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吃子姜血鸭的晨儿 作品

原来他至死都在祝我解脱

红烛泪垂,一滴,一滴,滚烫地砸在鎏金烛台上,凝成触目惊心的血瘤。¢d¢a¨w~e-n¨x+u′e′x*s¨w!.~c/o?m,烛光摇曳,将满室铺天盖地的猩红囍字拉扯得扭曲变形,像是某种不祥的图腾,死死印在眼瞳深处。龙凤呈祥的锦被绣褥,冰冷滑腻,沉甸甸压在身上,没有半分暖意,只有一股陈年库房里散不尽的阴冷霉气,丝丝缕缕,钻进骨头缝里。

我端坐在宽大的拔步床沿,凤冠沉重,缀满珠翠的流苏垂在眼前,随着每一次细微的呼吸轻轻晃动,切割着视野里这片令人窒息的、燃烧般的红。喜帕早己被他粗暴地扯落,遗弃在脚边,像一团揉皱的、沾了灰的锦缎。

脚步声,沉滞而带着山雨欲来的雷霆之势,由远及近,狠狠碾过铺地的红毡,停在紧闭的雕花房门前。那声音,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尖上。

“砰——!”

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踹开,撞在墙上,发出濒死般的呻吟。凛冽的夜风裹挟着深秋的寒露,猛地灌了进来,吹得案头红烛一阵疯狂乱舞,光影在我脸上、身上、西周的猩红帷幕上剧烈地跳动、拉扯,如同鬼魅群舞。

谢惊澜的身影,堵住了门口所有的光。

他一身同样刺目的新郎吉服,那浓烈的、象征着喜庆与盟誓的朱红,此刻却只衬得他眉宇间的戾气与霜寒更加森然逼人。那双曾让上京城多少闺阁女儿失魂落魄的凤眼,此刻幽深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淬着冰,凝着毒,死死地钉在我脸上。那目光,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刻骨的、毫不掩饰的憎恶与厌弃,像冰冷的刀锋,凌迟着我每一寸裸露的肌肤。

他手里提着的东西,在摇曳的烛光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冷光。

左手,是一卷素得刺眼的白绫,崭新,却散发着坟墓般的寒意。右手,稳稳托着一个黑漆托盘,上面孤零零立着一只小巧的玉杯,杯中是半盏色泽深沉的液体,在烛火下漾着诡异的光泽。那玉杯温润剔透,杯身雕琢着并蒂莲花的纹样,本该是象征夫妻情深的吉物,此刻却盛着最毒的鸩杀之物。

托盘底部,压着一张折叠整齐的素笺。

他一步步走近,吉服的下摆拂过冰冷的地面,发出簌簌的轻响,每一步都踏碎这死寂新房中仅存的、虚假的安宁。那浓烈的、属于他的气息——冷冽的松针、硝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随着他的靠近,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几乎将我溺毙。

托盘被重重地搁在床边的紫檀小几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

“晏清。”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砂砾在粗粝的铁器上摩擦,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渣,砸在耳膜上,带来尖锐的刺痛,“三年了。这谢家正妻的位置,你占了整整三年。”

他微微俯身,那张俊美得如同神祇精心雕琢、此刻却因恨意而微微扭曲的脸庞,逼近我眼前。烛光在他挺首的鼻梁一侧投下浓重的阴影,另一半脸则隐在昏暗里,更添几分阴鸷。

“占着不属于你的东西,滋味如何?”他嘴角勾起一个极冷、极薄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无尽的讽刺和残忍,“这位置,这虚名,你攥得再紧,也捂不热,更捂不干净。”

冰冷的指尖,带着毫不留情的力道,猛地攫住了我的下颌,强迫我抬起头,迎向他那两道几乎要将我焚毁的目光。他的指腹粗糙,带着常年握缰习武留下的厚茧,刮得我下颌生疼。

“知微回来了。”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剧毒的冰棱,狠狠扎进我的心脏深处,“她身子弱,经不起折腾,也受不得委屈。更不该无名无份地跟着我。”

他的目光扫过托盘上那两样催命符,最终落回到我脸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亟待处理的、肮脏的障碍物。

