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轻剑斩黄泉 作品

第454章 半纸忠言藏私利,一腔虚语饰权谋

卷首

《大吴会典?勋贵规制》 载:“公、侯、伯等勋贵‘非奉旨不得聚议’,议事需‘赴朝堂、经通政司传奏’,若‘聚众伏阙’,需‘具本说明事由,经内阁票拟后奏请圣裁’。勋贵谏言‘可议军政、可论利弊’,然‘借谏谋私、结党阻政’者,以‘紊乱朝纲’论罪,轻则夺爵,重则下狱。亲征之际,勋贵需‘率部护驾’,不得‘以私废公’,此为‘勋贵守土之责’。”

霜风卷雪扑宫楼,勋贵伏阙为国忧?

半纸忠言藏私利,一腔虚语饰权谋。

龙墀紧闭心难撼,虎卫环伺意未休。

莫道朝堂多掣肘,江山终在主恩酬。

德佑二十九年十一月十七,天色未明,紫禁城的午门外已跪了一片朱红袍服。鹅毛大雪从凌晨就没停过,将宫门前的白玉栏杆染成一片素白,也给跪在雪地里的六位勋贵罩上了层寒气。为首的成国公赵承捧着 “血书”,双手冻得发紫,却仍挺直腰板,朝紧闭的宫门高声喊道:“臣赵承,率隆平侯张信、定襄侯郭英等,恳请陛下罢亲征之议,以固京师根本!”

他身后的五位侯爷有的缩着脖子跺脚取暖,有的故作镇定地捻着胡须,雪沫落在他们的紫金冠上,融化成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雪水还是冷汗。这是他们昨夜在赵承府中密议的结果 —— 王林倒台后,勋贵们生怕亲征会牵扯出更多私分军粮的旧案,更怕京营兵权被谢渊这样的文臣掌控,便借着 “京师空虚” 的由头,想逼皇帝收回成命。

“成国公,要不…… 咱们先起来避避雪?” 定襄侯郭英的声音发颤,他年近六十,膝盖在雪地里跪得生疼,“陛下要是执意亲征,咱们跪到天黑也没用啊。”

赵承狠狠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你懂什么?越是天寒地冻,越显得咱们心诚!陛下刚拿下王林,正想震慑勋贵,咱们这会儿退了,反倒落人口实。再说 ——” 他瞥了眼宫门内侧,那里隐约有玄夜卫的身影晃动,“镇刑司的旧人传信,陛下昨夜在御书房看边军血书到三更,心里未必没动摇,就看咱们能不能逼他松口。”

话音刚落,宫门内侧传来靴底踏雪的声响,玄夜卫指挥佥事沈炼提着灯笼走出来,灯笼的光晕在雪地里晃出一片暖黄。“成国公,陛下说了,亲征之策已定,无需再议。” 沈炼的声音平静无波,目光扫过雪地里的勋贵,“天寒地冻,诸位大人还是请回吧,冻坏了身子,反倒让陛下忧心。”

隆平侯张信立刻喊道:“沈指挥回禀陛下,非是臣等敢违圣意,实在是京师安危要紧!京营精锐若随陛下亲征,万一北元绕路袭京,谁来守城?祖宗陵寝都在京师,岂能冒险?” 他这话戳中了勋贵们的软肋 —— 他们的庄园、祖宅都在京郊,最怕战火波及。

赵承趁热打铁,将 “血书” 高高举起:“臣等愿以爵位担保,举荐良将代征!若陛下执意亲征,臣等只能长跪不起,以死谏阻!” 他故意提高声音,想让御书房的皇帝听见。

御书房内,铜鹤香炉里的龙涎香燃得正稳,烟气在晨光中凝成一缕细线,缠绕着御案上铺开的亲征路线图。萧桓握着紫毫笔的手悬在 “八达岭” 三字上方,笔尖的墨汁已蓄了半晌,正待落下时,却听得李德全轻手轻脚的脚步声。

“陛下,” 李德全的声音压得极低,袖口轻轻擦过御案边缘的冰花 —— 那是窗缝漏进的寒气凝成的,“宫门外的雪没停过,成国公他们还跪着呢。定襄侯郭英年近六旬,方才已咳嗽得直不起腰,怕是…… 怕是快撑不住了。” 他说着,眼角的皱纹里堆着担忧,却不敢抬头看皇帝的脸色。

萧桓的笔尖猛地一顿,一滴浓墨落在 “八达岭” 的 “岭” 字上,瞬间晕开一小片墨渍,像块洗不掉的污渍。他握着笔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指节抵着纸面,几乎要戳破那层厚实的麻纸。“撑不住也要撑。” 他的声音冷得像窗外的冰雪,目光扫过案上堆叠的边军血书,最上面那封 “大同卫伤卒泣血求粮” 的字迹已被泪水泡得发皱,“他们不是为江山社稷跪,是为自己的爵位前程跪。王林倒了,他们的狐狸尾巴藏不住了,才借着‘京师安危’的由头跳出来,想拦着亲征,好把那些倒卖军粮、私通北元的旧账永远捂在雪里。”

