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后他哭碎白梅(第2页)
喝点米汤润润喉,大夫说您脾胃虚弱,得慢慢调养。”
温热的米汤滑入喉咙,带着熨帖的暖意,稍稍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干渴。江浸月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混沌的思绪也随着这暖意一点点清晰起来。
大人?
是昨夜巷子里那个……救了她、给了她名字、说她是心上月光的玄衣男子?
“这……这里是?”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
“回姑娘,这里是靖安侯府,听雪轩。”翠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昨夜是侯爷亲自将您抱回来的。”
靖安侯?谢惊澜?
江浸月心头猛地一跳。她虽失忆,但“靖安侯”三个字的分量,即便是她这个挣扎在生死边缘的乞丐,也曾从市井流言中听闻过。权倾朝野,深得帝心,手握重兵,是跺跺脚整个京城都要抖三抖的人物。那样云端之上的人,怎么会……
“侯爷吩咐了,姑娘只管安心静养,缺什么、要什么,只管告诉奴婢。”翠微见她神色怔忡,以为她还在害怕,忙柔声安慰道,“侯爷对姑娘很是上心,昨夜守了姑娘大半夜,天快亮时才被宫里急召走的。”
江浸月垂下眼帘,看着自己身上柔软洁净的素白寝衣,盖着轻暖的锦被,手腕上狰狞的冻疮和擦伤也被仔细地涂上了清凉的药膏。这一切,美好得如同虚幻的梦境。她抬起手,指尖拂过额角被细心包扎好的伤口处,那清晰的痛感又在提醒她,这不是梦。
那个叫谢惊澜的男人,那个权倾天下的靖安侯,为何独独对她这个路边捡来的、来历不明的乞儿如此……特别?就因为巷子里那一眼?
“姑娘?”翠微轻声唤她,又舀了一勺米汤。
江浸月回过神,顺从地张开嘴。温热的液体滑入腹中,暖意蔓延开,却驱不散心头那团越来越浓的迷雾。她成了“江浸月”,住进了这雕梁画栋的侯府深院,成了靖安侯谢惊澜口中“心上皎洁的月光”。
这究竟是命运的垂怜,还是另一场更深的、她无法预知的迷局的开端?
……
时光在听雪轩静谧的梅香与药气中无声流淌。江浸月身上的外伤在名贵药材和精心照料下,以惊人的速度愈合着。冻疮消退了,留下淡淡的粉色新痕;额角的伤口结了痂,脱落之后,皮肤光洁如初。曾经瘦骨嶙峋的身躯,也被精细的饮食一点点滋养出少女应有的柔软轮廓。
只是那份空茫,依旧如影随形。她的过去,像被彻底抹去,只留下一片令人心悸的空白。她唯一拥有的,是谢惊澜赋予她的名字——江浸月,和他那句沉甸甸的宣告——你是我的月光。
谢惊澜很忙。朝堂、军务、皇帝频繁的召见,占据了他绝大部分时间。但无论多晚,听雪轩内那盏暖黄的纱灯,总会为他亮着。他会踏着清冷的月色或夜露而来,带着一身淡淡的、属于外面的寒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起初,他只是站在内室的珠帘外,隔着朦胧的光影,静静地看一会儿她是否安睡。翠微会低声禀报她当日的饮食和状况。渐渐地,他会走进来,坐在离床榻不远的那张紫檀木圈椅里,沉默地饮一盏翠微奉上的热茶。烛光跳跃,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素雅的墙壁上,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感。他不说话,只是偶尔,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会抬起,落在她脸上,目光沉静,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江浸月无法理解的、仿佛穿透她在看别的什么人的专注。
那目光让她如坐针毡,却又无处可逃。
“侯爷……”她曾鼓起勇气,在他又一次这样长久地凝视她时,怯怯地开口,“我……我以前……”
她想问,她以前是什么样子?是否真的与他有过什么渊源?为何偏偏是她?
