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底残荷,银杏泣痕(第2页)
展厅的穹顶洒下碎钻般的灯光,沈砚秋看着他转身时,西装后襟沾着片银杏叶。那是她今早特意放在修复台上的,叶脉间用极小的字写着:“我在等一个答案。”
“砚田”咖啡馆的霓虹在雨夜中晕成暖黄的团。沈砚秋推开玻璃门时,墙上的老挂钟刚敲过十下。顾承砚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两杯拿铁,杯口浮着他惯用的拉花——半朵墨荷。
“三年前,我母亲被查出肺癌晚期。”他的声音浸在咖啡香里,带着潮湿的涩味,“林氏集团有海外医疗资源,只要我和疏月订婚,他们就会提供特效药。”
沈砚秋的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起那段时间他总是神色疲惫,有次在修复室睡着,手机屏幕上跳出“林小姐”的未接来电。她那时以为是移情别恋,却不知是生死抉择。
“我去了你家,想告诉你真相。”他的目光落在她锁骨的碎玉上,“却看见你和江逾白在楼下拥抱。”
记忆突然被撕开缺口。那天江逾白来送体检报告,她因得知病情崩溃落泪,被顾承砚撞见的瞬间,恰好是江逾白伸手拍她肩膀的时刻。
“所以你就故意在我面前和林疏月亲密,说‘我们不合适’?”沈砚秋的声音发抖,“你知不知道,我那天在你家
门口站了整夜,首到下暴雨......”
顾承砚猛然抬头,眼里翻涌着惊痛:“你发烧住院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你订婚宴的请柬,正好在那天送到。”她从手袋里拿出泛黄的请帖,烫金的“顾承砚 林疏月”字样刺得眼睛生疼,“我以为......你真的不爱了。”
雨声突然变大,玻璃上的水痕蜿蜒成河。顾承砚忽然起身,从西装内袋掏出个信封,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银杏叶——每片上都写着日期,从三年前到现在,从未间断。
“我每天捡一片,想等攒够一千片就去找你。”他的指尖抚过叶片,声音碎成雨丝,“首到今天看见你修复的残荷图,才知道徐渭的秘密——那片银杏叶下,藏着他表妹的名字。”
沈砚秋猛然想起显微镜下的“承”字残笔,心跳突然漏了半拍。她想开口,却一阵眩晕,眼前闪过顾承砚惊惶的脸,和他腕间银镯晃出的碎光。
消毒水的气味唤醒沈砚秋时,床头的监护仪正规律地跳动。江逾白摘下眼镜揉眉心:“你怎么能隐瞒病情到这种程度?心脏己经严重衰竭......”
“承砚呢?”她抓住他的白大褂,看见病房窗口飘进片银杏叶,“他在哪?”
江逾白沉默片刻,从抽屉里拿出个手机。相册里是昨晚的照片:顾承砚抱着昏迷的她冲进医院,白衬衫上染着她的血,像朵盛开的墨荷。最新的消息是凌晨三点发来的:“江医生,求你照顾好她,别告诉她我来过。”
沈砚秋攥着手机下床,踉跄着撞开病房门。走廊尽头,顾承砚正与林疏月争执,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暴躁:“婚礼取消,我爱的人从来只有她!”
林疏月的冷笑像冰锥:“顾氏集团的股票己经跌停,你母亲的药......”
“我就算卖了老宅,也不会再碰你们家一分钱!”顾承砚的声音突然哽咽,“这三年,我连碰她一根手指都觉得脏......”
沈砚秋的手无力地松开,手机摔在地上。顾承砚转身看见她,瞳孔骤缩,像见了鬼般后退半步。她这才想起,自己此刻一定苍白如纸,发间还沾着医院的消毒水味,哪有半分当年在修复室泼墨的灵动模样。
“砚秋,你听我解释......”他伸手想扶她,却被她避开。林疏月踩着高跟鞋走近,指尖划过顾承砚的脸:“承砚,你看,她连站都站不稳,怎么陪你出席商业酒会?怎么给你生儿育女?”
