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季秋 作品

第483章 朝堂(第2页)

他先轻轻一句话,就堵住石公弼最尖锐的指控。

随即,蔡京话锋一转,带着一丝凛然之气:“然,石中丞既问及吏部之事,老夫倒要反问一句!西南叛乱,侵州掠县,肆虐九月有余!陛下宵旰忧劳,屡次垂询!满朝文武,谁不思早日荡平叛逆,解陛下之忧,安西南之民?!”

他目光扫过全场,继续道:“今有兰湟路青山寨指挥使刘然,年未弱冠,率千余乡兵,于湟州青山寨浴血奋战十数日,阵斩西夏悍将耶和小狗盛,迫退数万铁骑,此等赫赫战功,枢密院核验无误!此等忠勇之士,岂非正是陛下圣德感召、国朝英杰辈出之明证?!”

“如今西南正值用人之际,陛下求贤若渴!如此少年英杰,若不破格简拔,超擢赏赐,何以彰显陛下知人善任之明?何以激励西南前线数十万将士用命效死之心?何以昭示天下,我大宋赏功罚罪之至公?!”

“难道要按部就班,让功臣寒心,让将士齿冷,让天下人笑话我朝廷刻薄寡恩,无人君气度吗?石中丞一味苛责程序细末,却无视陛下平叛安邦之宏图,无视前线将士殷切之期盼,此举……究竟是何居心?”

蔡京一番话,掷地有声,慷慨激昂。

他绝口不提自己如何运作,只将一切拔高到“陛下宏图”、“激励军心”、“朝廷体面”的大义之上,瞬间将石公弼置于不顾大局、苛责功臣的尴尬境地。

石公弼气得脸色通红,正要反驳,又一人出班,乃是门下侍郎余深!

他的目光扫过石公弼,冷冷接口:“太师所言极是!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刘然之功,实乃天佑大宋,陛下圣明所致!擢升赏赐,正合其时!倒是石中丞,如此急切攻讦,甚至不惜以‘王莽、曹操’此等诛心之论污蔑当朝宰相……下官倒要请问,是否因刘然之功,碍了某些人的眼,阻了某些人厌战恤民、苟安误国之论?!”

这已是毫不掩饰地指向郑居中一党!

郑居中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他猛地出班,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余深!朝堂之上,休得含沙射影!我等所言,皆是出于公心!朝廷法度,乃立国之本,岂可轻易废弛?纵然刘然有功,厚赏即可,何须僭越制度,擅动禁中荣衔?此例一开,日后皆可效仿,至朝廷程序何地?朝廷威严何存?更何况,西南之乱,根源在于吏治崩坏,贪腐横行!不行仁政,不惩贪墨,徒恃武力征伐,岂非舍本逐末,重蹈隋炀帝之覆辙?”

“郑枢密!”这次出声的是薛昂,他厉声道,“你口口声声吏治崩坏,贪腐横行,意指何人?莫非是指推行新法、为国理财之同僚?还是指兢兢业业、为陛下分忧之太师?西南乱起,乃夷酋卜列狼子野心,不服王化,与吏治何干?郑枢密如此混淆视听,动摇军心,岂是为臣之道?”

朝堂之上,顿时乱成一团!

蔡京一党与郑居中一党唇枪舌剑,互相攻讦,罪名一个个抛出,从擅权到误国,从贪腐到惑君,言辞激烈,火花四溅。

其他官员噤若寒蝉,低头不敢言。

邓洵武眉头紧锁,几次想开口谈及西北兵事,却根本插不进话。

户部尚书陈显站在班中,手心全是冷汗。他听着双方争论,心中一片冰凉。

无论谁胜谁负,西南一旦大举用兵,钱粮的重压都会狠狠砸在他的头上。

蔡京党的新法盘剥,郑居中指责的吏治腐败,最终都会转化成账本上惊人的赤字和民间滔天的怨气,而这些,都需要他这个户部尚书去面对、去填补。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端坐于御座之上的赵佶,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他目光淡然地扫视着下方争吵不休的臣子们,仿佛在欣赏一出与己无关的闹剧。

直到双方争论稍歇,气息稍平,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好了。”

