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余波(上)
赏赐的队伍喧嚣过后,何府大门缓缓关闭,将外界的好奇与喧闹隔绝在外。
花厅内,那三箱沉重的铜钱就那么敞开着放在中央,黄澄澄的钱币在透过窗棂的光线下闪烁着刺眼而诱人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铜锈和新鲜油墨混合的奇特气味。
刘然站在箱旁,目光低垂,看着这些足以让寻常人家一世无忧的财富,脸上却无半分喜色。
何蓟站在他身旁,挥手让所有闲杂仆役退下,厅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勉之,”何蓟叹了口气,语气复杂,“圣恩浩荡,那蔡太师……亦是厚爱啊。”
他将厚爱二字咬得稍重。
刘然沉默片刻,忽然弯腰,从钱箱中抓起一把铜钱。
冰凉的触感从指缝间传来,他握紧,又松开,任由钱币叮叮当当地落回箱内。
“兄长,”他抬起头看向何蓟,“你说,这三千贯,能买多少石粮?能制多少副甲胄?能抚恤多少湟州的战士?”
何蓟一怔,面露苦笑:“这……自然是一笔巨款。足以……”
“却买不来战死兄弟的命,”刘然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也填不满这汴京城里的欲望沟壑。他们给我这些,不是赏功,是标价。是想把我刘然,和我湟州兄弟用命换来的功劳,明码标价,变成他们权柄上的装饰,变成他们党同伐异的利器!”
他走到那几卷华丽的告身文书前,手指轻轻拂过上面精美的织锦和工整的墨字:“西头供奉官、閤门祗候、提举厢军教阅所……好大的官衔。”
“兄长,我在边塞时,闻得京中‘带御器械’乃武将殊荣,非陛下极亲信者不可得。今日朝会流出的消息,蔡太师原是想将此衔也一并予我吧?”
何蓟面色凝重地点头:“然。幸得郑枢密等人死谏,陛下才暂息此议。”
“幸?”刘然摇了摇头道:“今日不得,明日呢?他们今日能将我捧上云端,他日若觉无用,或不合意,摔下来时,又会是何等光景?这二千贯,这些官诰,便是那吊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亦是悬于我头顶的利刃。”
何蓟心中一震,他没想到刘然看得如此透彻。他压低声音:“勉之,你既明白,日后行事更需如履薄冰。蔡太师处,需虚与委蛇,至少表面功夫要做足,不可轻易开罪。”
“郑枢密那边……虽与蔡相不和,但其主张亦未必全为你我所认同,且其势渐微,不可全然倚仗。至于童太尉……”何蓟摇了摇头,“水太深,父亲大人曾言,其人……野心勃勃,非良善之辈,尤需警惕。”
刘然缓缓点头,目光再次落在那三箱铜钱上,忽然道:“兄长,这些钱,我不能留。”
何蓟皱眉道:“勉之,你待如何?”
刘然顿了顿,忽然问道:“昨日我令李忠去办的事,如何了?”
何蓟愣了一下,才想起刘然昨日确实吩咐李忠出去一趟,却不知是为何事。
“似乎……已办妥了。李忠一早便来回禀,但你已在接旨。”
刘然颔首,不再多言,只是看着那些赏钱,若有所思。
就在此时,门外再次传来喧哗声。
管家匆匆来报:“大公子,郎君,门外……门外又来了一队人马,打着朱提举应奉局的旗号,押送着许多披红挂彩的箱笼,说是……说是朱相公私人赠予勉之少爷的贺仪!足有三千贯铜钱!”
何蓟闻言大惊失色:“朱勔?他怎会来添彩?还如此大手笔?这……这万万不能收!”
谁不知道朱勔是蔡太师门下最凶恶的爪牙,贪酷之名遍天下?收他的钱,无异于自染污名!
刘然眼中却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他拉住焦急的何蓟:“兄长,且慢。”
“勉之!此钱烫手灼心!收不得!”
刘然平静道:“既然是贺仪,又是光天化日之下敲锣打鼓送来,岂有退回之理?”
“可是……”
“收了。”刘然语气斩钉截铁,“不仅收下,还要大大方方地收。点验清楚,登记在册。然后……”
他目光投向窗外汴京城的繁华景象,缓缓道:“以我刘然的名义,将这三千贯铜钱,并陛下所赐两千贯,全部散给汴京内外鳏寡孤独、生活无依者!就说是感念圣恩,愿与百姓同沾陛下恩泽!”
何蓟彻底愣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刘然。
散尽千金?以朱勔和皇帝赏赐的钱财?
这……这是何等的手笔!何等的……胆大包天!
此举一出,将会在汴京掀起何等巨大的波澜?
朱勔会作何反应?蔡太师会如何想?陛下又会如何看待?
.......
蔡府。
蔡京自回到府中,已过午时。他并未急于用膳,而是先入了书房。
管家吴储悄无声息地出现,为他递上一盏温热的参茶,并低声禀报:“太师,赏赐已送入何府。刘然接旨时,神色平静,叩谢皇恩,并无特别欣喜之态。何府上下收了赏钱,并无异常。朱府的人已回报,事已办妥。”
蔡京接过茶盏,轻轻呷了一口,浑浊的眼中看不出喜怒:“少年人,能沉得住气,倒是难得。看来,并非一味莽撞之徒。”
他放下茶盏,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林灵素那边,有何动静?”
“回太师,通真宫今日宫门紧闭,谢绝一切访客。但据宫内我们的人传出的消息,林真人昨日曾入皇宫觐见了陛下。另外,他确已派出得力弟子,在汴京各处散播刘然得胜乃道君皇帝圣德感天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