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 新锁难藏陈旧罪,慌颜怎掩叵测心
卷首
《大吴会典?内廷巡查规制》 载:“凡帝王巡查内廷衙门,需循‘先传口谕,后携印信’之制:口谕需明言巡查事由、范围,由司礼监秉笔太监亲传;印信需携‘内廷巡查印’,盖于巡查文书之上,以示皇权亲至。掌印官得谕后,需率属官着公服、持手本,迎于衙门正门外三丈处,按品级排班跪迎,不得有误。
巡查时需行‘三查三验’:一查刑具,观其是否合规制、有无私造重刑,刑具册需与实物核对;二查狱册,验人犯姓名、罪名、收押日期是否与通政司备案一致,有无涂改痕迹;三问人犯,需隔牢对质,核实供词与案卷是否相符,不得由属官代答。所到之处,掌印官需亲为回话,若有篡改记录、隐瞒罪证、推诿塞责者,以‘欺君罔上’论罪,轻则革职,重则处斩。
镇刑司地窖属‘内廷机要重地’,非巡查不得擅入。开启需掌印官亲持‘内廷密匙’—— 密匙分两瓣,一存司礼监印绶房,一由掌印官贴身收执,两瓣相合方能启锁。每季度孟月,需由司礼监掌印太监与刑部典狱司郎中共同查验:一验锁具完好度,有无撬动痕迹;二比对封条印记,是否与上月封存一致;三记录锁芯磨损、钥匙孔痕迹,存档于《内廷机要查验册》,以备日后查考。如有缺失、篡改,查验官与掌印官同罪。”
紫袍亲赴狱门深,冷眼观形辨伪真。
新锁难藏陈旧罪,慌颜怎掩叵测心。
阶前吏役皆垂首,庭下奸邪暗失神。
一探已窥千尺黑,清风终要扫浮尘。
德佑二十九年十月十二,深秋的寒风卷着枯黄的槐叶,打着旋儿掠过镇刑司的青砖瓦房,门楣上 “镇刑司” 三个鎏金大字被风蚀得边角发暗,在阴沉天色下泛着冷硬的光。萧桓身着藏青色常服,外罩一件素面貂皮披风,只带了司礼监秉笔太监李德全与四名玄夜卫亲随 —— 亲随们皆着便服,腰间暗佩短刀,脚步轻得像猫,借 “巡查内廷刑狱” 之名,悄无声息地停在镇刑司门前。
镇刑司掌印太监王林早已率属官候在门外,见萧桓下马,慌忙 “噗通” 跪倒,身后十余名属官也跟着齐刷刷跪下,青石板上顿时跪了一片。王林的蟒袍在寒风中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双手按在地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里带着刻意拔高的谄媚,却掩不住发颤的尾音:“奴才王林恭迎陛下,陛下圣驾光临,镇刑司真是蓬荜生辉……”
“免礼。” 萧桓的声音平淡无波,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属官 —— 个个垂首敛目,有人手指不自觉地绞着朝服玉带,有人喉结悄悄滚动,连呼吸都放得又轻又浅,像一群受惊的鹌鹑。他接过李德全递来的暖手炉,白铜炉身烫着缠枝纹,掌心却仍觉冰凉:“近日都察院参你私用刑具逼供,朕来看看,镇刑司的规矩究竟还在不在。”
王林的额头瞬间渗出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在下巴汇成小水珠。他强撑着挤出笑容,膝盖在青石板上微微挪动,试图离萧桓更近些:“陛下明鉴!都察院许是听了小人谗言,镇刑司一向依《大吴会典》用刑,竹板、木杖都按规制尺寸打造,绝无滥刑之事!奴才这就带陛下查验刑具、狱册,以证清白!”
