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人乃孟 作品

第176章 宝应宫变

李隆基驾崩了,终年七十八岁。次日,迁坐于太极殿,停殡待葬。肃宗闻听噩耗,病势更重,竟无法起身至太极殿吊唁,只能在内殿举哀号哭,不能自已。朝廷任命侍中苗晋卿为冢宰,负责太上皇的陵寝丧葬,肃宗卧床不起、神志不清,命太子监国。对于张皇后和越王李系来说,肃宗死前,这是最后的机会,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丁酉日清晨,在张皇后的安排下,越王李系命令内谒者监段恒俊挑选二百多名有勇力的宦官,让他们内穿甲衣,手持兵器,藏在长生殿后。随后张皇后再次以肃宗皇帝的名字召太子李豫入宫。立刻有内侍太监将此事告之‘李辅国’,雪奴知道张皇后发难在即,火速让老三通知史天赐。虽知是矫诏,太子却不敢抗旨,乐山决定和天赐一起陪太子入宫。

韦雪明白这是最后一役,也知道有乐山和天赐参与,雪奴做内应,应当万无一失。于是便没有跟着一起,而是独自牵上粉腚梅花驹,出门去了。现在,对于她更重要的是想清楚,今后要如何与乐山相处。

皇城内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药汁,混合着陈腐的熏香和死亡的气息。长生殿深处,龙榻上的唐肃宗李亨已陷入弥留,仅剩胸腔微弱的起伏证明着这位盛唐余晖下的帝王一息尚存。

张良娣跪在榻前,锦缎华服下是绷紧的脊背。她紧握着肃宗枯槁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那松弛的皮肉里。她的眼神里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疯狂火焰,越过垂死的丈夫,死死盯着紧闭的殿门。她精心调制的汤药,与其说是救命的良方,不如说是加速权力交割的催化剂。烛火在角落不安地跳动,将巨大的蟠龙柱影扭曲地投射在墙壁上。

殿门无声地滑开一条缝,一个魁梧的身影闪入,带来一丝外间的寒气和若有若无血腥味。越王李系身着暗色劲装,腰悬佩剑,脸上没有对父亲的哀戚,只有压抑不住的、对至尊之位的渴望。

“母后,”李系的声音低沉而急促,目光扫过龙榻上无知无觉的肃宗,“都安排好了。左监门卫将军段恒俊、内谒者监朱光辉皆是我心腹,两百死士已藏于殿后夹壁与庑廊暗处,皆披甲持刃。”他走到皇后身边,阴影笼罩着她,“只待太子奉‘侍疾’之诏入殿,甲士齐出,便可一举擒杀!”

张良娣猛地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她松开肃宗的手,用冰冷的手指从袖中抽出一卷早已备好的诏书,黄绫在昏暗烛光下透着不祥。“好!”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待李豫一死,你便是新君!”她的眼中闪烁着狠戾与孤注一掷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儿子登基,自己垂帘听政的未来。

殿内死寂,只有烛火“噼啪”爆开一个灯花,短暂地照亮了李系眼中跳跃的野心和张皇后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殿后夹壁里,隐约传来金属甲片极其轻微的摩擦声,像毒蛇在草丛中游弋。

太子李豫的车驾在宫道上疾驰,乐山换上禁军校尉的衣服,混在太子的仪仗队伍里,不一会便来到了大明宫北门凌霄门。

行至凌霄门,车驾猛地停住。李豫皱眉掀帘,只见宫门巨大的阴影下,两个身影如鬼魅般挡在路中央。为首者,正是权倾朝野的宦官、兵部尚书、判元帅行军司马‘李辅国’!他身披紫袍,身形枯瘦,一张老脸在宫灯幽暗的光线下沟壑纵横,如同风干的树皮。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射出的目光却锐利如鹰隼,冰冷刺骨。他身旁是同样一脸阴鸷的飞龙副使、宦官程元振。

‘李辅国’上前一步,枯瘦如柴的手竟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一把攥住了太子车驾的缰绳!马匹受惊,不安地打着响鼻。

“殿下止步!”李辅国的声音干涩沙哑,却像铁片刮过骨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严,“此去长生殿,非侍疾之路,乃黄泉之门也!”

李豫心头剧震,强作镇定呵斥:“尚父何出此言!父皇病重,孤奉诏侍疾,尔等焉敢拦驾?速速退下!”

‘李辅国’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冷笑,眼中寒光更盛:“张皇后与越王李系,早已伏甲兵于长生殿内!只待殿下踏入,便是身首异处之时!老奴岂敢离间天家骨肉?实不忍见储君蹈此死地!”

“何敢离间骨肉!?”李豫不明‘李辅国’的真相,装模做样的喊道,随即又看看了身边的史天赐。

史天赐立刻上前,语气恭敬却不容置疑:“请殿下暂移驾飞龙厩,以策万全。此处凶险,非久留之地!”

