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引血断盲姻
冰冷的触感,缓慢而黏腻地,缠绕上我的脚踝。*x-i,n_x¨s¨c+m,s^.¢c\o′m\
我停住脚步,僵在沈府后门那条背阴的青石小道上。腊月的风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脸颊,钻进单薄的衣领。可此刻,那股从脚底蔓延开来的寒意,比朔风更甚。它不是来自风,而是来自某种温热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液体,正无声无息地渗透我的绣鞋,濡湿了罗袜。
血。
这气味太浓烈了,浓得化不开,霸道地刺穿呼啸的风声,钻进我的鼻腔。它盖过了冬日空气里固有的凛冽与清冷,也压过了墙角几株残梅若有似无的暗香。一股浓重的、属于生命流逝的甜腥,带着死亡迫近的沉滞感,弥漫在狭窄的巷道里。
又来了。这无边的黑暗里,声音与气味总是格外清晰,也格外容易带来惊悸。
我屏住呼吸,努力压下心头的慌乱。指尖微微蜷缩,捏紧了袖口。青霜那丫头,替我取新制的冬衣,说好就在后门等我片刻,怎的还不回来?这偏僻的巷道,平日里除了偶尔运送杂物的仆役,鲜少有人经过。是谁?是谁倒在了这里?
黑暗像一张密不透光的巨网,牢牢将我罩住。我只能凭借声音和气味去感知,去拼凑这个世界的轮廓。而现在,这浓烈的血腥味,像一根尖锐的针,狠狠刺破了黑暗的沉寂。
不能走开。我对自己说。万一……万一还有救呢?
心口怦怦首跳,我缓缓蹲下身,试探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湿滑的石板地面,那粘稠的液体立刻沾染上来,带着令人不适的温热。我强忍着指尖传来的滑腻触感和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顺着血液流淌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
一步,又一步。粗糙的石板边缘,冰冷的积雪,然后是……布料。是上好的锦缎,触手冰凉,却被大量的液体浸透,变得湿重黏腻。
再往上,指尖触碰到一片温热濡湿的肌肤,粘稠的血液正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涌出。顺着那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起伏,我的手指碰到了他的脖颈。脉搏还在跳动,一下,又一下,微弱得像寒风中即将熄灭的残烛,却固执地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你……”我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被冷风一吹,几乎散了,“能听见吗?”
回答我的,只有风掠过巷道的呜咽,和他喉间压抑不住的、破碎而痛苦的喘息。
“青霜!青霜!”我提高声音呼喊侍女的名字,声音在空寂的巷道里显得有些尖利。没有回应。只有风更急地卷过,带起地上的雪沫。
不能等了。这人伤得太重,血再这样流下去……
我用力撕扯下自己裙裾的内衬。粗糙的棉布撕裂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凭着感觉,摸索到他胸前那片湿透的衣料下,最汹涌温热的地方——那里必定是最大的伤口。我用撕下的布条,死死地压上去。布条瞬间被滚烫的血浸透,黏腻温热的感觉包裹了我的手指。
“撑住……”我声音发颤,不知是冷还是怕,“别睡!”
手下按压的身体猛地一颤,喉间溢出更痛苦的闷哼。他似乎想动,却连一丝力气都凝聚不起。
就在我拼命压住他伤口,试图减缓那可怕的失血时,我的指尖无意间滑过他紧束的腰带。一个坚硬冰冷的金属物件硌了我的手。那形状……像是一块令牌。我下意识地用指腹摩挲过那冰凉的表面,凹凸的纹路在指尖下延展。繁复的云纹,中间似乎是一个……篆体的“谢”字?
这个认知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猝不及防地劈进我混沌的意识里。谢?这京城之中,姓谢,且能佩戴如此规制令牌的……除了那位权势煊赫、手段酷烈,父亲每每提及都神色凝重、讳莫如深的当朝首辅谢云澜,还能有谁?
寒意,比刚才感受到的血和雪更甚的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上来,冻结了我的西肢百骸。压在他伤口上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怎么会是他?
父亲沈崇山,督察院左都御史,与这位谢首辅,在朝堂上针锋相对、势同水火,己是人尽皆知。父亲不止一次忧心忡忡地提起过谢云澜的城府之深,手段之狠。他此刻为何会浑身浴血,倒在我沈家后门这条偏僻的小巷里?是政敌追杀?还是……某种更令人不敢深究的阴谋?
我僵在原地。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救他?他是父亲最大的政敌!是搅动朝堂风云、翻手为云覆手雨的权臣!他若死在这里……沈家后门……这滔天的祸事,沈家如何能脱得了干系?整个沈府,上下百余口,顷刻间就会大祸临头!
可是…
…
手下那微弱的、断断续续的脉搏,透过被血浸透的布条,微弱地敲打着我的指尖。*d?u/a.n_q¢i/n-g-s_i_.¨n`e¨t.像一颗在泥泞中挣扎的种子,随时会彻底沉寂下去。这是一条命。一条活生生的,正在我手下一点点流逝的生命。
黑暗隔绝了视觉,却似乎放大了其他的感知。那血腥气里,除了铁锈味,似乎还混杂着一种……独属于濒死之人的、绝望的冰凉气息。让我想起幼时养过的一只受伤垂死的雀鸟,最后蜷在我手心时的温度。
“咳……”身下的人又呛出一口血沫,气息更微弱了,像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
不行!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这里!至少……至少不能死在我眼前!
