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底残荷,银杏泣痕
沈砚秋的指尖触到《残荷图》破损处时,窗外的银杏叶正扑簌簌落进博古架的青瓷盆里。*y_d¢d,x~s^w?./c_o?www.宣纸上那道斜斜的裂痕像极了三年前顾承砚转身时,她心脏骤然裂开的纹路。
“砚秋,这卷北宋徐熙的残荷图就交给你了。”师父将裹着织锦的画轴递给她时,檀香案几上的铜炉正飘起一缕沉水香。沈砚秋解开绢带的手指微颤,露出半幅墨色淋漓的荷叶,断茎处晕开的墨团,竟与记忆中顾承砚袖口的墨渍一模一样。
那年她刚满二十,在“墨染斋”做学徒,第一次见顾承砚便是在修复室。他挽着袖口伏在案前,狼毫在明代古纸上游走,腕间银镯轻晃,惊起一片墨香。“这是顾先生,海外归来的文物鉴定师。”师父的话音未落,他忽然抬头,眼底映着窗外碎金般的银杏,“叫我承砚就好。”
蝉鸣声里,沈砚秋看着他用镊子夹起比发丝还细的蚕丝,小心翼翼填补古画上的虫蛀。阳光穿过他耳后碎发,在修复台投下一片淡金阴影,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去够,却碰翻了砚台。墨汁在他月白衬衫洇开小团乌云,他却笑着抽出宣纸,寥寥数笔勾出朵墨荷:“砚秋姑娘这泼墨,倒像给古画添了新韵。”
此刻指尖的残荷图却只剩断梗枯蓬,沈砚秋将显微镜移到裂痕处,忽然愣住——断裂的纸纤维间,竟嵌着半片枯黄的银杏叶。
深夜的修复室静得能听见时光的纹路。沈砚秋戴着放大镜,逐寸检视残荷图。当移到右下角时,瞳孔骤然收缩——荷茎旁那点淡墨,分明是个“承”字的起笔。
窗外银杏沙沙作响,她忽然想起那个暴雨倾盆的夜。顾承砚冒雨冲进修复室,浑身湿透的衬衫紧贴脊背,手里攥着个油纸包。“快看看这个。”他摊开包着的古籍,内页夹着片完整的银杏叶,叶脉间用蝇头小楷写着:“砚秋亲启”。
“这是从明代藏书家徐渭的《墨荷记》里找到的。”他的睫毛还挂着雨珠,“徐渭与表妹青梅竹马,却因家族阻挠终生未娶,临终前将定情银杏夹在书稿里。你看这叶上的纹路,像不像他画里的荷茎?”
沈砚秋的指尖抚过叶脉,忽然被他握住手腕。他掌心带着修复古籍时特有的纸香,声音低得像浸了水的宣纸:“砚秋,我想和你一起...修复所有未完成的遗憾。”
雷声恰在此刻滚过,她看见自己在他瞳孔里的倒影,像初春解冻的湖面,碎金乱琼般晃着。那夜他们在修复室待到天明,银杏叶被制成标本,夹进了沈砚秋的工作日志。
此刻显微镜下的半片银杏突然硌得眼眶生疼,沈砚秋摘下眼镜,发现手背上落着颗泪珠。走廊传来皮鞋声,她慌忙擦泪,抬头却撞进顾承砚深潭般的眼睛。
他穿着深灰西装,领带夹上嵌着块碎瓷——是她送他的宋代茶盏残片。三年未见,他眉骨更显凌厉,眼底却凝着化不开的墨色。
“砚秋,好久不见。”他的声音像绷首的琴弦,“听说你在修复徐熙的残荷图?我代表‘集雅堂’来跟进修复进度。”
沈砚秋的指甲掐进掌心。`s,w¨k~x¨s_w/.,c~o^m¨“集雅堂”是顾氏集团旗下的文化公司,三年前正是这家公司收购了“墨染斋”三成股份,而顾承砚,正是在收购案公布当天,宣布与林氏集团千金林疏月订婚。
“顾先生请随我来。”她转身时,白大褂下摆扫过博古架,青瓷盆里的银杏叶簌簌作响。修复台上的残荷图在落地灯下泛着冷光,顾承砚的目光忽然定在那道裂痕上,喉结滚动:“这画...你发现什么了吗?”
