你多费心。”
李纲立即起身,肃然道:“郑公放心,纲义不容辞。即便只为国惜才,纲也愿与刘然多加往来,探其心志,若能导其以国事为重,明辨是非,自是最好。”
郑居中颔首,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赞许之色:“甚好。与之交往,可多谈边事民生,少论朝堂是非,潜移默化,让其知晓唯有国泰民安方是根本,而非一人一姓之私利。若其能保持此份忧国忧民之心,不为蔡元长之权术所完全蛊惑,将来或真可成为制衡蔡元长的一股力量。”
“下官明白。”李纲郑重应下。即便没有郑居中的托付,他对刘然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他确实想更深入地了解这个看似矛盾,既得祥瑞之名,又有务实之才,既显谨慎又偶露锋芒的边将。
“如此便好。”郑居中似乎有些疲惫,摆了摆手,“今日便议到这里吧。西南、西北之事,明日政事堂再与蔡元长等人周旋。文缜,今日有劳你了。”
何粟闻言,从容起身,微微一礼:“郑公言重了。粟今日前去,亦是出于好奇,如今既已解惑,便先行告辞了。”
他的态度谦恭有礼,却也带着一种明显的疏离感,表明自己此番前来更多是出于个人兴趣和对国事的关切,而非正式投入郑居中的阵营。
郑居中自然明白何粟这等新科状元的心思,年轻气盛,自有抱负,不愿过早卷入深层次的党争泥潭,便也不强留,含笑点头:“校书郎请自便。”
何粟又向刘正夫、张康国和李纲点头示意,随即转身飘然离去,姿态潇洒,一如他来时。
待何粟走后,张康国微微皱眉:“此子才华横溢,心思机敏,若能为援,自是好事。只是其心似不在我等,难以把握。”
郑居中却似并不在意:“无妨。状元郎自有其晋身之阶,不必强求。眼下,集中精力应对蔡元长借刘然与祥瑞之事发难,方是要务。伯纪,刘然那边,便拜托你了。”
李纲再次郑重承诺,而后与刘正夫、张康国一同告辞离去。
书房内只剩下郑居中一人。他独自坐在烛火下,良久未动,面色在跳动的光影中显得有些明暗不定。
他拿起方才李纲叙述时,他随手记下的几个关键词:西北重於西南、查没囤粮、只知兵事,不谙朝政、谨慎……
“刘然……”郑居中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但愿你真如李伯纪、何文缜所期,是一心为国、尚有挽救之机的边陲良将,而非一个……深藏不露、待价而沽的投机之辈。这汴京城,能吞没初心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啊。”
他吹熄了最后一根蜡烛,书房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寂静之中,唯有窗外遥远的更梆声隐约传来。
而此刻,在李纲返回寓所的马车上,他同样心潮起伏。
刘然那张看似平静甚至有些谦卑,但眼神深处却不时掠过锐芒与沉毅的面孔,在他脑海中反复浮现。
“刘然……”李纲默默念着这个名字,“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武臣?”
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决定翌日便再寻个由头,去何府再访刘然。
这一次,他要抛开那些朝堂斗争的预设,更纯粹地去了解这个人,以及他所带来的那种源于边塞的、截然不同的气息。
这气息,或许正是沉闷腐朽的汴京朝堂所需要的一股清风,但也可能,是另一场暴风雨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