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朋友?(第2页)
“至于你那些埋骨青山的兄弟……”林灵素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悲悯,“他们为国捐躯,英魂不泯。玄天观将设水陆大醮七日,广开法坛,超度亡魂,引渡其魂归神霄,永享清静。所需资费,皆由本观承担。这,算是本座对你‘朋友’之问的一点心意,也是对忠魂的一点告慰。”
超度法事!这是林灵素抛出的第一个实质性“善意”。
刘然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动了一下。
“至于你那军牌……”林灵素话锋一转,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加深了,“刘指挥使的军牌,足以抵五万贯!”
他轻轻一拂袖,姿态潇洒:“只要刘指挥使你点头,这五万贯钱,就是你的了。”
“我可知你那庆州这几年可是钱财周转颇为艰难,当今蔡太师收天下州县茶酒之税入汴京,供其使用。”
“而如今你只要点头,就有五万贯,青山寨边军遗孤抚恤、伤残将士也能有安置之资了。”
刘然微微颔首。
这林老道,心思缜密,手腕圆融,更兼是个大户。
他提出的方案,几乎堵死了自己所有可能继续质疑的点,而且做得滴水不漏。
“至于如晦与李驸马……”林灵素语气轻松下来,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过是场误会。指挥使心忧边事,情急之下有所冲撞,本座自会向他们解释。年轻人血气方刚,忠义之心可嘉,想必驸马爷与我的弟子也能体谅。”
轻描淡写间,就将一场可能引发轩然大波的事件化解于无形。
不仅给了刘然台阶下,更彰显了自己在汴京无与伦比的影响力,连驸马被威胁,他都能一句话摆平。
刘然看着林灵素。
此刻的林灵素,脸上带着温和而睿智的笑容,眼神深邃如海,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信服、甚至让人忍不住想要追随的魅力。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片刻之前,此人还曾鄙夷于他?
“刘指挥使,”林灵素走到刘然面前,隔着那张放着染血军牌的紫檀几案,向他伸出了手,“这回可满意?”
这是最后的姿态,也是最明确的信号。
刘然的目光从林灵素伸出的手,落到几案上那块沉默的军牌上。
殿内檀香袅袅,金水河细微的水流声隐约可闻。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没有立刻去握那只手。
时间仿佛被拉长。殿角的华服道士和护法道人,连呼吸都停滞了,紧张地盯着刘然。
林灵素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姿态从容,眼神平静,仿佛蕴含着无限的耐心和包容。
刘然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那只手,指节粗大,布满厚茧和几道狰狞的刀疤,皮肤粗糙黝黑,与林灵素那白皙如玉,从不属于一个世界。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战场归来的沉重感。他没有去看林灵素,目光依旧落在那块刻着“庆州军第一将,第玖指挥使刘然”的旧木军牌上。指尖轻轻拂过那干涸发黑的“刘然”二字。
终于,他抬起了头,深潭般的眼睛迎上林灵素深邃的目光。那里面,没有感激涕零,没有受宠若惊,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和决断。
他伸出右手,没有去握林灵素的手,而是用那只布满伤痕的手掌,稳稳地、用力地拍在了林灵素伸出的手掌之上!
“啪!”
一声清脆的击掌声,在寂静的殿内骤然响起,如同惊雷!
这不是文士的揖让,不是盟友的握手,而是边军之中的约定方式!
林灵素的手掌被拍得微微一震,掌心传来对方厚茧和疤痕的坚硬触感,以及一股沛然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被更深的笑意取代。
“好!”林灵素反手一扣,也用力握住了刘然的手腕!“痛快!刘指挥使果真是性情中人!”
