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人乃孟 作品

第177章 迷途标尺

东市的娇容斋里,韦雪买了几种最好的胭脂,百花深、石榴娇、露珠儿、嫩吴香,鹿呦呦还昏迷着,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就把自己喜欢的各买上两件吧。已经过了立夏,天气渐渐的有些热了,挑了半天胭脂,韦雪已经有些微微出汗,不禁想起了自己最爱吃的甜品,酥山。

酥山就是将前一年融化的酥油,放到冰窖里,等到来年夏天再拿出来品尝。这可不是随便一家酒楼都能有的,东市的悦府轩便是以这酥山著名。

虽然刚刚巳时初刻,悦府轩已经是顾客盈门。

蒸腾的热气中,刚出笼的水晶龙凤糕、金灿灿的油?、晶莹剔透的透花糍引人垂涎。酪浆、樱桃毕罗、槐叶冷淘更是时令必选。

当然,最受欢迎的还是酥山的。

韦雪勉强找到一个位子,要了一酥山坐了下来,邻座正是两个年轻姑娘一边吃着一边开心的聊着天。

“可真好吃啊!”

“大半年没吃到了,就想着这一口呢。”

“你就知道吃,阿爷布置的功课做完了嘛?”

“阿姊莫要催我,回去便做,莫要告诉阿爷。”

韦雪看着小姐们耳鬓厮磨,不禁想起当年,自己和韦晴不也是这般模样嘛。

一口酥山入喉,甜蜜冰爽,把韦雪从伤感中拉了回来。经历了乱世的悲欢合散,生死离别,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最简单、最快乐的东西才是最真实,最重要的。

米豆豆跳上韦雪的肩膀,把头凑到酥山上,嘴巴不由自主的砸吧起来。

要跟乐山在一起,这就是自己想要的。

什么自由、自私、自卑、自怜、自尊、自负,都比不上想要和乐山在一起的愿望来的强烈。

韦雪静静的品着酥山,心里变得透亮,这也许是在长安最后一次品尝自己最爱的甜品,但新的人生正在等待自己。

“吃完了,先陪阿姊去雨虹绸缎庄,母亲让我带几匹料子回去。”刚刚的两个小姊妹,妹妹已经吃完了自己的那份,还想去姐姐阿姊的碗里挖,阿姊却不肯让她。

“上个月不是才去过嘛?”妹妹不肯善罢甘休,缠着阿姊不依不饶。

“上个月是付定,你乖乖陪我去,下次就还带你来吃酥山!”

韦雪有些好奇,自己在长安这么多年,雨虹绸缎庄也常去,还没听说什么绸缎需要提前一个月付定钱,爱美之心被勾引了起来。

韦雪一个不注意,米豆豆已经舔了好几口酥山,弄的满头满脸的酥油。

韦雪笑了,这酥山似乎并没有以前好吃了,且去那雨虹绸缎庄看看,真有什么好料子,正可给自己和鹿呦呦都买上几匹。

雨虹绸缎庄就在街口,韦雪走进店铺,发现伙计和老板都已经换了人。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的店主在长安沦陷的时候逃离了京城,如今接手的是一个胡商,难怪现在铺子里多是些西域的纱料,少人问津。为数不多的几匹锦缎也是花样陈旧,滥竽充数的货色。

米豆豆跳到绸缎上,伙计连忙上来驱赶,韦雪也没什么兴趣,刚想转身离开,伙计却殷勤的招呼道:

“这位小姐若想要上等的织锦,且等上个把月,我们东家启程去扬州采买已有些时日,最迟下个月便会有晋陵的绫绣、广陵的绫绢、丹阳的绫衫段、会稽的吴绫、绛纱、孔雀熟丝等到货。”

“扬州?”

“对啊,这些年的战乱让北方元气大伤,唯有江南偏安一隅,得以幸免。江南不仅富庶,陆上的丝绸之路也被铁骑踏断了,梗塞难通,唯有经广州至扬州的水路转运,所以现在要采买什么好东西都得去扬州。”

扬州,韦雪心中一动。

长安城里的百姓并不知道,一场宫变刚刚消于无形,雨虹绸缎庄里,伙计正在极力向韦雪推销着店里的货物。

“本店不是没有上等绸缎,只是奇货可居,每次一到货,不出半日,便被城里的王宫贵妇们一抢而空。小姐如果真想买,不防付些定金,等新货一到,小人就到府上通报,管保您不会后悔。”店伙计能说会道,韦雪都被他逗乐了。

“既然这么抢手,多进些货不就行了。”

