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轻剑斩黄泉 作品

第452章 幸有宸衷能烛照,不教奸计误苍生

卷首

《大吴会典?亲征规制》 载:“凡天子亲征,需‘太庙祭告,布告天下’,命太子监国,择宗室辅政。行军则设‘中军大营’,以勋贵为‘中军护卫’,文臣为‘赞画军务’,武将为‘先锋官’。亲征之令需经‘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若遇急险,可由皇帝‘手谕’先行,后补程序。朝臣不得无故阻谏,然确有‘君危国殆’之由,可‘死谏’。武将代帝出征者,需‘持节钺,佩镇国印’,由兵部、吏部联合核查履历,确无贪腐、失机之过方可受命。”

边尘未靖议亲征,权臣私计暗滋生。

妄阻龙旗辞险地,力推驽马掌雄兵。

密奏巧言遮祸心,忠言沥血辩清明。

幸有宸衷能烛照,不教奸计误苍生。

德佑二十九年十一月十二,京师的寒风比往日更烈,吹得宫墙下的老槐树呜呜作响。自居庸关急报传来后,朝堂上下人心惶惶,连街面上的商铺都早早关了门,唯有巡城的兵丁踩着薄冰往来巡逻,甲胄碰撞声在寂静的街巷里格外清晰。御书房内,萧桓彻夜未眠,案上堆着的军情简报已有半尺高,最上面那本标注着 “大同卫残部动向” 的册子,边角已被他的指尖捻得起了毛边。

“陛下,天快亮了,您歇片刻吧。” 李德全端着参汤进来,见皇帝眼下的青黑,声音里满是担忧。案上的烛火忽明忽暗,将萧桓疲惫却锐利的眼神照得格外清晰,他正对着一幅《北疆布防图》沉思,手指在 “宣府” 与 “居庸关” 之间反复滑动。

“歇不得。” 萧桓头也未抬,声音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周骥虽守住了居庸关,但北元主力未损,随时可能反扑。大同卫的残部还在山里打游击,粮草快断了,若不尽快驰援,怕是要全军覆没。” 他顿了顿,指尖重重戳在地图上的 “京师” 二字,“朕在想,要不要亲率京营精锐,北上督战。”

李德全手中的参汤险些洒出来,连忙劝阻:“陛下万万不可!龙体千金之躯,怎能亲赴险地?再说朝堂离不开您主持大局啊!”

萧桓没有答话,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可他心中的阴霾却丝毫未散。他知道,亲征的念头一旦传出,朝堂上必定又是一番风波 —— 那些养尊处优的勋贵,怕是第一个要跳出来反对。

果不其然,清晨的朝会上,当萧桓透露出 “欲亲赴居庸关督战” 的想法时,殿内顿时一片哗然。定国公徐昌拄着拐杖出列,老泪纵横:“陛下,万万不可!太祖皇帝定下‘天子守国门’的祖制,是让陛下坐镇京师,而非亲冒矢石!您若有闪失,国本动摇,北元更会趁虚而入啊!”

几位老臣纷纷附和,兵部尚书岳峰却上前一步:“陛下亲征可振军心,但需选良将辅弼,确保万无一失。臣以为可命宣府总兵杨洪为先锋,再调蓟州、辽东兵马为后援,形成合围之势。” 他话锋一转,语气凝重,“只是京营需留足兵力守京师,亲征之师不宜过多,五千精锐足矣。”

萧桓点头,正要说话,却见吏部侍郎张谦眼神闪烁,似有话要说,却又碍于场合不敢开口。散朝后,萧桓刚回到御书房,镇刑司提督王林就捧着一本密奏求见,那暗红色的封皮上,印着 “镇刑司密呈” 的火漆印,在晨光中透着几分诡异。

王林进殿时,脚步轻得像猫,他躬身行礼的幅度恰到好处,既显恭敬又不失镇刑司提督的威仪。此人平日里总挂着温和的笑,一双眼睛却像藏在暗处的钩子,能不动声色地看透人心。此刻他捧着密奏的双手微微前倾,语气里带着刻意的关切:“陛下,老奴昨夜听闻陛下欲亲征,吓得一夜未眠。此事万万不可啊!”

萧桓接过密奏,指尖触到那冰凉的封皮,心中已升起几分警惕。王林是镇刑司提督,掌管诏狱,平日里与勋贵往来密切,尤其是与李穆过从甚密,这层关系他早看在眼里,只是碍于镇刑司的特殊性,未曾点破。“你有话直说,不必藏着掖着。” 萧桓淡淡开口,将密奏放在案上,并未立刻拆开。

王林抬起头,眼中满是 “忧国忧民” 的神色:“陛下,北元铁骑凶狠狡诈,居庸关外荒无人烟,万一有个闪失,老奴万死难辞其咎!您是万金之躯,是大吴的根基,岂能亲赴险地?太祖皇帝、元兴帝虽有亲征之举,可那时北元势弱,如今也先雄才大略,麾下铁骑不下十万,实在凶险。”

他顿了顿,见萧桓神色未变,又加重语气:“再说朝堂离不开陛下主持,三法司正在审李穆的案子,京营勋贵心思浮动,您这一走,万一有人趁机生乱,后果不堪设想啊!”

