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做你窗前月(第2页)
环顾这间巨大而空旷的客厅,每一件价值连城的摆设,每一寸光洁的地板,都像在无声地嘲笑我的狼狈和廉价。这里没有一样东西是属于“苏翎”的。除了……我低头,看着掌心里那截冰冷的断链。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像一抹游魂飘回那个被称为“我”的房间。说是我的房间,更像一个精心布置的、供奉着沈未晞喜好的陈列馆。浅蓝色的墙纸是她喜欢的,梳妆台上摆放的香水是她惯用的牌子,连衣帽间里大部分衣裙,都带着她偏爱的剪裁和色调。我像一个闯入者,一个卑劣的模仿者。
拉开衣柜最底层的抽屉,里面藏着一个不起眼的旧帆布包。这是我被带到谢家时,唯一带来的、属于“苏翎”的东西。里面只有几件换洗的旧衣,一个用了很多年的旧钱包,里面夹着一张褪色的全家福——照片上的父母笑容温暖,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什么叫“替身”,什么叫“影子”。
我飞快地将几件旧衣服塞进包里,动作因为急切和身体的虚弱而显得笨拙。手指触到钱包里那张硬硬的照片,停顿了一瞬。照片上父母的笑容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进心口最柔软的地方。眼眶猛地一酸,我狠狠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才将那股汹涌的泪意逼了回去。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拉上帆布包的拉链,我把它紧紧抱在胸前,仿佛抱着最后一点微弱的暖意。目光最后扫过这个华丽而
冰冷的牢笼,没有丝毫留恋。我转身,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走向门口。
手握住冰冷的黄铜门把手,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激灵。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深吸一口气,带着雨水泥土气息的、属于外面世界的空气涌入肺腑,竟带着一丝自由的辛辣。
“咔哒。”
门开了。
门外是铺着厚实地毯的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壁灯散发着柔和却冰冷的光。巨大的水晶吊灯从高高的穹顶垂下,光芒璀璨,却照不进人心的角落。我贴着墙壁,像一道无声的影子,快速而小心地移动。每一步都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膜里轰鸣。
转过一个弯,前面就是通往楼下大厅的旋转楼梯。胜利在望的错觉让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丝。只要下了楼,穿过大厅,走出那扇沉重的雕花大门……
“苏小姐?”
一个略显苍老却带着十足警惕的声音,像冰冷的铁钩,猛地从侧面阴影里甩出来,精准地钩住了我的脚步。
我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冻结。猛地扭头看去。
管家陈伯就站在通往主卧方向的走廊口,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那是谢沉渊睡前习惯喝的东西。昏黄的壁灯下,他那张一向刻板严肃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惊疑和审视。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锐利地扫过我怀里紧抱的旧帆布包,扫过我苍白脸上未干的泪痕和脖颈间隐约可见的指痕淤青,最后落在我那双写满仓皇和决绝的眼睛上。
空气瞬间凝固。时间仿佛被拉长、扭曲。走廊尽头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在雨幕中无声闪烁,那变换的光影投在陈伯沟壑纵横的脸上,明暗不定,更添了几分阴鸷。
“这么晚了,” 陈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我心头,“苏小姐这是要去哪里?” 他端着托盘,脚步沉稳地朝我走近了两步,目光如同探照灯,牢牢锁住我怀里的包,“先生……知道吗?”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我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心上。完了。被发现了。谢沉渊最信任的管家,他忠实的看门狗。我抱着帆布包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指甲深深掐进粗糙的帆布里。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张了张嘴,尝到一丝绝望的咸腥。
陈伯的眼神锐利如鹰隼,他显然并不需要我的回答。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我颈间那抹刺目的淤青,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撇,那里面蕴含的意味绝非同情。他微微侧过头,对着别在西装领口下那个小巧的通讯器,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吩咐:“阿成,到二楼西翼走廊来一下。苏小姐这边……需要帮忙。”
帮忙?是看守吧!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西肢百骸都冻僵了。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痛得我几乎弯下腰。走不掉了。最后的希望,像肥皂泡一样,在陈伯那毫无温度的目光下,“啪”地一声碎裂了。
我抱着那个象征着自由和过去的旧帆布包,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窗外,雨声依旧滂沱,像是为我的困兽之斗奏响的悲凉挽歌。走廊尽头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另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身影出现在拐角,沉默而迅速地堵住了通往楼梯的唯一去路。
陈伯不再看我,只是微微颔首,对那个叫阿成的保镖使了个眼色。阿成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像一尊铁塔般守在了楼梯口,目光平视前方,却像一道无形的墙,彻底封死了我逃离的路径。
“苏小姐,” 陈伯这才重新转向我,声音恢复了那种刻板的恭敬,却比刚才的质问更让人心寒,“夜深了,又下着雨,外面不安全。还是请您回房休息吧。” 他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向我来时的方向,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制意味。
我抱着帆布包的手指几乎要嵌入布料里,指甲断裂的刺痛传来,却远不及心底绝望的万分之一。看着陈伯那张毫无波澜的脸,看着楼梯口如同门神般的阿成,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空了。反抗?徒劳的。呼救?在这座谢沉渊的私人王国里,谁会听一个影子的呼救?