“那五万贯,三日内,必有专人持本座手令,送至指挥使在汴京的居所,或由指挥使指定之处。”林灵素松开手,语气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轻松,“水陆大醮之事,即刻着人去办。张如晦与李驸马那边,指挥使不必挂心。”
他转身,对殿角的华服道士吩咐道:“清源,去取我神霄派的‘九宸护心镜’来。”
那华服道士清源躬身领命,快步离去,片刻后捧回一个紫檀木匣。林灵素打开木匣,取出一面巴掌大小、非金非玉、材质古朴、正面刻有繁复云篆符文的护心镜。
“此镜虽非神兵利器,却也经本座亲自加持,蕴一丝神霄清炁,可宁心静气,略避邪祟。”林灵素将护心镜递给刘然,神色郑重,“权当本座赠予朋友的见面之礼。愿指挥使持此镜,护心明性,在边关为家国再立新功。”
这礼物送得极有分寸。既非过于贵重引人猜忌,又带着神霄派的独特印记和祝福。
刘然没有推辞,双手接过那面微凉的护心镜,入手沉甸甸的。他看了一眼镜面那玄奥的符文,便随意收入怀中。“谢林道长厚赠。”
“指挥使远来辛苦,想必还未用膳。清源,引指挥使去‘静思堂’,备一席素斋,好生款待。”林灵素温和地吩咐。
“是,林师。”清源恭敬应道,转向刘然,姿态已带上明显的尊重:“刘指挥使,请随贫道来。”
刘然最后看了一眼紫檀几案上那块孤零零的军牌,又深深看了一眼林灵素,抱拳道:“林道长,告辞。”
随即转身,跟着清源大步流星地走出偏殿。
殿门缓缓合拢,将外界的喧嚣再次隔绝。
林灵素没有立刻坐下,他负手而立,目光落在空荡荡的紫檀几案上,仿佛那块染血的军牌仍在。殿内只剩下他和两名气息沉凝的护法道人。
良久,林灵素才缓缓踱回主位坐下。他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茶盏,指腹摩挲着冰凉的杯壁,眼神深邃难测。
“师尊,”一名护法道人低声开口,带着询问,“此人桀骜难驯,今日之举更是狂妄至极,为何……”他未尽之言,显然对林灵素如此轻易放过甚至拉拢刘然感到不解和一丝不安。
林灵素没有看他,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冰冷的残茶,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
“清静,”他缓缓开口,叫的是那名护法道人的道号,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你看他,像什么?”
清静道人一怔:“弟子愚钝,只觉此人粗鄙无礼,胆大包天,犹如一头闯入琼苑的野牛……”
“野牛?”林灵素嘴角勾起一丝奇异的弧度,那弧度里蕴含着洞察一切的锐利,“你看错了。”
他放下茶杯,指尖在光滑的几案上轻轻划过。
“此人看似粗粝莽撞,实则心如明镜。他今日所为,步步为营,直指核心。亮军牌,号五万贯,就是想在这汴京再度扬名,他这一喊,怕是朝堂上不少大臣都知道了。扣人质,扬言杀人,是以雷霆手段破我清净门庭,逼我现身。”
“他问‘是敌是友’,更是妙手,逼我在这玄天观内,给他一句话!他赌的,就是本座,不会、也不敢在此时此地,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碾死他!”
林灵素的分析,让清静道人背后渗出冷汗。他回想刘然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竟真如师尊所析,环环相扣,深意重重!
“更难得的是,”林灵素眼中闪过不在意,“他懂得借势,更懂得何时收手!点到即止,并未一味沉溺。当我抛出法事与抚恤之策,他立刻便知这是台阶,更是合作的基石。他收下护心镜,接受款待,姿态放低,便是明白,今日之目的已达,过犹不及。”
“此子,绝非粗鄙武夫。”林灵素顿了顿道:“粗粝其外,锦绣其中。看似鲁莽冲动,实则心思缜密,胆大心细,对人心、对局势的把握,有着近乎野兽般的直觉!更兼杀伐果断,在军中必有根基威望。假以时日,加以引导……”
林灵素的目光变得无比幽深,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殿宇,看到了更远的未来。
“他今日能借一块军牌、一身孤胆,逼得本座现身。他日,焉知不能为我神霄派,在这大宋的军伍之中,撬开一条通天之路?甚至……”
林灵素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已让两名护法道人心中剧震。
“清静,”林灵素收回目光,语气恢复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传令下去。五万贯抚恤款,从观中‘济世库’支取,账目务必清晰,本座要亲自过目。告诉如晦,今日之事,就此揭过,对李驸马,就说刘指挥使酒后失仪,本座已代为责罚,改日再由如晦亲自登门致歉。”
“弟子遵命!”清静道人凛然应诺。
林灵素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殿门再次合拢,只剩下他一人。
林灵素独自坐在空旷华丽的偏殿内,指尖无意识地在紫檀几案上那块无形的“军牌”位置轻轻敲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