谢惊澜端着青玉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目光里的审视瞬间褪去,只余下深不见底的幽暗,平静无波地截断了她的话:“过去之事,不必再提。你只需记得,你是江浸月,是我的人。安心养着便是。”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如同冰冷的铁幕,将她所有探寻的念头彻底封死。
江浸月心头一窒,剩下的话全堵在喉咙里。她垂下头,看着锦被上精致的缠枝莲纹,指尖冰凉。不必再提……她是谁,从何而来,为何沦落街头,为何偏偏被他所救……这一切,似乎都成了不该被触碰的禁忌。他只需要她是“江浸月”,是他现在定义的“月光”。
这认知,像一根细小的刺,悄然扎进了心底。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下缓缓滑过。江浸月的活动范围被默许在听雪轩的
小院里。她常在廊下坐着,看庭院里那几株老梅树。冬意渐浓,梅花却开得愈发精神,冰雪般的花瓣在寒风中簌簌抖动,清冷的香气萦绕不去。翠微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她侯爷待她如何不同,府里从未有过别的女眷能住进听雪轩,更别提侯爷日日来探。
“姑娘您看,侯爷今日又让人送来了江南新到的银丝炭,一点烟味都没有,暖和着呢。”翠微抱着一个精致的铜胎画珐琅手炉进来,塞到江浸月微凉的手中,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羡,“还有这新做的冬衣,用的是宫里赏的云锦呢,您摸摸,多软和,绣房赶了好几个日夜……”
江浸月抱着暖烘烘的手炉,指尖抚过新衣光滑冰凉的缎面。温暖是真实的,锦衣玉食也是真实的。可心头的空洞和那份挥之不去的、被当成某种替代品的隐晦感觉,却随着身体的恢复而日益清晰。
首到一个飘着小雪的午后。
谢惊澜难得白日里有些闲暇,进了听雪轩。他今日穿了一身墨蓝的常服,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凌厉,却依旧带着疏离的贵气。江浸月正坐在窗边的暖榻上,看着外面细雪纷扬,落在梅花枝头。翠微在一旁烹茶,茶香袅袅。
他走进来,目光习惯性地先落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确认她的气色。随即,他走到书案旁,那里铺着上好的宣纸,放着笔墨。
“过来。”他开口,声音是一贯的低沉。
江浸月心头微紧,依言起身,慢慢走到书案旁。翠微极有眼色地悄然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谢惊澜没有看她,径自提起一支紫毫笔,在砚中饱蘸了墨。他微微垂首,侧脸的线条在窗外透进来的雪光里显得格外冷峻流畅。
“识字吗?”他问,目光落在雪白的宣纸上。
江浸月茫然地摇摇头。她不知道自己识不识字,那片空白的记忆里,没有关于笔墨的痕迹。
谢惊澜似乎并不意外。他不再言语,手腕悬起,笔锋落下。
江浸月站在他身侧一步之遥的地方,屏息看着。他运笔的姿势沉稳而优雅,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墨色在宣纸上晕染开,先是遒劲的枝干,接着是疏密有致的花瓣。他的笔触并不精细,甚至带着几分写意的洒脱,却将梅花的孤傲风骨勾勒得淋漓尽致。
画的是梅。院中盛放的白梅。
最后一笔点下,一朵小小的梅花在枝头绽放。谢惊澜搁下笔,目光落在画上,深沉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江浸月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怀念,又像是某种沉痛的慰藉。
他拿起那张墨迹未干的画,转向她。
“你的名字。”他将画递到她面前,指着画中那轮被他刻意画在梅枝上方、仅用淡墨勾勒出一弯清辉的月亮,“江——浸——月。”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仿佛要将这三个字刻进她的骨血里。
江浸月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画中那轮孤清的月所吸引。那弯月,悬在寒梅之上,清冷、遥远、不染尘埃。这就是他眼中的她吗?一轮只能高高悬挂、映照他人、却没有温度的月亮?
她抬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她的倒影,小小的,带着茫然和怯懦。她真的是他口中那皎洁无暇的月光吗?还是……仅仅因为这轮月,恰好映照在了他心头的某个地方?
“记下了?”谢惊澜的声音将她从怔忡中拉回。
江浸月下意识地点头,喉咙有些发紧:“记……记下了。”
谢惊澜将画放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只化作一句听不出情绪的吩咐:“无事便多看看书,认认字。翠微会教你。”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离开了暖阁。
门被轻轻带上,室内只剩下江浸月一人,还有书案上那幅墨迹淋漓的画——寒梅,孤月。
她伸出手指,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那弯冰冷的墨月。宣纸的触感微糙,墨迹还带着湿润的凉意。这名字,这身份,连同这听雪轩里看似安稳的一切,都像这画中的月亮一样,悬浮在空中,没有根基。她的目光移向窗外,细雪无声地落在院中真实的梅树上。那冰冷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钻进来,缠绕着她。
他需要她是“月光”。而她,除了接受这束被赋予的光,似乎别无选择。心口那根看不见的刺,仿佛又往深处扎了一点,带来细微却清晰的、绵长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