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证据链

揉成团的“计价单”砸在墙上,又无力地滚落床底。那份《不再追责承诺书》被我死死攥在右手里,脆弱的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病房里只剩下我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和小陈惊魂未定的目光。

“野哥…这…这能行吗?”小陈的声音带着颤,指着床上摊开的、落款日期刺眼的《奖惩规定》,“就凭这个日期…还有周坤那王八蛋的签字?”

我喉咙里还残留着剧痛嘶吼后的血腥气,断臂处的幻痛像阴冷的潮汐,一阵阵冲刷着神经。但胸腔里那团被“六万八”点燃、又被“周坤”二字彻底引爆的火焰,却越烧越旺,烧干了恐惧,烧出了一条异常清晰的路径。

“不够…”我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砂砾摩擦,“光证明规定不合法…不够。周坤咬死了是按规定办事,是‘安全生产领导小组研究决定’,他顶多算个执行签字的。罚款的根子,是那两万块,凭什么算在我头上?凭什么认定我是‘直接责任人’?这‘30%经济损失’,又是怎么算出来的?”

我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钩子,钉在“计价单”上那条被划掉的“安全罚款:-20,000.00”上。这数字,就是周坤射向我的毒箭,箭头抹着名为“规定”的伪饰剧毒。

“得扒开…这‘两万块’的皮!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烂肉!”

小陈的眼神从茫然渐渐变得锐利:“野哥,你说!怎么扒?我去办!”

“安全生产领导小组…有会议记录。”我回忆着段上那套繁琐又充满猫腻的流程,“每次事故处理,特别是涉及罚款定责,必须上会讨论,形成纪要。那份纪要,就是罚款的‘出生证明’!上面会写清楚,谁提的罚款,理由是什么,经济损失怎么核算的,谁拍板定的‘30%’!”我盯着小陈,“找到那份关于我这次事故的安全领导小组会议纪要!原件!”

小陈倒吸一口凉气。安全生产领导小组的会议记录,那是段领导层的核心机密,锁在段办档案室最里间的铁皮柜里,由段长秘书亲自保管。这难度,比偷规定原件大了十倍不止。

“这…这…”他脸色发白。

“找老张头。”我打断他,报出档案室那个老管理员的名字,“他儿子去年道口事故,段上想推责任,是我帮他据理力争拿到赔偿的。他欠我人情。告诉他,我林野要死了,死前就想看看是谁给我定的罪!他会有办法!”

小陈用力点头,眼神里多了分破釜沉舟:“我明白了!野哥你等我!”他像一匹嗅到血腥味的狼,再次冲了出去。

等待的煎熬比上一次更甚。每一分钟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翻煎。断臂处的幻痛愈发频繁剧烈,每一次袭来,都伴随着周坤那张道貌岸然、签下“罚款两万”的脸在眼前晃动。我强迫自己一遍遍回忆三年前举报他时的每一个细节,那些被他轻描淡写抹平的渎职证据,那些在权力面前显得苍白无力的抗争……这一次,绝不能再让他滑过去!

时间在消毒水味和点滴声中缓慢爬行。窗外天色由惨白转为昏黄。

门被推开一条缝,小陈闪身进来,脸色苍白,额头全是汗,胸口剧烈起伏,怀里却紧紧抱着一个比上次更厚的、用油布裹着的硬壳笔记本。他反手死死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大口喘气,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兴奋。

“野…野哥…拿到了!差点…差点被王德发撞见!”他声音发颤,把油布包递过来,手还在抖,“老张头…从后窗塞给我的…他…他说让你看完立刻烧掉!”

我顾不上他,用尽全身力气接过那沉甸甸的笔记本。硬壳封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内部第一页用红头文件格式印着:

洛圣都铁路公司巨人城工务段安全生产领导小组会议纪要

(20xx年 第xx次)

时间:2032年x月x日(暴雨抢险事故发生次日)

地点:段小会议室

主持人:孙段长(孙国富)

记录人:王德发

心脏猛地一沉!主持人是孙段长!记录人,赫然是王德发!

我强压翻涌的气血,右手因紧张和用力而微微颤抖,快速翻动纸张。纸张哗哗作响,带着一股陈旧油墨和烟草混合的气味。终于,在记录的中后段,找到了关于“7.12暴雨山体滑坡侵线事故(林野受伤)”的专项讨论。(“边坡滑塌”改为“山体滑坡侵线”)

我的目光,如同扫描仪,一个字一个字地吞噬着那些冰冷的、决定了我命运的铅字:

……王德发(安全科副科长)汇报事故初步调查情况:……经现场勘察及当事人(陈小兵)陈述,事故直接原因为极端暴雨引发山体失稳滑坡,土石方侵入线路。但事故发生时,当班线路工兼安全防护员林野,未能及时准确判断上方岩体临界失稳状态,未在第一时间强制命令下方进行抢险作业的人员(陈小兵)撤离至绝对安全区域(如巡线车或隧道内),反而在危险已迫在眉睫时,采用推撞方式施救,客观上将自己置于不可控的巨大风险中,是导致其本人遭受重大伤害的直接原因。其行为虽属救人,但暴露出在极端环境下安全风险预判能力严重不足、应急处置不当的重大问题,对本次事故负有直接安全责任……(“露天采剥一线”改为“线路工兼安全防护员”,强调铁路背景;“下方作业人员”改为“下方进行抢险作业的人员”;“绝对安全区域”具体化为“巡线车或隧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