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章 罚单解剖课(第2页)

而眼前这份《奖惩条例》的落款日期——2029年10月15日!它,诞生在职工代表大会成立之前!也就是说,这份被王德发奉为圭臬、用来扣罚我两万块“安全罚款”的所谓“条例”,从根子上,就缺乏了最核心、最根本的合法性依据——它从未经过职工代表大会的审议和通过!它只是矿领导层单方面炮制出来,用来管理、约束,甚至……惩罚工人的工具!

一股混杂着狂喜和更冰冷愤怒的战栗,瞬间席卷全身!程序!致命的程序漏洞!王德发,周坤!你们用来敲碎我脊梁骨的那把锤子,它本身就是偷来的、伪造的!

我的呼吸变得粗重,右手因为激动和用力而微微发抖。但这还不够!这只是撕开了第一层伪装!是谁?是谁在背后推动了这张罚单?是谁在利用这份本身就不合法的条例,对我进行精准的报复?

我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猛地从落款日期上移开,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凶狠,狠狠刺向这份《奖惩条例》的最后一页!

那里,通常会有审批人的签名。

泛黄、粗糙的纸张被翻到最后一页。页面的最下方,预留着一块空白,上面清晰地印着几行字:

审批人:(签名)职务:安全科科长日期:

而在“(签名)”那一栏,龙飞凤舞地签着一个名字。那字迹,我至死都不会忘记!它曾经出现在一份被我拼死拦下、避免了更大事故的设备验收单上,也出现在我当年那份石沉大海的举报信所指向的目标文件上!

——周坤!

两个力透纸背、带着强烈个人风格、仿佛要将纸张都划破的名字!

“轰——!”

大脑深处仿佛引爆了一颗炸弹!眼前的一切瞬间被刺目的白光和猩红的血色覆盖!三年前那个同样暴雨倾盆的夜晚,如同被按下倒放键的残酷影像,裹挟着冰冷的雨水、巷道深处令人窒息的淤泥气味、工友们惊恐绝望的呼喊,猛地冲破了记忆的闸门,狠狠砸在眼前!

三年前。寒江城车间,员工被撬棍砸头死亡(11.11事件)。

暴雨同样疯狂地抽打着地面,井下的空气潮湿而压抑。我作为当班安全员,在例行巡查时,发现新采购的一批用于巷道顶板支护的液压支柱,在关键的压力测试数据上,存在明显的、被人为篡改的痕迹!验收单上,那个代表着安全与责任的“同意验收”签名栏里,赫然就是“周坤”这两个字!字迹和眼前《奖惩条例》上的,一模一样!

我拿着那份伪造的验收单,浑身冰冷。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旦这些不合格的支柱在重压下失效,顶板垮塌,后果不堪设想!我试图直接找周坤质问,却被他办公室紧闭的房门和秘书冰冷的“周科长在忙”挡了回来。我转身冲进矿长办公室,拍着桌子,吼得嗓子出血,把证据摔在矿长面前,举报周坤在设备采购中收受回扣、渎职、置矿工生命于不顾!

后来呢?

后来,是段纪委“高度重视”,是“立案调查”。再后来,是周坤停职检查了半个月,然后“查无实据”,他换了个部门,风平浪静。而我这个“不安分”的安全员,被从相对安全的地面岗,“调整”到了风险最高的露天采剥一线。那个暴雨夜的举报,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除了在我自己的命运里激起一圈圈恶意的涟漪,没有撼动周坤分毫。

“呃啊——!”

左肩那早已不存在的断臂处,毫无征兆地、如同被万吨巨石再次狠狠砸中碾过!一种撕裂灵魂的剧痛——幻肢痛!猛烈地爆发开来!比任何一次都更清晰、更具体!仿佛周坤那两个字,化作了无形的铁锤和凿子,正一下下、血淋淋地凿进那早已化为虚无的骨肉里!

冷汗瞬间浸透全身,眼前阵阵发黑,我猛地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痛苦的嘶鸣,仅存的右手死死抓住床沿,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几乎要将那冰冷的铁架掰断!

“野哥!野哥你怎么了?!”小陈吓得魂飞魄散,扑上来想按住我。

剧痛如同潮水,汹涌而来,又缓缓退去,留下冰冷的、浸透骨髓的余悸和一种被彻底洞穿的清醒。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冷汗,后背的衣物紧紧贴在皮肤上。

我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所有的迷茫、痛苦、荒谬感,都已被一种沉淀到极致的、冰冷的、如同淬火寒铁般的锐利所取代。目光缓缓移回腿上摊开的那几份文件。

右手,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的力量,伸了出去。食指,带着刚刚因剧痛而残留的颤抖,却异常精准地,点在了那张“计价单”上,那条被粗黑横线划掉的“安全罚款:-20,000.00”上。

然后,手指移动,重重地戳在那份泛黄的《奖惩条例》封面落款处——那个早于职代会成立时间的日期:“2001年10月15日”。

最后,指尖如同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奖惩条例》最后一页,那个力透纸背的名字上——“周坤”!

“呵……”一声低沉沙哑的冷笑,从我齿缝间缓缓挤出。这笑声里,没有癫狂,只有一种看穿一切、洞彻骨髓的冰冷和……宣战。

我抬起眼,布满血丝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病房惨白的空气,仿佛要钉死在虚空中某个看不见的、名为“周坤”的靶心上。

右手猛地抓起那张写着“安全罚款两万”的“计价单”,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揉成一团!纸团扭曲变形,发出刺耳的声响。

接着,那根食指,带着一种宣告般的、缓慢而沉重的力量,再次抬起,直直指向那份《奖惩条例》上“周坤”的签名。

嘶哑的声音,如同生锈的刀刃刮过岩石,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和冰冷的火焰,在死寂的病房里清晰地炸开:

“周科长……”“好一个‘安全罚款’!”“好一个‘第二十四条’!”“原来……”“这张两万块的罚单……”“从头到尾……”“就是冲着我林野这条‘贱命’来的?!”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咆哮而出!带着三年积压的冤屈,带着断臂的剧痛,带着被明码标价为“六万八”的奇耻大辱,带着终于抓住敌人命门的、不顾一切的疯狂决绝!

小陈被我眼中那近乎毁灭的光芒吓住了,他看着我,又看看那本泛黄的《条例》和那个被揉烂的纸团,脸上的恐惧慢慢褪去,一种同仇敌忾的怒火在他眼中熊熊燃烧起来。

病房的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条缝。隔壁床陪护的家属,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正端着水盆站在那里,显然听到了刚才那番话。他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与了然。

我无视了门口的窥视。右手猛地伸向床头柜,目标明确——不是水杯,不是呼叫铃。

而是那份厚厚的、压在所有文件最上面、象征着彻底屈服和了结的——《不再追责承诺书》!

五指张开,带着一种攫取猎物般的凶狠,狠狠抓了下去!冰冷的纸张触感传来。

“想用这个堵我的嘴?用那六万八买我的命?”我的声音低得如同深渊里的回响,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周坤……”“王德发……”“还有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黑石岭矿……”“现在……”“该轮到你们……”“把吞下去的东西……”“连本带利……”“给我吐出来了!”

右手攥着那份《承诺书》,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份象征着“了结”的文件,在我手中,此刻却成了点燃复仇烈焰的第一根柴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