“大小姐有所不知,虽说这江南富庶,但这两年也经历了刘展之乱,据说这平乱之中,也是死了不少百姓,更有很多往来的商人被劫杀掠财,我们东家每去一次也是提心吊胆,哪敢把身家性命都赌上呢。您没听说过一首诗嘛,“扬州边城少妇,长安城里商人。三年不得消息,各自拜鬼求神。”

韦雪真是小瞧这伙计了,要不是自己打算离开长安,还真被他的巧言令色给打动了。

“怎么样,大小姐,要不要考虑一下,有不少可都是贡品哦。”伙计压低了声音,把贡品两个字说的神神秘秘。

韦雪没有理会伙计,笑了笑正打算带着米豆豆离开,身旁却突然有人呼喊她的名字。

“韦姑娘,是你嘛?”

韦雪循声扭头,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夫人正盯着自己上下打量。

“独孤姨母!”喊住韦雪的正是那宰相李岘的夫人独孤峻。

“韦姑娘,果然是你,我还当自己老眼昏花了呢!”独孤峻走上前来,拉住韦雪的手喜不自禁。

“独孤姨母怎么会在此?”

“老身还要问你呢,姑娘回京了,怎么也不告之一声,我们全家都还没有机会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呢!”

“路见不平,举手之劳,姨母何必挂牵!”

“不行,不行,姑娘必须跟我回府,我与老爷念叨了姑娘许多次,老爷早就想要登门道谢,但又打听到你不在相府,今个被老身逮住,那是绝不能放姑娘走的!”

“这......”韦雪有些为难,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韦姑娘,看中了这绸缎庄什么东西?”独孤峻招呼了一声道,“来啊,把这里的上等货都搬到国公府去,让韦姑娘慢慢挑!”

“姨母,不必,不必,我跟你回府便是!”韦雪无奈,只能跟着独孤峻一起离开绸缎庄,登上门口的马车,回转梁国公府。

“姨母怎会亲自来这绸缎庄,为何不让他们把货物送到府上去?”

“小女要嫁给范阳卢浩,老身来替她挑些缎子做嫁衣。”坐在车上,独孤峻还是拉着韦雪的手一直不放,“韦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家老爷最是节俭,从不让我们做铺张采办之事,凡是店家上门推销的,一律被打了出去。老身刚刚那么说,也只不过是想逼姑娘随我回府罢了。”

“我记得在长沙时,姨母曾说过,李大人不是被贬蜀州刺史了嘛?”

“说来也巧,我家老爷刚刚被征召归朝,转任宗正卿。”宗正卿掌管皇族事务,管理皇族、宗族、外戚的谱牒、守护皇族陵庙,虽是闲职,但看样子肃宗和太子已经在为皇权的交接做准备。

“其实我并未回相府,因而我阿爷也不知道我在京城。”韦雪面露尴尬,向独孤峻道出了难言之隐。

“回京之后,我也打探了一番,你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韦相是相,你是你,我们全家要感谢的是你,与相府何干?”独孤峻却是非常开明,一番话让韦雪心中一扫阴霾。

二人一路说着话,不一会便来到了长兴坊的梁国公府。下得马车来,天空竟不知何时下起雨来。

早有仆人通报了李岘,梁国公居然亲自迎接了出来。伞下的李岘虽年逾五旬,脊背仍似青松拔挺;虽两鬓斑白,眉宇间却凝练着刚毅果决之色。

韦雪受宠若惊,连忙上前施礼,李岘李岘满面笑容的一把将她扶起,与独孤峻一道把韦雪引进门来。“内子多次与我提起姑娘的救命之恩,今日终于有机会得见,也算无憾。”

“大人如此说,小女子担当不起!”

“叫大人就见外了,叫我姨丈便是!”

“姨丈乃国之肱骨,小女子能尽绵薄之力,不过是机缘巧合。”

“今日要谢姑娘救命之恩的,可不只我李家一门,你看这是谁?”

李岘把韦雪引进书房,有一紫衣老者正在此处等候。

“国公,韦姑娘!”老者见到二人,立刻起身迎了过来。

“你是?”韦雪看着他的样子,有些面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下官晁衡!”

“原来是你!”韦雪这下想起来了,此人正是自己和乐山在始安郡救下的日本人,阿倍仲麻吕,如今须发皆白,一时竟辨认不出。

“晁大人如何会在此处?”

“国公回京,我特来拜会,刚刚坐下,国公便说有贵人到访。我正欲告辞,却听国公说起了恩人的名字,这才叨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