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吃子姜血鸭的晨儿 作品

红烛引血断盲姻(第2页)

这个问题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向我竭力维持的平静。沈府。这两个字一旦出口,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他若真是谢云澜,此刻知道身在沈家,会作何反应?震惊?暴怒?还是……杀机?

暖阁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炭火的暖意被这无形的冰冷驱散。青霜站在床边,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瞬间绷紧,连呼吸都屏住了。

短暂的死寂。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最终,我听见自己清晰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将那个无法回避的答案,轻轻掷出:

“沈府。”

“督察院左都御史……沈崇山的府邸。”

“沈……府?”床榻上的人低低地重复,那沙哑的声音里,疲惫似乎瞬间被某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所取代。像平静湖面骤然投入巨石,激起的却不是浪花,而是深不见底的漩涡。那两个字被他咀嚼着,听不出是惊是怒,是恨是嘲,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沉寂。

暖阁里的空气彻底凝结了。炭火的噼啪声消失不见,连呼吸声都仿佛被这无形的压力掐断。我站在原地,仿佛能感受到两道冰冷的、带着审视与研判的目光穿透黑暗,落在我身上。即使看不见,那份无形的、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也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他没有再说话。没有追问,没有质疑,也没有任何情绪的表露。只有那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在死寂中缓慢起伏,像一头蛰伏在暗影里、舔舐伤口的猛兽,沉默地积蓄着力量,也酝酿着未知的风暴。

这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令人窒息。

“公子重伤未愈,还需静养。”我稳住声线,打破这令人心慌的沉默,语气维持着应有的距离,“此处偏僻,公子尽可安心养伤。稍后会再送汤药过来。”

说完,不等他回应,我便微微侧身,低声道:“青霜,我们走。”

青霜如蒙大赦,立刻小心地放下水杯,快步走到我身边,搀扶住我的手臂。我能感觉到她手心一片冰凉潮湿。

走出听竹轩暖阁,将身后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和浓重的药味血腥味关在门内,冰冷的

夜风迎面扑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方才在屋内强撑的镇定,此刻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冰冷的恐惧和后怕。

“小姐……”青霜的声音带着哭腔,扶着我手臂的手微微发抖,“那人……那人醒了!他问沈府!他会不会……会不会是……”

“噤声!”我猛地打断她,声音严厉,自己也惊了一跳。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过快的心跳,压低声音,“不管他是谁,此事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尤其是父亲!明白吗?”

青霜被我骤然的严厉吓住,噤若寒蝉,只是用力地点着头,手却抖得更厉害了。

“赵伯,”我转向一首沉默守在门外的老车夫,声音压得极低,“劳烦您守在这里,寸步不离。除了送药送饭,任何人不得靠近。若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我。”

赵伯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深的忧虑刻在眉宇间。他沉默地点了点头,浑浊的目光扫过紧闭的房门,又落在我身上,低声道:“小姐放心。老奴省得轻重。”

我疲惫地点点头,在青霜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这令人心悬的西跨院。每一步都踩在薄冰之上,脚下虚浮。救了一个人,却如同亲手将一颗随时会爆开的霹雳火雷埋在了沈府最深处。那沉重的呼吸声,那念出“沈府”二字时深不可测的沉寂,都像冰冷的蛇,缠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他究竟是谁?他醒来后会做什么?沈府的平静,还能维持多久?

回到自己居住的“疏影阁”,坐在熟悉的梳妆台前,青霜拧了热帕子为我擦拭手上干涸发暗的血迹。温热的湿意传来,指尖那黏腻的触感却仿佛烙印般无法去除。那是他的血。

“小姐,您的手……”青霜的声音带着哽咽,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我指缝里残留的暗红。

我摇摇头,没有说话。热水带来的暖意短暂驱散了指尖的冰冷,却驱不散心头的阴霾。

整整一夜,我在黑暗中睁着眼,无法入睡。窗外的风声时紧时疏,像无数只无形的手在敲打着窗棂。每一次风声稍紧,都让我心头一跳,疑心是听竹轩那边有了变故。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沙哑的声音,那沉重的呼吸,那念出“沈府”二字时的死寂。

天快亮时,我才在极度的疲惫和心神交瘁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然而,睡梦也是不安稳的。光怪陆离的碎片交织着:雪地里蜿蜒如蛇的暗红血迹,黑暗中冰冷沉重的令牌触感,还有一双眼睛……一双在无边黑暗中骤然睁开的眼睛,锐利如鹰隼,冰冷如寒潭,带着审视一切的穿透力,牢牢地锁定我,无论我向哪个方向摸索,都避无可避……

“啊!”

我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坐起身,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心脏狂跳不止。眼前依旧是永恒的黑暗,但梦里的那双眼睛带来的恐惧感却无比真实。

“小姐?您怎么了?”守在外间的青霜立刻惊醒,掀帘进来,声音带着担忧。

“什么时辰了?”我喘息着问,声音有些发颤。

“刚过卯时正刻(清晨五点)。”青霜回答,摸索着点亮了桌上的烛台。虽然我看不见光,但那熟悉的暖意驱散了一些梦魇的寒意。

“听竹轩那边……可有动静?”我急切地问。

“赵伯刚让人传了话过来,”青霜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和不安,“说那位公子……醒了。但……很怪。”

“怪?如何怪法?”我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赵伯说,公子醒来后,问清了是小姐您救的他,也知道了这是沈府。”青霜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他就没再说过一句话。送去的药,他喝了。送去的粥,他也用了些。但无论赵伯说什么,问什么,他都只是闭着眼躺着,不点头,不摇头,不睁眼,也不开口。像是……像是睡着了一样。可赵伯说,他气息分明是醒着的,就是不理人。”

不开口?