监护仪的警报声在走廊回荡,沈砚秋感觉心脏像被塞进碎冰,每跳一下都带着刺痛。顾承砚的唇语在她眼前模糊,最后定格成他腕间银镯的反光——那只镯子内侧,刻着她名字的缩写“yQ”。
她想起他曾说:“等我们老了,就去银杏树下盖间小屋,每天修复古籍,看叶子落满砚台。”可现在,风穿过走廊,卷走了最后一片银杏叶,只留下满地狼藉,像他们破碎的诺言。
深秋的“墨染斋”飘着陈皮香。沈砚秋伏在修复台前,最后一次为残荷图上矾。顾承砚送的银杏叶标本被她嵌进画框角落,叶脉间的金粉在阳光下流转,像凝固的时光。
“师父,这幅画就叫《砚底惊鸿》吧。”她将画轴交给老人时,指尖掠过自己新刻的落款——“沈砚秋 庚子年秋”。窗外的银杏树己光秃秃的,几片枯叶倔强地挂在枝头,像她摇摇欲坠的生命。
手机在此时震动,是顾承砚的消息:“砚秋,今晚七点,银杏树下,我有东西给你。”
她摸着口袋里的药瓶,回复:“好。”
傍晚的博物馆后院寂静无人。沈砚秋踩着满地银杏叶走到树下,看见顾承砚穿着那件她织的灰毛衣,手里抱着个木盒。他抬头时,她发现他眼角有了细纹,像古画上被岁月侵蚀的纹路。
“这是......”他打开木盒,里面是排列整齐的银杏叶,每片背面都写着字,“第一天想你,第十天想你......第三百六十五天,砚秋,我好想你。”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原来在她以为被遗忘的三年里,他用这种方式,将思念写成了诗。
“砚秋,我己经和林疏月解除婚约,卖掉了集雅堂的股份。”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我们去国外治病好不好?我查过,那边有最新的治疗方案......”
“承砚,你看。”她打断他,指向博物馆的玻璃幕墙。倒影里,两人站在银杏树下,背后是残阳如血,像极了他们初次相遇的那个黄昏。“还记得徐渭的《墨荷记》吗?”她从口袋里拿出那片嵌在画里的银杏叶,“他临
终前说,‘惊鸿一瞥,幸得识卿桃花面,自此阡陌多暖春’。”
顾承砚的睫毛上凝着水光,忽然剧烈摇头:“别这样说,你会好起来的,我们还要一起修复《千里江山图》,还要......”
“嘘——”沈砚秋将手指按在他唇上,感受着他急促的呼吸,“其实我早就知道,你腕间的银镯为什么空了。”她轻轻褪下他的镯子,内侧刻着的“yQ”旁,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待卿归,环佩叮咚”。
第一滴雨落在她脸上时,她忽然笑了。三年前那个暴雨夜,他冒雨而来,不是为了告别,而是为了守护。可命运弄人,他们终究还是错过了彼此最需要的时刻。
“承砚,帮我个忙好吗?”她将残荷图塞进他怀里,“把这幅画捐给博物馆,就放在徐渭的《墨荷记》旁边。”
他剧烈颤抖着,像要把她的轮廓刻进眼里:“为什么?为什么要放弃治疗?”
“因为......”她的声音渐弱,眼前的银杏叶开始旋转,“修画的人,总要给故事留个缺口,让后来人有想象的空间......”
监护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沈砚秋知道自己又被抢救回来了。江逾白红着眼眶调整点滴,她却看见病房门口闪过道灰影——顾承砚的毛衣袖口,沾着片新鲜的银杏叶。
“帮我把床头的笔记本拿来。”她对护士笑笑,握着钢笔在最后一页写下:“承砚,银杏叶黄时,记得来我梦里补画。”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沈砚秋闭上眼睛,听见远处传来《砚底惊鸿》的画轴展开声,那道她用金粉勾勒的“承”字残笔,终于在虚空中连成了完整的笔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