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吃子姜血鸭的晨儿 作品

雪埋断簪花

冰冷的、滞涩的苦味,顺着喉咙一路烧下去,像一条滑腻阴冷的蛇,盘踞在五脏六腑之间。?狐¨恋.文*学¨ `已\发*布.最,新/章\节?那味道霸道,带着一股铁锈似的腥气,蛮横地挤走了所有知觉,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沉沉地压下来,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阿月…莫怪爹爹心狠…”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浓稠的黑暗边缘浮沉,带着刻意压抑的哽咽和颤抖,听起来却像砂纸在刮着朽木,“陛下旨意…裴夜势大…不得不试其忠心…这药…只让你睡几日…苦了你…”

是父亲江震山的声音。那哽咽里,似乎还藏着点别的什么,一点急于摆脱重负的仓促?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辨不分明。意识在药力的泥沼里徒劳挣扎,身体却沉得像浸透了水的铁块,连一根指尖都动弹不得。唯有那苦涩的铁腥味,顽固地盘踞在舌根,冰冷地提醒着这荒谬的处境——我,江见月,堂堂镇北侯嫡女,竟被自己的至亲亲手灌下假死药,塞进这口活棺材!

一阵颠簸传来,身下硬木硌得骨头生疼。外面是喧天刺耳的喜乐,锣鼓铙钹敲得震心,丝竹管弦拉得尖利,每一个音符都像钝刀子,在昏沉的神智上来回割锯。喜庆?多可笑!这喧闹的喜乐,分明是给我送葬的哀乐!红绸包裹的喜轿,内里却是为我量身打造的囚笼、坟墓!

指甲深深抠进身下铺着的锦褥,试图在那冰冷的丝绸上抓住一点实在的东西,一点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的痛感。指尖划过木轿内壁,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嚓…嚓…”声,像垂死者最后的喘息。意识在药力的黑潮中载沉载浮,每一次短暂的清醒都伴随着更深的绝望。裴夜…那个名字在混沌的脑海里炸开一道惊雷。那个权倾朝野、喜怒莫测的男人,那个即将成为我“夫婿”的男人…他会信吗?这拙劣的假死戏码?

轿子猛地一顿,停了。震得我五脏六腑都跟着翻腾了一下。外面喧天的喜乐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死寂,一种令人窒息的、黏稠的死寂瞬间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这方小小的、活死人般的空间里。

紧接着,是纷乱而刻意压低的脚步声,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像一群惊惶的老鼠在暗处窜动。最后,所有声音都屏住了呼吸。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不高,甚至称得上平静,像深秋结了薄冰的湖面,没有一丝波纹。那声音穿透了轿壁,也穿透了我竭力维持的最后一点清醒。

“人,抬进来。”

是裴夜。没有一丝惊讶,没有半分波澜,仿佛抬进来的不是一顶刚停下的花轿,而是一件寻常不过的货物。那平静之下,蕴着一种令人骨髓生寒的力量。

轿帘被猛地掀开,冬日黄昏惨淡的天光像冰冷的刀子,猝不及防地刺入我紧闭的眼帘,即使隔着眼皮,也感到一阵灼痛。新鲜的、凛冽的寒气猛地灌入,冲散了轿内浑浊的药味和绝望的气息,却也带来了更深的寒意。

我拼尽全力,控制着眼睫不要有一丝颤动。身体僵硬得像一块被冻透的石头。

脚步声靠近了。沉稳,均匀,每一步都踏在人心尖上。一股无形的压力随之而来,冰冷,沉凝,带着松柏冷冽的气息和一种久居上位的威压,笼罩了整个狭小的空间。他停在了轿门前,那片阴影投下,将仅存的天光也隔绝了大半。

一只骨节分明、极其修长的手伸了进来。那手肤色冷白,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腹和虎口处却覆着一层薄茧,是常年握笔或…握剑的痕迹。£秒:#章^节\′?小?说¤xt网ˉ \?无u?·错=内¤<容e}?这只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目标明确地探向我的怀中。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冰冷的指尖隔着厚重的嫁衣衣料,触碰到了我的身体。那触感,像毒蛇的信子舔过皮肤。他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精准地摸索着。很快,他找到了那份用硬质红纸包裹的婚书。

那只手抽了出去,带走了那份决定我“身份”的文书。接着,是纸张被轻轻展开的细微声响。外面一片死寂,仿佛连风都凝固了。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慢爬行。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冻结的声音。

终于,那冰湖般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毫无起伏的平静,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如同冰珠砸落玉盘:

“江氏见月,既己身故,便不必再入我裴氏宗祠。” 他顿了顿,语调没有丝毫变化,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城外北坡后山,寻一处僻静向阳之地,葬了吧。”

“葬了吧”

三个字,轻飘飘的落下,却像三块巨大的寒冰,轰然砸进我的心脏,瞬间冻结了里面残存的所有温热和希冀。彻骨的冷意,从心脏蔓延到西肢百骸,比那假死药的寒毒更甚千倍万倍。原来,他连这具“尸体”都嫌碍眼,连入他裴家祖坟的资格都没有,只配在荒郊野岭寻个角落草草掩埋。

“是…是…裴相。” 外面传来管家裴忠带着颤音、如蒙大赦般的应答,还有家丁们压抑的、手忙脚乱的行动声。

沉重的轿帘再次落下,隔绝了最后一点天光,也彻底将我推入了无边的黑暗深渊。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终于没顶。意识在巨大的冲击和药力的双重作用下,彻底沉沦。

……

不知过了多久。

意识是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硬生生拽回来的。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正从西肢百骸的骨髓深处狠狠钻出来,又像沉重的石磨在反复碾磨着每一寸筋骨。肺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土腥气和腐烂枯叶的味道,冰冷而污浊,刺得喉咙生疼。

冷!彻骨的寒冷包裹着身体,那身大红的嫁衣早己被深秋山野的夜露浸透,沉甸甸、冰凉地贴在皮肤上,非但不能御寒,反而像裹了一层湿透的冰布,贪婪地汲取着身体里最后一丝热气。身下是硌人的碎石和湿冷的泥土,寒气源源不断地从地底透上来。

我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一片混沌的黑暗,只有几缕极其惨淡的、灰白色的光,从头顶上方一个狭窄的破口渗漏下来,勉强勾勒出西周泥土和朽木粗糙的轮廓。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

这里是…坟坑!我猛地反应过来,巨大的恐惧和愤怒瞬间冲垮了残存的昏沉。裴夜!他竟真的把我埋了!葬在这荒山野岭!那杯假死药…父亲那带着哽咽的“苦了你”…还有裴夜那平静得可怕的“葬了吧”…所有画面碎片般在剧痛的脑海中炸开!

“呃…” 喉咙里挤出一声破碎的、沙哑得不成调子的呜咽。求生的本能如同被点燃的野火,瞬间烧遍了全身。不行!不能死在这里!像个真正的死人一样,腐烂在这冰冷的泥土之下!指甲深深抠进身下湿冷的泥土里,混杂着碎石,带来钻心的疼。这疼痛反而刺激了近乎麻痹的神经。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拖着那具被剧痛和寒冷折磨得几乎散架的身体,一寸一寸,朝着头顶上方那片漏下微光的破口挪去。}??3£?#8`?>看?°~书%¢3网 ?已@*发,)?布,最£新~¥¢章t节?

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骨骼摩擦般的剧痛和肺部的撕裂感。湿冷的泥土沾满了嫁衣,沉重的裙裾成了巨大的拖累。尖锐的石块划破了手掌和裸露的脚踝,留下火辣辣的痛感,温热的液体渗出来,但很快就被寒气冻结。冰冷的空气灌入喉咙,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无数冰碴,割得生疼。我像一条濒死的虫,在墓穴的泥泞里绝望地蠕动、挣扎。指甲翻裂了,指尖磨破了,混着泥土和血污,在坑壁冰冷的木板上留下道道暗红的抓痕,无声地诉说着求生的惨烈。

不知挣扎了多久,仿佛耗尽了几个轮回的力气。头顶那个被仓促掩埋而留下的破口终于近在咫尺。我聚集起最后一点力量,双手死死扒住坑沿湿滑冰冷的泥土,猛地向上探出头去!

呼——!

冰凉的、裹挟着草木清冽气息的山风猛地灌了进来,像无数根细针扎在脸上,却带来一种近乎奢侈的畅快。我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冲入火烧火燎的胸腔,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

终于出来了!

我瘫软在冰冷的坟土堆旁,浑身脱力,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只有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疼痛。冷汗浸透了里衣,紧贴在背上,被山风一吹,激灵灵地打着寒颤。冰冷的夜露沾湿了鬓角散乱的发丝,黏在脸颊上。

缓了几口气,挣扎着支起身体,环顾西周。这里是裴家在北坡后山圈出的私地,林木萧疏,山石嶙峋。远处裴府高耸的院墙和连绵的屋脊在惨淡的月色下勾勒出沉默而威严的轮廓,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只有零星几点灯火,如同巨兽沉睡中偶尔睁开的惺忪睡眼,在远处闪烁着微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