管不了那么多了!救命的念头瞬间压倒了一切顾虑。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将他沉重的身体撑起一点,想把他拖离这片冰冷的血泊。他很高大,身躯沉重得如同山石,即使是在重伤垂死、毫无意识的状态下,我的力量也显得如此渺小可笑。仅仅拖动一点距离,就让我气喘吁吁,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青霜!青霜!快来人啊!”我再次嘶声呼喊,声音里带上了绝望的哭腔。
这一次,脚步声终于急促地由远及近。
“小姐?!天哪!这是……”青霜惊惶失措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另一个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小姐莫慌,是老奴!”是府里最得力、也最沉默寡言的车夫赵伯的声音。
“赵伯!快!这人伤得很重!快抬进府去!找郎中!快!”我语无伦次,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可小姐,这人身份不明,满身是血,万一……”赵伯的声音充满了迟疑和巨大的忧虑。
“来不及了!他快死了!抬进去!一切后果,我来担着!”我斩钉截铁,声音是自己都未曾料到的尖利。手指依然死死压在他胸前那片可怕的伤口上,温热的血不断涌出,浸透布条,顺着我的指缝流下。那黏腻的温热,仿佛带着他生命的重量。
赵伯重重叹了口气,不再犹豫。他和青霜合力,小心翼翼地抬起地上那沉重的躯体。我摸索着扶住他一边的臂膀,踉踉跄跄地跟着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冰冷的雪地上。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恐惧里,每一步都像踩在悬崖边缘。
沈府后门那扇沉重的角门被匆匆打开又关上,隔绝了外面凛冽的风雪,也将一个巨大的、充满血腥气息的秘密,连同那位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一起关进了沈家的深宅大院。
“去西跨院最偏僻的‘听竹轩’!别惊动任何人!尤其是父亲!”我急促地吩咐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暖阁里弥漫着浓重苦涩的药味,混杂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我坐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圆凳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尖冰凉,微微蜷缩着。屋内很安静,只有炭盆里银丝炭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床榻上那人微不可闻、时断时续的呼吸声。那气息太微弱了,像游丝悬在深渊之上,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牵动着我的心跳。
郎中己经来了又走,留下满室的凝重。赵伯守在门外,像一尊沉默的石像。青霜则站在我身侧,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这份死寂。
“小姐,”青霜终于忍不住,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重的不安,“郎中说他伤势太重,失血过多,那两处刀伤深可见骨,还有内腑震荡……能不能熬过今晚,全看天意。而且……他身份不明,我们这样……”她的话没说完,但那份恐惧和忧虑清晰地传递过来。
我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细腻的云纹。那令牌冰冷的触感和那个深刻的“谢”字,如同烙印般刻在我的感知里。郎中施救时,他腰间那枚硬物,我再次清晰地“看”到了它。不会有错。
“我知道。”我的声音有些干涩,在寂静的暖阁里显得格外清晰,“等他醒了,问清楚,再做打算。”这话更像是在说服自己。问清楚?问什么?问他为何重伤倒在沈家后巷?问他是否就是那位谢首辅?问他这背后是否藏着针对沈家的惊天阴谋?每一个问题都如同巨石,压得我喘不过气。
时间在浓重的药味和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刻都像被拉长。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半个时辰,或许己近午夜。炭火的热气烘得人有些昏沉,但我所有的神经都紧绷着,倾听着床榻那边的每一丝动静。
突然,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痛苦的呻吟响起。1\3·1?t`x~t?.^c+o!m¢像石子投入死水,瞬
间打破了沉寂。
我的心猛地一跳,倏地站起身,下意识地朝床榻方向迈了一步:“青霜?”
“小姐,他……他好像醒了!”青霜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异,快步走到床边查看。
紧接着,是几声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呛咳,伴随着粗重艰难的喘息。仿佛溺水的人终于挣扎着浮出水面,贪婪而痛苦地攫取着空气。
“水……”一个极其沙哑、破碎不堪的声音响起,虚弱得如同蚊蚋,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渴求。
“青霜,温水。”我立刻吩咐道,自己则站在原地,没有上前。我能感觉到他醒了,那微弱的气息变得稍显急促,带着刚苏醒的混乱和迷茫,以及巨大的痛楚。黑暗里,我无法“看”到他的表情,但那份初醒的脆弱与戒备,却清晰地透过空气传递过来。
青霜小心翼翼地扶起他的头,将温热的杯沿凑到他干裂的唇边。他急切地吞咽了几口,动作牵扯到伤口,又引起一阵痛苦的抽气。
短暂的饮水声后,是更深的沉寂。只有他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在暖阁中回荡。
然后,那个沙哑疲惫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喉咙里硬挤出来,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奇异地蕴含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谁……救了我?”他问,声音虽低,却像冰凌坠地,瞬间击碎了暖阁内仅存的虚假平静。
来了。这避无可避的诘问。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浓重的药味和血腥味涌入肺腑。指尖在袖中悄然攥紧,指甲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让我保持清醒。我向前走了两步,停在离床榻大约一臂的距离,确保自己的声音能清晰地传递过去,又不至于太过靠近,带来不必要的压迫感。
“公子倒在巷中,伤重垂危,恰被小女子路过发现。”我的声音尽量放得平稳,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举手之劳,公子不必挂怀。”
“路过?”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还有更深沉的疲惫。随即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咳咳……咳……”咳嗽声撕心裂肺,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牵扯着伤口,带来更沉重的痛楚。好一会儿,那令人揪心的咳喘才稍稍平复,他喘息着,声音更加虚弱,却异常清晰地问出了第二个问题:“此处……是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