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莫叹边城多险厄,丹心终可固河山
卷首
《大吴会典?边军戍守规制》 载:“凡北疆边军,需‘四季操练,粮草充足’,大同、宣府等重镇‘每镇驻军三万,战马五千匹’,冬衣、军械每三年一换,由兵部武库司统一调拨。遇敌军异动,需‘一日一报’,急报需用‘鸡毛信’,注明‘敌众多少、攻向何处、我军伤亡’,延误者斩立决。若因粮草不足、军械废弛致军寨失陷,守将以‘失机’论罪,监军、粮官同罪。”
朔风卷雪犯雄关,烽火连烧几处寒。
军寨失陷尘烟起,胡马南窥草木残。
朝堂急议谋攻守,将卒临危血未干。
莫叹边城多险厄,丹心终可固河山。
德佑二十九年十一月初一,朔风卷着雪籽呼啸而过,大同卫的城楼在寒风中抖得像片枯叶。守卒周平把那件打了三个补丁的冬衣往身上裹了又裹,领口磨破的地方漏风,冻得他脖子缩成一团,呵出的白气刚到鼻尖就凝成霜花,顺着胡茬往下掉。他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搓了搓冻得僵硬的手,目光死死盯着关外的草原 —— 那里的枯草被风刮得贴在地上,一道道深褐色的痕迹在雪地里格外扎眼,那是战马踏过的蹄印,密密麻麻,像一张铺开的网。
“三日前就该来的冬衣,影子都没见着。” 周平低声骂了句,喉结滚动着咽下一口冷风。他记得昨日巡逻时,在黑风口的乱石堆后看到了北元游骑的刀光,那些戴着皮帽的身影在雪地里一闪而过,刀鞘上的铜环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按规制,发现游骑就得立刻报中军,可他派去送信的小兵回来却说:“粮官赵全喝醉了,说‘游骑年年有,大惊小怪什么’,把信扔了。”
“周哥,快看!” 身旁的新兵小李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发颤,冻得通红的手指僵着指向远方。那里的狼烟台突然冒起浓烟,一股、两股、三股 —— 黑中带红的烟柱裹着狼粪的焦糊味冲天而起,在阴沉的天色下像三根烧红的铁针,刺得人眼生疼。按《大吴边军烽燧规制》,一烟是哨探入境,二烟是小规模袭扰,三烟便是大军压境,这是最高级别的急警。
周平的心像被冰锥狠狠扎了一下,瞬间凉透了。他猛地摸向怀里的鸡毛信 —— 那是昨日卯时派往宣府求援的信,信纸边缘被他的汗渍浸得发皱,三根鸡毛被冻得硬邦邦的,此刻在怀里硌得胸口生疼。按路程,宣府的回讯最迟午时该到,可现在连个信使的影子都没有,敌军竟已兵临城下。
“妈的!” 周平低骂一声,转身就往中军帐冲。刚跑两步,脚就在结冰的台阶上滑了个趔趄,手忙脚乱抓住垛口的木桩才稳住,靴底在冰面上划出刺耳的吱呀声。他顾不上揉磕疼的膝盖,连滚带爬地往下冲,喉咙里嘶吼着,声音被风撕得破破烂烂:“敌袭!北元大军来了 —— 三烟急警!左军寨怕是要完了!”
风声里,隐约能听到关外传来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像闷雷滚过草原,震得城楼的木柱都在发颤。小李抱着冰冷的弓箭,看着周平狂奔的背影,牙齿抖得咯咯作响,眼泪刚涌出来就冻在了眼角 —— 他才十五岁,上个月刚从老家来大同卫,还没见过真正的战场,可这漫天的烽烟和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已经把死亡的阴影压在了心头。
同日午时,一封插着三根鸡毛的急报送入奉天殿,信纸边缘被雪水浸透,字迹因颠簸而晕染,却仍能看清 “大同卫左军寨失陷”“守将阵亡”“敌军三万压境” 的字样。萧桓捏着信纸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信纸在他手中微微颤抖,殿内的寂静被这封急报打破,连香炉里的烟都仿佛凝固了。
“陛下,大同急报!” 兵部尚书张岳匆匆出列,朝服的下摆沾着赶路的尘土,“北元太师也先趁我军冬防未备,亲率三万骑兵南下,已攻破左军寨、右军寨两座前沿阵地,守将李诚力战殉国,残部退守大同卫主城,兵锋直指居庸关!”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勋贵们交头接耳,脸上满是惊惧。定国公徐昌出列时,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陛下,北元多年未敢大举南下,此次来势汹汹,恐是有备而来。大同卫存粮不足,冬衣未发,怕是…… 怕是难守啊!”
