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莫轻霜雪埋忠骨,自有丹心照史臣
卷首
《大吴会典?玄夜卫规制》 载:“玄夜卫‘掌巡查缉捕、密探奸邪’,凡‘宫闱秘事、边镇异动、臣僚阴私’皆需密报。密信传递需‘用蜡封、加暗记’,经‘三校复核’方可呈帝。诏狱羁押重犯,需‘三重看守’:玄夜卫外守、镇刑司内监、锦衣卫轮值,‘非奉旨不得探视’,传递物件需‘拆验无虞’,违者以‘通敌’论罪。密信涉案者,帝可‘秘而不宣,待时处置’,此为‘宸机独断’之权。”
寒狱深牢锁罪臣,暗丝犹可通胡尘。
一封密语藏奸计,万里玄夜探伪真。
袖里乾坤凝帝怒,阶前风雨动朝臣。
莫轻霜雪埋忠骨,自有丹心照史臣。
德佑二十九年十一月十九,诏狱的寒气比往日更甚。这座深埋在皇城根下的牢狱,石墙缝隙里结着薄冰,潮湿的霉味混着刑具的铁锈味,弥漫在每个角落。王林被关押在最深处的 “天字牢”,手脚镣铐连着墙桩,沉重的铁链每动一下都发出 “哐当” 的钝响,却掩不住牢门外隐约的私语 —— 那是镇刑司的旧部在轮岗时,用暗号传递消息。
亥时三刻,一名身着灰衣的狱卒提着食盒走过回廊,腰间的钥匙串叮当作响。经过天字牢时,他脚下 “不慎” 滑了一下,食盒摔在地上,窝头滚了一地。趁看守弯腰捡拾的间隙,他飞快地将一枚指甲盖大的蜡丸塞进墙角的砖缝,又用靴底蹭了蹭积雪掩盖痕迹,这才低着头匆匆离去。这一切,都被廊柱后隐蔽的玄夜卫暗哨看在眼里 —— 那是沈炼布下的 “天眼”,自王林入狱后,诏狱的每个角落都在监控之下。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京师的积雪已没过脚踝,沈炼的靴底踩在都察院衙署的青石板上,发出 “咯吱咯吱” 的轻响,雪沫顺着披风下摆簌簌掉落。他推开衙署大门时,一股寒气裹挟着烛火的暖光扑面而来,案前的谢渊正伏在灯下,手中的朱笔悬在账册上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连有人进来都未察觉。
“大人。” 沈炼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室外的寒气,却足以让谢渊回过神。谢渊抬头时,眼底的血丝在烛火下格外清晰,案上摊开的北疆军粮账册堆得半尺高,最上面那本的边角已被他反复摩挲得起了毛边,烛火跳动间,可见他鬓角新添的白发在灯光下泛着霜色。“盯了三天,终于有信了。” 沈炼说着,解披风时动作极轻,生怕带起的风惊扰了这份凝重,披风上的雪沫落在青砖地上,瞬间融成一小片水渍,映着烛火的光晕。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缎小盒,锦缎是玄夜卫特制的防雪料子,边角绣着极小的 “夜” 字暗纹。打开盒子,一枚鸽卵大的蜡丸静静躺在其中,表面冻着一层薄冰,需用指腹焐片刻才能看清上面的纹路 —— 那是镇刑司独有的 “蛇形暗记”,鳞片的纹路细如发丝,非王林的心腹绝难仿造。“亥时三刻,天字牢墙角砖缝里起获的。” 沈炼指尖轻点蜡丸,“送蜡丸的狱卒叫刘三,是王林入镇刑司时带的旧人,被暗哨当场拿下,这会儿正在诏狱的‘醒酒房’里等着再审。”
谢渊放下朱笔,指尖在账册上的 “王林” 二字上轻轻一顿,才伸手取过蜡丸。入手冰凉坚硬,仿佛冻着彻骨的寒意,他取过案头的银镊 —— 而非寻常银簪,这是玄夜卫验密信的规矩,怕金属划痕破坏暗记 —— 小心翼翼地挑开蜡壳。蜡屑簌簌落下,里面露出一卷细如发丝的麻纸,展开时需屏住呼吸,生怕稍一用力便会扯碎。麻纸带着诏狱特有的潮湿霉味,上面的字迹是北元特有的狼毫所书,墨色沉郁,墨迹边缘还带着未干的潮气,显然是刚写就不久。
