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季秋 作品

第470章 质问(第2页)

“开侧门,引他去西偏殿候着。”

殿门外,华服道士紧绷的肩背似乎因这明确的指令而微微松弛了一瞬,随即是更深的恭谨,声音也平稳了些:“弟子…遵命。”

而后脚步声快速而克制地远去,显然去执行这“开侧门”的命令了。

林灵素展开双臂,任由道童为他披上那身沉重、华贵却冰冷如铁的法服。黄绶垂落,金纹加身,一股无形的威压自然弥漫开来。

他微微昂起头,露出属于上位者的漠然笑意,那笑意未达眼底,只有一片冰寒。

去见见吧。

见见这个不知死活的边塞小卒。

西偏殿,位于玄天观主殿西侧,虽不及听雷阁精雅,却也陈设不俗。

紫檀木的桌椅,素雅的青瓷,壁上挂着几幅前朝名家的山水摹本,处处透着清幽与远离尘嚣的“仙家”气派。

此刻,殿门洞开,将庭院里喧嚣的香火气息与鼎沸人声隐隐隔绝在外,只留下殿内一片刻意营造的寂静。

林灵素在两名垂手肃立、气息沉稳的中年道士的随侍下,步履沉稳地踏入偏殿。

黄绶金纹的鹤氅在行走间微微摆动,流泻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殿内,一人背门而立。

那人身形挺拔,肩背宽阔,裹在一身洗得发白、沾染着旅途风尘的靛蓝粗布直裰里。

他正仰头看着墙壁上一幅描绘“雷部众神巡狩图”的工笔重彩画,画中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金甲辉煌,率领雷公电母、风伯雨师,威压天地,妖魔辟易。

林灵素的目光落在那个背影上,平静无波。

这就是刘然?那个被吹嘘成“千人破万骑”的少年英雄?看起来不过是个结实些的边军汉子,与汴京街头那些商户的护卫并无太大区别,甚至更显粗粝。

他心中那丝被冒犯的不快与轻视,再次悄然浮起。莽夫一个。

引路的华服道士早已退至殿角,屏息垂首。

“刘指挥使。”林灵素开口,声音清朗平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从容,“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可是本座这玄天观,有何招待不周之处?”

他缓步走向主位,宽大的袍袖拂过光洁的地面,姿态优雅如仙。

那背影闻声,缓缓转过身来。

一张年轻的脸映入林灵素眼帘。肤色微黑,带着边地风沙磨砺出的粗粝,嘴唇紧抿,下颌线条刚硬。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眼睛。没有想象中的狂躁、愤怒,或是谄媚、畏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那平静之下,仿佛蕴藏着某种沉重的东西,如同深潭下的暗流,无声却带着力量。

刘然的目光平静地迎向林灵素,没有丝毫回避,也没有刻意的恭敬。他微微拱手,动作干脆利落,带着武人特有的简洁:“林道长,久仰久仰。”

林灵素在主位落座,姿态舒展,目光温和地落在刘然身上,如同长辈审视晚辈:“刘指挥少年英雄,扬威湟州,官家闻之亦甚欣慰。本座亦心感神霄护佑之德,故在观中略作供奉,彰我大宋武德,亦为指挥使积攒福缘。不知指挥使今日驾临,滞留本座弟子与宗室驸马,扬言杀人所为何故?”

刘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扫过林灵素身上那件华贵得刺眼的黄绶金纹鹤氅,又掠过殿内精致的陈设,最后落回林灵素那张保养得宜、带着“仙风道骨”的脸上。不由升起一丝略带嘲弄的笑意。

随即拍了拍手,也坐了下来。

“林道长见谅,只是想要见一见你这传说中的人物。”

“然而,我刘然只是个西北武人罢了,没读过多少书,实在不知该怎么才能见到你,所以只能以这等方式了。”

“想见我的人多了......”林灵素看着仿佛坐在自家般放松的刘然,道:“如刘指挥使这般的,还是第一次。”

刘然哈哈一笑,拍了拍手道:“此外,我还想知道,我的朋友是谁?谁又是我刘然的敌人。”

“只是我刘然是个粗人不好分辨,也不会你们那繁文俗礼,什么先礼后兵我也想用,可惜我是个武人,只能先用刀子来试一试了。”刘然顿了顿,他先是拿起桌上的一壶茶,给自家倒了一杯,才继续道:“如若是敌人,那就杀了:如果是敌人,那我这杯茶权当给林道长赔罪了。”

说罢,刘然将茶杯稳稳的摆在桌上。

而林灵素则瞧见刘然那粗糙的双手,有几道刀伤落下的疤痕。

“刘指挥使说的敌人,朋友又是何意?”

刘然笑了笑,抬起右手,伸进怀中那件粗布直裰的内襟。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沉稳的节奏感。

林灵素端坐不动,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淡然的“仙师”威严。

他掏出一块巴掌大小、边缘磨损、颜色暗沉发黑的旧木牌。

木牌表面似乎被摩挲过无数次,显得油亮。上面几个深深凿刻、再用朱砂填描、早已干涸发黑的大字,触目惊心:

庆州军第一将,第玖指挥使刘然!

木牌被刘然用那只布满老茧和疤痕的手,轻轻放在了两人之间的紫檀木几案上。

“咚。”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偏殿内却异常清晰。

林灵素的目光,落在了那块木牌上。

刘然的声音再次响起:“林道长的玄天观香火,刘某无福消受。”

“这块牌子,是我青山寨一千零二十七个兄弟,拿命换来的。”

“今日来,只问一句。”

刘然看向林灵素那双看似温和的目光:“我想知道,林道长是想做我刘然的敌人,还是朋友?”

随着话音落地,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檀香的烟雾似乎也停滞了飘动。

林灵素脸上那副完美无缺的“仙师”面具,当中,本温和的笑意僵在嘴角,眼底的从容被冰冷愠怒所取代。

他万万没想到,刘然亮出军牌后,竟会提出如此直白、如此野蛮、又如此彻底撕破一切虚伪矫饰的可笑质问!

他身后的护法道士,放在袍袖内的手,已悄然握紧了暗藏的短刃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