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至深至浅清溪(第2页)
众人沉默唏嘘,皎然忍不住诵道:
“有路茫茫向谁问,感君空有泪沾襟。”
三人同时举杯,敬灵一,也敬在这乱世中离开的无辜生命。
“光说我了,二位高人这十年有何际遇?”
“我们幸而在江南,未经战乱,十年,平淡若素,白驹过隙。”
“谁,谁说平淡,李季兰的事,事情你怎么不,不提?”
“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皎然喝了一杯酒,慢悠悠的吟诵道。
“你是对,对她无意,她却是对,对你有情,就是苦,苦了我!”陆羽一脸愤愤然的样子,埋头喝起闷酒来。
“可是鸿渐你把她介绍给我认识的,我一个出家人,又怎会动了凡心。”“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陆羽喝完杯中的酒,也念了一首诗,没想到他念诗的时候,却不口吃了。
这首诗却念到了韦雪的心里,不由的好奇这写诗的人是谁。
“请问陆郎君,你念的这首谁是何人所写?”
“你,你问他!”陆羽赌气指着皎然说道。
“写诗之人便是那李冶,李季兰,她是剡中玉真观的女真人,也是鸿渐青梅竹马的知己。”
“可惜这首诗不,不是送给我的。而是送,送给咱们,皎,皎然大师的!”
“她也有诗送你,你何苦庸人自扰!”
“昔去繁霜月,今来苦雾时。
相逢仍卧病,欲语泪先垂。
强劝陶家酒,还吟谢客诗。
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
“虽然意境不同,却都是好诗!”韦雪感叹道,她最懂诗词,读了那么多男诗人的诗,没想到本朝还有如此才情的女诗人。
“季兰专心翰墨,多情旷达,可谓女中诗豪”。
“娘子若,若是有,有意结识,下次去剡中我替娘子引,引荐便是!”
“那李兄,定是不能一道去的!”皎然哈哈大笑道。
“李兄去,去不去我管不了,你,你是定然要跟我回,回去的,否则我,我没法向季兰交待!“
“之前与二位一道饮茶的那位皇甫冉,不知道现在何处啊?”见二人为一个女人不休纠缠,乐山于是岔开了话题。
“我听说他登进士第,曾授其无锡尉,却又其罢任,营别业于阳羡山中。”
“落日凭危堞,春风似故乡。
川流通楚塞,山色遶徐方。
壁垒依寒草,旌旗动夕阳。
元戎资上策,南亩起耕桑。”
乐山想起当年在扬州和茅山都曾得皇甫冉出手相助,原来他竟是位能文能武的世外高人,心中变生起了要去拜访他得念头。
正说话间,寺里突然钟声大作,四人略感诧异,面面相觑。
紧随着钟声,前殿的诵经之声绕梁而至。
“是无量寿经,有紧要的人往生了。”
“二位可有鉴真大师的消息?”乐山不知为何,心中一动,脱口而出。
“大师东渡也快有十年了吧。”皎然用眼神询问陆羽,陆羽点了点头。
“大师当年的随行弟子有十数人,我记得有法进、普照、昙静、思托,等等。我听大师留在扬州的弟子惠琮和明烈说,他们常寄回书信,依书信所言,鉴真大师在日本很得那里的皇帝器重。”
“我听说大师还有了新的法号。”陆羽插话道。
“嗯,传灯大法师。不仅日本皇族都受了戒,还专门建了一座新的寺庙为大师传戒授律之所。”
“如此说来,鉴真大师的功德可谓圆满。”乐山和韦雪是因为蒋灵儿的事情才来到大明寺,听见鉴真在日本德行隆大,二人也颇感欣慰。
“大,大唐十年离乱,小,小国日本却修身养,养性,不知道是鉴,鉴真大师慧眼独具,早已洞悉了日月经纬。还,还是我佛慈悲,要保传承弘法,不,不被战火吞噬。”陆羽说话口吃的毛病还是没有改掉。
“你这格局就小了,大师六次东渡,屡渡屡败,屡败屡渡,熬瞎了眼都从未放弃。他绝不是为了保存自己,甚至不是为了保存律法,而是心无国界种族之分,誓要将佛法发扬光大,救世人于水火。”
“这和当年玄奘法师西行求法,胸怀承前启后,继往开来之大慈悲心毫无二致。”
玄奘法师取经归来,之后便是大唐的繁华盛世,鉴真法师的东渡却伴随着大唐的由盛而衰,他们真的一样嘛,这是历史的偶然还是必然。
“皎然,你,你说鉴真大师,他,他还会回来嘛?”
各人放下酒杯,一阵沉默,正有一个小和尚匆匆忙忙的跑进后院的拱门向他们传话。
“皎然师傅,主持刚刚收到法进禅师的来信,鉴真大师他,他前不久在日本圆寂了。”
众人愕然,刚刚还在向往大师行迹,居然就传来了大师往生的噩耗。皎然身体晃了晃,一个踉跄,把桌上的酒杯碰掉在了地上,哐镗一声,碎成了两瓣。
人终有一死,鉴真这一生得偿所愿,比大多数人活的都要值得。
栖灵塔斜斜刺向铅灰而低垂的天穹,浩劫早已剥蚀尽了这塔顶的琉璃金瓦,如今正在重新修缮。塔影之下,万籁俱寂,乐山抬起头,那最高一层的檐角残影之下,竟还残留着一片褪色的、破败的经幡。
告别了皎然和陆羽,云儿搀扶着韦雪,跟在乐山的身后走出大明寺的庭院。一个佛头的石雕侧卧在荒草与枯叶间,半张脸已被苔藓和鸟粪覆盖。仅存的那半张面孔,眼睑低垂,嘴角却凝固着一个难以言喻的弧度——非悲非喜。
回到城西的宅子,秋宝摇晃着尾巴迎出来,在两人的脚边不停的磨蹭。
韦雪有些乏了,摸了摸秋宝的头,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坐了下来。
乐山让云儿给韦雪倒了一杯茶,自己端着,来到她的身边。
韦雪接过茶杯,却没有喝水,把头靠在乐山的肩膀上,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一滴晶莹的泪水从韦雪的眼角流出,顺着脸颊一直流到乐山的肩膀上。泪水的温度就像这小雪时节的雨水一样,是冰冷的。乐山没有察觉韦雪的眼泪,他悠悠的看着前方,前面的路还很长。每个人的生命在历史的长河里只不过是白驹过隙,但却是属于每个人的全部。生命的长短在于你经历的多少,在于你和谁在一起,在于你的眼泪是幸福还是苦涩。
韦雪睁开了眼睛,也望向了前方,那是中原的方向,那里有她和乐山曾经和即将经历的一切。她又扭头看了看一直挂在屋角的湛卢宝剑,剑柄上挂着乐山的酒壶,剑鞘已经在潮湿空气的腐蚀下起了锈迹斑斑。
梦里峥嵘现,香气溢宝剑。番塞千里安好,长安咫尺硝烟,春去秋来到。江湖儿女情相伴,社稷勾角如惊弦。自古青城天下幽,机关暗藏终归土。不如三分醉,一壶酒!
米豆豆伸了一个懒腰,刚刚从梦中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