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飞蓬各自远
放下韦雪在南岳山中参禅悟道不说,乐山在成都却是尝遍人间烟火。
“今天想吃些什么,我一会出去买些菜回来。”乐山的家中,鹿呦呦已经不向从前那样做好了饭菜送到门口,而是会在家里开伙。
“你看着办就好。”乐山摇了摇头,说道,“我晚上要去杜甫先生家中饮酒。”
“好,那中午就简单些,正好最近物价都涨不少。”鹿呦呦一边收拾着屋子一边说。
乐山从来不过问柴米油盐,对呦呦的话也没有在意。
“安执仁好像死了。”鹿呦呦突然开口道。
“什么?”在成都生活的这一年多,乐山几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道是逃避还是享受。但是听到自己的师弟也是仇人亡故的消息,还是为止一愣。
“我听说他穷途陌路,兵败相州,被史思明诱骗绞杀。”
安执仁落得这么个下场,可以说是罪有应得,乐山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那史思明还称了帝,又是下一个安禄山,这战乱看样子一时半会还平息不了。”
“史思明可不好对付。”乐山想起了当年在常山时,自己协助李光弼对抗叛军的情景。
“不止中原战乱再起,西南也不安定,剑南节度使段子璋起兵谋反,希望不要打到这成都来才好!”
“你最近可去净众寺上过香嘛?”乐山故意岔开了话题,他原本倒是有一颗救黎民百姓与水中的心,但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之后,反而犹豫了。
“前日刚去过,不过无相大师说骊山老母并未来过。”鹿呦呦知道乐山不愿意多谈世事,自己把安执仁的消息带给他,就足够了。
“大师身体可好?”
“还是那个样子,早晚咳嗽的厉害,你有空也去看看他吧。”
“我是想去,可是每次他总是要谢我上次的举手之劳,搞的我都有些不好意思。”
“你也会不好意思嘛?”鹿呦呦收拾完屋子跳到乐山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还以为你是个木头人呢!”
乐山被呦呦这么一盯倒是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了,每次看到这双眼睛,他的心底也不知道是悸动,是愧疚还是感激。
鹿呦呦看到他的窘态,心满意足的笑了,也不死缠烂打,轻松的转身走向门口,边走边说道:“我走了,顺道给你打壶酒回来。”
乐山看着她离开的纤细背影,心中会闪现韦雪的影子,但那又不是韦雪的影子。这一年多与鹿呦呦的相处,乐山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那是即便在韦雪身上也没有感受过的。
这天黄昏时分,乐山带着鹿呦呦买的酒来到草堂,夕阳垂落于西天,薄薄地涂抹在茅草檐上,暗红如干涸的血迹。几缕炊烟自屋后灶台升起,怯怯地、飘忽地,与半空中归巢的鸟影一同消散在暮色里。
隔着篱笆,乐山看见草堂院中,竹匾摊开,上面晾着白日采来的草药,茎叶在夕照的余温里散发出清苦之气。杜甫正弯腰筛拣着药草,他两鬓已见斑白,背脊微微佝偻。晚风拂过,药草碎屑纷纷扬扬地飞起,沾了他满襟袖。他缓缓直起腰来,用手捶打着酸疼的腰背,目光却不禁投向檐下。
乐山顺着杜甫的目光望去,杜甫的妻子杨氏正坐在门槛边织锦,织机在寂静的院落里发出单调而悠长的“唧唧”声。她低垂着头,露出的颈项枯瘦得令人揪心。油灯尚未点起,她借着天边最后一点微光,努力辨认着丝线,一梭一梭地穿引着。杜甫盯着妻子发呆,发现不知何时,杨氏乌黑的发髻间已悄然掺入了缕缕银丝,如同霜迹初染的秋草,在晚风里微微颤动,往日那个丰腴温婉的闺阁女子,竟已消尽了颜色。
杜甫蹒跚走近,轻轻抚摸着妻子肩上单薄的衣衫。杨氏抬头,脸上浮起一丝疲惫却温婉的笑意:“稚子还未归家么?”杜甫只摇了摇头,未发一言,只默默蹲下身,替妻子理着脚边缠绕的丝线。晚风微凉,吹动着他们两人的衣襟,他嗅到药草的苦味和灶间柴烟的气息,丝丝缕缕缠绕在一起,织入晚风,织入草堂,也织入他心中沉甸甸的岁月。
暮色渐浓,天光终于沉落,沉落成墨色。杜甫扶着妻子走进屋内点燃油灯,晕黄灯火如豆,在堂内摇曳起来,映着两个瘦削的身影。灯光虽小,却执着地抵抗着黑暗,将劳作的影子,投在草堂斑驳的壁上。
乐山看着这一对老夫妻劳影相偎,药香与炊烟弥漫,沉浮于晚风之中,苦味与暖意交织,正是乱世中生命最坚韧的底色。他不禁想起自己与韦雪经历的那些患难与共,也想起与鹿呦呦共处的这些时日,那一盏油灯下,仿佛人间的烟火气熬成了超越苦痛的微光。
“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杜甫走出茅屋继续收拾他的草药,忍不住吟了一句诗,抬眼才发现篱笆外站着的乐山。
“兄弟,你来啦!”
“郎君,我打了好酒,与君同饮!”
乐山推门而入,却见对方面露难色,便忍不住问道。
“杜兄可是有何难事?”
“不瞒贤弟,你今日又带了好酒来,我这里却没有下酒的菜,实在有愧。”杜甫摇了摇头,原来是家里又穷的揭不开锅了。
乐山有些过意不去,明知道杜甫家中困难,却没想到已经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最近自己却只想着喝酒,却忘记再买些下酒的菜来。连忙从怀中摸出一把银两,交予杜甫的妻子,请她去买些好肉好菜来。
杜甫的妻子初时不肯接,但乐山坚持说是自己想吃,便也不再推脱,些许银两,真是解了杜家的燃眉之急。
“贤弟有所不知,这半年物价飞涨,愚兄又没能谋到差事,故而……”二人坐下来空着肚子聊天,杜甫道出了难言之隐。
“战事已渐平息,为何物价反而飞涨?”乐山这时候才想起早上鹿呦呦也提过,只是并未在意,现在杜甫也这么说,不禁觉得奇怪。
“你不知道,圣上依户部侍郎第五琦之言,铸造新钱,且与开元通宝并行流通。”
“第五琦?”乐山嘀咕了一声,这名字好熟,却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听过。
“历来改朝换代都会铸造新钱,肃宗虽在乱世登基,也是新帝,铸造新钱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又为何会引得物价飞涨呢?”
“兄弟有所不知,这新钱有两种,一种叫乾元重宝,一个相当于十个开元通宝;还有一种叫重轮乾元重宝,一个相当于五十个开元通宝。这开元通宝每枚重一钱,四五枚即可私铸一枚重轮乾元钱,可获利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