萧桓未接话,径直迈步进门。镇刑司的庭院扫得异常干净,连青砖缝里的杂草都拔得精光,却透着一股刻意修饰的僵硬 —— 墙角的蛛网刚被扫过,留下零星的蛛丝;廊下的灯笼崭新,连穗子都没褪浆;唯有阶前的青苔,在石缝里藏着些未除净的痕迹,泄露了平日的疏于打理。他目光落在廊下的刑具架上 —— 竹板、木杖码得整整齐齐,竹板边缘光滑,木杖缠着防滑的布条,偏偏最该显眼的烙铁、夹棍不见踪影,架子上空出的位置还留着淡淡的印痕。
“《大吴会典》载,刑具需‘明列架上,标签清晰,以备查验’。” 萧桓的指尖轻轻划过刑具架的木纹,那里还残留着铁器长期放置的深色印记,“竹板、木杖倒是齐整,怎么不见烙铁、夹棍?按规制,这些重刑具该与轻刑具同架存放,方便查验。”
王林心头一紧,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贴身的绢衫,他慌忙欠身,手指不自觉地拽着蟒袍前襟:“回陛下,那些重刑具…… 近日司礼监说旧了,让送去工部修缮打磨,怕铁锈伤了人犯皮肉,奴才想着快修好了,就没来得及报备……”
“是吗?” 萧桓的目光陡然锐利如刀,扫过他发白的脸颊,连他鼻尖沁出的细汗都看得分明,“三日前,谢渊刚将大同信使赵勇的验伤文书呈上来,说他背上有‘镇’字烙铁痕,烫得皮肉翻卷。怎么朕今日一来,这烙铁就‘修’得无影无踪了?”
王林的膝盖一软,差点从跪着的姿势跌坐下去,他慌忙用手撑住地面,指节磕在石板上生疼,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陛下息怒!那是…… 那是下属刘狱卒私自用的旧烙铁,奴才前日已将他杖责三十,关进了诏狱!烙铁也收了,待查明是谁私藏的,定从严处置,绝不敢姑息!”
萧桓未再追问,顺着回廊走向地牢。越往里走,空气越发阴冷,霉味混着铁锈味、血腥气扑面而来,石壁上嵌着的油灯被风灌得忽明忽暗,将一行人拉长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得如同鬼魅。地牢的木门厚重沉实,门环上挂着一把新铜锁,锁身锃亮,连钥匙孔都没磨出痕迹,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刺眼的光。
“这锁倒是新得很。” 萧桓伸手碰了碰锁具,指尖传来冰凉坚硬的触感,铜锁的雕花还带着新铸的毛刺,“镇刑司地牢的锁具,按《内廷规制》该三年一换,去年司礼监查验时,册子上明明白白记着是‘神武二十三年制’的老铁锁,怎么突然换了新锁?旧锁呢?”
王林的喉结剧烈滚动,眼神慌乱地瞟向那把锁,又慌忙垂下头,额角的汗滴在石板上,洇出一小片湿痕:“回陛下,旧锁…… 旧锁上个月下雨锈坏了,钥匙插进去转不动,怕关不住重犯,奴才便让人换了新的,已让人报备司礼监了,许是…… 许是文书还没到?”
“报备文书?” 李德全适时上前一步,捧着的文书册在油灯下泛着微黄的光,他指尖划过纸页,声音尖细却清晰,“咱家来之前特意查了司礼监的‘内廷器物更换册’,本月初一到十二,并无镇刑司换锁的报备记录。王公公,这‘已报备’的文书,是记在您自己的私册上了?”
王林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像秋风中的枯叶,连声道:“许…… 许是底下人办事拖沓,没及时送上去!奴才这就让人去取!这就去!” 他说着就要起身,却被萧桓冷冷的目光钉在原地。
萧桓未理会他的辩解,抬眼示意玄夜卫:“开锁。”
玄夜卫亲随应声上前,从腰间摸出一串特制钥匙 —— 这是内廷巡查专用的 “通开钥”,专开各衙门的制式锁具。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转,“咔哒” 一声轻响,门锁应声而开。一股浓重的霉味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萧桓下意识地用披风挡了挡,迈步走进地牢。
牢房里空空荡荡,只有角落里堆着些干瘪的干草,草上还沾着可疑的暗褐色污渍。墙上的刑痕新旧交叠,新的血痕暗红未干,旧的疤痕早已发黑发硬,显然是刚清理过不久,却没清干净那些藏在砖缝里的痕迹。
“这几日关押的人犯呢?” 萧桓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牢房,停在一间挂着 “暂押” 木牌的牢房前,里面的草席还带着体温的余温,“都察院奏报,说你拘押了大同信使赵勇,人在哪?”
王林慌忙跟进来,地牢的寒气让他打了个寒颤:“赵勇…… 赵勇前日已转送诏狱署了,奴才想着镇刑司地牢潮湿,怕他旧伤复发,便…… 便请诏狱署暂代看管,也是体恤下属的意思……”