李豫虽然对‘李辅国’还是将信将疑,但史天赐这么一说,立刻拉着‘李辅国’的手感恩戴德的说道:“尚父对小王有再生之恩,小王愿把全副身家交在尚父手里!”

“带老奴等前去锄奸,殿下静候佳音便是!”雪奴命程元振带领禁军护送李豫离开,又向着乐山和天赐使了一个眼色

“……有劳二位卿家。”

李豫的车驾调转方向,驶向更加幽深、散发着马匹腥臊味的飞龙厩。

乐山和天赐在宫中平叛的时候,韦雪戴着一个斗笠,斗笠上罩着面纱,一个人带着米豆豆,不知不觉的溜达到了韦见素的相府门前。韦见素的致仕,已经得到肃宗的同意,相府大门紧闭,已无往日的门庭若市。韦雪便又转入后巷,来到自己小时候常常偷溜出相府的侧门,驻足沉思。

韦雪想起了从前阿姊常带着自己出门买东西的情景,那时候自己是多么的调皮,而阿姊对自己又是多么的疼爱。如今阿姊虽然回到这府院之内,却已经失去了一切,包括自己的体面。

也是在前面这条街,自己第一次遇到小叫花子,如果乐山那时候不是倒在这条路上,自己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认识他。如果没有认识乐山,现在的自己会是在哪里,在做些什么呢?

韦雪正在原地发愣,侧门咯吱一声打开了。韦雪展目望去,却是小七那熟悉的身影,他到忠心,还一直跟着父亲。小七一副匆匆忙忙,出门办事的样子,根本没有往韦雪这边看。

小七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嘛?他才是真正的李乐山,而自己的乐山非乐山。造化就是这么弄人,如果他知道了,会依然守在父亲的身边嘛?也许现在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也许他早已知道了真相而自愿选择了这样的结果。

米豆豆喵呜了一声,韦雪回过神来,远处的侧门又咯咯吱吱的关上了。韦雪往那正在掩上的门缝里望了一眼,她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

身在这样一个家庭,看着高高在上,金枝玉叶,但连亲人们之间都尔虞我诈,相互利用。每个人想的都是自己的利益,更勿论为别人牺牲,却不如乐山他们来的简单直接。

即将迎接新的开始,韦雪突然觉得一身轻松,心情大好,自从回到长安,还没有过这么放松的心情,走之前再好好逛逛这繁华的长安吧。

清晨,金吾卫的仪仗刚刚巡过,洒扫的净街夫已将宽阔笔直的朱雀大街清扫得干干净净。阳光透过道旁槐树新绿的的枝叶,洒下斑驳跳跃的光点。

朱轮华毂的贵族马车,装饰着金银和流苏,蹄声嘚嘚,在身着锦衣的仆从前呼后拥下优雅驶过。西域胡商的驼队驮着鼓鼓囊囊的皮囊,铜铃叮当,带来远方的风尘与神秘。轻便的油壁香车,载着盛装的仕女,窗帘微掀,露出半张敷粉簪花的娇颜和好奇的目光。骑马出行的文士、武士、商人络绎不绝,襕衫飘飘的士子、高髻云鬓的妇人、短衣束发的工匠、挑担吆喝的货郎,手里举着彩绘风车的孩童、金发碧眼的胡人、皮肤黝黑的昆仑奴……汇成一条流动的彩色河流。

槐花初绽,细碎的白花点缀在翠叶间,散发出清甜的香气。树荫下,有卖解暑凉饮的小摊,甘豆汤、冰雪冷元子引得追逐嬉闹的孩童驻足;也有说书人支起摊子,吸引了一圈歇脚的路人,听得津津有味。

一切都彷佛都回到了盛唐时候的模样,只是朱雀大街上那残留的战车沟壑,两侧高大坊墙裸露出烧黑的梁木和残破的砖石,几处巨大的焦黑废墟像狰狞的伤口,依然提醒着人们,几年前的那场毁天灭地的战争。

走进坊里,能听到此起彼伏的斧凿声、夯土声。富户和官宦人家在加紧修复宅邸,木料砖石的价格一日三涨。工匠们挥汗如雨,脸上却带着难得的活计和微薄但实在的报酬带来的些许生气。

各坊的坊门甫一开启,担着新鲜蔬菜、活鱼、鲜花的小贩便涌入坊内,吆喝声唤醒沉睡的居民:“卖樱桃咯——新上市的玉皇李——”“活蹦乱跳的黄河鲤——”“芍药——牡丹——刚剪的带露水——”“磨剪子嘞——戗菜刀——”“卖冰酪——透心凉的冰酪——”“卜卦算命,趋吉避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