“是给北元太师也先的。” 谢渊的声音沉得像压在案底的铅块,指尖划过纸面时,指腹能感受到狼毫划过麻纸的粗糙纹路,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心口。“他说 ——‘萧桓亲征在即,京营精锐尽随龙驾,京师空虚如纸。吾已联络京中旧部十数人,皆掌营中要务,待龙旗过八达岭,便在黑风口纵火为号。太师可率铁骑袭其后路,烧其粮草,断其归途,吾部在内接应,内外夹击,大吴江山指日可定’。” 他顿了顿,指尖落在信末那个歪扭的图案上,“这‘龙形标记’,是北元与镇刑司早年约定的袭扰信号,元兴帝北征时就见过,没想到王林还藏着这手。”
沈炼听得拳头 “咚” 地砸在案角,震得烛火猛地一跳,火星溅在账册上,他连忙伸手拂去,指节因愤怒而泛白:“狗贼!都身陷囹圄了还敢做这通敌叛国的勾当!难怪这几日诏狱的镇刑司旧卒总在天字牢外晃悠,换班时总说‘天冷,给王大人送床厚褥’,原来是在等这蜡丸送出去!”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怒气,声音却仍带着咬牙的狠劲,“刘三已经招了,他是王林管家王忠的心腹,这蜡丸本要通过镇刑司的‘飞鸽传书’送出去 —— 王忠这会儿还在镇刑司后院的暗房里,守着信鸽笼,等着北元的回信呢!”
谢渊将麻纸轻轻放在账册上,纸页与账册上 “大同卫军粮亏空三万石” 的记录重叠,仿佛两条毒蛇纠缠在一起。他抬眼看向沈炼,眼底的疲惫被决绝取代:“王忠那边盯紧了,别打草惊蛇。” 他指尖在案上的 “黑风口” 三个字上重重一点,“这地方是亲征粮草押运的必经之路,王林选在这里动手,显然是早就摸透了咱们的路线。”
沈炼点头应道:“属下已让暗哨换上镇刑司的服饰,守在王忠暗房周围,连他喝的茶水都换成了‘安神汤’,确保他今夜不会轻举妄动。” 他看着谢渊鬓角的白发,忍不住低声道,“大人,天快亮了,您歇片刻吧,后续的事属下先去安排。”
谢渊却摇了摇头,重新将麻纸卷好,用新的蜡封裹住,放进贴身的锦囊里。“这封信,天亮就得呈给陛下。” 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风雪似乎小了些,却更显寒意,“王林这是狗急跳墙,咱们得让他知道,这大吴的天,不是他想翻就能翻的。” 烛火在他眼中跳动,映着那份沉甸甸的决心,与窗外的风雪一同,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天刚蒙蒙亮,谢渊便捧着密信入宫。御书房内,萧桓正对着亲征粮草清单核对数目,案上的朱笔在 “十万石” 三个字上圈了又圈。“陛下,玄夜卫截获王林密信,事关重大。” 谢渊将麻纸呈上去,指尖因紧张微微发颤。
萧桓放下朱笔,接过密信的手指顿了顿 —— 麻纸粗糙的纹理划过掌心,带着诏狱的寒气。他逐字逐句地读着,眉头从微蹙到紧拧,最后死死锁在 “袭其后路” 四个字上。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香炉里的烟气都忘了飘动,只有窗外的寒风卷着雪籽拍打窗棂,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倒是死不悔改。” 萧桓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冰碴般的寒意,指腹摩挲着信末的 “龙形标记”,那是王林早年随驾北巡时学的北元图腾,“镇刑司的旧部、诏狱的狱卒、京营的勋贵…… 他这张网,果然比朕想的更密。”
谢渊躬身道:“王林虽在狱中,但其党羽遍布镇刑司、京营,甚至诏狱的看守都有他的人。这封密信若送出去,北元定会趁亲征大军过八达岭时偷袭后路,到时候粮草被劫,军心必乱。” 他顿了顿,目光凝重,“臣请即刻提审王忠,顺藤摸瓜,将所有涉案人员一网打尽!”
萧桓没有立刻答话,而是将密信凑近烛火,看着狼毫字迹在火光中微微发颤。他想起王林刚入宫时的谨小慎微,想起他捧着镇刑司印信时的 “忠心耿耿”,再对比信中 “内外夹击” 的阴狠,心口像是被钝器撞了一下。“一网打尽?” 他冷笑一声,将密信折成细小的方块,“现在动他们,等于打草惊蛇。王林敢写这封信,就是算准了朕会急着抓人,好让京营的同党察觉异动,提前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