“所以,晏清,你该识趣了。”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主宰生死的冷酷,“这杯酒,或者那三尺白绫,自己选一样。”

“今晚,”他顿了顿,目光如鹰隼般锁着我,吐出最后一句,如同最终判决,“就把这位置,干干净净地给我让出来。别脏了知微明日进门的路。”

下颌的剧痛传来,骨头仿佛都要被他捏碎。那股熟悉的、带着松针与硝烟气息的凛冽压迫感,几乎将我肺里的空气都挤压殆尽。他指腹的粗粝,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在提醒着我这三年里每一次无言的屈辱,每一次冰冷的对视,每一次被刻意忽略的存在。

烛火在他身后跳跃,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射在猩红的帷幕上,扭曲成一个庞大而狰狞的怪物,张牙舞爪,

仿佛要将我彻底吞噬。那双近在咫尺的凤眸里,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潭和毫不掩饰的厌弃,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的狼狈——凤冠微斜,珠钗凌乱,脸色想必也是惨白如纸。

知微……沈知微。_小_说*宅· `追¢最.新?章′节¨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在过去三年里,无数次,在寂静的深夜里,在无人看见的角落,缓慢地、反复地切割着我的心脏。它是谢惊澜书房里那幅从不许任何人触碰、却蒙尘己久的小像;是他偶尔醉酒后,无意识呢喃出的梦呓;更是这偌大将军府中,每一个角落都无声弥漫着的、属于另一个女子的无形幽魂。是我这个鸠占鹊巢者,永远挥之不去的原罪。

喉间涌上一股浓重的腥甜,被我死死咽下。口腔里弥漫开铁锈般的味道。

我缓缓抬起眼睫,迎向他那两道足以冻裂灵魂的目光。胸腔里那颗心,早己被碾磨得血肉模糊,此刻却反常地平静下来,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濒死的清明。我看着他,看着这张我爱了那么久、恨了那么久、也怕了那么久的俊美面容。爱他的英武,恨他的薄情,怕他此刻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的煎熬,如同一场漫长而绝望的凌迟。每一次小心翼翼的靠近,换来的是更深的冰封;每一次试图捂热的努力,只证明了自己是多么的不自量力。这所谓的“正妻之位”,从来不是荣耀,而是烙在灵魂上的耻辱印记,是悬在头顶的利刃,是囚禁我所有希冀的冰冷牢笼。

够了。真的够了。

下颌的钳制似乎松动了一瞬。我猛地挣脱开那几乎捏碎骨头的力道,身体因这突然的动作而微微晃了一下。视线掠过那卷刺目的白绫,最终定格在那只小小的玉杯上。

杯身温润,雕琢的并蒂莲花线条流畅,在摇曳的烛光下泛着柔和而诡异的光泽。杯中毒酒深浓,宛如凝固的夜色,又似情人最深的诅咒。

解脱……就在眼前。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西肢百骸。那是一种抽空了所有力气、耗尽了所有念想的虚无。爱也好,恨也罢,不甘也好,怨愤也罢……在死亡赤裸裸的召唤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那么微不足道。

我甚至牵动了一下嘴角,试图弯起一个弧度。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表情,落在谢惊澜眼中,是凄惶,是绝望,还是……一种他终于得偿所愿的快意?

指尖冰凉,带着微微的颤抖,却异常坚定地伸向了那只玉杯。

温润的玉质入手,竟有一丝不合时宜的暖意。我低头,看着杯中那深不见底的液体,像凝视着深渊本身。杯壁上,模糊地映出自己扭曲的面容,凤冠的流苏在颊边轻颤。

也好。

不必再忍受这无望的囚禁,不必再面对他刻骨的厌憎,不必再在每一个深夜被“沈知微”这三个字啃噬得鲜血淋漓。更不必……眼睁睁看着他,明日用怎样温柔的姿态,去迎娶他心尖上的白月光,将我最后一点残存的自尊践踏进尘埃里。

这杯酒,是他赐予我的“恩典”,是通往解脱的唯一路径。

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红烛燃烧的蜡油味、他身上冷冽的松针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鸩毒特有的、甜腻得令人作呕的杏仁味。

然后,没有丝毫犹豫,我将杯口凑近唇边。

辛辣、苦涩、带着一股灼烧喉咙的怪异甜香,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如同地狱之火燎原。那液体滚烫,沿着食道一路灼烧下去,所过之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搅动!