“不过是寻常破损。”沈砚秋将画轴卷起,锦缎擦过指尖时,忽然想起他曾用同样的手法为她缠创可贴——那时她被修复刀划破手指,他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吹了吹,“砚秋的血,该滴在宣纸上才对。”
手机在此时震动,屏幕跳出江逾白的消息:“今晚七点,老地方。”沈砚秋看着备注里的“江医生”,指尖在回复键上停顿。走廊尽头的电梯门打开,林疏月的香奈儿五号香水味先飘进来,她挽着顾承砚的胳膊,钻戒在灯光下刺得人眼疼:“承砚,妈妈说周末去挑婚纱。”
沈砚秋转身时,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碎玉般的脆响。那是她藏在心底的、关于银杏叶和墨荷的梦,正在一寸寸崩解成齑粉。
“又在想他?”江逾白将热可可推到她面前时,沈砚秋正盯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发呆。这家名叫“砚田”的咖啡馆是她和顾承砚的秘密基地,如今只剩她和江逾白每月一次的“病历会诊”。
“心率还是不齐?
”江逾白翻开病历本,钢笔尖在“遗传性心脏病”一栏停顿,“上次的检查显示,你的情况......”
“不说这个。”沈砚秋打断他,指尖摩挲着咖啡杯沿,“你说,徐熙的残荷图为什么会有半片银杏叶?”
江逾白挑眉:“可能是后人修补时夹带的。不过......”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比起古画,我更担心某人不肯按时服药。”
沈砚秋抽回手,目光落在他腕间的银镯上——那是她去年在古玩市场买的,刻着“平安”二字。江逾白是她的主治医生,也是唯一知道她病情的朋友,可每当他靠近,她总会想起顾承砚腕间那只空了的银镯——订婚前夜,他将镯子塞进她手里,说“以后别戴了”。
手机突然震动,是“墨染斋”的工作群消息:明晚八点,集雅堂举办古画修复展,残荷图修复版将首次亮相。沈砚秋盯着屏幕,忽然想起顾承砚曾说过:“等我们修复完所有古画,就办个双人展,就叫‘砚底惊鸿’。”
当晚回到家,她翻出压在箱底的工作日志。银杏叶标本还夹在那页,旁边是顾承砚用铅笔写的批注:“砚秋修复的虫蛀处,像荷叶上的露珠。”字迹被水渍晕开,那是她得知他订婚后流的泪。
窗外起了风,银杏叶扑打在玻璃上,像极了那年他冒雨而来的模样。沈砚秋按住隐隐作痛的胸口,忽然想起师父说过:“修画如修心,可这世上最难补的,是人心的裂痕。”
修复展开幕式的水晶灯下,沈砚秋看着自己修复的残荷图挂在展厅中央。¨小′说¢C\m\s, /已~发+布·最¨新-章?节?断裂的荷茎被她用蚕丝一点点接起,裂痕处补绘的水墨荷叶浑然天成,唯有右下角那点“承”字残笔,被她用金粉小心勾勒,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
“沈小姐的修复技艺堪称一绝。”林疏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穿着香奈儿高定礼服,钻戒在画前投下冷光,“不过这残荷图,倒像是给承砚和我的婚礼助兴呢。”
沈砚秋转身时,看见顾承砚正与几位收藏家交谈。他的目光扫过她的白裙,忽然顿在她锁骨处——那里戴着他送的碎玉项链,用银杏叶形状的银托镶着。
“听说沈小姐有心脏病?”林疏月凑近,香水味里混着冰裂纹般的恶意,“承砚可最讨厌带病的人了,当年他母亲就是......”
“疏月,过来。”顾承砚不知何时走到近前,声音里带着沈砚秋熟悉的冷硬。林疏月娇嗔着挽住他胳膊,却在转身时撞翻了展台上的青瓷瓶。
碎裂声中,沈砚秋看见顾承砚下意识推开林疏月,自己却被碎片划破手背。鲜血滴在展台上,竟与残荷图的墨色融成一片暗红,像极了三年前她在他衬衫上晕开的墨荷。
“承砚!”林疏月的尖叫里,沈砚秋己摸出随身的急救包。消毒棉触到他伤口时,两人同时一颤。他腕间的银镯不知何时戴上了,空荡的镯身磕在她掌心,发出清越的响。
“为什么......”她的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当年为什么要那样说?”
顾承砚的睫毛剧烈颤动,血色从唇上退去。远处传来主持人的报幕声,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指腹擦过她无名指根的茧——那是常年握修复刀留下的。“砚秋,今晚十点,老地方,我有话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