仅仅两个字,瞬间让喧闹的大殿鸦雀无声。

所有争吵的官员都立刻躬身退回班列,仿佛刚才的激烈对抗从未发生。

赵佶的目光首先落在蔡京身上:“太师为国举才,其心可嘉。刘然之功,朕已知晓。”

随即,他又看向郑居中和石公弼:“石卿、郑卿恪守法度,其志亦可勉。”

他轻描淡写,各打五十大板,却丝毫没有否定蔡京行为的意思,反而肯定了其为国举才的动机。

接着,他话锋一转,仿佛做出了一个轻松的决定:“少年英杰,殊为难得。既然有功于国,擢升赏赐,亦是常情。便依太师所议吧。至于带御器械……”

赵佶略微拖长了声音,目光扫过全场,看到郑居中等人瞬间紧张起来的神色,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翘:“暂且不必。先授其西头供奉官、閤门祗候,提举京城西壁厢军教阅所。另,赐钱二千贯,以彰其功。”

皇帝金口一开,乾坤既定!

蔡京心中一凛,立刻躬身:“陛下圣明!”

天子轻轻拿掉了“带御器械”的荣衔,看似采纳了郑居中的部分意见,实则完全认可了他破格擢升的核心意图,并允了那二千贯的赏赐。这无疑是圣心仍在己方的明确信号。

郑居中、石公弼等人则面色灰败。

他们拼死力争,最终也只是扳回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虚名荣衔,根本无法阻止皇帝和蔡京将刘然捧起来的决心。

天子轻飘飘一句话,就将他们的所有努力化为了乌有。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席卷了他们。

“至于西南用兵、西北防务、钱粮筹措等军国重事,”赵佶仿佛才想起这些,语气依旧轻松,“容后再议。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说罢,他竟站起身,在百官愕然的目光中,由梁师成搀扶着,转身向后殿走去。他似乎只是来为一枚棋子的落定拍板,对那些真正关乎国计民生的争论,毫无兴趣。

“退——朝——”梁师成的唱喏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百官山呼万岁,心思各异地开始退出紫宸殿。

蔡京面色平静,缓步而出,余深、薛昂紧随其后,虽然未能全功,但目的已达。

郑居中与刘正夫对视一眼,眼中充满了愤懑与忧虑。

邓洵武张了张口,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陈显默默计算着户部的开销,脸色更加苍白。

......

巳时正,何府门外街口,突然出现一支热闹非凡的队伍。

前面是四名吏部皂吏鸣锣开道,其后是一名宦官亲自骑马引领,身旁跟着数名捧着紫檀木托盘的小吏,托盘上覆盖着明黄锦缎,

队伍一路招摇过市,锣鼓喧天,引得无数汴京市民蜂拥围观,议论纷纷。

“好大的排场!这是做什么?”“听说是与那个刘指挥使有关,他立了大功,朝廷封官赏钱呢!”

“啧啧啧,二千贯铜钱!几辈子都花不完啊!””

“了不得!真是皇恩浩荡,英杰辈出啊!”

议论声中,羡慕有之,惊奇有之,也不乏有见识者目光闪烁,看出了其中的政治意味。

队伍最终在何府大门前停下。

那宦官下马,整了整官袍,朗声道:“有旨意!陛下口谕,擢升原青山寨指挥使刘然为西头供奉官、閤门祗候,提举京城西壁厢军教阅所!赐钱三千贯,以彰其湟州之功!刘供奉,请接旨谢恩吧!”

何府中门大开,刘然在何蓟的陪同下,稳步走出。他早已换上一身干净的青袍,身姿挺拔,面容沉静,对着皇宫方向,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臣,刘然,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不大,却清晰有力,在一片喧闹中,自有一股沉稳气度。

他接过那沉甸甸的告身文书,又看着那三箱披红挂彩的铜钱被抬入府中。周围是百姓羡慕的惊呼和官吏谄媚的笑脸。

刘然面色平静,目光扫过人群,扫过宦官那意味深长的笑容,扫过朱府管家那市侩的嘴脸,最后望向那重重宫阙的方向。

这二千贯铜钱和这身崭新官袍,可不好拿,烫手的很啊。

但是,该拿还是要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