萧桓这才缓缓拆开密奏,上面的字迹工整却透着刻意的急切,开篇便历数 “亲征十不可”,从 “天寒地冻,龙体难支” 到 “朝堂不稳,易生内患”,桩桩件件都看似有理,字里行间却藏着一股劝人退缩的怯懦。看到末尾,萧桓的眼神陡然变冷 —— 王林竟在密奏中力荐李穆 “代帝出征”。

“老奴知道,李穆目前被软禁府中,” 王林察言观色,连忙补充道,“可他毕竟是威远伯,熟悉北疆军务,早年在大同卫当过参将,与边将多有交情。若陛下能暂解其禁,命他戴罪立功,持节钺代帝出征,既能彰显陛下的宽仁,又能让边将信服,岂不两全其美?” 他说得恳切,仿佛真的在为朝廷着想,“李穆虽有错,但打仗的本事还是有的,总比让那些没上过战场的文臣瞎指挥强。”

萧桓将密奏重重拍在案上,信纸的褶皱里还夹着王林特意附上的 “李穆早年军功录”,上面的字迹崭新,显然是临时伪造的。“王林,你当朕糊涂吗?” 萧桓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彻骨的寒意,“李穆倒卖军粮、私通北元的罪证已铁如山,三法司正在会审,你竟让他代朕出征?让一个通敌叛国的奸贼掌兵,你是想把北疆的将士都推入火坑吗?”

王林脸色一白,连忙跪倒在地,额头抵着金砖:“陛下息怒!老奴绝无此意!李穆的案子还没定罪,或许…… 或许有冤情呢?再说他是勋贵,在军中有些威望,用他总比用外人强。老奴只是觉得,亲征太险,代征是权宜之计,绝非偏袒李穆啊!” 他磕着头,声音里带着刻意装出来的惶恐,眼角却偷偷瞟向萧桓的神色。

萧桓看着他伏在地上的背影,心中冷笑。王林的心思他岂会不知?李穆若真能代帝出征,掌了兵权,必然会借机销毁罪证,甚至可能与北元暗中勾结,到那时局面将不可收拾。而王林作为举荐人,自然能从中渔利,甚至掌控军权。这哪里是 “阻战”,分明是想借刀杀人,趁机揽权!

“冤情?” 萧桓拿起案上的一份供词,那是龙州土司指证李穆主谋倒卖军粮的证词,墨迹未干,“龙州土司的供词、玄夜卫起获的账册、周显的招供…… 桩桩件件都指着李穆,你说他有冤情?” 他将供词扔到王林面前,纸页在他眼前散开,“你镇刑司掌管诏狱,难道没看到这些证据?还是说,你故意视而不见?”

王林的额头渗出冷汗,浸湿了地面的金砖,他知道自己低估了皇帝的警觉。“老奴…… 老奴只是觉得,战事要紧,不妨先让李穆戴罪立功,若他真有二心,再治罪不迟。” 他强撑着辩解,声音却越来越弱,连自己都觉得站不住脚。

“战事要紧,就更不能用奸贼!” 萧桓猛地拍案,案上的茶杯翻倒,茶水溅湿了王林的密奏,“你可知大同卫的将士是怎么死的?他们冻着肚子、穿着破衣,拿着断了弦的弓与北元拼命,而李穆却在京城花天酒地,用他们的救命钱买良田、纳美妾!这样的人,你让朕怎么信他?让北疆的将士怎么信他?”

他站起身,走到王林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王林,你执掌镇刑司,本该替朕严查奸佞,可你却处处为李穆辩解,甚至想让他掌兵。你老实说,李穆给了你多少好处?还是说,你早就和他串通一气,想借战事谋逆?”

“老奴冤枉!” 王林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额头磕出了血印,“老奴对陛下忠心耿耿,绝不敢与李穆勾结!老奴只是…… 只是觉得勋贵不好得罪,怕他们生乱,才想找个折中的法子……” 他索性将责任推给勋贵,试图蒙混过关。

萧桓却不吃这一套,他冷哼一声:“勋贵若敢生乱,朕自有国法处置!你不必拿他们当借口。王林,朕告诉你,亲征之事朕还在考虑,但代征之人,绝不可能是李穆!你若再敢为他进言,休怪朕不念旧情!”

他转身回到案前,拿起朱笔,在王林的密奏上批了 “荒谬!驳回” 四个大字,墨迹力透纸背。“你退下吧,好好反省反省,镇刑司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心里要有数!”

王林灰溜溜地退出御书房,刚走到门口,就与进来的谢渊撞了个正着。他低着头,不敢看谢渊的眼睛,匆匆忙忙地走了,袍角扫过门槛时,还差点绊倒。谢渊看着他狼狈的背影,又看了看御书房内明显带着怒气的萧桓,心中已然明了。

“陛下,王林来是为李穆说情?” 谢渊躬身行礼,目光落在案上被茶水浸湿的密奏上。萧桓点头,将密奏递给谢渊:“他劝朕不要亲征,还想让李穆代朕出征,你看看这荒谬的言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