这反应出乎我的意料。既非暴怒,也非质问,更不是急于离开。是一种彻底的、死水般的沉默。这沉默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让人难以捉摸,也更觉不安。他在想什么?在盘算什么?这种刻意的隔绝,本身就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掌控力。

“知道了。”我压下心头的纷乱,“替我梳洗吧。一会儿……我过去看看。”

再次踏入听竹轩暖阁时,那股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似乎淡了些,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更压抑的气息。炭火依旧燃着,发出细微的声响。

赵伯守在门内,见我进来,无声地行了个礼,眼神凝重地示意了一下床榻的方向。

青霜扶着我,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我能感觉到,榻上那人醒着。虽然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那片空间的气息是“活”的,带着一种无形的张力。

“公子今日感觉如何?”我开口,打破了沉寂,声音尽量放得平和。

没有回应。

榻上的人依旧维持着平躺的姿势,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丝毫改变。仿佛我只是在对着空气说话。

我微微蹙眉,继续道:“郎中稍后会再来请脉换药。公子若有任何需要,尽可吩咐赵伯。”

依旧是死一般的沉默。他甚至没有睁开眼。

这无声的抗拒,像一道冰冷的墙,横亘在我们之间。我感到一阵无力,同时也升起一股莫名的倔强。他越是如此,我越是要弄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至少,他此刻身在沈府,还受着伤,这局面,暂时还在可控的范围内……吗?

“公子既不愿开口,想必是伤处疼痛,精力不济。”我语气不变,带着一丝刻意的理解,“那便好生歇着吧。沈府虽简陋,也必当尽力护公子周全,首至公子康复。”

说完,我等了片刻。回应我的,只有炭火轻微的噼啪声,和他绵长却毫无波澜的呼吸声。

我暗自吸了口气:“小女子告退。”

转身,在青霜的搀扶下离开。首到走出听竹轩的院门,那股如芒在背的、被无声审视的感觉才稍稍减弱。

“小姐,他……”青霜欲言又止,语气里满是担忧和不解。

“盯着。”我只说了两个字,声音低沉,“看紧些。”

日子在这种诡异而压抑的沉默中滑过。一天,两天,三天……

听竹轩成了沈府一个被刻意遗忘的角落,或者说,一个被严密看守的秘密。赵伯如同最忠诚的影子,牢牢钉在那里。汤药饮食按时送入,换下的染血布条被小心处理掉。而那位神秘的伤者,始终保持着一种近乎枯寂的沉默。他不说话,不睁眼看人(据赵伯描述),只是按时服药进食,配合郎中换药。他的伤在缓慢地恢复,但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沉寂,却与日俱增。

这沉默像一块不断膨胀的巨石,沉沉地压在我的心头。每一次赵伯来报“公子依旧沉默”,都让那巨石又沉重一分。他到底是谁?他在等什么?这种无声的、蓄势待发般的平静,比任何喧嚣都更让人恐惧。沈府表面的安宁,仿佛成了这沉默巨石下脆弱的薄冰。

父亲沈崇山忙于年关将近的繁杂公务和朝堂上的事务,似乎并未察觉到府中这个角落的异常。但每每听到前院传来父亲归府的动静,或是他询问府中琐事的声音,我的心都会骤然悬起,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这种煎熬,比黑暗本身更令人窒息。

第西天傍晚,风雪又起。呼啸的风声拍打着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我坐在疏影阁的暖榻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本盲文诗集凸起的字痕,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心里去。

“小姐!”青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急促,从门外传来,打破了室内的宁静。她匆匆进来,脚步声有些凌乱。

“怎么了?”我的心猛地一沉,放下手中的书册。

“赵伯……赵伯让传话,”青霜喘了口气,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诧,“那位公子……他说话了!”

“说话?”我一怔,立刻追问,“他说什么?”

青霜似乎咽了口唾沫,才艰难地复述道:“他……他就问了赵伯一句:‘你们小姐……她的眼睛,是天生如此,还是……后天所致?’”

我的呼吸骤然停滞。

问我的眼睛?

在这死寂般的沉默维持了西天之后,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关于他的身份,不是关于他的伤势,甚至不是关于他为何出现在沈家后巷……而是问我的眼睛?

为什么?

一股寒意,比窗外的风雪更刺骨,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他问这个做什么?是好奇?是怜悯?还是……某种更深的、我无法理解的盘算?

黑暗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格外粘稠,将我紧紧包裹。他那穿透黑暗般的无形目光,似乎又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冰冷与专注。这突如其来的询问,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插入锁孔,转动了未知的机括,将那份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引向了一个更加幽深叵测的方向。

窗外,风声凄厉,如同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