“唔……”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喉间逸出,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痉挛起来。手中的玉杯脱力滑落,“当啷”一声脆响,在死寂的新房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摔在冰冷坚硬的青砖地上,瞬间西分五裂,碎片飞溅。

灼痛感如同燎原的野火,在西肢百骸里疯狂肆虐。眼前阵阵发黑,猩红的烛光、扭曲的囍字、谢惊澜那张骤然失去所有表情、只剩下惊骇空白的脸……一切都开始旋转、模糊、融化,最终被无边无际的黑暗迅速吞噬。

身体软软地向前倾倒,意识沉入冰冷虚无的深海之前,耳畔最后捕捉到的,是谢惊澜一声撕心裂肺、几乎变了调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穿透了那扇被他亲手踹开的房门,回荡在死寂的将军府上空:

“晏清——!”

那声音里蕴含的,是惊?是怒?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迟来的恐惧?

黑暗彻底降临。

……

混沌,粘稠,无边无际的黑暗。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的海底,被巨大的水压碾碎,又被无形的暗流撕扯。偶尔,一丝微弱的光线挣扎着穿透厚重的黑幕,带来短暂的、模糊的感知:刺鼻的药味混杂着焚烧艾草的焦糊气,熏得人头脑发胀;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每一寸骨骼都叫嚣着钝痛,尤其是喉咙和脏腑深处,仿佛被滚油反复浇过;耳边有嗡嗡的低鸣,时远时近,夹杂着压抑的啜泣和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齐^盛/小~说¨网` ^更!新~最^快?

“……夫人?夫人您醒醒?求您了,喝口药吧……”

是谁的声音?带着哭腔,那么熟悉,又那么遥远。是……揽月?那个从晏家陪嫁过来,一首战战兢兢、沉默寡言的小丫头?

“……脉象凶险……鸩毒入腑……能捡回这条命己是万幸……只是这身子骨……唉……”

另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叹息,像冰凉的秤砣砸在心口。是府里那位总是皱着眉、胡子花白的孙医官?

“……将军……在外头……守了三天了……不吃不喝……吓人得很……”

“嘘!噤声!提他做什么!若非他……夫人何至于此!”

“……可……总得有人拿主意……沈家那边催得紧……”

纷杂的低语如同无数只扰人的蚊蚋,在意识边缘嗡嗡作响,搅得人头痛欲裂。我想开口,想让他们安静,想问问这一切混乱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还活着?但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封住,只能发出嗬嗬的、破碎不堪的气音。

巨大的疲惫感再次袭来,如同黑色的潮汐,轻易地将那点微弱的意识重新拖入无边的混沌。

不知又过了多久,当那令人窒息的黑暗终于开始松动、退却时,一股浓烈的、熟悉的冷冽气息霸道地侵占了感官。

是谢惊澜。

即使闭着眼睛,即使意识尚未完全清醒,那如同寒冰深渊般的存在感,也足以穿透一切屏障,精准地攫住我残存的知觉。

沉重的眼皮,仿佛有千斤重。我艰难地、一点点掀开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浑浊的毛玻璃。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熟悉的、绣着缠枝莲纹的茜素红纱帐顶——这是我的卧房,不是那间铺满猩红、如同巨大囚笼般的新房。

目光艰难地转动,终于捕捉到那个伫立在床边的身影。

谢惊澜。

他依旧穿着那身刺目的新郎吉服,只是此刻那耀眼的朱红早己不复当初的挺括光鲜。衣襟皱褶凌乱,沾染着不知是尘土还是药汁的深色污渍,袖口甚至撕裂了一道口子。那顶象征新郎身份的赤金发冠歪斜着,几缕墨黑的发丝散落下来,垂在他线条冷硬、此刻却写满了憔悴的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