谢渊站在一旁,手中捧着玄夜卫刚送来的密报,油纸包裹的账册还带着室外的寒气,边角凝着细碎的冰碴。“陛下洞见万里。” 他躬身时,青袍的下摆轻扫过炭盆边缘,带起一丝火星,“玄夜卫昨夜突袭了赵承府的账房,查到赵承次子赵麟在大同卫任参将时,曾用‘战马草料’的名义,将两千石军粮转卖给北元游骑,分赃的三万两白银,现在还藏在京郊庄园的地窖里,有账房的亲笔记录为证。”

他翻开密报,指尖点在一行墨迹上:“定襄侯郭英更不必说,上个月王林托人送的‘冬炭钱’,五千两白银用锦盒装着,盒底还刻着‘镇刑司’的暗记,送钱的小厮已在诏狱招供,说郭英收了钱,就默许他侄子郭胜在宣府卫克扣冬衣。这些人怕陛下亲征时彻查旧案,才急着跳出来阻扰。”

萧桓看着密报上的朱批 “人证物证俱全”,忽然冷笑一声,那笑声里裹着彻骨的寒意:“这群勋贵!拿着朝廷的俸禄,住着祖上用鲜血换来的爵位府第,却把边关将士的救命粮当成中饱私囊的工具!” 他猛地将笔搁在笔山上,笔杆撞击玉石笔山的脆响在殿内回荡,“他们祖上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时,哪一个不是把脑袋别在腰上?到了他们这代,倒学会用‘忠君’的幌子谋私利了!”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宫门外隐约可见的朱红袍影,那些身影在风雪中瑟缩,却仍强撑着摆出忠烈的模样。“传旨下去。” 萧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宫门紧闭,任何人不得为他们传讯送暖,玄夜卫加强戒备,敢有私送食物炭火者,以‘通同勋贵’论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谢渊,语气里添了几分决然:“朕倒要看看,他们这点‘忠勇’能在雪地里撑多久。是真为京师安危忧心,还是怕自己的龌龊事败露 —— 让雪水好好给他们醒醒脑子!”

李德全喏喏领命,退出去时,瞥见御案上那封 “王贵血书” 的边角正被炭火的热气烘得微微卷曲,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北疆的风雪与忠魂。而宫门外的风雪,似乎更紧了些,将那些勋贵的身影裹得越发模糊。

宫门外的雪越下越烈,鹅毛般的雪片被狂风卷着,斜斜地砸在朱红宫墙上,簌簌落下的积雪没过了脚踝,踩上去发出 “咯吱” 的脆响。六位勋贵的朱红朝服早已被雪水浸透,冻成硬邦邦的壳子,贴在身上像裹了层冰甲。定襄侯郭英年近六旬,膝盖陷在积雪里冻得发麻,每咳嗽一声都牵扯着胸口的寒气,脸色青得像块冻透的猪肝,连嘴唇都泛着乌紫。

赵承跪在最前面,双手捧着那封所谓的 “血书”,指节冻得僵硬,却仍强撑着挺直腰板。雪花落在他的紫金冠上,融化成水珠顺着鬓角往下淌,在下巴处凝成细冰。他心里早已慌成一团乱麻 —— 昨夜在府中密议时,隆平侯张信拍着胸脯保证:“陛下最重勋贵颜面,咱们一跪,他定会顾及祖宗情面收回成命。” 可现在宫门紧闭,连个传旨的内侍都没有,他才惊觉自己低估了萧桓的铁腕,更没想到皇帝会对勋贵的 “死谏” 如此无动于衷。

“父亲,” 赵承的长子赵谦从街角跑过来,身上的狐裘披风沾着厚厚的雪沫,他把披风往父亲怀里塞,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刚从诏狱署的朋友那得信,谢御史今早带着玄夜卫去了大同卫旧部的营房,已经把赵麟的幕僚李顺拘走了!李顺那小子胆小,怕是经不起审,再耗下去…… 再耗下去咱们赵家的根基都要被刨了!”

赵承猛地抬手一推,披风 “啪” 地掉在雪地里,上面的雪沫溅了赵谦一脸。“没出息的东西!” 他的声音因寒冷和愤怒而发颤,却仍梗着脖子硬撑,“这点风雪就想让我退缩?这一退,不仅亲征拦不住,咱们私分军粮的事也会被翻出来,到时候别说爵位,连全家性命都保不住!” 他狠狠瞪着儿子,“滚回去!告诉府里,把太祖皇帝御赐的‘忠勇牌匾’立刻取来,就挂在宫门前的旗杆上!我倒要让陛下看看,咱们赵家世代忠良,绝非王林那样的奸佞之徒!”

这话喊得理直气壮,却瞒不过身边的老侯爷。郭英咳得撕心裂肺,用冻僵的手捂着嘴,指缝间渗出的痰带着血丝,他凑到赵承耳边,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成国公,别…… 别硬撑了。谢渊那性子你还不知道?越是跟他对着干,他越要查个水落石出。咱们这跪…… 这跪得越久,越显得心里有鬼啊。” 他喘着粗气,膝盖在雪地里磨得生疼,“不如先起来,找内阁的老伙计们通融通融,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