喉咙深处涌上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我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翻涌的恨意和死灰般的绝望。身体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沉重的脚步踩在厚软的地毯上,无声无息,却像踩在自己碎裂的心上。
每一步都
离那扇象征着自由的大门更远一步。每一步都更深地踏入这座名为“替身”的冰冷地狱。
回到那个弥漫着沈未晞气息的房间,身后的门被陈伯从外面轻轻带上。落锁的声音极其轻微,却像沉重的铁闸落下,彻底断绝了我与外界的所有联系。
“咔哒。”
轻响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一点点滑落,最终瘫坐在同样冰冷的地板上。怀里那个旧帆布包“咚”地一声掉落在脚边。我没有去捡。只是茫然地抬起头,视线空洞地掠过房间里那些不属于我的一切。浅蓝色的墙纸,精致的梳妆台,衣帽间里挂着的那一排排带着沈未晞影子的衣裙……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将我牢牢困住,越收越紧,勒得我喘不过气。
颈间的指痕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刚才那场差点窒息的暴虐。掌心被断裂的链子硌出的红痕也火辣辣的。但这些身体的疼痛,都抵不过心底那个被反复撕裂的空洞带来的万分之一绝望。
逃不掉了。
这个认知像冰冷的毒液,迅速蔓延至西肢百骸。我蜷缩起来,双臂紧紧抱住自己,试图汲取一点可怜的温暖,却只摸到满手的冰凉和颤抖。窗外,城市的霓虹穿透雨幕,在房间里投下光怪陆离、变幻不定的光影。那些光影在地板上、墙壁上无声地流淌、扭曲,像一个个无声嘲弄的鬼魅。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死寂的房间里,除了我压抑的、细微的呼吸声和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再无其他。
突然——
“嗡…嗡…嗡…”
一阵沉闷的震动声打破了死寂。声音来自床头的方向。
我猛地抬起头,心脏因为突如其来的声响而骤然紧缩。那是我几乎遗忘在角落里的手机!谢沉渊虽然控制着我的行动,但并未没收我的通讯工具——大概在他眼里,我这个影子根本没有需要联系的人,也没有胆量联系外界。
震动声固执地响着,在空旷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带着一种不依不饶的意味。
会是谁?这个时间?
心底骤然升起一丝极其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冀。难道是……爸爸?妈妈?他们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城,几乎从不主动给我打电话,尤其是在深夜……
身体比思维更快。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踉跄着扑向床头柜。颤抖的手指抓过那个冰冷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刺眼的白光,上面跳跃的名字却像一盆冰水,瞬间将我心底那点微弱的火星彻底浇灭。
不是爸爸,不是妈妈。
屏幕上赫然跳动着三个字:**谢沉渊**。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失控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闷的回响。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他打电话来干什么?是陈伯向他报告了我的“逃跑未遂”?还是……他余怒未消,要继续刚才的“惩戒”?
手机在掌心疯狂地震动,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几乎要脱手甩开。铃声是手机自带的、单调而尖锐的电子音,此刻却如同催命的符咒,一声声敲打在我的神经上。接?还是不接?
不接的后果是什么?我不敢想象。以他刚才暴怒的样子,以他掌控一切的性格,我的“忤逆”只会招致更可怕的风暴。
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我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控制住手指的颤抖,按下了接听键,将冰凉的手机贴到耳边。
“……”
电话那头,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但隔着听筒,我仿佛能感受到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带着冰冷的怒意,像无形的寒流,顺着电信号蔓延过来,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被掐伤的地方更是火烧火燎,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沉默在两端蔓延,只有电流微弱的滋滋声,像毒蛇在黑暗中吐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他终于开口了。
声音通过电波传来,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烈酒浸泡过的疲惫和……一种压抑到极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渣的石头,狠狠砸进我的耳膜,也砸碎了我最后一点可怜的幻想。
“苏翎,” 他叫我的名字,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比刚才的咆哮更让人胆寒,“收拾一下。明天一早,跟我去个地方。”
不是询问,是命令。不容置疑,不容反抗。
我的心脏沉到了冰冷的谷底。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尝到更浓的铁锈味。他要带我去哪里?是更偏僻的囚笼?还是……某种“处理”掉我这个不听话影子的地方?
“……” 我依旧发不出声音,只能死死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回答。短暂的停顿后,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宣判般的残酷:
“沈家那边……有消息了。”
沈家?
这两个字像两道惊雷,毫无预兆地在我早己混乱不堪的脑海中炸开!巨大的轰鸣声瞬间淹没了所有其他感官,世界陷入一片刺眼的白光和尖锐的蜂鸣。
沈家?哪个沈家?除了……沈未晞的沈家,还能有哪个沈家?!
他刚才说什么?“有消息了”?什么消息?!关于……沈未晞?!
那个名字,那个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我生命里、也刻在谢沉渊灵魂深处的名字,像一道带着剧毒的闪电,瞬间撕裂了我所有的理智。沈未晞!那个占据了他全部思念、让我这个替身存在的唯一理由的女人!那个所有人都以为早己在异国他乡香消玉殒的女人!
谢沉渊的声音还在继续,隔着听筒传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进我混乱的意识:
“未晞她……” 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无法抑制的颤抖,那里面蕴含的狂喜、希冀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激动,如同汹涌的暗流,几乎要冲破那冰冷的语调,“可能……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