“存粮不足?冬衣未发?” 萧桓猛地拍案,御案上的青玉笔洗被震得跳起半寸,里面的清水泼在《大同军备册》上,将 “冬衣三万套”“粮草五万石” 的朱批字样晕成一片模糊的红痕。他抓起案头的《大吴会典》,翻到 “边军补给规制” 篇,指节重重叩在 “延误补给者斩” 的条款上,声音里的寒意几乎要冻住殿内的空气:“朕三个月前就用‘八百里加急’下旨调拨,冬衣要新絮厚棉,粮草要精米干肉,兵部、户部联名画押的‘已起运’文书还在案上,为何至今未到大同卫?”
户部尚书李嵩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慌忙出列时脚下滑了半步,朝服的玉带扣撞在金砖上发出闷响。“陛下息怒!”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调,额角的冷汗顺着沟壑往下淌,在下巴凝成水珠,“粮草冬衣九月初七便从太原仓起运,由恒昌号承运,许是…… 许是雁门关外连降大雪,山路结冰难行,才耽搁了时日……”
“耽搁?” 谢渊上前一步,青袍的下摆扫过地砖,带起一阵风,将一卷玄夜卫密报 “啪” 地拍在案上,“陛下,玄夜卫查得,拨往大同的冬衣被李穆的恒昌号克扣,三万套只发了九千套,还是仓库积压三年的旧棉衣,里絮板结如铁,御寒不及单衣!五万石军粮更离谱 —— 三万石经黑风口私道倒卖北元,剩下两万石至今压在太原仓,粮官赵全每日虚报‘已行至大同地界’,实则在仓外赌钱酗酒!”
他展开一幅军衣残片,上面的棉絮黄黑结块,边缘打着补丁:“这是大同卫逃回来的伤卒带来的‘冬衣’,与恒昌号仓库的残次品一模一样。北元俘虏供认,也先的骑兵穿的正是这种棉衣,他们还说‘汉人的军粮比咱们的肉干还香’—— 这些救命物资,竟成了敌军的补给!”
谢渊举起玄夜卫截获的密信,火漆印赫然是王林的私章:“更令人发指的是,北元太师也先之所以敢南下,正是因为收到了王林的心腹密报,信上写着‘大同守卒日食一餐,冻毙者日增二十,弓弩弦冻断过半’,连我军的布防弱点都标得一清二楚!这不是耽搁,是通敌叛国,是蓄意谋杀边军将士!”
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勋贵们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连香炉里的烟都悬在半空。李嵩的膝盖抖得像筛糠,双手死死攥着朝服前襟,指节泛白:“谢御史休要血口喷人!冬衣粮草延误是常事,北元的话岂能轻信?你这是…… 是借边警构陷勋贵!”
“常事?” 谢渊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大同守将李诚的绝笔军报,纸页边缘带着血痕,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临终前挣扎所书,“守将李诚在最后一封军报中写着‘将士日食一餐稀粥,冬衣单薄如纸,夜守城楼者冻毙三人,弓弦十断其七’,这也是‘常事’?北元大军穿着咱们的棉衣、嚼着咱们的军粮杀过来,而咱们的将士在冰天雪地里赤手空拳,连拉弓的力气都没有 —— 李尚书,你敢摸着良心说这是‘常事’?”
萧桓的目光如寒刀扫过殿中沉默的勋贵,那些平日里与李穆称兄道弟的伯爵、侯爵纷纷垂下头,不敢与他对视。“李穆倒卖军粮,王林私传军情,” 他的声音低沉如雷,“你们当中还有多少人领过恒昌号的‘年礼’?多少人对军粮亏空视而不见?若大同卫失守,居庸关便是下一个目标,到那时京师门户大开,谁能担这个亡国之责?”
定国公徐昌见势不妙,慌忙出列打圆场,他捋着花白的胡须,试图让语气缓和些:“陛下息怒,当务之急是派兵救援大同卫。臣举荐宁远伯石亨,他是将门之后,熟悉北疆地形,可率京营三万精锐驰援,定能击退北元!”
“不可!” 谢渊立刻反驳,声音清亮如钟,“京营精锐久居京师,多年未历战阵,石亨虽勇却刚愎自用,去年巡边时就因冒进损兵折将。臣以为,应调宣府总兵杨洪率军东援 —— 杨将军戍守宣府十余年,与大同守将素有默契,且宣府距大同仅三百里,轻骑一日可行百里,三日便能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